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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金笺(正册上卷)-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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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身上有一截紫金藤,立即百毒不近。 




      龙盘紫藤簪,季晨以为此生自己只有幸得睹一回,想不到在这荒僻小寺中竟又见其光彩。而当年此物入宫时,正逢寿阳王进京面圣,皇上又得麒麟子,大喜之下,便将这簪子赏了花名天下的寿阳王朱宸府。 




      季晨此时已知面前所立何人。又见后头从人解了那人肩上裘袍,悄悄阖门而退,于是立时跪了下来,嗑在地下口中道:“杭严道监察御史季晨请王爷安。” 



      “季大人怎么如此见外?” 
      朱宸府随手把手里头握着的夜明珠搁在桌上,笑盈盈道:“令尊当年官拜鸿胪寺卿,说起来与本王也是旧识。也知道君少有才名,几番欲见君一面,都只为杂冗所阻。如今见君人品,倒懊悔不曾早认识了。” 




      说话间,早有几个小沙弥进来,奉上茶水果品,满满摆了一桌。 



      寿阳王微微笑着,冲季晨招手道:“季大人且起身坐下。你我同朝,说到根儿上,都是皇上的臣子,莫要生分了。这些果品乃是杭州府特产,小王吩咐下的,季大人也尝尝鲜。” 




      见季晨虽已起了身,却仍恭恭敬敬立在一旁,于是道:“季大人如此,莫非是不屑与小王一处么?” 



      “季某惶恐。”听他这话说得和缓,却只惊得季晨一身冷汗,猛地跪了下去,伏在地下道:“王爷明鉴,季某断没有这个意思。” 



      寿阳因此哈哈一笑:“季大人请起。明人眼前不说暗话,小王此番私见大人,实乃是为公事而来,至于是为何公事,季大人自然清楚。” 



      季晨此时却不敢起,垂首道:“季某此次只为传圣旨办皇差而来,王爷既然是要谈公事,为何不待明日上公堂议处?” 



      “季晨呐季晨,你年纪轻轻,官场倒也没白白滚爬。”寿阳手里扣着碗沿,笑道,“你既是来了这水月寺,何必再同小王打哈哈。” 



      季晨因抬头回道:“王爷既然未曾开口,哪里有季晨说话的份儿?” 



      寿阳笑容微冷,端起茶碗,揭开碗盖,微吹了口气,从容道:“看,季大人又耍小心眼儿了吧。为何不说,因是听人传话,故不敢轻信?” 



      “季某不敢……” 



      寿阳见季晨急急忙忙又要分辩,于是截了他的话头:“不敢?小王且问你,圣旨已下,你为何却不思查案反去与那王越一干人等纠缠?你自然是敢的,你敢把文武官员都拉下马来。上至皇亲,下至七品,只要犯了案子,你都敢上奏弹劾,严惩罪孽。只是你要清查案子,却不是要清断案子。所以,你去大牢,暗暗访了穆清,你去王越府上试探究竟。只这两样,你都落了空。去访穆清,他打着哈哈与你绕圈子;拜会王越,又被叉了话题。还有个卫勒,昏庸无能,胆小畏事。因而你无从下手,如坠迷雾。季晨,你终究是官,不是吏。自古官惟有依仗了吏,才能办事儿,如今这杭州府官员小吏,上上下下,哪个不是嘴阖得像蚌壳,你怎么查?小王说的是不是?” 




      见他又要说话,寿阳一摆手,道:“阿罗同小王说了,他是一心要救穆清这个清官儿。只是今日小王趁夜来见你,却要同你说一句:‘穆清一身清白不假,只此人必死。’。” 




      季晨听到这里,蓦然一震。只听那寿阳王问他:“这回你送了诏令来,你来猜猜皇上为何竟要太子前来监审此案。这里没外头人,你不妨直言。” 



      季晨于是迟疑道:“细观诏令,便觉其中似有深意。王爷,季某到此地之前,曾听闻杭州府秋粮走水一案已牵涉了谋反乱党,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 



      寿阳王“呵呵”一笑:“此乃是空|穴来风之说,实无根据。” 



      “那季某斗胆猜测,是皇上为历练太子吧。” 



      寿阳哈哈大笑:“季晨季晨,这话出自你口,你自己信么?小王不妨说于你知道,这谋反之说,本就出自京师。下头小吏熬不住酷刑,才勉强附和。这诏令么,内有两层意思。一则是要拖住太子,延迟他返京期限,二来么……也算是个借口。” 




      季晨愣愣道:“莫非京中要有异动?” 



      “不。季大人,你还是错了。”寿阳将手中茶碗轻轻放回桌上:“并非京中有异动,而是……皇上的心在动。” 



      季晨大惊,他已经想明白了寿阳王的言下之意,只是他却不敢相信:“王爷为何要对季某说这些?王爷又是如何知道上头的意思?恕季晨孟浪,只是王爷既然不是要救那穆清,实在是没道理同季某人说这些的啊。” 




      寿阳忽然面露忧色,闷闷道:“这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此番有罗语一事反倒正好顺水推舟。” 



      语毕,便起身踱至门前,忽然回首道:“该说的,本王都说了,不该提点的,本王也提点了。季大人听与不听,全在大人自己。待十五日后,太子到此,大人静观其变,便可知道详尽。……啊,对了。外头天黑不好走,案上的夜明珠,就赠于大人了吧。” 




      恭送了寿阳王,看他由几个家奴提灯引路,渐渐行得远了。季晨这才松了口气,阖了门扉,正要再自己好好度忖仔细方才听到的话儿,忽然嗅见满室馥郁芳香,可人至极,也熟悉至极。 




      步至桌前,见寿阳王留下的那粒夜明珠硕大如拳,竟抢了烛火之明,映得一室生辉。 



      却说那寿阳返回府邸。 



      一下软轿,王府管家齐观儿早候在府前迎自己主子,见他面露忧色,于是默不作声退至一旁。 



      若有所思地转过垂花门,远远见长廊异端寝房里灯火通明。寿阳王猛地一振,住了步子,侧首问到:“齐观儿,谁在本王房里?” 



      那齐观儿躬着身子,低眉顺眼道:“是卫公子来了。”朱宸府闻言,呆立了片刻,忽然面露喜色,打发走了从人,独自推门进去。 



      昏黄灯下,卫敏正坐于桌前,一手支着额头,衣袖滑落,露出一截藕白玉臂来。此时他默默无言,也不知是正看着何物出神。 



      朱宸府反手轻轻阖上房门,蹑手蹑脚步至卫敏身后,两条臂膀似水蛇一般,滑过他的颈子,将他牢牢抱在怀里。 



      卫敏浑身一颤,随后慢慢放松了下来,软语道:“我估摸着你就该回来了,吩咐下头给你备了宵夜。” 



      说罢,转头朝门外唤了一声。只片刻,就有个绿衫丫头捧了个雕花漆盘敲门进来。那丫头也不多言,也不抬头看人。径自行至桌前,微微一福,将手里漆盘搁在桌上,一样一样将盘里的东西摆了出来。 




      朱宸府松了臂膀,挨着卫敏坐了,待分神看去,才见是几个骨瓷碗碟。 



      一碗清香四溢的碧梗粥、一碟切得细细的拌凉瓜、一碟白生生的火爆鲤须,并一碟子油亮喷香的黄金丝。 



      清清淡淡。绿衫丫头把东西摆齐后,又微微一福,躬身退去,退至门外,将门扉轻轻阖上,这才转身而去。 



      朱宸府接过卫敏递过的木箸,还未曾动弹。就听得卫敏声音也甚是清淡,道:“你且随意用上一些,方才我同奇观儿说话。听他说,日落时分左副督御史马文升的书信到了,你招了几人来议事。我不阻你办事儿,过一会子就回去了。明日再来也是一样。” 




      房里静默片刻,朱宸府放下手里的木箸,笑道:“难得你愿意来,怎么就急着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想你想得紧呢!”说着,压低了嗓子悄悄问他,“你呢?你想是不想我?” 




      那话自是说得情意绵绵,可卫敏却不领情,只是淡淡瞥了身旁这雅王爷一眼,启唇轻道:“王爷又来戏弄人了,我自知道你心底里头念念不忘的是那宫里头侍奉太子的小侍读,何必又来巧言令色地逗人?你就是说得再好,我也不信。” 








      第八回:红粉飘零击节风流 平白受辱戏中有戏 







      船,渐渐南下,天儿也渐热。 



      昨儿个夜里一行人总算下了船,汪公子辞别而去,行色匆匆。 



      卯时,知道太子仍未起身。却也再睡不下去,悄悄下得榻来。君瑞胡乱挽了头发,侧首去看面前的菱花镜,里头朦朦胧胧,也见形容有亏,不禁微微苦笑。他自三年前入宫后,不多时便与太子形影不离,常常一处作息。但他入宫之时已见过太子的厉害,因而素来对太子倒是敬畏有加,只是这几年见太子与自己甚是熟惯,也与他渐渐亲近了起来。 




      这回出宫,却与之前大有不同。先是渐感太子疏离,两人说话已不如先前那般推心置腹,后来太子又不再与自己同榻。每回见太子若有所思,远远瞧着自己,君瑞心里总不免忐忑不安。及至这几日,因船小人多,本以为自己要同余嘉睡在一处,却不想夜里竟是与太子同榻。 




      如此一来,君瑞只觉太子心思难测,连着几日夜里,总不得好梦。 



      每每一觉惊醒过来,还是夜半。 



      后来宿在客栈里头,太子同他分了榻,终又教君瑞得个清净。君瑞不晓得自己对此究竟是什么心境,只觉得一片欣喜里,仿佛还有些什么别样的思绪。 



      夜半里,春雷已动。 



      起身踱至窗前,伸手推窗出去,只见一片寒雨扑面,猛一激灵,有风入,湿漉漉地带进一股子水腥味儿。君瑞自小是在北方长大,见惯的都是北边儿的皓白雪景,几曾见得这等阴气儿丛生的湿气。 




      窗外天色昏暗,君瑞只觉浑身似是被抽空了力气一般,软软摊在窗下的花梨木背椅上。外头雨下得极大,伴着雷声轰鸣。 



      君瑞忽然想起父亲说的话来。 



      父亲说,南边春日多半笼着水气,氤氲如梦,凄厉似怨。这话果然不是诓他的。窗外冽青草木,裹在雨水里头,竟是幽怨沁寒。 



      正想着,只听门上“嗑嗑”两声,未及起身,门已动了。门扉开出,立着的,正是当朝太子——朱佑樘。 



      君瑞如何都没有想到,天色尚早,原以为正在房内休息的太子,此时却进来自己房中。于是君瑞一时之间,愣在当处,反应不及。 



      料峭寒风,自门敞开处一阵一阵往里灌着,卷了一室馥郁芳香。 



      君瑞这阵子同太子出来久了,渐渐也解了人事。知道太子定是昨儿个夜里,由赵醒勾着,在房里眠花宿柳了。如此浓重的脂粉气儿,除了乃是同欢场女子嬉戏得来的,不作他想。 




      待太子走得近了,那香气更甚,又见太子一双薄唇鲜红透亮,眼里依稀尚存几分温存之意。瞧这光景,怕是刚从女子身上下来的,君瑞心想。自他有一回不留心瞧见太子的好事儿,便知道,太子目中神色最湿润、温和的时候,往往正是他踌躇满志、春风得意之时。 




      忙起身迎了上去,只见太子目光渐渐冰冷了起来,一脸笑容顿时僵在了君瑞脸上。默默瞧了君瑞半晌,太子忽然道:“君瑞,你可知道昨夜究竟是什么人伺寝的?” 



      太子这话问得突兀,君瑞越发不解,见太子神色染了一丝疲惫,于是摇头。 



      朱佑樘一手拉住君瑞,使力往外拽了。君瑞跌跌撞撞,小步跑在太子身后,转入太子房中,还未曾回过神儿来,却见太子刷地将床幔撂了开来。君瑞只瞧了一眼,立时倒抽一口冷气。 




      床上躺着一个玉体横陈的人,满身淤青红紫,暖玉温香。这是个少年,这竟然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双眼定定地看着那随呼吸起伏的胸膛,那满枕弥漫的乌黑秀发。君瑞的脸色一点点惨白了起来。 



      君瑞隐约嗅到,房里依稀有着一种奇特的味道。是香,又似是腥膻。他不晓得是什么物件散发出的味道,他只知道,这味道,让他想吐。 



      朱佑樘冷眼见君瑞在一旁扶着梁柱干呕,看他一边干呕,一边又竭力忍住的样子。忽然甩门而出。 



      君瑞强自压抑了作呕感,正要追出去,却听得身后有人一声浅笑。回头一瞧,原来竟是那床榻之上横陈玉体的少年已醒转了来,看他样子,也不知道是已醒了有多久。君瑞住了步子,小心地蠕动了几下唇瓣,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少年也不理会他,自顾自起身穿妥了衣物,随后抬头对君瑞娇娆一笑:“公子莫惊,咱们这里早惯了这等事体的。江南自有江南的景儿,公子怕不是外乡过来的吧,” 




      君瑞涨红了脸,自觉尴尬万分,又听那少年笑道:“是了,我说昨儿那爷说话,怎么就是一口京片子呢。可巧我这里有件东西,还想烦劳公子送还故人。” 



      少年自腕上撸了个麝香串下来,轻轻纳在君瑞手里:“此系旧年江东名士冯于先生所赠,如今了断,大家落个干净。” 



      江东名士冯于?他不是该在胡州么? 



      正自疑惑着,只听那少年冷笑道:“此人两年前就在京师发达了。这会子,早不在江东。如此一个薄情寡幸之人,哪里还记得他当年信誓旦旦、海誓山盟的小相公呢。” 




      说罢,又嘤嘤哭了起来,劈手夺了串子回去,细细摸了许久:“珠儿又糊涂了,若送了回去,日后拿何物以慰相思之苦……!”话未尽,人已远远跑了出去,君瑞追至门前,见赵醒立在客栈的回廊上,伸手拉住少年,拿了封银子,塞进他的衣襟,随后又把那少年拽进了自己房中。 




      君瑞不禁愣在当处。他自小读的是孔孟之道,学的是礼仪风范。十岁时虽进了宫去,遍尝冷暖,却因是太子侍读随侍太子,众人恐担上调唆太子行为不检的罪名,倒从没见过这等肮脏事体。 




      正自想着,忽然听得身边有两个客商说话。这才知道,方才太子房里的少年,乃是此地有名儿的相公,小名“珠儿”的便是他了。因南边男风盛行,虽已不是个清倌儿,却风光至今。冯于正是他当年的入幕之宾,自冯于三年前离了此地,先前倒也没什么事儿,只是死活不肯再接客,说是要等冯于回来。有一回,妈妈给他灌了药下去。也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天亮时,赤身裸体地叫客人给踢了出来,一身羊脂凝肤上满是伤痕。后来,伤虽是好了,人却有了点疯癫的毛病,逢着京师之人,便说要托人给带东西去。只因为他实在也没出过什么大乱子,又有些客人偏喜欢欺负他这半疯的小官儿,管事儿的妈妈也懒得理会。 




      君瑞此时已略略有些明白赵醒为何寻了这样儿的小官来。一是珠儿的样貌、身子都是上品,二来,应是怕泄露了太子的行踪吧。毕竟,若真有什么差错,一个半疯子的话,又有谁会信呢? 




      对此情此景,君瑞唏嘘不已。他幼时家境虽不是豪门朱户,却也是个地方名流之门,大了起来,又见惯了宫里奢华富贵,昂扬王气。虽也曾听得几个同僚私下调笑说过“表子无情,戏子无义”的话,当初不过只是反感,如今却自有一股子凄楚辛酸郁结。君瑞不曾想过,世间竟有如此人物。至情之人,却偏生风尘飘零,红颜憔悴。 




      余嘉在廊上候了太子出来。小心将太子迎入君瑞昨夜留宿的天字房,妥妥帖帖伺候太子梳洗毕了。又因太子的意思,下了堂里用膳。仔仔细细布了饭菜,却见太子对着满桌早膳举箸不动,心知这又是同陆栎闹的。 




      他好歹也服侍了太子多年,自然知道太子同陆栎的关系。只这一回随行出来,却见两人关系渐渐古怪,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太子心性难测,也不知道究竟是想了些什么,倒教他无所适从。于是偷眼看了太子,正踌躇着该不该自己这奴才出言,忽然就见太子颓然放下手里头的银箸,转头看着楼上客房的动静。良久,才一摆手叹道:“余嘉,去叫君瑞下来吧。这几日已见他清减了许多,本不想与他怄气的,他夜里睡不好,人又晕船,昨儿夜里上岸来,也没进星点儿东西。” 




      余嘉领命,道:“主子有这心思,已是下头人的福分了。陆大人身子底儿薄,有咱们下头这些奴才照应着也就是了,主子只管放宽心便是。”及至此时,余嘉这厮听了太子一番言语,已略略猜到太子的心思,心知君瑞同太子的关系已越发微妙了起来,但这等事体却不是他个做奴才的能寻思的。因他素来也与君瑞交好,这会子倒不禁在心头微叹:陆大人呐陆大人,你教这心思难测的太子挂心,究竟是福是祸? 




      朱佑樘端坐原处,见赵醒浑身松快下了楼来,请过安,尽职侍卫一旁。不多时,又见昨夜自己折腾了有半宿的少年也衣着整齐地下了来,向着自己这里微微顿了个万福,随后头也不回地去了。他昨儿夜里虽是拿那少年来泻火,其实也是觉得此子相貌不但顺眼,而且其眉宇之间有几分神色,教他熟悉得动心。及至现下想来,却觉得乃是自己德行有亏。想到此,于是心中猛然醒了过来,顿觉当头棒喝。他自七岁正位东宫以来,自小在皇祖母身边长大,师傅教他读的是孔孟之道,学的是礼仪风范,可说他的所作所为皆应是一国表率。况且大明律令“官员不得宿娼”,他身为堂堂太子,此时却在个奴才的调唆下做出这等假凤虚凰、污秽不堪的事体,简直有伤国体。若教人知道了去,不但贻笑大方,恐怕正中了万妃下怀。 




      如此思前想后了一番,心中倒暗暗恨起了赵醒这下作奴才。 



      正自悄悄咬牙,偶然抬头一看。却见君瑞由余嘉伴着,一身白裳,风度翩翩下了楼来,个儿虽不高,在南方却已显高挑。长身玉立,明明一副文弱身子,却自有一股子儒雅之气。 




      当下心头微震,勉强移开眼去,万般心思早乱如黄麻。忽然听得一旁有人击节,不免凝神去听,只听那人唱道: 



      君也好,奴也好,做得王孙自更好。长身修立儒雅貌,南边风致北方巧,一点心思,万般灵性,若说梅花小,心思偏不了,骨里傲气透体凉,倾得一方贵人倒。 



      啊呀呀!这真是,君子暗香别红妆,佳人怎攀比?冰肌玉骨几人近,寒了郎心,没奈何,空自懊恼。 



      一曲将尽,反生出无限幽怨来。君瑞下楼来,就听得那唱曲儿的人悠长地叹了口气,于是抬头去看,见那人投下手中方才击节的竹箸,举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 



      豪气干云处,却是无限寞落。 



      许是此人有些什么苦楚,君瑞心想,却也知道旁人琐事、没相干的,还是少惹为妙。 



      转头见太子面目已平和了下来,正颜色冷淡地瞧着自个儿,君瑞因而走了过去。没行得几步,只见眼前忽然面前人影一晃,再定神一看,却是个年纪轻轻的公子哥儿,衣衫倒也是上品,样貌却是平平无奇。正自惊讶,那人笑嘻嘻一揖到底,道:“平秋不知道原来竟是长公子到了外城,有失远迎。” 




      君瑞听他语气热络,倒似是旧日熟惯了的,不禁侧目。却又疑心有变,因而也不出声儿,只冷眼看他作何打算。 



      那人自称平秋,此刻见君瑞一言不发,顿时面色隐约掠过一丝阴影,直起身道:“平秋说了几次,长公子莫非仍不信在下是真心的?” 



      君瑞不理他,径自冷眼相待。他自然不认识此人,却想知道,此人为何唤自己作“长公子”。 



      平秋见状,忽然骂骂咧咧,跳了起来:“长公子为人未免太不厚道,我平家米粮行好歹也是领了杭州府牙帖的牙行,有头有脸。平秋纵然不济,也是家中主事,莫非就配不得你了!每日家热脸贴你冷屁股的,曼说你是簪璎子弟,即便是龙子凤孙,也不能这般糟践人吧。况且,你同男人又不是没一手,不过一个荡妇淫娃,何必假作清高!” 




      “放肆!”君瑞遭此等羞辱,真是平生头一回,当时就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反是一旁太子“叭”地一声将方才又取在手里的银箸拍在桌上,一脸冰寒离了座。 



      见偌大个客栈里头顿时悄然无声,众人双眼忽然齐刷刷地瞧了过来,朱佑樘这才发觉自己失态。因而深深呼了口气,却依旧厉声道:“你既知道他是簪璎子弟还敢出言无状,莫非是以为天下没人了,竟教个千金之子平白遭你污践!” 




      太子素日就有整肃之相,此时怒极,自然威仪毕现。平秋不过一介商贾,何曾见过如此气势。这会子斗胆寻个簪璎子弟的晦气,不过仗着他乃是浙江布政使王越府里三姨奶奶的哥子。如今见太子身上王气纵横,一时倒畏缩了起来,只是此人看来也是母亲溺爱惯了的,便左右不肯示弱,于是勉强伸头顶了几句:“哟,这会子又同人勾搭上啦。这又是个什么玩意儿,也不知道下头毛长齐了没,竟来管爷的闲事!” 




      太子当场大怒,喘着粗气,额上青筋突突跳着。君瑞眼见他一手在腰里来回摸了遍,知道他乃是寻兵器不果。君瑞心下度忖,这回乃是出来探事儿的,太子如此作为,不是要坏大事儿?这一来,倒把自己受辱一事给忘了去,只胆战心惊瞧着太子,偏又不知自己该不该劝,于是急得额上冷汗直冒。 




      忽然见太子猛地转了身子,“劈啪”一巴掌狠狠打在赵醒脸上,厉声喝道:“你是死人?‘主辱臣死’知不知道,就这么挺尸由这狗东西作践你主子?” 



      赵醒本是愣在那里的,如今被太子一巴掌打醒,顿时惊跳了出来,一手按着腰间长刀,虎视眈眈瞧着平秋。 



      正要拔刀,就听得一人高声喊道:“且慢。” 



      众人回头一看,却见门前一人,素巾儒服,正一手撩起袍角,潇潇洒洒跨门而入。 



      此人长得与那平秋倒有七、八分相似,偏偏一双眼睛锐利幽深,甚是出色。及至到了君瑞跟前,作揖道:“家兄卤莽,得罪了长公子。平悠这里代为赔罪,望长公子量大海涵。” 




      说罢,转头喝道:“还不走?爹爹尚且记着你那十板子呢。若教他老人家知道你非但偷溜出来,还敢惹事生非,仔细你的皮!莫要以为家里由你出来主事,自己就是半个主子了,我还没死呢!来人,把大少爷给我架回去。” 




      平秋顿时缩了下脑袋,喃喃道:“二弟……”见平悠依旧挑眉瞪着自己,于是耷拉了脑袋,乖乖跟着家丁回去了。 



      见人走远了,平悠才对着仍是面色铁青的太子作揖道:“在下平悠,方才在外头已听见家兄无状,这位公子莫要往心里去。平悠意欲摆酒代家兄向两位公子赔罪,望二位赏个薄面给在下。” 




      这平悠一脸恳切,却不料太子冷哼了一声:“余嘉。” 



      余嘉到底侍侯了太子多年,知道太子因方才那人无礼,现下实是不愿同此人结交,于是上前也是一揖:“悠公子多礼,此事也就罢了。咱们公子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这会子便要告辞了。” 




      君瑞发觉平悠目光忽然一闪,随后一脸惋惜道:“可惜了!在下家居杭州府城内,若公子得空,便来坐坐,也教平悠略尽地主之谊,以代兄过。” 



      这里说着,外头便有个家仆进来,见了平悠,回说王家三姨奶奶回门来了,正急着寻二少爷。这平悠脸色一霁,连忙辞了太子与君瑞,家去了。 



      君瑞见此人做派有条有理,又颇是精明,因不知道此人底细,不免好奇。转头去看太子,却见他冷冷瞪着赵醒,猛一抬手,又是一个耳刮子上去。 



      随后,也不回座,偏偏面色和缓了下来,步至店角一桌前。 



      这桌坐了三人,青衣、白衣、黑衣,皆是寻常书生打扮。这几人都是平悠走后,方才进店的,此时坐于角落,却不急忙点菜,反是其中青衣男子,正一枚枚在桌上排着铜板,太子一行人走得近了,才听青衣人轻声道:“明明是三十个铜板,这会子怎么就少了一个?” 




      店小二立在一旁偷笑道:“客官也别忙了,只问三位用些什么,帐已有人会了。” 



      黑衣之人立刻啐了小二一口,回嘴道:“哪个肯吃他的,若不是他……。” 



      “收声!老三,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话音未落,只听那白衣人猛喝一声,随即转头对小二说,“劳烦小哥儿,咱们不吃了。” 



      说完,起身便要走,却被那青衣人拉住袖子,泫然欲泣地露出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来:“颜哥哥,咱们不走了成么?要是走了,那爹怎么办?而且,前些天娘给的饼子,都已经教寒锦弄丢了……没了干粮,寒锦好饿饿。” 




      听他说话,君瑞才发现,这年纪已及弱冠的青衣人,居然有些傻气。 



      正疑惑着,忽然听得身旁太子难得笑道:“久不见君,故人别来无恙乎?如此机缘,不如由我作东,你我雅间一叙。” 



      白衣人闻言,顿时浑身一震,猛抬首,不禁惊讶道:“太……。” 



      朱佑樘一摆手,截过话来:“太意外?这是自然,木堂也未曾想过,浮梁买茶至此,却会遇上兄台。” 



      原来他们竟是旧识,君瑞迷迷糊糊看着两人,见白衣人一脸领悟之色,无意间目光飘了过来,突然内中光芒一现。 



      就听得那青衣人惊叫:“长公子!”此三字一出,青衣人忽然面色一白,猛跳了起来,猫身躲进桌下空档。 



      白衣人却是谨慎地端详了君瑞一番,又看了看太子,终于叹了口气,压低身子,使劲欲把青衣男子给拉出来:“寒锦莫怕,他并非长公子。” 



      那男子却偏不买他帐,死命缩在桌下,抱首道:“颜哥哥你骗人!”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赵醒守在门外,雅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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