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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村庄-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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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个黄昏,夕阳在很远处,被阴云拦住,没有照到门框上。天又低又沉。满院子的风。很大的树枝和叶子,飘过天空。院门一开一合,啪啪响着。顶门的木棍倒在地上。一家人一动不动坐在院子。天眼看要黑。天就要黑。我们等这个时辰,它到了我们还在等,黑黑地等。像在等家里的一个人。好像一家人都在。又好像有一个没回来。谁没有回来。风呜呜地刮。很大的树枝和叶子,接连不断地飘过头顶。
风给你开门,给你关门。
很多年前,我们都在的时候,我们开始了等候。那时我们似乎已经知道,日后能够等候我们的,依旧是静坐在那些永远一样的黄昏里,一动不动的我们自己。
蚂蚁
我们家屋子里有两窝蚂蚁。一窝是小黑蚂蚁,住在厨房锅头旁的地下;一窝大黄蚂蚁住在靠炕沿的东墙根。蚂蚁怕冷,所以把洞筑在暖和处,紧挨着土炕和炉子,我们做饭烧炕时,顺便把蚂蚁窝也煨热了。小黑蚂蚁不咬人,偶尔爬到人身上,好一阵才觉出一点点痒。大黄蚂蚁也不咬人,但我不太喜欢,它们到处乱跑,且跑得飞快,让人不放心;不像小黑蚂蚁,出来排着整整齐齐的队,要到哪儿就径直到哪儿。大黄蚂蚁也排队,但队形乱糟糟,好像它们的头儿管得不严,好像每只蚂蚁都有自己的想法。有一年春天,我想把这窝黄蚂蚁赶走。我想了一个绝好的办法。那时蚂蚁已经把屋内的洞口封住,打开墙外的洞口,在外面活动了。我端了半盆麸皮,从我们家东墙根的蚂蚁洞口处,一点一点往前撒,撒在地上的麸皮像一根细细的黄线绕过林带、柴垛,穿过一片长着矮草的平地,再翻过一个坑(李家盖房子时挖的),一直伸到李家西墙根。我把撒剩的小半盆麸皮全倒在李家墙根,上面撒一把土盖住。然后一趟子跑回来,观察蚂蚁的动静。先是一只在洞口处闲游的蚂蚁发现了麸皮,咬住一块啃了一下,扔下又咬另一块。当它发现有好多麸皮后,突然转身朝洞口跑去。我发现它在洞口处停顿了一下,好像探头朝洞口里喊了一声,里面好像没听见,它一头钻进去。不到两秒钟,大批蚂蚁像一股黄黑泉水涌了出来。蚂蚁出洞后,一部分忙着往洞里搬近处的麸皮,一部分顺着我撒的线往前跑。有一个先头兵,速度非常快,跑一截子,对一粒麸皮咬一口,扔下再往前跑,好像给后面的蚂蚁做记号。我一直跟着这只蚂蚁绕过林带、柴垛,穿过那片长草的平地,再翻过那个坑,到了李家西墙根。蚂蚁发现墙根的一大堆麸皮后,几乎疯狂。它抬起两个前肢,高举着跳了几个蹦子,肯定还喊出了什么,但我听不见。跑了那么远的路,似乎一点不累,它飞快地绕麸皮堆转了一圈,又爬到堆顶上。往上爬时还踩翻一块麸皮,栽了一跟头,但它很快翻过身来。它向这边跑几步,又朝那边跑几步,看样子像是在伸长脖子量这堆麸皮到底有多大体积。做完这一切,它连滚带爬从麸皮堆上下来,沿来路飞快地往回跑。没跑多远,碰到两只随后赶来的蚂蚁,见面一碰头,一只立马转头往回跑,另一只朝麸皮堆的方向跑去。往回跑的刚绕过柴垛,大批蚂蚁已沿这条线源源不断赶来了,仍看见有往回飞跑的。只是我已经分不清刚才发现麸皮堆的那只这会儿跑到哪儿去了。我返回到蚂蚁洞口时,看见一股更粗的黄黑泉水正从洞口涌出来,沿我撒的那一溜黄色麸皮浩浩荡荡地朝李家墙根奔流而去。我转身进屋拿了把铁锨。当我觉得洞里的蚂蚁已出来得差不多,大部分蚂蚁已经绕过柴垛快走到李家墙根了,我便果断地动手,在蚂蚁的来路上挖了一个1米多长、20厘米宽的深槽子。我刚挖好,一大群嘴里衔着麸皮的蚂蚁已翻过那个大坑涌到眼前,看见断了路都慌乱起来。有几个,像试探着要跳过来,结果掉进沟里,摔得好一阵子才爬起来,叼起麸皮又要沿沟壁爬上来,那是不可能的,我挖的沟槽下边宽上边窄,蚂蚁爬不了多高就会掉下去。而在另一边,迟缓赶来的小部分蚂蚁也赶到沟沿上,两伙蚂蚁隔着沟相互挥手,跳蹦子。怎么啦?怎么回事?我好像听见它们喊叫。我知道蚂蚁是聪明的昆虫,慌乱一阵后就会自动安静下来,处理好遇到的麻烦事。以它们的聪明,肯定会想到在这堆麸皮下面重打一个洞,筑一个新窝,窝里造一个能盛下这堆麸皮的大粮仓。因为回去的路已经断了,况且家又那么远,回家的时间足够建一个新家了。就像我们村有几户人,在野地打了粮食,懒得拉回来,就盖一间房子,住下来就地吃掉。李家墙根的地不太硬,打起洞来也不费劲。蚂蚁如果这样做我就成功了。我已经看见了一部分蚂蚁叼着麸皮回到李家墙根,好像商量着按我的思路行动了。这时天不知不觉黑了。我才发现自己跟这窝蚂蚁耗了大半天了。我已经看不清地上的蚂蚁。况且,李家老二早就开始怀疑我,不住地朝这边望。他不清楚我在干什么。但他知道我不会干好事。我咳嗽了两声,装得啥事没有,踢着地上的草,绕过柴垛回到院子。第二天,一大早我跑出来,发现那堆麸皮不见了,一粒也没有了。从李家墙根开始,一条细细的、踩得光光的蚂蚁路,穿过大土坑,通到我挖的沟槽边,沿沟边向北伸了1米多,到没沟的地方,又从对面折回来,再穿过草滩、绕过柴垛和林带,一直通到我们家墙根的蚂蚁洞口。一只蚂蚁都没看见。
捉迷藏
我从什么时候离开了他们……那群比我大好几岁的孩子,开始一个人玩。好像有一只手把我从他们中间强拉了出来,从此再没有回去。
夜里我躺在草垛上,听他们远远近近的喊叫。我能听出那是谁的声音。他们一会儿安静,一会儿一阵吵闹,惹得村里的狗和驴也鸣叫起来。村子四周是黑寂寂的荒野和沙漠。他们无忌的喊叫使黑暗中走向村子的一些东西远远停住。我不知道那是些什么东西,是一匹狼、一群乘夜迁徙的野驴、一窝老鼠。或许都不是。但它们停住了。另一些东西闻声潜入了村子,悄无声息地融进墙影尘土里,成为村子的一部分。
那时大人们已经睡着。睡不着的也静静躺着。大人们很少在夜里胡喊乱叫,天一黑就叫孩子回来睡觉。〃把驴都吵醒了。驴睡不好觉,明天咋拉车干活。〃他们不知道孩子们在黑夜中的吵闹对这个村子有啥用处。
我那时也不知道。
许多年后的一个长夜,我躺在黑暗中,四周没有狗叫驴鸣、没一丝人声,无边的黑暗压着我一个人,我不敢出声。呼吸也变成黑暗的,仿佛天再不会亮。我睁大眼睛,无望地看着自己将被窒息。这时候,一群孩子的喊叫声远远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们在玩捉迷藏游戏。还是那一群孩子。有时从那堆玩泥巴的尕小子中加进来几个,试玩两次,不行,原回去玩你的尿泥。捉迷藏可不是谁都能玩的。得机灵。〃藏好了吗。〃〃藏好了。〃喊一声就能诈出几个傻小子。天黑透了还要能自己摸回家去。有时也会离开几个,走进大人堆里再不回来。
夜夜都有孩子玩,夜夜玩到很晚。有的玩着玩着一歪身睡着,没人叫便在星光月影里躺一夜,有时会被夜里找食吃的猪拱醒,迷迷糊糊起来,一头撞进别人家房子。贼在后半夜才敢进村偷东西。野兔在天亮前那一阵子才小心翼翼钻进庄稼地,咬几片玉米叶,留一堆粪蛋子。也有孩子玩累了不想回家,随便钻进草垛柴堆里睡着。有人半夜出来解手,一蹲身,看见墙根阴影里躺着做梦的人,满嘴胡话。夜再深,狗都会出来迎候撒尿的主人,狗见主人尿,也一撇腿,洒一股子。至少有两个大人睡在外面。一个看麦场的李老二,一个河湾里看瓜的韩老大。孩子们的吵闹停息后两个大人就会醒来。一个坐在瓜棚,一个躺在粮堆上。都带着狗。听见动静人大喝一声,狗狂叫两声。都不去追。他们的任务只是看住东西。整个村子就这两样东西由人看着。孩子们一散,许多东西扔在夜里。土墙一夜一夜立在阴影里,风嗖嗖地从它身上刮走一粒一粒土。草垛在棚顶上暗暗地下折了一截子。躺在地上的一根木头,一面黑一面白,像被月光剖开,安排了一次生和死的见面。立在墙边的一把锨,搭在树上的一根绳子,穿过村子黑黑地走掉的那条路。过去许多年后,我们会知道这个村子丢失了什么。那些永远吵闹的夜晚。有一个夜晚,他们再找不见我了。
〃粪堆后面找了吗。看看马槽下面。〃
〃快出来吧。我已经看到了,再不出来扔土块了。〃
谁都藏不了多久。我们知道每一处藏人的地方。知道哪些人爱往哪几个地方藏。玩了好多年,玩过好几茬人,那些藏法和藏人的地方都已不是秘密。
早先孩子们爱往树上藏,一棵一棵的大榆树蹲在村里村外,枝叶稠密。一棵大树上能藏住几十个孩子,树窟里也能藏人。树上是鸟的家,人一上去鸟便叽叽喳喳叫,很快就暴露了。草丛也藏不住人,一蹲进去虫便不叫了。夜晚的田野虫声连片,各种各样的虫鸣交织在一起。〃有一丈厚的虫声。〃虫子多的年成父亲说这句话。〃虫声薄得像一张纸。〃虫子少的时候父亲又这样说。父亲能从连片的虫声中听出田野上有多少种虫子、哪种虫多了哪种少了。哪种虫一只不留地离开这片土地远远走了,再不回来。
我从没请教过父亲他是咋听出来的。我跟着他在夜晚的田野上走了许多次后,我就自己知道了。
最简单的是在草丛里找人。静静蹲在地边上,听哪片地里虫声哑了,里面肯定藏着人。
往下蹲时要闭住气,不能带起风,让空气都觉察不出你在往下蹲。你听的时候其他东西也在倾听。这片田野上有无数双耳朵在倾听。一个突然的大声响会牵动所有的耳朵。一种东西悄然间声息全无也会引来众多的惊恐和关注。当一种东西悄无声息时,它不是死了便是进入了倾听。它想听见什么。它的目标是谁。那时所有的倾听者会更加小心寂静,不传出一点声息。
听的时候耳朵和身体要尽量靠近地,但不能贴在地上。一样要闭住气。一出气别的东西就能感觉到你。吸气声又会影响自己。只有静得让其他东西听不到你的一丝声息,你才能清晰地听到他们。
我不知道父亲是不是用这种方式倾听,他很少教给我绝活。也许在他看来那两下子根本不叫本事,看一眼谁都会了。
那天黄昏我们家少了一只羊,我和父亲去河湾里找。天还有点亮,空气中满是尘烟霞气,又黄又红,吸进去感觉稠稠的,能把人喝饱似的。
河湾里草长得比我高。父亲只露出一个头顶。我跳个蹦子才能探出草丛。
爬到树上看看去。父亲说。我们走了十几分钟,来到那棵大榆树下面。
看看哪一片草动。父亲在树下喊。
一河湾草都在动。我说。
那就下来吧。
父亲坐在树下抽起了烟,我站在他旁边。
爸,没一丝风草咋好像都在动。
草让人和牲口打搅了一天,还没有消停下来。父亲说。
我知道父亲要等天黑,等晚归的人和牲口回到家,等田野消停下来。那时,细细密密的虫声就会像水一样从地里渗出来,越漫越厚、越漫越深。
韩老二一回来,地里就没人了。他总是最后收工。今天他还背了捆柴禾,也许是一捆青草。背在右肩膀上。你听他走路右脚重左脚轻。
父亲没有开口,我听见他心里在说这些话。
那时候我只感觉到大地上声音很乱、很慌忙也很疲惫。最后一缕夕阳从地面抽走的声音,像一根落地的绳子,软弱无力。不像大清早,不论鸡叫驴鸣、人畜走动、苍蝇拍翅、蚂蚱蹬腿,都显得非常有劲。我那时已能听见地上天空的许多声音,只是不能仔细分辨它们。
天已经全黑了。天边远远地扔着几颗星星。像一些碎银子。我们离开那棵榆树走了十几分钟。每一脚都踩灭半分地的虫声。我回过头。看见那棵大榆树黑黑地站在夜幕里,那根横杈像一只手臂端指着村子。它的每片叶子都在听,每个根条都在听。它全听见了,全知道了。看,就是那户人家。它指给谁看。我突然害怕起来。紧走了几步。
这个横杈一直指着我们家房子。刚才在树上时,我险些告诉了父亲。话都想出来了,不知为什么,竟没发出声。
父亲在前面停下来,然后慢慢往下蹲。我离他两三米处,停住脚,也慢慢蹲下去。很快,踩灭的虫声在我们身边响起来,水一样淹没到头顶。约摸过了五分钟,父亲站起来,我跟着站起来。
在那边,西北角上。父亲抬手指了一下。
我突然想起那棵大榆树,又回头望了一眼。
东边草滩上也有个东西在动。我说。
那是一头牛。你没听见出气声又粗又重。
我想让他们听见我的声音。我渴望他们发现我。一开始我藏得非常静,听见他们四处跑动。〃方头,出来,看见你了。〃〃韩四娃也找见了,我看见冯宝子朝那边跑了,肯定藏在马号里。就剩下刘二了。〃
他们说话走动的声音渐渐远去,偏移向村东头。我故意弄出些响声,还钻出来跳了几个蹦子,想引他们过来。可是没用,他们离得太远了。
〃柴垛后面找。〃〃房顶上。〃〃菜窖里看一下。〃他们的叫喊声隐隐约约,我原藏进那丛干草中,掩好自己,心想他们在村东边找不到就会跑回来找。
我很少被他们轻易找到过,我会藏得不出声息。我会把心跳声用手捂住。我能将偶不小心弄出的一点响声捉回来,捏死在手心。
七八个,找另外的七八个。最多的时候有二三十个孩子,黑压压一群。我能辨出他们每个人的身影,当月亮在头顶时他们站在自己的阴影里,额头鼻尖上的月光偶尔一晃。我能听出每个人的脚步声,有多少双脚就有多少种不同的落地声。我能听见他们黑暗中回头时脖颈转动的声音。当月亮东斜,他们每个人的影子都有几百米长,那时我站得远远的,看看地上的影子就能认出这是谁的头那是谁的身子。他们迎着月光走动时影子仰面朝天躺在地上,鼻子嘴朝上,蹲下身去会看见影子的头部有一些湿气般的东西轻轻飘浮,模模糊糊的,那是说话的影子,稍安静些我就能辨出那些话影的内容和意思。
我躬着腰跟在他们后面。有时我不出声地混在他们中间,看他们四处找我。
〃就差刘二一个没找见。看看后面。往草上踏。〃一次我就躺在路上的车辙里,身上扔了一把草,他们来来回回几次都没看到。
〃谁把草掉在路上了。〃一个过来踢了一脚。
〃走吧,到牛圈里找去。〃另一个喊。
一只脚贴着我的耳朵边踩过去。是张四的脚,他走路时总是脚后跟先落地。
〃刚才我就觉得奇怪,白天没人拉草,路上怎么会掉下草。〃
〃悄悄别吭声,过去直接往草上踏。踏死鬼刘二。〃
他们返回来时我已经跟在后面。我走路不出一点声、轻声轻脚,感觉心里有一双翅膀无声地扇动,脚踩下时,心在往上飞升,远远地离开地。我藏在他们找过的地方。藏在他们的背影里。一回头,我就消失。我知道人的左眼和右眼中间有一个盲区,刚好藏住一个孩子的侧影,尤其夜里它能藏住更多东西。
有一次,我双腿勾住一根晾衣绳倒挂在半空里。绳上原来搭着一条大人裤子。
〃藏好了没有。开始找了。〃
他们叫喊着走出院子。我从另一个豁口进来,扯下绳上的裤子,把自己搭上去。
过了好一阵他们回来了,先是说话声,跟着一群倒竖着的人影晃进院子。夜色灰蒙蒙的,像起了雾。有个人举手抓住绳子坠了几下,我在上面摆动起来,黑黑地,一下一下,眼看碰上一个人的后背,又荡回来。
夜又黑了一些,他们站在院子里,好一阵一句话不说,像瞌睡了,都在打盹。又过了一阵有人开始往外走,其他人跟着往外走,院子里变空了,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在马路上散开,渐渐走远,像一朵花开败在夜里。这时下起了雨,雨点小小的。有一两滴落进鼻孔,直直滴到嗓子里。我还在不停地晃动,雨点细细地打在身上,像一群轻手轻脚的小蚊虫。我想一条忘记收回去的裤子,就是这样在黑夜里被雨慢慢淋湿。我觉得快要睡过去,一伸腿,从绳上掉下来,爬起来打了把土,没意思地回家去了。
这次也一样没意思,我一直藏到后半夜,知道再没有人来找我,整个村子都没声音了。听到整个村子没声音时,我突然屏住气,觉得村子一下变成一个东西。它猛地停住,慢慢蹲下身去,耳朵贴近地面。它开始倾听,它听见了什么。什么东西在朝村子一点一点地移动,声音很小、很远,它移到村子跟前还要好多年,所以村子一点不惊。它只是倾听。也从不把它听见的告诉村里的人和牲畜,它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起身离开。或许等那个声音到达时,我、我们,还有这个村子,早已经远远离开这地方,走得谁都找不见。不知村子是否真听到了这些。不管它在听什么我都不想让它听见我。它不吭声。我也不出声。村子静得好像不存在。我也不存在。只剩下大片荒野,它也没有声音。
这样不知相持了多久,村子憋不住了。一头驴叫起来,接着另一头驴、另外好几头驴叫起来,听上去村子就像张着好几只嘴大叫的驴。
我松了口气,心想再相持一会儿,先暴露的肯定是我。因为天快要亮了,我已经听见阳光唰唰地穿过遥远大地的树叶和尘土,直端端地奔向这个村子。曙光一现,谁都会藏不住的。而最先藏不住的是我。我蹲在村东大渠边的一片枯草里,阳光肯定先照到我。
从那片藏身的枯草中站起的一瞬我觉得我已经长大,像个我叫不上名字的动物在一丛干草中寂寞地长大了,再没地方能藏住我。
我翻过渠沿,绕过王占家的房子,像个大人似的迈着重重的步子踏上村中间那条马路。村子不会听见我,它让自己的驴叫声吵懵了。只有我知道我在往家走,而且,再不会回到那群捉迷藏的孩子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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