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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金笺(正册上卷)-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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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禁苦笑一声,抬头去看。 



      果然不是他。 



      窦元宗已立在君瑞身前看了他许久,却见他连连苦笑,也不肯抬头来看自己。好容易抬了脸,却是满脸了然与失望。 



      他已听说了太子与君瑞之间捅破了那层窗花纸。 



      若说君瑞在他眼里由个簪缨子弟成了同僚,时日渐逝,同僚又成了满心猜忌的对象。那此刻在他眼里,君瑞便已成了祸国殃民的狐媚子。他先前心中隐藏着的轻视与不满,或许还有嫉妒,已由另一种更为深刻的情绪所替代。 




      愤恨。 



      是,就是愤恨。 



      君瑞也看出来了。他与这窦长卿同为太子身边的人,虽然与他不曾多有接触,却也有几分了解他的老谋深算。长久以来,他知道,这位窦大人,恐怕是太子身边最不好相与的人了。因而自己总避免与他生隙。只是此时,看他眼里硝烟四起的讯息,君瑞无奈,看来如今,自己是已经与他为敌了。 




      这个人精子,应是什么都知道了吧。 



      他不由苦笑了一声,正挣扎了要再起来,却见窦元宗右手一挥。后头就有两个孔武有力的侍卫上前,架了君瑞起来。 



      君瑞因抬头看他,却见窦元宗冷笑道:“陆侍读刚进学那日,家父曾对侍读说的第一句话,不知道侍读可还记得?” 



      君瑞不解,却仍点了首,答道:“君瑞记得,是‘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好。”窦元宗背手在房里踱了几步,“如今主子心中的忧虑,侍读大人可知道?” 



      君瑞聪颖过人,太子的心思他也能揣摩几分,此时听窦元宗问了,于是道:“君瑞私心揣测,当是缺个立即返京的借口。只因如今情势迫人,太子已等不到案子了结,也为防京中人物多心。太子如今只缺个能造成众人以为殿下荒唐无能的借口。” 




      那窦元宗立时笑了起来:“很好,侍读大人果然聪颖。明人自然不说暗话。元宗今日便只对你说,你,便是那个借口!” 



      他一步一步踱至君瑞面前,一手挑了君瑞下颚起来,细细端详了一阵,目光迷离道:“如此孱弱的娇贵公子,若是病了起来,太子一定会心痛的吧。”越说,他的目光越清醒,越说,他的眼神越冷冽。 




      君瑞此时已知道他的意思,面色顿时一白。尚不及开口,只听窦元宗厉声喝道:“来呀!把大人扶出去。” 



      喝毕,他忽然面色一缓,复又温文尔雅看着君瑞,吩咐两个侍卫道:“里头热,园子里可就凉快多了。你们小心伺候,别教大人贪凉,落了病下来。” 



      君瑞心里晓得,此时已无人能救他。况且细细度忖下来,又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于是猛地一甩臂膀,挣脱两个侍卫,厉声道:“本官自己会走。” 



      那窦元宗立在门前,看君瑞慢慢步至一场倾盆夜雨之中,假惺惺启唇道:“这也是替主子分忧,侍读大人受如此苦楚,可莫要责怪本官。大人也莫要担心,皇上同贵妃喜欢应天府,前些时日已到了南直隶,此地过去,倒也不远。” 




      君瑞先前本是预备就寝的,此时身上不过一件单衣,一头青丝也早散了开来。在雨里立了不过片刻,人已是淋得精湿。寒气侵体,正冷得打颤,却听得窦元宗此语,于是勉强傲然笑道:“兰汤洗浴、芳水沐发。况我矢志以身报家国,何惜一病赴黄泉!” 




      瓢泼大雨,昏天幕地。夜色沉沉中,君瑞含笑。就着微弱的火光,烛照一方。寒气四溢里,暖暖的微笑照拂了园里扶疏草木。侍卫以为,斯时,他们依稀看见的,是在雪地上吐露暗香的冰玉花魂。 




      窦元宗忽然有些不忍,他默默站在廊下,看着园里伫立着的君瑞。良久,终于转身进了厢房。 



      屋角摆着古朴的铜壶更漏,想是寿阳王拿来讨君瑞欢心的古玩。窦元宗坐在案前,心里慢慢数着漏刻。 



      雨声渐微,天际擦亮之时,已完完全全停了下来。 



      门扉上传来轻微的剥啄声。窦元宗恍然间回过神来,起身前去开门。远远望了过去,门开处,雨后苍翠欲滴的园子里绿影重重,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正面色泛青,倒卧在石板上。湿漉漉的青丝覆着他稚嫩的肩膀、背脊。一夜寒雨的折磨,不知是为何,那一袭雪白的单衣虽沾染了泥水,看起来,却是如此洁白。 




      窦元宗的心在颤动。他叫人将君瑞抬进厢房,正要使人打水伺候君瑞沐浴,却见君瑞挣扎着,张开眼睛,冷冷看着他:“窦大人,君瑞知道这还不够……你吩咐下头,半日之内,谁都不要进来伺候。” 




      窦元宗闻言一愣:“侍读大人这又是何必!” 



      君瑞阖上眼帘,喘了口气,再不言语。 



      窦元宗于是轻咳一声,见君瑞终不理他,无奈而去。 







      第十六回:言有心太子清吏治 拼生死君瑞保储君 







      且说太子那厢,昨夜当真气得不轻。一夜辗转反侧,及至晨间方才昏昏欲睡,却猛一个激灵又清醒了过来:“阿奴,把余嘉叫来。等等……你先去传本宫的话,叫长卿用过早膳到园子里议事儿。” 




      朋少安此刻正坐在外间抱剑打盹,忽然听见里头太子吩咐他办事,忙起来行礼去了。 



      不消片刻,余嘉至。见太子撩开床上帐幔,道:“替本宫更衣梳洗。一会子你去瞧瞧君瑞,叫他今儿就不必过来了。” 



      余嘉暗自叹了口气,只不知道两人是如何又闹僵了的。因见太子已无心再睡回笼觉,连忙递上青盐予太子漱口,又拧了热腾腾的丝缎巾子伺候太子擦脸。 



      待侍弄停当,余嘉本当依太子的吩咐去瞧君瑞,可此时他却又迟疑不动。 



      太子见他似有异色,不免问他一句。谁想那余嘉竟直直跪了下去,伏身不起,声音低缠,道:“奴才方才斗胆,已先去看过陆侍读了。” 



      太子听他如此说了,顿时一惊。知道定是君瑞那里出了事,心下于是方寸大乱,厉声喝道:“说!” 



      余嘉是他近侍,自然知道他与君瑞并不一般,于是急急忙忙就着跪地之势,顺势爬着向前了几步,回道:“主子,奴才去时见大人歇在榻上,浑身都是湿的,也没个人在跟前伺候。奴才见陆大人尚未曾醒,面色潮红。便斗胆探手一试,觉着大人额上烧得烫手呢。” 




      一室寂静,余嘉心中正道奇怪,忽然前襟被人一把揪住,稍稍提了起来。大惊之下抬眼去看,却见太子满面阴霾看着自己,静静问道:“你是说,他跟前无人伺候?” 



      余嘉忙点首。 



      他这里正吓得破胆,只听外头有人扬声:“微辰窦元宗,觐见太子。” 



      余嘉只觉前襟猛然一松,却听太子声音愉悦道:“是长卿啊。看你来得这般早,本宫猜你定是未遇上阿奴吧。也好,你就与本宫一同用膳。……余嘉,传膳园内的沧浪亭。” 




      这沧浪亭位于寿阳王府南院,亭匾乃是寿阳王亲手所提。这南院里头奇花异草,不胜枚举,而亭内石桌之上,又是珍馐无数。如此美景佳肴,只可惜他窦元宗无福消受。他这里小心谨慎揣测太子如此反常的缘故,太子那厢却悄无声息没有动静。 




      太子举箸掖了块薄薄的云片糕,嚼了几下,细细咽了下去。见窦元宗依旧坐在那里不动,因浅笑着开口道:“找你来,也没什么大事。本宫决意今日要会同季晨去问一问案子。这事儿,一会子你得去办妥。二来么……”太子语气一顿,忽然又笑了一笑,偏过脸看向亭外小径。窦元宗因而顺着太子的目光看了过去,远远的,瞧见寿阳王正缓步而来,于是忙立了起来,迎了几步。 




      及至这位王爷走得近了,窦元宗正要依礼上前参见,只听见太子一旁笑道:“佑樘方才正想着人去请皇叔过来一趟的呢,可巧皇叔就来了。” 



      寿阳本来并不晓得太子在此,只是想过来散散心的。老远见太子坐在亭里,想避,已是不及的,只得过来。他此时听得太子这番言语,只觉脊背一阵发凉,也不知道他这位太子侄儿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太子见他目露戒备瞧着自己,顿时心中暗暗冷笑,面上却和善至极。起身步至阶前,拉了寿阳王的手,道:“佑樘是客,皇叔是主。本当客随主便的,只是现如今,佑樘心里搁着个事儿,若真使得,恐怕要驳皇叔面子。” 




      寿阳眉间一皱,却也知道这太子明着要做的,并非是他真欲达成的目的。于是屏息听他说了下去。 



      “只怕皇叔不知道,佑樘的东宫侍读此时正高烧不推。” 



      寿阳闻言顿时一愣,却见太子面色一冷转眼看向窦元宗:“本宫好端端的贴身侍读如今正浑身精湿,病在床上,跟前却无半个奴才侍侯。” 



      寿阳见状,忽然有些明白了过来,定神看了看太子,又转头看向额际正微微渗汗的窦元宗,于是面目肃冷:“来人!把那两个伺候陆大人的奴才给本王乱棍打死,传下话去:再有这等身家性命不要的,只管学着。” 




      太子因而微微一笑:“皇叔也不问个原由?” 



      寿阳冷冷瞥了眼窦元宗,道:“奴才么。可守本分的,用;能出主意的、忠心侍主的,赏;猖狂欺主的、自作主张的……杀。”语气冷厉。说罢,便告辞而去。 



      窦元宗听得惊心。旁人只道那寿阳王句句说的都是奴经,在他看来,却处处说的是自己。因见太子同王爷两人一答一唱,他虽然伶俐,却也不晓得太子是不是知道了他昨日所为。正自提心吊胆,见太子正举步过来,忙躬身作揖,却见太子擦身而过,冰冷冷撩下句话来:“二则要你去预备兼程前往应天府事宜。长卿,既然你替本宫寻了如此一个好借口,岂有轻放之礼。” 




      窦元宗心口一凉,知道自己所为究竟逃不过太子法眼。只是为何他却未曾大发雷霆?他心里于是一沉。难道他是误会了太子? 



      他抬首看着太子挺直的背影,忽然觉得心寒。 



      殿下,莫非你对他情深意重、处处维护,竟只是疑兵之计? 







      提刑按察史卫勒,此刻正头痛无比。这位头发花白,老态龙钟的三品官晨间已听说自己管辖之下又出了件案子。 



      只他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今趟接在手中的,竟又是个烫手山芋。 



      也是个寻常的刑案,只是涉及这案子的,却是太子身边的侍卫同平家牙行的大少爷平秋。 



      说起来,这案子倒也有些蹊跷。平家大少爷是叫太子身边的朋侍卫给送来的,只说他与太子身边的另一个侍卫赵醒之死定脱不了干系。 



      他原想着:平家牙行再大也大不过太子;后台再硬也硬不过天下第一家的皇家。他本就没什么本事,也就是靠着善看风势的特长,在官场兢兢业业多年才得了个三品官。如今遇上了这么个事儿,他看那平家大少爷却是得了失心疯一般跪在地上,靠着赵侍卫蒙了白布的尸身呵呵直笑。他心里琢磨着平家也不会替个废人得罪太子,于是决意就定平家大少爷的罪也就是了。 




      谁想,衙役正要叫平秋在衙门里拟的供词上画押时,那朋侍卫却咪咪笑了,上前施礼道:“卫大人莫急,平秋并非主犯!他是由‘吟韵楼’的红倌儿——未央送进王府的。太子说了,若说这‘吟韵楼’毫无干系,怕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是,是!听了这话,他忙忙下牌子拿了未央,又从平秋身上搜得了一封信笺,内容正是未央下命鸩杀赵醒。看似事实俱在。 



      尚未来得及审他,却听后头来人回报说,布政使王越大人、左军都督府右都督孟和大人并督粮道伍路莹竟不约而至。 



      那伍路莹来也就罢了,只他顶头上司外加军都督也到访,他知道定是有要事。因而忙下了案,转入后堂,问了来意却又都是为了此案而来的。 



      再看那王大人,是稳稳端了茶水安坐后堂,冷冷淡淡说是来看看结果,并不阻他公断;而孟大人却瘸着条腿子在堂上托了他架上的唐代官窑瓷器来看,笑道乃是真品。惟独督粮道伍路莹笑嘻嘻奉了个檀香木头雕的盒子上来,直说是予他家敏哥儿的生辰礼。 




      卫勒开了盒子来看,却是一对绿得骇人的玉如意,单看成色就是价值连城,更何况这玉如意的雕功又极出色。 



      卫勒心下知道,伍路莹恐怕是来自己这里“撞木钟”的。只不知道那未央究竟什么身份,竟能请动这三位。 



      他按下盒子,心下着急。这礼要是收了,恐怕得罪太子,自己名声也不好听。若是不收,待太子回京,自己定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单看他得罪的这些人物,个个都是不好相与的。 




      正迟疑不定,那伍路莹倒已看出他心意来,于是笑嘻嘻道:“下官若说无所求,大人也是不信的。大人莫怕,下官就直说了吧。这里只要大人帮个小小的忙,既不费工夫,也无风险。事后定是有好处予大人的。” 




      卫勒深吁了口气,却也不敢轻放下心来,因听他语气一顿,忙道:“伍大人请说。” 



      伍路莹知道这事儿已成了一半,不免面露得意之色:“大人只管断那未央死罪就是。只是要劳烦大人把行刑之日定至秋后。” 



      卫勒自然也是聪明的,他在官场滚爬了半生,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听到此,已知道伍路莹的意思。既然不能得罪太子,想在皇家的眼皮子底下救个人出来,自然只有“宰白鸭”这么个对策了。 




      “宰白鸭”在官场上也不是什么新鲜词儿了。富贵人家犯了案子开脱不了,就买通了狱卒,随便买个人来牢里换了犯人出去,就由此人替死。只消给他银两养家,关照他一家老小,那人必是不闹的。 




      卫勒此时已拿定了主意,他晓得这是最好的法子了。两边不得罪,又可轻轻松松得了这对如意,他何乐而不为呢! 



      心中方一松落,只听外头来人来回,太子侍从已到了衙门传话,说是太子即将驾临。 



      后堂众人顿时齐齐一愣,也不好避,只得大开中门迎了出去。 



      远远张望,却不见皇太子仪仗,正疑心是遭人戏弄。眼前一乘寻常软呢小轿已过了一干差役的阻拦,倏忽而至。 



      如此异状倒教几个高官注目去看。只见那乘小轿乃是由四个脚夫抬着,轿帘微掀处,露出一张和善容颜来。众人先前在码头迎接皇船时就见过的容颜,此时忽然出现,直把他们惊了一跳 




      太子抬脚蹬了蹬轿底,落了轿子下来。一旁就有个头上包了方巾的读书人上去听他吩咐。 



      众人这才看出来,今趟,非但太子白龙鱼服,就是一旁跟来的监察御史季晨,也是一身读书人的寻常打扮。 



      只见季晨并未扶太子出来,反是回身过来传话:“殿下说了,此番不过来瞧瞧衙门办案,就不必上正堂了。在后堂坐会儿,听卫大人审案足矣。” 



      王越同孟和两人闻言忍不住相视一眼,却又各自躲了开来。 







      后堂上,太子上坐,端了香茶在手,神色安定只管啜饮。见卫勒依旧立在身前不动,于是展颜道:“卫大人怎么不去办事儿呢?本宫听着也就成了。……啊,列位怎么都不坐呢?本宫本欲未时宣见各位大人的,原想着难得机会,咱们君臣一同好好用一回膳。不想一时兴起,来瞧瞧卫大人公干,就遇上诸位了呢。” 




      众人顿时一阵尴尬,太子因而又笑:“余嘉,给列位大人看坐啊。咱们君臣之间可别生分了,王大人孟大人乃是父皇的得力臣子,本宫素来欣赏二位。如今正好借着公干,与二位一会,这也是缘分。” 




      伍路莹在一旁听得不适。他有礼部右侍郎李大人做靠山,自然是走到哪里,哪里奉承的。如今听太子对王越、孟和两人赞赏有加,却半点未提及自己。顿时不满。 



      正想着,只听隔着屏障,卫勒已开始审案。 



      太子凝神听了片刻,忽然又道:“听他审得条理清楚,卫大人果然能干!” 



      伍路莹面色顿时更加难看了起来,他想不到,现如今,就连卫勒也爬到了他的头上,被太子褒奖,偏偏太子却不看自己一眼。 



      他是满心不快,却见太子忽然皱眉:“事实面前,他虽也曾狡辩一通。罪证确凿,他终也畏罪招了,可见并未冤枉他。……余嘉,去把卫大人叫来。害了本宫身边的侍卫,这是何等的居心!难道不该杀?本宫定要看着他死!” 




      卫勒自知无甚靠山,心里又有鬼。因此在堂上审得战战兢兢,此刻听闻太子召唤,顿时以为自己行迹暴露,故而当他立于太子面前之时,身上已是汗如浆出。 



      太子看他面色煞白,唇边隐约勾起一抹冷笑,他早猜到会有如此结果。先前吩咐窦元宗,只说了要惩戒伍路莹,却没想到他颇能揣摩上意,更是一劳永逸去了赵醒这个背主的奴才。想到此,太子于是又是一笑,心下却思忖着看来今后自己也要提防这个聪明人几分。 




      卫勒看太子旦笑不语,只觉浑身恶寒。再看伍路莹,只见他冷眼瞪了过来,面露不甘。莫非太子真知道了伍路莹方才托他的事儿?正想着,只听太子一旁沉声道:“卫勒,你好大的胆子!” 




      众人只道太子是觉着卫勒如此裁决,不解气。然而听在卫勒耳中却全不是这么个意思。只见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捣头如蒜:“这不干臣的事儿啊!是伍大人,是他送礼给臣,要臣延后将未央正法的!” 




      及至此时,太子终于傲然一笑,他已经是乾坤尽在掌中了! 



      众人大惊,伍路莹更是惊恐。大明律不许官员徇私舞弊,授受贿赂。如今教卫勒全说了出来,是要判流徙的重罪啊!伍路莹大惊之顿时下失控,上前一脚踢在卫勒嘴上:“老匹夫,你胡说什么!” 




      嚣张气焰此时表露无疑,太子忽然想起他的靠山来,顿时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原只是想教训这脏官一记的,此时,太子已只想要他性命。 



      顷刻间,心思已转过一回。太子面上阴沉沉笑道:“伍路莹,你好大的胆子。即便他真是诬告了你,你难道就能当着本宫的面,殴打朝廷命官。你怎么敢!这还有没有个王法了?” 




      王越、孟和直至此时才发觉,原来今日太子竟是冲着伍路莹来的。此刻见伍路莹只被太子轻轻巧巧几下便攥在手里,才知道这位储君的厉害。两人相视一眼,决意静观其变,摸一摸太子的心意。 




      太子见两人不动声色,不禁在心里大骂这两个老甲鱼奸猾。偏偏面上却依旧不露声色,只隐约勾起一抹狠毒的阴笑来:“不罚你,只显朝廷法度不严。拉下去,打四十大板。” 




      太子目光一移,直直看向一旁两人,嘴里却一字一句吩咐衙役道:“你们手下要有些分寸,本宫一会子还要问他秋粮走水的案子,以及还有什么人牵涉在里头。看他也是个小人,刑囚之下,应该也不难问出来吧。莫说本宫拿他们没法子,知道了,本宫日后自然会记下。” 




      王越、孟和听至此,不由齐齐浑身一颤。偷眼去看太子,却见他若无其事,又端了香茶起来。 



      王越此时终于拿定了主意。偷着太子正垂首饮茶的空儿,向自己带来的衙役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连忙跟了那几个差役出去。 



      不多时,只听下头差役回禀。那伍路莹挨了才三十板,便已气绝。 



      太子闻言,淡淡一笑,垂首放下手里茶盅,起身道:“本宫也是个大度之人。延后处决个犯人,原本也没有什么。只是卫大人,既然为官,就当思为国尽心。念你年老又从无多大过失,本宫也就不上本参你了。回头写个折子到吏部,大人就致休吧。” 




      见众人皆是面色发白,太子微微一笑。 



      在几双深藏了难解情绪的目光中,太子举止威严,一步一步出了按察司衙门。他知道,自己在杭州府当办的、能办的,都已经做完了。 







      返回寿阳王府,太子便直奔君瑞的厢房。 



      此刻,厢房外间内,卫敏正同大夫说话,见太子至,忙上前行礼,告知太子,君瑞谴走众人,正同寿阳王一人在里头说话。 



      太子正自疑惑,寿阳王已出了来。看见太子,面色一沉。太子只道不好,无暇理会他的无理,忙要进去。 



      正同寿阳王擦肩而过,却被他无视皇家规矩一把攥住臂膀,只听他声音低沉道:“方才按察司衙门的事儿,我已知道了。天下本就是有德者居之。殿下把事情办得如此漂亮,寿阳敬服。殿下放心,我已修书给马升文,他乃是御史言官,虽在千里之外,却也能帮殿下度此危机。” 




      说罢,放了手。太子此时心中正乱,闻言冲他略一点首,称了一声谢。只叫了余嘉跟着,便忙忙进去里间了。 



      寿阳满脸怅然,他知道自己此举无异于亲手把君瑞交到了太子的手里。他恋着君瑞多年,相处虽不多,却是越陷越深。他原是不甘心的,只看此次君瑞竟肯为太子施苦肉计、戕害自身,只为保太子周全,他便知道自己已经迟了。 




      又记起方才与君瑞独处。面色潮红的娇贵公子牢牢抓住自己的手道:“外头人只说王爷不好。君瑞却知道王爷乃是人中之龙,也知道王爷的好。只是今生已交付一人,辜负了王爷厚爱。不敢求王爷原谅则个。只求王爷放开心怀,天下好男子、好女子甚多,君瑞何德何能,竟累王爷伤神,王爷可以幸福的。” 




      “好,本王不再奢求今生,来世你还本王一世深情。” 



      君瑞勉强一笑:“君瑞知道王爷豁达,只是君瑞做不到。王爷看君瑞知道自己心意是这么迟,就以为君瑞对太子喜欢得不深么?” 



      他轻轻摇了摇头:“其实君瑞喜欢太子已有很久了,只是选择退缩。这也是君瑞自己方才想通的。太子如此出色,君瑞不只是喜欢太子,更是仰慕他极深。正是仰慕,所以君瑞偶尔对太子不满才会出言顶撞,那时,君瑞就在心里想,他怎么能这样,君瑞心中的神祗怎么能让我失望。现在想来却是君瑞自己幼稚。古人说‘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太子却并非向世俗低头,只是韬光养晦罢了。君瑞怎能不仰慕他。怕只怕君瑞曼说来生来世,就是生生世世也忍不住要追随太子的脚步呢!” 




      寿阳知道自己已经无望,不由苦笑,君瑞,你好狠的心肠!虽是委婉道来,却是连来世渺茫的冀望都不愿予本王呢! 







      却说太子进了里间。 



      直待他坐上君瑞榻沿,才发觉君瑞面色潮红,唇瓣泛白。呼吸微弱,似乎什么时候就是要断了的。心下略一思索,伸手翻开君瑞的唇瓣,却见他舌头底下塞着几片人参吊命。 




      看君瑞似乎又睡了过去,太子心中不禁慌了神。正要招外间的大夫进来给君瑞诊治,方离了榻上起身,便被一只热烫的手握住了手腕。回首去看,却见君瑞不知几时已睁开了一双潋水秋瞳:“臣病势沉重是殿下回宫的借口,臣必不能留下。因此臣这么病着不成,恐会误了殿下返程。殿下可叫大夫开几剂方子,先把臣身上的病压些下去,待到临近了应天府再停了药就可。” 




      太子只觉得君瑞身子烧得烫手,听他这么说了,顿时心中一拧:“不成,硬把病压下去,只怕待它发作起来是会要你命的。君瑞,你莫急,等你病好些了,咱们再起程也是一样。” 




      君瑞忙道:“不可!如今情势殿下也是知道的,拖一日,便有一日风险。况且君瑞不曾病危,殿下要如何瞒过那些奸人?” 



      太子张口正要说话,却听君瑞气咻咻又道:“君瑞如此……于公,殿下睿智贤明,君瑞是要替天下百姓、大明的将来尽绵薄之力;于私……君瑞得殿下错爱,无以为报,如今殿下正临危急关头,无能书生,也有用武之地了。” 




      看进君瑞那双氤氲明目,太子心尖儿都在颤动,他自然知道应了君瑞此事,究竟意味着什么。情关当头,又有几人能清醒。他本不晓得君瑞是病得如此沉重,竟无法兼程赶路。他此刻已忘记了自己在宫中苦苦挣扎、步步为营保全性命地位的艰辛;抛下了他身为太子所肩负的责任、众臣百姓的厚望,心中原有的鸿图志愿也烟消云散。满心满怀都是对心爱之人病危的恐惧。 




      “我做不到……”心底的脆弱第一次挣脱了他太子身份的束缚,流露了出来,太子低声道“君瑞,你以为,我对你只是喜欢么?那我今日就明明白白告诉你,若再看不见你一颦一笑,对我来说,乃是剜心之痛。我允诺过你,要爱你若宝、护你周全的,难道如今竟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 




      太子说罢,就要去请大夫,忽觉腕上一紧,只见君瑞竟勉强挣扎着支起身子,拼了全身气力拉住他,凄厉道:“殿下,你难道就没看出君瑞的心迹!君瑞可以不在意天下苍生,可以不在意国运以及自己的鸿雁之志。只是,你叫君瑞如何不在意你的生死!” 




      力竭声嘶,临当此时,君瑞已顾不得外间众人是否能听见自己的话语。他知道,自己已经力竭,恐再也撑不下去了。若遂了太子意思,只怕自己一番苦心都要付注流水。 




      惊天一语,顿时震慑住了向来从容精明的太子朱佑樘,看着君瑞满面诡异的潮红以及那双透露着坚毅的眼睛,太子终是忍不住将他深深抱进怀里。 



      君瑞知道太子已经允了他。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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