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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物贩子在唐朝-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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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方法?”
卢鸿一听,便知是黄晖误解了。据说前代狼毫所指,便是真的狼身上毫毛,看来果然是真的了。便向黄晖解释道:“却是我没说清楚。这狼毫非是指狼身上的毫毛,乃是指黄鼠狼,最佳的莫过于其尾部长毫,弹性略逊于紫毫,却是清丽柔健,蓄墨好,寿命长,决是一等一的制笔材料。”
黄晖一听忙点点头,说:“我闻前世书圣王羲之有精制鼠须笔,便是用黄鼠狼尾毫所制,以前只以为是传说,不想竟是真的。这黄鼠狼咱们本地也尽多,集市上皮毛多有卖的,价格倒是远低于紫毫。明日我便即收购了,到时候还要劳烦卢公子亲临指点方好。”
卢鸿听了连连点头说:“这个,自然要去,要去。久闻黄坊主制笔之名,想必家中也多有奇品,正要请教。”想着明天定要多从这黄晖手中剥削点东西来才好,不由眼放光明,灿若晨星。
黄晖一听,不由激凌凌打了个冷颤,这才想起这卢九公子是有名的喜欢好东西,见了什么就朝自己家里划拉,自己这些年好容易偶尔弄些好材料做几管珍藏的笔,落在他眼里,哪里还有掉出来的道理?一想到此,不由大是后悔,只是话已出口,再不能收回,只得寻思快点回家,将自己那些宝贝紧着藏严了方好。
黄晖正在追悔莫及之时,卢鸿却又笑嘻嘻地说道:“黄坊主今日送我这管鸡距笔,小可真是喜欢得紧,只是还要麻烦黄坊主在笔杆上刻个名号才好。”说罢手中紧紧地握着笔管送过来,另一只手便递过一把刻刀。
黄晖听了此言,不由哭笑不得。本来拿来此笔,原也有“宝剑赠烈士,红粉送佳人”之意,只是哪想到这位卢九公子虽然天资聪慧绝伦,却生了这般惫赖的性子。一声客气也没有,自己的笔便成了他的,还倒要自己刻下名号来。只见卢鸿倒生似怕黄晖将这笔抢回去一般,就算是要人刻字也舍不得离手。黄晖无耐,只得接过刻刀,便由卢鸿掌着笔管,刻下“黄晖制”的字迹。虽然那刻刀是卢鸿为着日后篆刻所备,刻笔杆不甚合用,所幸黄晖功夫扎实,几个小字也刻得精神十足。
放下刻刀,黄晖一刻也不多停留,向卢鸿告一声罪,便做道别,急急向家中行去。却全没注意到这卢九公子捧了那管精制鸡距笔,眼睛直直地便如同粘在了笔上,根本就没听到自己告别的话语。
第二日一大早,卢鸿便早早起身,洗漱完毕,吃过早饭,带了小三儿直奔黄晖的笔坊而去。
这卢家的族内笔坊,说是作坊,其实也就是一个小院。当年黄晖得族中收留,便将这小院拨给他,制笔家居,便全是在一起的。
这笔坊也不甚远,小三儿引着卢鸿出门走了有百十来步,转了两个弯,便到了笔坊门口。只见外观略有些老旧,大门却是半开着。卢鸿便直接进了门口,转过影壁,见院中四下摆满了各种竹杆木条之类杂物,一边架子上还挂了两排新制的毛笔,只是却见不到人影,就朗声唤道:“黄坊主在家吗?”
话音才落,便听屋中脆生生地一声:“来啦!”
随着声音,只见房门口竹帘“叭答”一挑,俏生生走出来一位少女。只见这少女穿着短襦长裙,裙腰高系,更显得她个子高挑俊挺。头上发鬟屈绕,松松地挽了个髻,一张清水脸,眼睛忽闪闪的清澈灵动。再向下看,所着短襦衽口却是颇松,里边透出来低系的水绿色内衫,半包半露,只见那软颤颤白晃晃的一片夺人二目。
忽然之间,卢九公子只觉得这阳光明媚的院落都黯然失色,霎时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眼中只余那一片雪白,随着少女迎来的步伐占满了自己的全部视线——啊,啊,难道我人生的春天这么快就要来临了么?啊,亲爱的唐朝,我爱死你了!
只见这名少女笑孜孜地迎上前来问道:“这位就是卢公子么?”
卢鸿却是眼睛直直地,恍若未觉,口中喃喃道:“春光,真是灿烂啊……”
少女并未听清卢鸿在说些什么,只是疑虑这位公子为什么呆呆地不说话。旁边的小三儿却将卢鸿这话听得一清二楚,赶紧偷偷地捅捅卢鸿说:
“我的少爷你快醒醒吧。哪来的春光,这都快立秋了。”
第二卷 文房四宝
第五章 最最沉重的打击
春光当然还在,一半在少女明媚的胸前,一半在卢鸿灿烂的脸上。
见了这少女,卢鸿忽然觉得那鸡距笔紫狼毫都如同那浮云般散去,一时心中只留下少女炫目的笑容。他只想挺挺胸膛向整个世界宣布:我,长大了……
当然长大这事不是自己说大就大的。卢鸿只得又把身子挺一挺,鼓动如簧之舌,将这前生后世的手段一鼓脑搬将出来,不一时便将这少女的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至少是他自己感觉一清二楚。
原来这少女便是黄晖的独生女儿,名叫黄铃儿。事实上黄铃儿并非黄晖亲生,却是他逃难路上所救。黄铃儿本姓林,才几岁时,家中亲人俱为乱兵所害,她爹爹抱了她逃了出来,却已是身受重伤,跑出几十里地,终于伤发不治倒地。黄晖路经此处,听到黄铃儿哭闹的声音,这才救下了她,看她小小孩子哭得实在可怜,便收留了她,一路逃荒到了范阳,谋得一个笔坊的差事,安顿下来。说起来这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现在黄铃儿已有十八岁,每日便帮着黄晖制作毛笔。
卢鸿一边听黄铃儿讲述身世,一边不断地在旁边感慨叹息。说到黄铃儿家破人亡时,安慰的声音更是悲切感人,将本已自伤的黄铃儿感动得不能自已,忍不住眼泪珠扑簌簌落将下来,挂在明洁如玉的脸庞上,便如同梨花带雨、芙蓉晓露一般,把这小子眼睛看得都直了。再说到蒙黄晖收留,父女艰难飘泊,最终投奔卢府之时,卢鸿更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架式,不断安慰黄铃儿,同时展望了美好的远景,以卢府公子的身份做出了明天会更好的确切预言与坚定承诺。黄铃儿泪尚未干,也让卢鸿说得笑容满面,便如同皓月出云,春花初绽。看着黄铃儿迷人的笑容,听着她清风般的声音,鼻中只闻得一阵阵似兰如蜜的幽香,只勾得卢九公子如堕云里雾中,不知身在何处。
待黄铃儿说起随黄晖制笔之时,卢鸿方才渐渐回过神来,便问未见黄晖的身影,却是不知哪里去了。
黄铃儿接口说:“爹爹也不知怎么了,昨天回来就和丢了魂似的,忙着把家里的好多东西都收拾起来装了箱,折腾了大半夜,今儿一早儿就背了抱了的出门去了,嘴里还念念叨叨地说什么可不能让那贼小子看到了……”说到这里,方觉不妥,急忙掩嘴不说。只是双颊不由得飞红,呐呐地不知说什么是好。
卢鸿听了只得苦笑,自己这些年来,见了宝贝就想方设法,到手方休,却不想净得了这么个名声。对自己以后大计,甚是不利。看来以后还是要改进方法,创新手段,免得因小失大才好。
黄铃儿方才说漏了嘴,甚是不好意思。就连忙转过话题说:“卢公子,昨天我听爹爹提起,公子说要制好笔,须得用那黄鼠狼尾毫,不知可有何奥妙?”
卢鸿一听此言,知道在美人面前才艺演示的机会到了,连忙又挺了挺身形,咳嗽了一声说:“姑娘有所不知。这狼毫较之兔毫,虽则弹性稍有不足,却有几综优点,胜于兔毫。一则长峰较之兔毫易得,可制长峰大笔;二则轻久耐用,虽然价值亦是不菲,实际使用却比紫毫实惠得多;三则毛根比之兔毫略粗,蓄墨更多,不似兔毫写字容易干枯。”
说道此处,看那黄铃儿连连称是,一脸佩服的样子,不由越发卖弄。看身边盆中一丛新制的笔毫,色黄丝长,柔顺如缎,当是狼毫无疑,心中暗暗称赞黄晖准备充分,正好给了自己机会。于是便信手从中拈取一丝,微微捻动,点点头,对黄铃儿说:
“姑娘请看,这上等狼毫色泽黑黄,微泛紫色,弹性出众,毛峰尖锐。以之制笔,自然是上等佳材。”
黄铃儿听了,不由瞠目结舌,欲言又止。卢鸿也不待她插言,自顾自说道:
“这狼毫却也有佳劣之分,那上等狼毫,产地越是靠北,越为佳妙。极北之地,有大山名曰长白,所产狼毫,最是上品。姑娘请看,这狼毫也不是从头至尾一般粗细,中间鼓起之处,便是笔毫弹性最强所在,一般说来,鼓处越是靠前,笔毫性能越好。笔头制成之后,鼓处位置便是纳入笔管的位置。这狼毫较之那兔毫,入管便要浅一些了。”
黄铃儿再也忍耐不住,插嘴说:“可是,可是……”
卢鸿坚决地把手一挥说:“没有什么可是。我知道姑娘你也明白,笔头纳入笔管浅了,毛笔弹性会略差,怕是难以使用。这笔若是那些手上没有真功夫的人拿了,自然无法适应。只是公子我自小苦练,临池不辍,腕力超群,笔法精到,用这狼毫笔是决无问题的。”说罢,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我知道公子书艺超群,可公子手中这狼毫……”
“放心,我对这狼毫知之甚深,怎么铃儿姑娘还不相信我么?”
“问题是,您拿的这是鹿毫啊……”
……
卢鸿这一下子差点直接噎死。心中不由大骂黄晖。还以为他听了自己之言,行动够快,已经把狼毫准备好了呢,哪知道他要死不死弄这一盆鹿毫做什么,弄得自己闹了个大笑话。不过卢鸿毕竟不同凡夫俗子奇…_…書……*……网…QISuu。cOm,面对不利局面依然冷静从容,只见他脸上绝无半分惭色,很认真对黄铃儿说:“原来这便是鹿毫。在下精研狼毫,对这鹿毫所知不多。姑娘熟谙此道,正好借此机会请教。”说罢摆出一幅乖乖听课的劲头,又偷偷向黄铃儿身边挨了挨,只闻得她身上的异香越发浓郁,又感觉这香气十分熟悉,一时也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
正在此时,忽闻脚步声响,抬头便见黄晖已经回来了。看他身上背着一个包袱,满脸喜色。身后却跟着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抱着一个小孩子。小孩子手中拿着一个拨浪鼓,口中咿咿呀呀的唱着,摇得拨浪鼓不住的响。
黄晖进得门来,一眼见到卢鸿在此,忙说:“卢公子早就到了。请公子稍稍休息,我放下东西就过来。”说罢对身后的年轻人说:“大虎快给卢公子倒杯茶来。”
卢鸿见黄晖进了厢房,大虎忙着给自己倒茶去了,就转身问黄铃儿:“这大虎是什么人啊?”
黄铃儿面露羞色说:“是爹爹的徒弟,也是我丈夫。”
卢鸿一霎时只觉得如同一盆冷水自九花天灵上直泼下来,想不到自己千问万问,就是最关键的事情忘了问,没打听人家姑娘有了婆家没有。
大虎这时已经端了茶出来,请卢鸿喝茶。这卢鸿哪有心思喝茶,接过来便放在身旁。却见刚才那小孩又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抱着黄铃儿的腿撒娇说:“娘,宝宝饿了。”
……
黄铃儿俯身抱起孩子,柔声说道:“乖,娘喂宝宝。”说罢便转过身去,解开衣服,喂起奶来。此时更觉得那股异香越发浓郁,卢鸿方知为何如此熟悉!
奶香中的卢鸿直是欲哭无泪。看黄铃儿喂奶之时也不避讳自己,显是丝毫没有把自己看作男人的意思,一时万念俱灰,默默无语,垂头丧气地便向院外走去。
厢房的黄晖方才出来,看卢鸿要走,急忙唤到:
“卢公子不是要制笔的么,怎么这就要走?”
“……我忽然想起来,今天的功课还没有做。”
第二卷 文房四宝
第六章 非现场监管
话说初次暗恋惨遭打击的卢鸿很是黯然销魂了一会子,直到午饭之时,才化悲痛为力量,对着食物发起了冲锋,边吃边暗暗发誓一定要多吃快长,早日成人。卢夫人见儿子吃得这般香甜,高兴得不得了,还直说儿子长身体了,不断地给卢鸿夹菜,要他多吃些,险些将卢大神童给撑得走不动路。
卢鸿的初恋萌芽就此无疾而终,留下的只是他枕头下诗集中几首哀婉情诗。是不是这份感情真的有诗中写得那般缠绵伤感,只怕就连他自己也都记不清了。
但自此以后,卢鸿却再也不肯到笔坊去看制笔之事,无论黄晖如何邀请,只是不为所动。黄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了半天黄铃儿也说不清楚,最后方才想到,是不是自己藏宝行为被卢公子得知,就此生气了?后来再见卢鸿,旁敲侧击地说起此事,卢鸿一脸凛然,很是严肃地讲了一通“苟非吾之所有,虽一丝一毫莫之取也”的大道理,倒是把黄晖说得一脸惭愧,直道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了卢鸿的君子之腹。
除了笔坊之外,纸坊的卢安进行的也很顺利。造纸所需的青檀皮、稻草和杨桃藤汁都采购齐全。只是当卢安恭请卢鸿亲临指导时,却见卢九公子把头摇得拨浪鼓也似,一口一个学业繁忙,一口一个时不我待,口口声声说是虽然心向往之,怎奈分身乏术。只是把制作过程一一描述给卢安,由他自行摸索。卢安却哪里知道卢鸿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了上一次的惨痛教训,卢公子就断了下基层开展调研、指导工作的兴趣,从而进一步铺开了非现场监管的工作新格局。
转眼两个多月过去,这一日,卢鸿正在书房中攻读《春秋》及“三传”。这《春秋》及《公羊》、《谷梁》和《左传》三传虽然列入子部,其实全是历史著作,不过是多了些评论罢了。他这些日读书进展颇快,估计再有几个月,子部经籍就能通览一遍了。
忽然听得门外传来黄晖的声音:“卢公子!哈哈,这回可真是成了!”
这几个月来,黄晖时不时就要拿几支笔来给卢鸿看,自然是按照卢鸿所说的“披柱法”试制的新笔。每次经过卢鸿试用,指出不足,他便记下后,回去细心琢磨,再加改进。来得次数多了,连门口的下人也自熟了,后来也不再通传,见了便直接放他进来,自行找卢鸿便是。这黄晖也不愧是制笔大家,拿来的笔一次比一次好,反复试用了几种材料,很快就将新方法摸透了,估计这次肯定是大功告成,最终的新笔已经定型,故此拿来给卢鸿看。
卢鸿听他兴奋的声音,也自是高兴非常。毕竟这新笔乃是自己一力促成,尤其是自己居然能给大名鼎鼎的黄晖指点制笔,想想便另人激动不已。
卢鸿方站起身形,见那黄晖已经急匆匆地进了屋来,只见他脚下生风,却丝毫不乱,轻轻几个转身,已经熟练地绕过屏风上挂的几张字条,转过地上堆着的两摞书籍,晃过案几上摊着的一垛卷轴,杀至自己对面,将手中的两管毛笔递到自己眼前。
这两管笔,一管是纯狼毫,峰尖挺拔,长有一寸上下;另一管则是长峰兼毫,峰长更超过狼毫笔,出锋足有两寸有余。
这两种笔经过多次试制,卢鸿早已对其特点了然于胸。这次见黄晖拿来的笔,在在均是一丝不苟,虽然笔杆仍是普通竹杆,但笔头所选狼毫羊毫,皆为上品,制作工艺已经是成熟精到,真当得“尖齐圆健”四德之称。
卢鸿把玩片刻,也不出声,便拿了笔走到书案之前。小三儿这些时日见卢鸿试笔多了,倒也长了眼力价儿,早已将书案简单收拾一下,取过几张上好的纸笺来。卢鸿见了,嫌笺太小,直接让他从旁边箱子中,取过一卷精绢,铺展开来,又掸了两掸,便取过那长峰兼毫笔,在案上砚中饱蘸浓墨,随手半真半行地写下了“尖齐圆健”四个大字。那精绢本色做淡黄,映着四个浓墨大字,越发显示得精气勃勃。四个字均有碗口大小,虽然不是规矩森严的真书笔法,却更显得自然生动,牵丝连带,笔迹婉然,不由得旁边的黄晖连连道了几声“好”字。
卢鸿只觉书写之时心手相应,也连赞几声好笔。再看那黄晖,这几个月来,为造这新笔真是殚精竭虑,本就微驼的腰更显得弯了,人也瘦了几分,两眼之中满是血丝,虽然神情喜悦,却掩不住一身疲倦。不由心下感激,转身向黄晖深深施了一礼道:“这几个月来,劳烦黄坊主为小子制笔之事日夜操劳,卢鸿不胜感激。”
黄晖一见吓了一跳,连忙上前相搀说:“公子这是说什么话来!蒙公子不弃,传了制笔秘法与我,又令族内出资为制笔采购佳材。我活了这些年纪,倒从来没有象这些日子这样快活过。今日新笔制成,多一半是公子的功劳,我谢公子还来不及,哪能让公子谢我呢。”
卢鸿却摇摇头说:“在下不过纸上谈兵,若无黄坊主用心试制,哪有这佳笔问世?自然是应该谢过。”
黄晖还要谦虚,忽然眼睛一转,便即改口道:“公子定要谢我,黄晖是不敢受的。不过公子若是觉得这几个月,在下还有些苦劳,便大胆请公子将这尖齐圆健四字赐我如何?我一定要将这四字高高挂在我房中,当作我黄家制笔真训,以后代代相传,永为传家之宝。”
说完也不待卢鸿答应,便又拿起旁边的狼毫笔,双手递于卢鸿道:“公子赐下墨宝,自然还要题下名号方好。正好这管笔还未曾试过,就请公子当作试笔,顺手将尊名也题了吧。”
卢鸿不由目瞪口呆,只得拿过狼毫笔,蘸了墨,就在绢末写下“范阳卢鸿”四个字。
黄晖也不客气,招呼小三儿拿过旁边卢鸿常用的一方玉印,打了印泥端端正正盖好了,又自取过一张空白麻纸,覆在上边,这才仔细卷将起来,道一声谢,便就出门扬长而去。
卢鸿与小三儿相对无语,想起抢他鸡距笔之事来,怎么这么快就找回来了。只得叹息一声说:
“唉,报应啊报应!”
第二卷 文房四宝
第七章 阶段性成果
新笔既已制出,卢鸿便乘胜追击,让黄晖在制笔同时,试制不同比例的兼毫如五紫五羊、七紫三羊、三紫七羊等等。这几紫几羊的说法,是指软硬毫的比例。如三紫七羊,便是三分硬毫,七分软毫,这样的笔性柔软,蓄墨较多;而七紫三羊,刚弹性更足。
试制兼毫的同时,卢鸿又将那无心散卓笔、长峰纯羊毫笔及抓笔的制法提将出来,让黄晖再去试制。那无心散卓笔也是兼毫,峰在寸半左右,笔中无加健的笔心,是以虚锋散毫,软熟随意,别具一格。长峰纯羊毫笔则是纯以长峰羊毫所制,峰长达三寸以上,笔腰软而无力,写篆隶多用。抓笔多以猪鬃所制,乃是写大字榜书所用。这些毛笔此时俱未出现,卢鸿一一与黄晖讲来,只听得黄晖目眩神迷,心驰神往。再听卢鸿讲还有如茅草、竹丝、鸡毫等多样材料,提笔、揸笔等各类笔式以及竹笋式、兰花式、葫芦式等各式笔头等等,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将这些笔一鼓脑全做出来,以遂平生之愿。
黄晖这里忙得天晕地暗,天天沉浸在试制新笔的幸福之中;那纸坊的卢安也取得了初步成果,纸坊按照卢鸿的方法,终于准备好要抄制第一批纸。
之所以这纸要这么久方才准备好,主要是制纸工艺不仅繁复,且需要时间也是较长。
卢鸿所传之法,需将青檀树的枝条先蒸过,再浸泡,然后方才剥皮。剥下的青檀皮晒干之后,加入石灰与草碱,还要再蒸一次,以去其杂质。之后洗涤干净,将其撕为细条状,晾晒在朝阳之地,经过风吹日晒雨淋,褪去杂色,自然漂白。那稻草则要以木碓破碎秆节,除去稻叶,然后用铡刀切去草头与草桩两头,留下中间一长段,然后捆扎整齐,加工为燎草。只这檀皮料与稻草料漂白一节,便须自然晾晒一年以上方好。卢鸿为了快些试验工艺,便命卢安先取部分材料,经三月漂白后先行试制。此时虽然漂白时间尚短,纸色或有不足,但只要工艺试验成功,所备下的原料一年后自然能造出洁白如雪的好纸来。
材料漂白后,便要将加工后的皮料与草料分别进行打浆,并加入杨桃藤汁等胶液搅匀。这杨桃藤汁的妙用,便在于将青檀皮和稻草纤维在纸浆中均匀分散,这样才能使抄出的纸厚薄一致,结构紧密。用竹帘将纸浆抄成整纸,再刷到炕上烤干、剪裁后整理成张,这纸方才制成。
到得试制抄纸这天,卢安来禀过卢鸿,便顺便问卢鸿是否还有兴致亲临纸坊观看抄纸。卢鸿这些时日,暗恋事件的阴影逐渐褪去,对于能够亲临纸坊观看这大唐第一批檀皮纸问世也很是向往。经过反复打听卢安母亲、老婆、姐妹、女儿、儿媳、孙女、外孙女的基本情况,掌握了其侄女、外甥女、侄媳妇、外甥媳妇的出没规律,确认其不存在干姐妹、干女儿以及女弟子的真实依据后,卢鸿终于决定冒险到纸坊一行。
卢家族内纸坊,却并不在范阳城内,乃是在城西一处小小山脚之下。之所以远离城市,主要是为着取水方便。古时取水不及后世便利,且造纸所用水须得纯净山泉方佳,将纸坊建在山脚下,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为着用水便利。
这纸坊规模并不甚大,在山脚向阳的山崖下,一个小小院落,几间平房。一侧的山体上开出一片空场,晒满了各式皮料和草料。几管粗大的竹杆,自山上延接而下,引半山的一眼清泉水,直通到纸坊内的石槽中,今日最后抄纸成型的步骤,便是从这石槽边开始的。
待卢鸿在卢安陪同之下来到这房间之内时,只见卢安的大儿子已经将料准备好了。这全料乃是先将皮料、草料分别打成糊状纸浆,然后将皮料浆与草料浆按不同比例混合,再打匀滤净方得。此时卢鸿一声令下,卢安家的大儿子便将准备好的全料置入石槽之中,移过旁边的竹管来,注入泉水,卢安将备下的杨桃藤汁慢慢混入,旁边的卢安的另两个儿子手拿木耙将纸料打匀之后,几人便各拿一支木棍,用力搅拌起来。
这纸坊中原来也就十来个伙计,多是卢安一房的家人亲戚。卢安自打从卢鸿处得来制檀皮纸之法后,所有试制过程都是小心谨慎,唯有家中大儿子全程跟同试制,其几个儿子也只是负责各自的具体工作,原本有两个雇佣来的外工都让他寻个借口打发了。此时这房间之内,除去卢鸿、小三儿,便只有卢安父子四人。
待卢安看这槽中纸浆搅得差不多了,便做一个手势,几个人同时停将下来。卢安大儿子便拿起早就预备在旁边的竹帘,一头递于卢安,两人分别站在石槽两头,准备抄纸。
一般说来,抄纸视其大小,需二人至多人不等。今日试制,只抄四尺左右纸张,故卢安与大儿子两人即可,卢安乃是掌帘,他儿子抬帘。此时卢安站在槽边,目光凝重,两只手稳稳把定帘架,微一示意,便将竹帘缓缓攒入石槽内纸浆之中,然后双手同时发力,摇动竹帘,将纸浆振得翻腾起来,待纸浆浪动,便倏的持帘迎浪而起,将竹帘平平抬出。等帘上余水由帘隙中滤出,纸料留在帘上,一张新纸已然抄出。
卢安将帘架放于一侧槽架之上,将竹帘用右手担起,左手拿帘下端,将所捞之纸,平平放于槽侧备好的一叠湿麻纸之上。然后再持帘入浆,抄纸出槽。每抄一张,卢安儿子便报一个数。父子二人配合默契,忙而不乱,四臂倏起倏落,却是寂然无声,只有其子不时报数。只过得大半个时辰,已经是抄足一刀。
卢安待大儿子报数满一刀时,轻轻呼出一口气,将竹帘放了下来,擦擦额头上的汗珠。这抄纸一节,最是考验手上的功夫。纸张薄厚多少、平匀与否,全靠抄纸人手感而定。若是平时,卢安一口气抄上几百张纸也是有的,也不似今天这般劳累。还是因为他对这新纸期望甚高,因此竟然也略有些紧张。
抄出的纸放在一旁,足有厚厚一叠。卢安几个儿子动手,将其移至木榨上,微微用力,将纸中所余之水缓缓榨出。经此一步,纸张已经进一步成型,只待上墙焙干,就已经是成型的纸张了。
第二卷 文房四宝
第八章 远方的客人
那焙房就在院子一角。卢安几个儿子动手,将一叠新纸抬到焙房之中。原本纸抄好后,多为晒干。今天因为卢鸿急着看新纸的效果,便在焙房中生起了炭火。那焙房中几面墙内壁中空,炭火中燃,热气烘得墙壁烫热,好让纸干燥得快些。只是此时方到秋后,天气尚热,那焙房之中炭火烘烤,实在是酷热难当。老远的卢鸿便停下脚步,只由得卢安父子抬了纸张进那焙房去了。
卢安进焙房后,便将那一叠纸一张张地揭将下来,手拿一把方刷,将整张纸平平地刷在热墙面上。待两面墙上都铺得满了,方才停手。过不片刻,墙上纸都干得透了,这才动手将纸由墙上揭将下来。
此时卢安已经浑身湿透,便如同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脸上却是笑逐颜开。他同大儿子一齐将新纸搬将出来,乐呵呵地对卢鸿说:“公子请看,咱们这纸如何?”
卢鸿看这新纸尚发着热气,颜色略有些带灰,还不是纯白色,却光滑平洁,细薄紧密。卢鸿拎起一角,就着阳光仔细端详,只觉得帘纹齐整,通体均匀,捻动几下,手感绵韧,不由大喜说:“好纸,就是这样子!”
卢安脸上全是汗水,连皱纹都泛起油光,笑着说:“刚才我手摸着,这纸软软绵绵,又很有韧劲,才明白公子为什么要用那稻草和檀皮混在一起。以前见过的皮纸,虽然精工细作,光滑坚韧,这绵性就差得远了。想来有了稻草掺入,这纸便越发绵软,吸墨更好。以前听说最好的纸,就是宣州和四川才有。咱们这纸一出来,嘿嘿,怕是天下再没有更好的纸了。”
卢鸿听了点点头说:“正是。皮料和草料相掺,这纸便又绵又韧。二者比例不同,纸性也不一样。皮料多草料少的,纸性坚韧,便称做净皮;草料多皮料少的,纸性绵软,便称做棉料。安叔你不妨反复试验,做出各种绵韧不同的纸来。”
卢安听了,自是连连点头。此时卢安儿子动手,已经将纸剪裁起来。卢鸿急着试用新纸,才得半刀便卷了要先行回去。卢安忙拦住说:“公子却是不可着急。这新出的纸叫作原白纸,纸性生燥,不经加工难以使用。还是待做成笺纸后再试用吧。”
卢安所说的原白纸,便是后世人称的生宣。这生宣作泼墨、写意的山水花鸟,自是极佳,只是笔墨洇透扩散,难以掌握。唐时书画,均以工整风格为主,因此并不惯用。
卢鸿却哈哈一笑说:“安叔放心,我便用这原白纸也是不怕的。剩下半刀,安叔可试制各种笺纸便是,这半刀我先拿去过过瘾。”说完便让小三儿抱了纸,出门上车回家试纸去了。
接下来这段时间里,卢鸿日子过得相当滋润。功课进展依然顺利,最难啃的子部已经接近尾声,现在卢鸿已经开始按照习经的方法整理攻读子部。黄晖时不时便拿过几种新笔来给卢鸿试用,卢安则用不了几天就会拿过一种新制笺纸来向卢鸿请教。
一晃时间已经到了年底,卢鸿要卢安做了一批大红的方形笺来,写了数张福字送给族中长辈,倒是很得了一番夸奖。只是没有想到,红红的大福字在卢鸿建议下,倒着贴在影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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