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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金笺(正册上卷)-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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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赵醒守在门外,雅间内,太子冷眉整肃坐于窗前。那白衣人跪在地下,不发一言。
君瑞知道内中定有情由,因而也作旁观,恭恭敬敬立于太子身旁。偷眼看跪于白衣人身边的青衣男子,见他依旧萎萎缩缩地死盯着自个儿,下唇已咬得泛白。于是淡淡一笑,本是示好的意思,怎料想,青衣男子竟惊呼一声,缩到了白衣人身后。顿时把君瑞弄得哭笑不得。想他陆栎自幼便讨人欢喜,虽入宫之后境遇如天上人间,却也不曾见人如此畏惧自个儿。
正想着,只听太子冷笑道:“知府大人如此匆忙,是预备离开杭州府么?”
那白衣人面色不佳,回道:“臣,杭州知府周梓颜回太子话,臣断不敢擅离职守,此番乃是丁忧。”
君瑞一旁看得仔细,只见太子眼皮微微一颤,问:“是令尊还是令堂?”
周梓颜道:“是臣的老母。”
其母去得何其巧焉!然,君瑞心中知道,虽说这回杭州府秋粮走水一案事关重大,但要这么个方走马上任的四品知府夺情起伏,也是不妥之举。
杭州知府周梓颜之父正是周洪谟,这周洪谟十七年进礼部尚书。如今加太子少保,已成了正二品。皇上体恤他年老,因而诏廕一子,本当是嫡子,但因嫡子已亡,家中只有个妾生子周梓颜,正室没法子,才便宜了他。按规矩,正二品子,正六品用。这周梓颜,数年前便举了进士,改庶吉士,授七品编修,如今轻轻巧巧升了一级。此子又颇会钻营。升级之时,又因得宠太监梁芳的引见,讨得万妃欢心,万妃也怕此事泄露,因而急忙将他弄出京去。于是一日三迁,竟补了杭州知府的肥缺。
君瑞未曾见过此人,虽不知道其中情由,却也清楚他这四品来得不干净。同僚中也多因此排挤于这周梓颜。如今看他,却觉此人气宇清洁,实在不似个奸佞小人。就是此时面对太子,他说话也是镇定自若,浑然一个翩翩公子。
于是转头去,看太子作何反映。
却见太子反微微一笑:“梓颜,本宫识你久矣,每回皆在万妃处见你手笔。真真大家气派。想那年你举了进士,成化十七年琼林宴上,本宫代父皇祝酒,见你与罪臣穆清之子——穆寒锦虽皆入二甲,却不骄躁,反视若等闲。没料想,那穆寒锦因自幼体弱,两年前已辞官返家。而你,所作所为皆出人意料,真教本宫刮目相看。”
那周梓颜听至此处,忽然面色惨白,君瑞见他身影悄悄一动,又将身后青衣男子遮去几分。
太子又道:“周梓颜,你究竟是奸是贤?恐天下也无人明白。只此番,本宫却有惑待你解来。”
周梓颜浑身一颤,旦听得上头太子冷声相问:“周大人身后何人?本官记得,罪臣穆清的家眷已尽数入狱,只待有司发落。那此时是本宫看错了,还是大人身后的果然就是罪臣穆清的独子——穆寒锦?”
第九回:青梅竹马自有衷情 冰心如故却付逝水
周梓颜听太子此语,知道已瞒不过太子,于是低头重重磕在地上,直磕得“砰砰”有声,口中道:“臣有罪,臣万死。”
见他面色惨白,太子冷笑:“万死倒也不必,只一回便可了结你这条烂命。”
周梓颜于是磕得越发响亮了起来,一旁同来的黑衣男子终看不过去,忍不住出言道:“没想到太子也是个糊涂的!”
“老三!”周梓颜闻言一惊,忙又磕道,“言九是个粗人,平生惯些江湖气并不晓得尊卑规矩,望太子殿下恕罪。”
“周梓颜,你奶奶的好生窝囊。”言九听他说话,顿时跳了起来,也不跪在地下,只指着他道,“凭你人品才学,何必向个后生小子唯唯诺诺!且随我去,归了山头。虽拜不得头子,做个师爷,不是也好!”
君瑞至今从未见过如此人物,读了经史子集等学问无数,虽也知道民间有人落草为寇,却真是头一回得见。况且如此明目张胆地在皇家挖墙角,更是新鲜事体,于是不免兴味盎然。偷眼去看太子,见他眉头微皱,却也无明显不悦之色,便松了口气,继续看周梓颜作何姿态。
只见周梓颜正要说话,太子手一摆,却去问那言九:“你是何人?”
那言九倒也不惧怕权势,反站得笔直,仰首道:“爷爷我本是山贼,受了穆清大人的恩惠,金盆洗手,甘心做他家护院。如今穆大人遭了冤枉要吃官司,连累了一家大小。我受夫人之命,护着少爷逃了出来,投奔周少爷。我家少爷人已痴呆,万事由我担着,与周家少爷无干。”
“倒也是个忠义之人!”太子听他言语神气,也不发怒,反似是颇为激赏,“你说你家大人冤枉?不妨说个明白。”
那言九本是豁出性命不要的直性子,此时见太子出人意料并不着恼已有些懵了。再听得太子问及穆清,不禁触动心思,一时怅然:“我家老爷子为官干净,这杭州府上下,哪个不说他好!去年秋粮上来,本当是督粮道伍路莹那贼骨头的差使,因他告病在家,上头又不知为何催得紧,于是左布政使王越就叫我家老爷子暂代督粮道。那时候,正逢着我家少爷遭人害了,三代独苗居然成了痴呆。我家老爷自然无心公务,不想就教些跳梁小丑钻了空子。就在秋粮起运南直隶前夕,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我家老爷子本也是个人精子,只这回却着了他们的道。”
“这也合该是穆清玩忽职守所致,怎么就说是别人害他呢?”太子一旁懒散靠着桌子,言道。
却听那言九大叫:“屁!当时是不到半个时辰就灭了的火。偌大个粮仓就烧得没半拉渣滓下来?这事儿搁谁,谁信呢!不过这事体早叫人给遮掩了去。知道的,也大半都闭了嘴。若不是当日咱家也跟着大人去了,如今谁知道?结果罪名就全撇在我家大人身上了。”
“哦?”太子忽然直起身子,与君瑞两人相视一眼。
正想叫这言九再说下去,却听那周梓颜跪着道:“殿下且容臣一言。”
“讲。”
“臣也知道此事,臣猜想……。” 周梓颜忽然踌躇了片刻,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正揪着他衣襟,满面畏惧的穆寒锦,随后狠狠道,“粮仓里头根本就是空的。”
心中虽也隐约猜到了一些,此刻听周梓颜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君瑞依旧惊得目瞪口呆。几曾想过,天下竟有如此大胆的事儿,下头懵着、拐着、骗着,皇家税赋竟一夕没了影儿!
却见太子神情泰和,去问那言九:“你怎知道就不是你家老爷勾连旁人作下的案子?”
言九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呜咽了起来:“若是我家老爷,寒锦少爷又怎会叫人给弄痴了?人不过去见了那长公子一回,叫人送回来,就成这样了!这厮也是狠毒,明知道咱们几个斗不过他已决意远走,只是寒锦少爷一路不停闹腾,因而走不远,他竟然一路打发人替咱们会帐,不是存心讥笑咱们么!若说老爷勾着旁人作恶,叫老爷勾着谁去?就因为老爷为人干净,结果遭上司、同僚排挤。就是山上的弟兄也断不会寻老爷的晦气!”
只听余嘉在一旁插嘴:“说不得是山里日子过不下去,逼急了你那些弟兄。因而才动了秋粮?”
言九于是神情怪异地瞅了余嘉一眼:“这位大人说得都是外行话!何必为些米粮、钱钞铤而走险?大人不知道,若要米粮,山上早存了不少;若是要钱钞。只消去那些朝廷大员府里走一遭,岂不是比劫皇赋来得容易丰厚?”
太子听至此时,不禁面上微微一笑。
再看那周梓颜额头已青了一片,目光坚毅,倒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忽然跪着退后一步,紧紧挨着痴痴呆呆的穆寒锦道:“臣也不敢再瞒殿下。臣与寒锦乃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自幼便形影不离。那年寒锦辞官,也是臣的意思。臣本想同他一处作个小小编修,煮茶论文,焚香操琴,悠哉度日。谁想朔望朝日……。因而臣便劝他辞了官回杭州老家,臣为此求了万妃娘娘。臣知道,人世间纸包不住火,天下骂名,臣却担得心甘情愿。这回穆家遭难,臣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保他周全,即便他已是个痴儿,即便臣再不得起伏,臣也不怨天尤人,只求此生同他……”
周梓颜语气忽然一顿,转头看着穆寒锦,一手悄悄伸去握住他的,温情脉脉道:“不离不弃。”
君瑞心头大震。他同太子二人躲着宫里众人,偷着也看了不少男欢女爱的杂书。虽尽是赵醒拿来讨太子欢心的,因着太子素来有什么趣物总少不得他的,倒也受益不少。只是这等男子之间的暧昧情事却是头一回知道。他先前已见青楼有个“珠儿”为情疯癫,此时又见这已成一方朝廷大员的周梓颜为个痴儿抛尽锦绣前程。他此时虽不过十多岁,却隐约觉得心中一动,却越发迷惑了起来。也不知是为何,偏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太子,却见他一脸凝重,忽然又问:“君先前所言中,不知这‘长公子’为何许人也?”
听太子似有不得底细绝不轻放的意思,周梓颜便不免偷眼去看君瑞,见他一脸专注,于是叹道:“太子不知此人也不足为奇,此人非但不是朝中官吏,更不是一方名士。乃是杭严道按察史卫勒的长公子卫敏。因他样貌出众,清俊异常,颇得寿阳王赏识,故而常常出入寿阳王府。说起来……他倒与陆大人长得有八、九分相似。若不是陆大人长随殿下,不离左右,且臣也见过陆大人,一时间恐怕也分辨不出两人。”
君瑞大异,落地十四载,却没想竟有人同自己像得似是孪生。于是便想几时去瞧上一瞧,也长些见识。
正自动心,却见太子忽然满面阴霾。
及至三人得赦而去,见他面色始霁。也不知他心中所想,就看他手一摆,附耳同余嘉说了些什么,余嘉推门去后。太子却转头看着自己,问:“君瑞可知那穆寒锦究竟是为何缘由辞的官?”
君瑞摇头,听太子冷笑道:“本宫曾见朔望朝日,百官离殿之时,李孜省将穆寒锦拉至转角荒僻处轻薄。”
见君瑞目光有些呆滞,太子于是大笑了起来:“君瑞随本宫这三岁,也不知究竟学了些什么!你可知道,穆家父子皆是绝顶书呆子,若说此二人得罪他人至此,本宫断断不信。这回遭罪,看来同这李孜省绝脱不了干系。……君瑞,你想问本宫什么?”
见他欲言又止,太子于是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旦说无妨。”
只是君瑞心中早疑窦重重,此时见太子定了神,稳稳坐着品茶,终是又忍不住斗胆问道:“既然如此,殿下方才为何不向周大人把外头传的‘秋粮走水案牵涉谋反’一话给问个明白呢?”
朱佑樘轻轻将手中茶碗放回桌上,垂眼去看碗盖上摆的一颗碧绿橄榄,低声喃喃道:“既然是京中作怪,知与不知,又有何分别。若他真说了出来,本宫是查还是不查呢?”
他也知道《帝王心鉴》中言道:为王者心思当深不可测,无人能知,如此才能以威摄众,叫人惟命是从。只是他心中早把君瑞当作心腹,虽是语多保留,却不想欺瞒于他。
想到此处,于是抬头去看君瑞。只见他一脸忧虑,忽然竟不顾尊卑,伸出手来,轻轻搂住自己脖颈。
这是何等忤逆之举,当真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朱佑樘浑身一震,正要狠狠甩开他去,却不知怎地就觉得他的气息极近,染着一丝清雅怡人的味道,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又偎近了些。正因他忘情贪恋起了这自幼便不曾有过的暖意,故而当感觉到君瑞的身体正微微颤抖时,竟反伸出手去,紧紧抱住了君瑞的腰际。
他不晓得,此时君瑞心中虽是一心要宽慰于他,更要紧的是,他忽然觉得自己似是隐约懂了鲁先生的意思。太子做事极有章法,也无急噪、轻信、易改的毛病,与宫室中其他皇子大是不同,这样一个人,若他日作了天下君主,定可中兴大明。而他此时虽是一国储君,处境却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随时随地都可能万劫不复。他须得明哲保身、小心谨慎,故而做事也畏首畏尾,几番叫人失望。有万贵妃在朝一日,无论谁来帮衬太子,都毫无益处,反叫万贵妃坚定了废储之心,徒增危险。因此,现下众人所能做的,无非就是想方设法保全太子。而鲁先生天性桀骜不逊,做事随心所欲,这样的一个人才,此时对太子来说,非但实在无可用之处,反倒是一祸害。
天下可用之人、可信之人对这高高在上的太子来说,何其少也!
果然高处不胜寒!
正是怀着如此心思,君瑞忽然心中一软,念及旧时家中母亲安慰自己的法子,这才做出了此等惊世骇俗的事体来。
此时此刻,两人独处,一者忘情,一者仁心,虽不解自己心事,却密密偎在了一处,恰似是鸳鸯交颈,温存无限。
季晨私底下度忖太子尚且有些时日才到得杭州府,自己还是莫要锋芒毕露的为好。因此他已散漫了多日,每日家无所事事。偏前几日已是叫卫敏把话给说绝了的,几番厚颜上门,皆不得相见。反是卫勒因他钦差的身份多有巴结。如此几回下来,季晨倒真真头痛不已。
钦差下临是何等大事?
自他季晨视前往卫府为畏途之后,便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已成了各方官员笼络的对象。他原是京中一个七品小官儿,且他上任时根本就不足资历,莫说旁人侧目,他自己也觉着自个儿这乌纱帽来得莫名其妙。若不是言官,他这七品敢说真是无足轻重。偌大个京师中,胡同小巷里四品官儿就俯拾皆是,真比大街上的狗儿还多。况且他上头还有两个都御史、六个副都御史并四个佥都御史,就连他同级也有十三道。不想今趟奉旨下来,居然被地方这些个官员供得似菩萨,就是夜半时分也常常有人送礼上门。
心中一得意,竟把前些日子头痛案子的事儿给忘却了九分,人也轻飘飘了起来。因此上,在他被几个刚结识的官员拉夫似地硬拉去青楼时,心中倒也没有几分诧异。
几人拖拖拉拉将他拽进青楼去,此时青楼尚未开业,上下寂静得倒像是幽隐之处,只是后院隐隐约约传过乐声。
季晨进门之前,偶然抬头一看,见当头挂着块牌匾,上头龙飞凤舞数字“吟韵楼”。心中暗度,此处应是以曲律见长,偏他是个音痴,半点不懂,顿时就起了退却之意。可惜又教几个风月场中的熟客调唆着哄了他进去,直待坐入后院席上,见了此处颇有盛名的当红倌儿——娇楚,反心痒难耐了起来,便如鱼得水,再不觉勉强。
那娇楚也非是等闲角色,原是紧紧偎着座中一位青年,此时却开口道:“这又是哪位贵客,累我们等了这许久?”
季晨见他一身男装,虽衣着清爽利落,容貌却生得妩媚勾人,天生一副风尘骨架。还以为不过是南边青楼最新的把戏——易弁而钗。却没想,待这娇楚方一开口,却是个少年嗓音,于是大异:“怎么?他居然是男儿身?”
一旁众人正要拉他坐下,听他言语中惊讶溢于言表,顿时哄笑:“看来季大人果然是风月生手,怎不知道若寻了那些乖宝贝儿来陪酒乃大失风雅的事体?”
季晨不解,座中方才自称米粮行平秋的寻常少年回道:“季大人乃正人君子,又是北边贵客,自然不知道咱们这里若要陪酒总是由些才色俱佳的相公过来,这些相公虽出自风尘,却比那些女儿家更识情知趣儿,也不会做出女儿家偶尔会有的不当举动来。况且……分桃的滋味更胜红妆,大人尝过便可尽谙其中奥妙。”
说至最末一句,此人言行神态皆暧昧万分,淫肆之笑也微微流露。惹得一旁娇楚大嗔,捏住粉拳过去轻轻捶了他一记,啐道:“你们这些臭男人,尽会欺负人。”
旁人又笑:“这岂不是连你自己一同骂了。”于是娇楚涨红了脸,气唬唬转了几席,直直投进季晨怀中,蹭道:“呜,奴家不依,季大人定要替奴家讨个说法,奴家岂能教他们尽占了上风?”
媚眼横抛,秋波到处一片风情,季晨此时只觉他身子柔韧,腰枝纤细,香喷喷抱在怀里,却是不肯安分的,只稍稍几下扭动,便压得季晨气息不稳。
两腕藕臂勾着,暖玉温香,偏又若有似无地挑唆自己,真是对圣人一大挑战。季晨正自情欲大动,又听得众人调笑:“自然,若教咱们占了下风,娇楚岂不累煞!”
其中意味,在场之人皆听懂了,于是一阵嘘声。
那娇楚再不理会他们,只举了桌上玉杯起来,豪气万分一干而尽,道:“得罪诸位,诸位也太不饶人,奴家这里给诸位赔礼还不成?可不兴再取笑人家了!”
季晨幼失姑恃,乃是婶母亲手养大。季吴氏对这侄儿倒十分尽心,不许他轻易学坏了。后虽因他婶母与卫府大夫人是手帕交,他识得了卫敏。小时候又同着卫敏一处上学,这卫敏小小年纪却每日家缠他读书对弈。时时也弄得几个私塾同学出去踏青玩耍。两人亲密无间,直到了两年前,卫勒补了杭严道按察史的缺,卫府举家南迁杭州府,这才同卫敏断了消息。
偏他季晨又是个不善交际的,当年在京师中有卫敏拉他游山玩水,也不曾去过烟花之地。后来卫敏一走,初时还有些信笺来往,排遣寂寞。后来自己寄出的信笺如石沉大海一般遥无音信,他却也不晓得那些烟花之地的好处。
及至后来遇见太子东宫侍读陆栎,两人一见如故,由他引见了太子。连同着窦元宗四人一处煮茶论酒,更是不曾与同僚出去花天酒地。
此时见娇楚这等青楼红倌儿作足姿态,自然大窘。
那娇楚饮下酒去,顿时面孔绯红,一脸艳光。又自斟了杯酒来,凑近季晨唇边,娇声嗔道:“季大人也不帮忙,人家定要你饮下酒去,给奴家陪个礼。”
于是众人闹他:“小乖乖果然厉害,方给咱们陪了礼,又缠季大人罚酒,岂不教季大人心恨咱们。”
季晨此刻虽已教这娇楚逗得欲动,却仍未失警觉之心。正与众人热闹,忽然注意到先前娇楚攀着的青年男子。此子与那米粮行平秋有数分相似,衣着虽是寻常,偏偏一双眼睛锐利幽深,甚是出色。众人调笑之际,只他气定神闲,季晨早注意到这位奇人,此人见季晨目光谨慎,却是淡淡一笑。
季晨于是心头一震,暗自警觉。
这边娇楚正缠他,那边就又有个可人儿偎了过来。季晨听那些常客哄笑,才知道,这小相公名唤未央,也是红倌儿。只此子以出淤泥而不染出名,等闲得不了他身子,只肯作些陪酒营生,倒与那娇楚大是不同。所谓同行相忌,风月场中,两人见面绝无好脸色。此番竟到了一处,真真难得,这也是此宴主办之人平悠好本事。
季晨不着痕迹地环视四下,猜想这平悠恐怕就是对席那位引起他格外注意的仁兄了。于是心中更是警惕。
正自思忖,怎禁那娇楚狠狠堵住自己唇瓣,强把酒液硬渡了过来。季晨躲闪不及,愣被他亲了个面红耳赤。
众人见状于是闹了起来,哄笑不停。
一杯酒水下肚,季晨只觉顿时天旋地转,渐渐得什么物件都忽然涨大了起来,耳中鸣音,明明当是悦耳万分的曲律却是振聋发聩。
他挣扎着想起身,却又跌了下去。正自懊恼,只见面前一片热闹忽然寂静了下来,他双眼朦朦胧胧见对席那平悠猛地站立了起来:“长公子!”
长公子?他是唤谁?
季晨竭力抬头去看,见门前一人正缓步而入。
眼到处一片殷红,季晨却是如何都看不清来者的面目,只依稀听那人开口道:“我平生最恨旁人瞒着我办事儿!”
季晨觉得此人的声音真好生熟悉,随手抓过身边温暖的物体,他努力试图起来看个究竟。只觉手里那暖香袭人的物体忽然浑身一颤,季晨正觉奇怪,面上立时一痛。
“劈啪”一声脆响,平秋几乎惊呆,他知道长公子是个心绪波动极大的性子,却没想到,此时他的面色居然如此愤恨,火辣辣一个嘴巴子,毫不容情地打在了监察御史脸上。平秋只听得他咬牙道:“不成器的东西!枉费我一番苦心。”
平秋并不晓得这季晨同长公子有什么瓜葛,却知道这一回,长公子乃是动了真怒。于是忍不住扭头去看他二弟,他向来清楚二弟是个厉害角色,也知道二弟同着长公子是在做大事的。二弟虽然从不给自己好脸色看,却总在父亲面前护着自个儿。因而今次二弟开口教他弄些厉害迷|药来,自己便尽心去做。可如今看来,二弟这回做事居然是瞒着长公子的,且此时东窗事发,二弟的所作所为已惹恼了长公子。
心中暗自度忖,只听见长公子回首厉声喝道:“平悠,今趟你做得太过分了!解药拿来。不然莫怨我翻脸无情!”
正有些惧怕二弟此时的面色,却听他若无其事道:“这事体我并不晓得,怕是大哥卑劣性子又犯才做下的。你素日是知道我的,季晨是什么底子你也知道,我拿这没用的东西来下手,还怕没的落了自己身份呢!”
言罢,立时别过脸去,也不看平秋的脸色。
眼见他姿态漠然,平秋似是忽然教什么东西给攥住了胸膛,呼吸不由一窒。见长公子一脸狠厉瞪着自己,于是不由倒退一步。
“平秋,你做事是越发得没了分寸了。”正愣在二弟随意嫁祸下,就听长公子“呵呵”笑道,“我不想自贬身份,你自己动手。”缓缓醒过神来,只见一把尖利匕首被甩在自己脚下,抬首去看二弟,见他正目不转睛瞪着醉得不知今昔何夕的季晨,丝毫无为自己开脱之意。于是不禁惨笑一声。俯身将那匕首拾了起来,他慢慢对长公子道:“你放心,只须泼他一身凉水便可解了药性。”
他自然清楚在座皆是二弟同长公子的手下,莫说是长公子向来心狠手辣、不好相与,就是门中规矩,也是无人敢背。
擅自动手,坏了规矩。便是门中重罪。可怜他自幼不得父亲宠爱,母亲身份低下,虽为平家长子,却似是个奴才一般养大,没少受罪。后来有二弟注意到了自己,本以为终于有了个亲人,因而随他一同入了首阳门。为他办尽力所能及之事,甚至不惜同他勾连,扮个登徒子去调戏那个同长公子有八、九分相像的少年,他可知道当时他已是吓得腿脚发软?只是他依旧为他办了此事。
只为初时二弟那一声“大哥”,他从无怨恨。原指望兄弟同心。日后见他一生富贵,儿女成群。也有几个小小侄儿围着自己叫伯伯,以享天伦。到头来,原来尽皆是空。
自己不过他手里一颗棋子,面前一道挡箭牌。
我欲将心比冰魄,却付东流逝水中。
忍下心,反手使力刺了自己一刀,抬头看向已将季晨抱在怀里的卫敏,他说:“你可满意了?”
“这回便罢了,我不想再见有下次。”见卫敏丢下话已去,平秋忍痛看向一旁满脸凄然的未央,展颜轻轻一笑:“未央,今趟得央你领我去访珠儿了,只不晓得他此刻是否神志清醒,不然可来不及妙手回春。”
下一刻,他眼前一黑,便是什么都不知的了。
第十回:捉狐尾静气稳细作 势纵横楼船按歌声
却说这日太子由君瑞随着入了杭州府内。
太子同君瑞两人虽是言语如常,只那日独处的事儿,无人再提。君瑞心知自己是做了越礼之事,因恐太子怪罪,这些日子倒是十分温顺。他同太子处了三岁,却实不知他此时心绪,若说太子有所恼恨,偏不见他寻自己晦气;若说太子心中无事,又觉他太子言行举止,竟有莫测高深之感。
他这里心思百转,却总不得落地,因而渐渐就不免举止惶恐了起来,时常走了神倒也罢了,有几回竟连连犯过。
太子也不责他,却又有些疏远了他去。
如此一来,君瑞更是惶惶不可终日,也不晓得自己手脚该如何摆放。
他虽是这般兵荒马乱的心思,却也注意到一件怪事。
自他入得杭州府来,总有人对自己指指点点,偶尔听着几句“长公子”如何如何,不禁抬眼去看,却又见他们各自转头,装做若无其事。君瑞心中虽乱,倒也猜得了几分。
走了两日,这情形也俞演俞烈,几番有陌生人上来献媚。君瑞因而细细看了,其中多半是些商贾,只有几回,偶然遇见州府衙役、寻常兵卫,甚至几个参议、参政、卫镇抚、千户,竟也皆对自个儿恭敬万分。
君瑞先前已听说此处有个卫敏,与自己极是相似。他却心中疑惑,听说那卫敏只是个官宦子弟,虽说其父官居三品,也断不至子弟如此尊贵,更有上回那名唤平秋的登徒子出言侮辱,怎么反进得杭州府来,眼里见的,耳中听的,却全然不是先前自己心中度忖的情景?
这是其一。
二来太子也当是察觉到了这等希奇事体,却为何又不动声色,反不论到得何处,全要自己作陪?莫非太子就不怕,带着自个儿是引得了全杭州府的注意,斯时莫说是要察探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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