灵山-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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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想寄又寄不出；与他要复而未复的信；是否有某些共通之处？你当然不得而知。你应当承认你的浅薄、俗气。

你想也许你是找寻不到启悟愚智的那钥匙；因为你永远走不出书堆；也走不出〃内陆〃；而〃不识庐山真面目〃；就因为〃只缘身在此山中〃。

63

这一章他说他原准备到龙虎山去拜竭著名的道教洞天；然而；不知何故；在火车经过贵溪时；他没有立即就下。旅途中；他讲那火车上车厢前后；到处人满为患；他庆幸能坐在有窗口的位置；还能品着浓茶。

他正犹豫去向；可列车已缓绶开动出站了。随着火车的轮机声越来越密；站台逐渐急速远去；他的思绪也飘游在过去与未来之间。

他说他的积蓄早已花光；他已动用一家出版社好心的编辑预支他的几百元稿费；而还不知若干年后能否出版？他说谁又知若干年后又如何？

他尽量不再住旅店；寻觅不花钱或少花钱处落脚。他已错过去贵溪的机会；想到曾有一女孩答应他说她家可以接待他。

你想也许正是当年他经济上的困窘也是成就他事业的原因之一；因为他内心世界又是那样充满了丰富的活力。而他耳闻目睹的那些所谓由公报销开支；享受级别优待的领导；虽然增添了旅途特权与优越；但在精神上仍与他是不可同日而语。

他在渡口码头邂遇的那姑娘问他是干什么的；他戏谑说是投机倒把。他继而又说是个流浪汉。她听后格格笑；说她总归不像骗子。并说流浪汉倒多半是好人。

他补充说：那一本正经的才往往是骗子。

他又说他说北京活并不一定就是北京人；他尽管住北京；可这城市人活得憋气。

她十分诧异；问为什么？他只好说：人太多；挤得慌；稍不当心；没准脚后跟就叫人踩了。

她说她家住在贵溪；他问？那里有个龙虎山？她说只剩个荒山破庙了。他说他就想找这种荒山；越没人去的地方他越想去。她笑着讲早先的道士不走也都死光了；你去都没地方住；又说不过那里山水倒满好；离县城就二十里路；你要真想去；可以住她家；他爸妈都很好客。

你的思绪；从他的追忆中回到深远的思考之中。你想他面对这扎着两小辫；纯朴充满新奇的女孩；他对她也只好如此而讲。

你看到这世界虽并不是骗子横行；但就你所处大都市；构成市民基石的所谓〃大众〃；那种既实用；又虚荣；刻薄、庸俗、世侩、虚伪的人生观随处可见；文艺界那种无聊的文艺创作；如果也算得上是文学的话；那你也只能定义为〃无聊文学〃；而评论界却不是吹捧；就是抄作；或是漫骂；一方面是对市井文化的宽容；另一方面却是对有独立思考知识的封杀。

你还说那所谓〃良家妇女〃；在虚伪的网上结婚；在麻将桌上、在火锅盆中怡然自乐。

你看到他章节文字中透露出他向往并努力探索的〃原生态〃和所谓〃荒山破庙〃；其实这之中；却蕴藏着这个民族精神文化的思想结晶。

你对道教虽也充满了复杂的感情；在敬畏与猎奇上思索；但你仍在精神上至少对道家哲学思想体系有所〃皈依〃；也看重道教在诸如哲学、养身、气功、中医等方面的科学成份。

你说尽管你反感道教重〃官、本、位〃的教规礼仪；但道家清静无为；崇尚自然等风尚令你赢得了内心的平和与深邃的思索。

他叙说：〃车窗外；平地拨起一簇簇灰褐的山峦；他说那背后想必就是龙虎山；又说…个博物馆的主任向他介绍这临河崖壁上洞穴发现的悬棺；是战国时古越人的墓葬群；在清理时还找到了黑漆的木扁鼓和可以安十三根琴弦的木琴。他说他即使去了；也听不到鱼鼓咚咚和清音激越的琴声了。

他叙述说他品味的苦涩与遗憾；是那女孩虽给了他点愉悦；但也象车窗外仙人崖般缓缓消失在他的视野外了。他说他不会去追求这个天真姑娘；也许不会真爱一个女人；爱太沉重。他说需要活得轻松；想得快乐又不想负责任；婚姻的烦琐与怨恨都太累人。他说他不想去寻求结果；宁愿飘然来去；不留痕迹。〃

你想这并非是他太冷漠；也没有理由就定论他是极端自私的个人主义者。不错；他是以体现个体为中心的人；但他的人生哲学就是：没有目的；就是目的生命原本就是一个过程；利用好这个过程；人才可能从精神上真正解放。

你说同时他对纯美的女性；即便是在放荡之中；又也总是充满了道义与良心上的怜悯关怀。正因为他活得太真实；所以他从不掩视人性与自身的丑陋与卑劣思想。

他接着描绘他遇见着宽松青灰道袍的年轻道姑；既娇美又端庄；把他安置在这青城山庙宇上青宫的厅堂客房。并每天早晨端来热水；泡好碧绿清茶。

他说她声音甘甜；举止大方。而那年过八旬的道长；言谈清晰；步履轻捷。他讲他同他们交谈愉悦。

他描绘他在这上清宫；还见到张大千绘的老子像的石刻。他进而说他不是隐士；还要食人间烟火。并说他不能说他所以留下；是因喜欢她举止自然和那不经意的端庄；他只是说他喜欢这宫观中的平和。

你认为：毋用置凝；他是绝对的唯美主义者；他喜悦年轻美貌女性；但并非是庸俗的好色之徒；他将人性的自然流露同自然庄严的美溶为一体；从关注人类审美价值；欣赏艺术高品质美的视角也；赞美生命活力的独特视野在审视这一切。

你不禁想起过去你认识的一位年轻甜美的女作者在一篇处女作中的描述：爱是一种甜蜜的痛苦！她说；爱并非总是甜的。

如果那红色圣人所言：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的话；你想这世上能有多少人是有道德的呢？不论爱情也好；蜜月也罢；完全抛开物质经济乃至〃政治〃因素影响；一般凡人能行吗？你从心里嘲笑那开着豪华奔驰、宝马车队聚亲迎送的〃排场〃之侣；那轿车上所贴〃永结同心〃；难道就因气派非凡而果真如愿吗？

他接着描述：

〃从我住的客房里出来，古色古香的厅堂里摆着楠木条案，扶手方椅和茶几。墙壁上挂的字画，堂上的横匾和廊柱上的机联是幸存的早年的木刻。她说你可以在这里看书写作，累了也可以到厅后的天井里散步。这四方的天井里长着古柏和墨绿的蓝草，水池里的假山石上爬满葱绿的苔藓。早起和晚间，透过雕花的窗榻听得到里面传来的道姑们的说笑。这里没有佛门寺庙里那种森严和禁戒，令人压抑，却有一番宁静和馨香。

我也喜欢黄昏后，不多的游人散尽，三清殿下宫院里清寂肃穆。

他同我论道时，这些男女青年道徒也都围拢来听，挤坐在一起。一位小道姑还把手臂搭在一个男孩子肩上，凝神而率真。我不知道我是否能达到这无我无欲澄静的境界。

一天，也是晚饭之后，老少男女来到殿下宫院里，比赛看谁能吹响堂下立着的一只比狗还大的陶瓷青蛙。有吹响的，有吹不响的。热闹了好一阵子，方才散了，都去做晚间功课。剩下我一人又独坐在石门坎上，仰望着没有狰狞的龙蛇鳌鱼累赘的装饰的观顶。

飞檐扬起，线条单纯。背后山上林木巍然，在晚风中无声摇曳。刹时间，万籁俱寂，却不觉听见了清明的萧声，不知从哪里来的，平和流畅，俄而轻选。于是观门外石桥下的溪水声潮，晚风飒飒，顿时都仿佛丛心里溢出。〃

你叙述说大年三十；与其说你是慕名去拜竭又一座自称为道教发祥地的瓦屋山；倒不如说你是从一本叫《瓦屋山道教文化》一书所称：自明清始；朝延禁封瓦屋山为妖山。这激起你探究此山的强烈性趣；就象你对所谓〃禁书〃也越有探索之感一样。你就是这无可治药的天生叛逆。

你讲这瓦屋山；因山呈方形又称方山。在《山海经》中又名蜀山。

您想这可能与古蜀国国王鳖灵有关；因为山下就有〃炳灵〃镇；而道家及道教发源也同獠羌土著民族有染；而这里又是周公河、青衣江的发源地。

你沿蜿蜒河谷而上；两岸水杉、铁松、云松黛色苍天；林相森然。河湾浅水中五色砾石在阳光中闪烁玻光；深水的湾潭则象蔚蓝的月亮安静地嵌在玻璃江中。

溯水而上；一堆堆残雪在灌木丛中淀开；剑竹被雪染得象河滩中的芦苇；山涯上的冰棱象水晶般拆射着七彩阳光。而越往上行；空气就越清新；但雾气也越浓稠；到处弥漫着的雾气夹着细粹雪花在冷气中飘扬。

你看到被雾松和雪花覆盖的云松枝叶；婉如白孔雀的羽冀晶莹剔透；在雪的妆扮下；千姿百态的植物意象缤纷。

你印象很深的是：其中一棵盘叠多层的五针松；活脱就是雪造的音乐喷泉；而更神奇的是；树顶的枝桠；更象冰雪凝造的十字架；山道旁被雪压着的杜鹃枝叶；又象收敛的白色花蕾；在等待春光的降临；准备奉献那一片桃红紫嫣。

你不能不被大自然神斧鬼功；天造地作的奇景所惊讶！

在山顶鸳鸯池畔；到处是雪花覆盖的剑竹；在一座简陋木屋；你虽然见到了据说是南宋时的老子木雕像；但连圮塌的太清宫遗迹也了无踪影；你关心的并不是蚕丛古蜀王是否葬于此地；也不是老子是否在此升天？抑或这里究竟是不是道教发源地？

你想知道为何历朝赦封祭祀的名山；在历史长河的一夜间又被打如冷宫；落得个妖山邪教之称？于是你恭敬地请教那守祠老道。这道士不屑你的提问；只用手指天说：

〃你该去问老天！〃

你再度真诚恭敬地抱拳而答：〃道长真人在卑人凡尘心中就是这老天。〃

你想也许这道士也经不住恭维；或许是老道见你态度恭谦；这才向你道出缘由：

〃他说明朝；朱元璋恼怒在此修行的张三丰与蜀王朱椿关系过密；张三丰又不听朝延召唤；所以借妖名将瓦屋山封禁；以此困死〃屋山派〃的朝觐。过去的太清宫、鸳鸯祠、灵官殿、三官殿、沉香殿也就相继颓圮；最后飞灰烟灭。〃

但是，你在鸳鸯池西不远的山峰；光相寺；那据传曾辉煌非凡的铜瓦殿、铁瓦殿；除了偶尔从枯草丛中拾得一两块锈迹斑斑的铁瓦碎片外；也同样看不到废墟的轮廓。

你忽然醒悟；从清朝异族取得江山后；就推行倡佛抑道的策略；哪能容国教之本的道教兴旺。

你想如不然；这个民族的历史一定得重新改写。

你也就油然生起唐杜牧诗中：〃沉沙铁戈并未消；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的历史感慨。

你感慨在自然法则下；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的伟大、光荣、正确。

你穿行在这原始林相森然的高山平顶；希盼能见到传闻中那道家朴素亲和的遗风遗俗；比如书中所载：当地羌民遵循原始互助；在山间林中的笋棚、窝居中备有米盐柴灶；供行人和狩猎采药人自行补充取用。

你在游途中；遗憾的倒是目睹了计划经济时代的遗风；什么诸如某某官员、文化名人；只要有林场主任兼旅游区主任批的纸条；到此一游不但可免近百元的进山门票；还可免费享受野味大餐和进住三星极大酒店。而你仅仅简陋的吃住游荡了两天；一个月的工资已所剩无几。什么一双防雪草鞋要卖二十元、讨一口路边小贩水喝也要两三元、在火塘旁烤烤篝火也要出五元……

在回家的山区客车上；你还看见三五个年轻妖艳的女子；嘻哈打笑；正谈论如何在成都当三陪又砍了某大款多少票子。

你收敛起散漫随想；也想回到他青城山太清宫那无欲澄静；清松盘叠；幽美自然；心地平和的境界与氛围中去，可现实却仍让你深感疑惑……

你想：生态环境的污染固然需要人们予与关注；而人们对历史人文生态的偏执与失衡更应引起国人的反省与思索。

你又想；国人什么都信；又什么都不信；不象西方信奉基督；就单纯为上帝的信徒。正如道教对立统一的矛盾一样；让人疑惑不已；比如一方面宣讲清静无为；一方面又说这〃无为〃是无所不为。一方面自持清高；一方面又等级森严；尊崇〃官位〃。

你思考虽然中国不是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度；然而；宗教里的诸多派系；诸如佛教的少林、武当；大剩、小剩；藏传佛教与道教的全真派；正一派；龙虎宗……又各施各教；但都从未摆脱朝延给予的影响。

你说你终于从神游虚幻中回到都市；正月十五；那些善男信女；源源不断汇集在闹市中那被烟火熏黑的红墙内外；祈祷新年能带来财运；消灾祛病。不论文殊院、还是昭觉寺；都被那滚滚人流拥得水泄不通。

你看到市场经济时代；无可避免地使原本肃穆的寺庙也充斥着浓郁的商业氛围；和尚与俗人都打起赚亡魂的钱；什么〃宝光灵塔〃；〃仙人宫墓〃；从几千到几万的广告四处飘舞。各种残疾人、侏儒、瞎子、哑巴、算命的、占卦的﹍﹍遍街爬着、跪着要钱。善人、恶人、好人、歹人、商人……都似乎像出席隆重的演出；把人生的赌注押给身穿袈裟；手持手机的现代〃活佛〃。

而真假和尚你又何尚能辨得分明？

你不知这是信仰危机的必然；还是社会富裕的标致？你只感到：宗教它既能振奋人的意志；也能消沉人的意志……

你又回到让你怨恨的你的〃单位〃〃组织〃；也许是瓦屋山的神奇；给予了你另一种思考问题的方式；因而你总算获得了些微的内心平衡；而从既容面对祸国泱民，又整你害你的那些贪官乌吏。

你说你已无所谓去与〃当官的争论〃，他们的道理就是建立在强权霸道上的不容你有言论的自由。

你说那些挟国有资产与权力；在经济上大发国财；横行霸道，他们在政治上污蔑你、在工作上陷害你，生活上克扣你，让你在饥寒交迫中挣扎。你认为这些官员是恶劣人性与弊端体制必然孕育的畸形妖魔。

你说你庆幸在有生之年；终于摆脱了他们的羁伴；获得了身心的自由，赢得了思考的时间与写作的时机，激励了表述的自由与愿望。

你的怨恨也升华为在平和沉静中奋斗。

你大声自问；谁能预测老子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就不会在你生命中创造奇迹？

64

这一章虽写他与她的色情生活细节；但你仍看出他内心思想的矛盾。他用他造的另一个〃她〃的口吻说：她把长发剪了；等于是把过去都割断了。

他说：割得断吗？

她就说：〃割不断也得割断；她就当已经割断了。〃

她又说到他丢而失得的钥匙；丢了又何必再找。

他却反语：〃割断就割断了。〃

你看到实际上；不论是他或她；在情欲中沉浮；都是想借此获得内心的解脱。他们对理想、现实；深感疑惑失望；又觉悟出对故乡的眷恋情结虽然深嵌在记忆的海洋；但这〃海洋〃太惊涛骇浪、太变化无常；各种暴风急雨不得不迫使这风浪中的孤舟；割断缆绳；飘泊异乡。

你说而他在高压社会中；就只有沉浸到女人与男人的情欲中；才能忘掉这一切烦恼。

你从他刻划的所谓〃放荡妖艳〃的女性身上；总感到她们眉间嘴角透出一丝隐约的嘲笑；都在妖冶中有某种庄严的姿态。

你想不管是他笔下的〃女巫〃也好〃女神〃也罢；对虚伪、强权都有种不屑的嘲讽意味。

你体会出：在这个普遍价值观趋同物质利益为人的第一需求的世界；也不论东西方历史文化背景落差多大；忙碌的人们；好像大多数时空；都游离于精神世界之外；不是〃庄严〃地忙于赚钱；就是沉浸在物质享受中。而真正思考人的终极意义与创造精神世界的人；总是少数中的少数。

你想他虽然割断了那缕情牵梦绕的乡愁与沉重的记忆；飘泊流浪在〃公·海〃自由繁华的〃岛屿〃；虽然也有孤单、苦楚、徘徊﹍﹍但他终于赢得了自由。

他说就像个赤条条的婴儿；掉进澡盆；蹬着小腿；率性哭喊；让这世界都听见他自己的声音。

他说：像梦游一样；灵魂出了窍。并说他这才明白；他原来的痛苦都源于自身之躯。

〃她〃；实际上就是他在这灵山之旅中派生出的他的另…个〃他。〃是他精神世界上〃太阳与月亮〃投影下的另一个〃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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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他说：他早已厌倦这世间无谓的斗争。

他说：

〃每一次美其名日所谓讨论，争鸣，辨论，不管什么名目，我总处于被讨论，挨批判，听训斥，等判决的地位，又白白期待扭转乾坤的神人发善心干预一下，好改变我的困境。这神人好不容易终于出场了，却不是变脸，就转身看着别处。

人都好当我的师长，我的领导，我的法官，我的良医，我的诤友，我的裁判，我的长老，我的神父，我的批评家，我的指导，我的领袖，全不管我有没有这种需要，人照样要当我的救主，我的打手，说的是打我的手，我的再生父母，既然我亲生父母已经死了，再不就俨然代表我的祖国，我也不知道究竟何谓祖国以及我有没有祖国，人总归都是代表。而我的朋友，我的辩护士，说的是肯为我辩护的，又都落得我一样的境地，这便是我的命运。

你想；没有亲历文革那场大灾难和思想、写作、出版遭禁锢；言论自由受限制的时代；是很难体会明白他这段话的意思。

你说在文革中；他亲历了从造反派到反造反以及历次政运动；他如果不从〃五。七〃干校逃跑；右派乃至反革命的帽子恐怕很难躲避。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在反精神污染运动中；他又因思想与作品的〃激进与前卫〃而作品屡屡遭禁。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人见有他署名的稿件；深恐避之而不及。〃他若不流浪海外；那划时代里程碑似的《灵山》也必然被扼杀在摇篮之中。这些在《一个人的圣经》中；得以淋漓尽致的揭示。

你回忆在那意识形态极左时代背景下；虽然文艺也倡导〃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可〃花色品种〃；并非物择天华；而是定调制作，稍不小心；本为思想范畴的学术问题、艺术风格；都可能被政治化；变成敏感、禁涉乃至恐惧的〃政治问题〃；文艺批评也可能演化升级为对个人的大批判。

他说他又当不了抗拒命运的悲剧英雄。

你看出他尽量在躲避政治；逃避〃组织〃、〃单位〃的桎梏；所以他不愿也不是什么〃斗士〃；作无谓的牺牲。

他还说他也当不了隐士；耐不得寂寞。你想他之所以对原始自然风光与庙宇宫观留恋；对青春女性的倾心；完全是因为他不仅是在创造艺术的美；而且正如他声申他：〃只不过是个美的鉴赏者。〃他激情的动因还在于他对生命多姿多彩的热爱。

他接着他描绘在海拨四千公尺；冰雪皑皑的通往西藏的一个被烟子薰得乌黑的道班里烤火；遇见一个打着红伞；脸颊鲜艳夺目的成都姑娘。

他讲他见了如此漂亮的姑娘没法不动心；便提议在残雪山坡开着紫色贝母花与深红景天与绿绒花茎下厚实的黄花的岩石丛中；他给她照像。

你认为他不愧为高明的〃美的鉴赏者〃；在冰雪透明与银白背景中；只淡淡用〃乌黑〃、〃红伞〃、〃佳人〃、〃粉脸〃、〃紫花〃、〃黄花〃……等对比反差极强的色调；为你勾画渲染出具有水彩画的意境；给人留下诗情画意的想象空间。

他接下来叙述他来到武夷山主峰的黄岗山；在亚高山草甸的针叶林带拍摄到一棵俊美的落叶松。他描绘这松姿就像一只鼓翅欲飞；背负青天朝下望的巨隼。

他感叹这自然造物的神奇；说他看到的景致不仅显现出生动的性灵和精致又瞬息万变的女性美；也制造邪恶。那就是他又在这山南麓的自然保护区里；看见一棵巨大而老朽的榧子树；树心上下全空朽了；只有铁黑的躯干上斜伸出几根枝衩；还抖动点暗绿的小叶片。斜阳西下；山谷沉浸在阴影里；夕阳映照下碧橙细柔的箭竹林上；折断了的乌黑枝桠；肆意姿张；活脱一个邪恶的鬼怪。他说这都是在他照片洗印出来看出的感受；并说这心中乏起的阴冷；也映射出他灵魂深处阴森的…面。他在反审自己的同时说：无论在美与邪恶面前；他也只能望而却步。

你想；美与丑并非标准单一绝对。这也是你在不惑之年后；看到了太多〃曝光〃的所谓〃历史〃；又经过了无数岁月的切肤之感！正如他在作品其它章节所阐述：丑陋的东西；由于你拍摄他的观念、角度、曝光乃至心态不一样；镜头里；照片上的景物也可由丑变美。比如宫观中的简陋厕所；在松柏掩映与神灯香火；以及顶礼漠拜的信徒映照下；底片上你可能产生崇敬、虔净、素美……的感受；同样；在西方繁华金融大背景厦下；你拍摄到卖艺乞丐的影像；在经过通讯社作一行那怕是最简短的编译文字下；你们他们就可以此解读为〃资本主义社会腐朽末落必将瘫塌的缩影〃。

你说，然而；一两百年；西方世界的灯塔并为在东方意识形态的赌咒与指责下倒塌；反而成为主导世界经济方式的参照。

你也不禁想起；你在邛崃山麓一个秀美的兴福寺中所见景象；香客居士；老年妇女或中年男人；携儿带女；熙熙禳禳；背着香火供品；就是为到寺中拜祭据说有千年寿龄的一棵镇寺之宝_____白果仙树。

当你目睹这缠着红布；树有灵牌；摆满敬供香火与果品的巨大灰黑的银杏树时；你想予其说他是魔法无边；生命旺盛的仙树神人；倒不如说他是朽木不可雕也的一具活化石。这树它本身早已枯竭近乎于木乃伊了；枯空的树干躯体；毫无生机；树冠也不知是雷击还是别的原因已被削掉；躯桠也满目苍痕；像是虫柱，只有主干丫上攀缠寄生的一些杂藤野枝还翠绿得意。

你想一个民族的悲哀并不是在于他崇拜偶像。而是所信仰的图腾究竟是老朽不可逆转的必然衰败？还是生意盎然的新生生命？

你认为思想观念的愚昧；必然决定社会结构的陈腐。

他最后描写他又在武当山见到了也许是最后一位正一派老道；当他向这位老道打听正一道派和这道教名山的情况时；却得到了那老道不近人情；凶神恶煞的质疑与拒斥。他说这迫使他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他是否就是某种邪恶的化身。

他讲；金顶当家老道阴森冷漠；不近人情；凶神恶煞的生存之道与内心世界；是他永远也走不进去的〃禁地〃。并说他们自有一个〃外人〃永远也走不进去的闭关自守的世界。他们自有他们的生活方式、自卫手段与游离于被称之为社会的群体之外的合理存在。

但他说他却只能回到众人习以为常的生活中苟活；那便是他的悲哀。

他揣测：〃那老道又因武功深厚；难怪多年无人敢触动他。〃

你不好姑且邪想这〃武功深厚〃；是否是影射〃武力致胜〃；你只记得这《灵山》故事中；那石屋老猎人；就也还是因为石屋中挂了那杆老枪；而人和兽物乃至邪神都敬畏交汇；惧而远之。

你想你没有必要进一步去引申、异想诠译别人的想象与理解，那分外醒目的寓意巳尽在不言之中。

你想这也同你感悟的理解一样：道教深邃科学的哲学、科学和丰富的文化内容；在道教兴起前并未堕落；而当教派成型后；他就走向了晦深莫测；故弄玄虚；诡秘阴森；市井意识与帝王至上的一面。而这些并不是由于道家思想理论体系的不科学；而是被某些自喻为道教传人的〃大师〃歪曲利用的结果。正如某种主义或理论；不是就没有合理与科学的地方；只不过继承者有的为了一己私利或某种利益集团的好处；而败坏了它原有理论的纯洁性与原则宗旨。所以；你认为中国最大的腐败；抛开体制与结构不谈，最大的腐败莫过于〃人为的腐败！〃某些政策法规；一到了执行者面前；他就可以把他演变变通为千姿百态的灵活性执行方式。而导制这些错误、弊病乃至灾难的〃政策〃；并不是就错到了罪不可敕的地步；老百姓往往忽视了那些作为〃执行工具〃；肆意营私舞弊；贪污整民；生活糜烂的个案官员。

你说他明白他的思想已走得太快太远；再不煞住；也许会面临〃深渊〃。

他还讲那石级越见颓败；而山阴幽谷；庙宇野地中的石柱圆顶就像一颗颗剃光头的脑袋；他已预兆到恐惧的来临。

你联想那〃剃光头〃的意象；难道不是暗示〃罪犯〃的象征？而那〃风化的石柱歪歪斜斜；更像两排搁在柱子上的头骨〃。

他说让人感觉到〃人临终时灵魂通往地狱大抵也是这样〃。

你看到这就更分明地指向：那因文革灾难等死亡的孤魂野鬼；好多就是因涉嫌谈论到一些〃禁区〃；就落得如此恐怖结局。

他并说他在山道荆棘丛中；那割漆之后废弃的树眼；像牛眼大逼视他的幽冥景像；幻化成一只只冷冷俯视他的巨大眼睛。

他说：这仅仅是于错觉；是出于对内心的恐惧；也是自身阴暗灵魂在窥视他自己。

你看到他真正敬畏的还是他将堕落在所谓〃主流意识形态〃之外的所谓〃异端思想〃。

但他并没有在那被一些人称之为〃歪门邪道〃的路上〃迷途知返〃；他虽再顾不上思考；但他不再看别人的议论、异议与指责乃至〃定性〃……而一直走下去。

66

这一章他说他经过对死亡最初的惊慌；恐惧；挣扎与躁动过后；继而到来的是一片迷茫。

你便看到他苦苦追寻的〃灵山〃仍隐循在原始苍莽的深山老林中。然而；他此刻就迷失在这原始森林之中；那指向灰蒙天空像古怪鱼叉的枯树成了他唯一可辩方向的标志。

他说他不愿像一条脱水的鱼钉死在鱼叉上；与其在搜索那模糊记忆中耗尽精力；还不如舍弃通往他熟悉的人世这最后的维系；虽然也许会更令人迷惑；那毕竞还抱有一线生机。

你看到他在这森林峡谷边缘所面临的决择。

你满怀憧憬；充满希望；总以为林海背后；山巅之后蜿延绵恒的最高峰；有那么一个神奇的〃灵山圣地〃；可在这充满所谓〃螺旋式前进的道路上；当你爬上此山山巅；而那里的一切又同彼山大同小异。

你惆怅还哪里去寻觅那所谓的你理想中的纯洁神圣的〃灵山〃？

他说他不知为何；那阴森峡谷下的白湍湍银蛇样河水却总吸引他。他不再思索；甩开大步；止不住向河水奔去。

他描绘那湍白的河水飘摇；消融在烟云之中；没有轻便；舒张开来。他得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解脱。

他说他即刻知道再也不会回到烦恼而多少有点温暖的人世；那遥远的记忆也还成了累赘。他无意识地大喊一声；扑向这条幽冥的忘河；边跑边喊；从肺腑发出快意的吼叫；全然像一头野兽。他讲他原本毫无顾忌地叫喊着降临到这世间；之后就被种种规矩、训戒、礼仪和教养所窒息……当他终于获得这种率性尽情吼叫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就一泻而不可阻止。而此时；你便才猛然醒悟；他的觉悟是缘于从思想观念的深处；认识到了东方历史文化；固然有着极为丰富的精神力量；但特别从近代起；这种思想的封建成份又与君主体制相结合；成为压抑、摧残人性的无形枷锁。什么特权、禁忌、双轨制、官本位。。。。。。都是这封建遗存的特征。

你说你能在公开环境；不加任何话题限制；口无摭栏；畅所欲言；一吐为快吗？

但你还是领悟到；那象征生命；柔弱涓细的河谷水流；虽然在群山环抱；巨岩峡塘的〃镇压〃下；然而它仍将不屈不挠；永恒的向着蔚蓝色大海前扑后继地奔流不息。

你同时也看到；在汇集溶入这蓝色文明的过程中；这湍急奔腾的河流也还是充满了危机与风险。

他说他此时像是在滑翔；迸裂了；扩散开；失去了形体；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