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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物贩子在唐朝-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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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别院中热闹非凡,范阳经会终于正式开始了。

在开幕式上,现任国子祭酒孔颖达先生做了致词。孔颖达先生首先感谢了范阳卢氏经会组委会和成千上万志愿者不辞辛劳的劳动。孔颖达表示,范阳经会的举行,是大唐文化建设领域的一件大事,必将对推动经学事业的发展,促进儒家文化的进一步发扬,以及培养后来人才、发现新生力量发挥巨大而深远的影响。范阳经会作为一种象征、一份理念,必然长久传承下去,为后人留下宝贵的精神财富。

孔颖达先生最后说,我们处在同一个世界,我们拥有同一个梦想,希望本届经会带给大家欢乐、希望和自豪。

最后,现任卢氏族长、第一届范阳经会组委会主席卢祖安先生宣布:第一届范阳经会正式开幕!

从形式来看,范阳经会与玄坛讲经不同。玄坛讲经受了玄坛胜迹的庄严气氛地影响,比较传统而严肃。讲经形式以主讲人解经为主,虽然也有不同观点的辩论,但也多双方各自讲述自己的观点和见解。范阳经会则不然,形式灵活生动得多。每日一位论经者上坛,先讲解经义后,却允许其他诸人上坛提问甚至对辩,经论事实上变成了经辩。这一改动方式,自是使场内诸人兴趣大增。

这一创新自然是卢鸿提出来的。所谓“真理越辩越明”,若作为习经者,只是被动追随前辈足迹,不敢越雷池一步,只怕终生也难有成就;而经学如果不许人怀疑挑战,长此以往,也终会变成一潭死水,再无发展进步可言。再则出于经论现场效果及知名度的考虑,这样的方式自然会更吸引人,引起天下读书人的兴趣与推崇,提高范阳经论的声望和地位。最后还有一个比较阴险的原因,就是卢鸿也实在是想看看崔三醉和陆蒙对掐的场景。当然这个目的,卢鸿是肯定不会在提建议时和卢祖安说明的。

经辩的效果相当不错。前两日,分别由辽西段荣暄和青州黄升讲解《孝经》与《论语》。那段荣暄似有些胡人血统,高大白晰,仪表堂堂。讲起孝经来,则是妙语连珠,表情生动。众人听着,不时点头。待其讲解已毕,便有一名郑家的青年学子,首先发难,上坛攻讦。这段荣暄言语平和,风度出众,却将对辩之人的言论,一一驳却。对辩之中,更掺杂有几段诮语,引得场中笑声一片。

黄升与段荣暄恰恰相反,其貌不扬,声音也沙哑低沉。其讲解的《论语》,观点虽然无甚新意,但功底极其扎实。这黄升在青州,弟子众多,其中不乏贤良,是故极得人尊重。黄升讲完,一时竟无人登场相辩。最后还是卢氏一位中年士子上坛,与黄升相对谈论,语气平和,探讨多过辩论。还好胜在二人均是饱学之人,虽然不似前一日生动活泼,但片言只语,也多有来历出处,更每每引起坛下人支持之声,觉得收获良多。

到了第三天,陆蒙终于出场了。

若说卖相,这陆蒙确实出众,只见他白衣胜雪,望去如神仙中人。开口讲经,声音清朗,出场便使坛下各青年学子大生好感。

今天陆蒙所讲,似乎便是专门要针对崔三醉而来,乃是《庄子》。

庄子,名周,战国时蒙国人。《庄子》一书,后世或称为《南华经》,其文字汪洋恣肆,意象雄浑飞越,更兼想象奇特,变化无端。但《庄子》一书虽然文采飞扬,颇受后人推崇,但习经之人,重视程度却稍有不及。即便是在道学颇受推荐的唐朝,也不象《老子》一般研习广泛。此次陆蒙专捡《庄子》来讲,乃是有他的打算。

陆蒙存了与崔三醉一争的心思,自然就要在崔三醉最要反驳激烈的《孟子》、《庄子》二者中择一讲题。陆蒙心下清楚,自己虽然近来名声颇著,但多是与佛道中人竞辩得来的。要说口上功夫尚可,真正的经学底子,是比不过这些老学究的。若与崔三醉对辩《孟子》,心中觉得不是很有底,选择《庄子》则有利得多。

《庄子》一文中的虚无思想,对佛、道二教影响颇大,佛门禅宗思想便受其影响颇深。陆蒙日与佛道中人辩论,体会之深也自有过人之处。虽然在经会上讲《庄子》似乎有些走题,但世人向以老庄并称。目前朝庭很重视《老子》一书,经会上也常讲。自己订题为《庄子》,也算是说得过去。

此时陆蒙白衣飘飘,神情明秀,风姿详雅,手持玉拂尘,立身经坛,从容讲来,将那《庄子》中“无为”、“齐物”、“逍遥”等观点一一述明。虽然似与传统儒家观念有所冲突,但他言语生动,想象丰富,气象颇有过人之处,坛下学子也听得如痴如醉,极为投入。

崔三醉也不着急,手中拿着一只小坛,内中满是美酒。在座上闭目不语,似是对陆蒙讲些什么,毫不在意。只是他不时将小坛取过,也不用杯,便在坛中轻饮美酒,悠然自得。

待得陆蒙讲解《庄子》告一段落,崔三醉仍是闭目不语。此时场中诸人或不精于《庄子》或惊于陆蒙讲解之意,一时无人上坛相辩。那陆蒙却是站在坛上,只把眼睛瞅定了崔三醉。

崔三醉又是抿了一口酒,见陆蒙按捺不住,似要出言相挑之时,便“哈哈”一笑,起身说道:“不想今日经学之会,还有把这庄子拿来说事的。本来不想理会与你,只是怕后生晚辈,将这等大言炎炎之辈,当了真修,耽误了人家学生。只得教你个乖,免得你再去蒙人。”说罢,持了酒坛,飘然登坛。

此时坛上二人可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见这陆蒙仪表雅秀,长髯飘洒,一袭白衣,手持玉拂尘,声音清越,真有一份飘然出世的气质;那崔三醉貌不惊人,几茎短须,破旧道袍,手拎酒坛,嘻笑自若,更有几分游戏风尘之色。

崔三醉上得坛来,也不废话,直接便与陆蒙短兵相接,出言对讦,就刚才陆蒙所讲《庄子》,对辩起来。

他二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辩术极精,这一交手,顿时另众人大开眼界。

第四卷 范阳经会

第十三章 绝杀

崔三醉向以攻击犀利着称,发问刁钻,每每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经常接连几个问题貌似全无关联,跳跃极大,但倏尔话锋一转,直指命心,另人措手不及。坛下众人听了,均觉这崔三醉以骂成名,果然了得。若是换了自己上坛,只怕是三言两语,便要丢盔卸甲,溃不成军了。

虽然崔三醉言词锋利,但陆蒙这些年来,名动长安,辩才无碍,也不是虚名。面对崔三醉的凌厉攻势,不慌不忙,言语之间,滴水不漏,一有机会,便寻隙反击。虽然反击的时候不多,但每一出言,总是直指崔三醉要害之处,另场外众人,也不由暗暗称绝。

二人你来我往,缠斗了几个回合,仍是不分胜负。陆蒙虽然额头已然见汗,但脸上却隐隐有几分得意之色。虽然看来这崔三醉宝刀未老,自己一鼓而胜可能性不大,但自己攻守有度,再坚持几个回合,不致于有什么漏洞。那时崔三醉言多必失,气势将衰,自己寻机反击,大有取胜之机。即便是到最后平分秋色,对自己来说,也于名望无损;而那崔三醉,就不免要大受打击了。

此时崔三醉依然面色不变,持坛至唇边小饮一口,又如先一般挑了几个题目质询陆蒙。陆蒙依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引用《庄子》中句一一作答,更盛赞庄子先贤之语,抨击崔三醉妄言欺世。

就在此时,崔三醉突然发问道:“按陆大先生适才所言,《胠箧》一章言道,田成子十二世有齐国。试按《竹书记年》所载,田成子至齐亡时不过十二世,庄子本是齐宣王时人,如何算出十二世来?既然陆先生说庄子先贤之言,千金不易,却为何连年代都记不清,如此胡言乱语,不知做何解释?”

陆蒙听了,心下一惊。往日与人言辩,多从经义中互相责问,文中细节之间的相互关系,未曾细心考证。其实这也怪不得陆蒙,唐时世人作学,少有这般审诂详查的。此时崔三醉异峰突起,以此发难,不由陆蒙心下发虚,口中却强硬说道:“庄子先贤之言,自然是不会错的。三醉先生所说《竹书纪年》虽然也是上古所传,但谁能说就比《庄子》为真?依在下看来,定然是《竹书纪年》为误,《庄子》断然不会出错的。”

崔三醉嘿嘿一笑,又轻抿了一口酒说:“若依陆大先生说,《竹书纪年》不足为据,可知太史公《史记》中所载,亦是如此。难不成太史公所载,也是一般错的不成?那《庄子》之谬,任你陆先生口才如何了得,怕也是无法自圆其说吧?”

陆蒙一听,心下百转,一时无言以对。不由心中又想起当年席上落败、刻骨铭心的一幕,只觉再无斗志,心丧若死。

崔三醉见陆蒙面如死灰,却是更不留情。他借着酒兴,将《庄子》中疏漏之处,一一指摘而出,更旁征博引,以为论证,滔滔不绝,只听得坛下众人不住称是。

这些错误之处,有几处便是卢鸿路上所言。卢鸿本意,是指出《庄子》一书,外篇杂篇诸文内容,应为后人伪托,非是庄子原文。崔三醉久研此书,听了卢鸿之言,自然如打开一扇新门也似,如法推论,很快就发现了更多错漏之处。只是他心思敏捷,此次辩论中,不以此作为《庄子》中存在伪托内容的证据,而是以之攻击《庄子》一书错漏百出,荒谬不堪。

陆蒙听崔三醉攻击言词如水银泻地,一气呵成,自己却丝毫没有还手之力。三醉所指《庄子》差漏之处,均有实打实的证据,在在难以反驳。见那崔三醉说了一条又一条,自己只能洗耳受教,心中郁闷之气凝结,一口气上不来,竟然身体摇摇,委顿于地。

那陆清羽见了,顾不得其他,忙抢上坛来扶起陆蒙,以手抚胸,渐渐缓了过来。崔三醉见陆蒙倒地,便住口不说。此时见陆蒙已然醒来,又勉强登坛,不待他开口就笑道:“那庄子虽然是个大言欺世之辈,但观其淡然物外,倒还算个狂狷之士。不想陆大先生开口虚无,闭口空幻,视世间万物如芥子,只为了几句言语,便气得要死要活。庄子要是见了此景,怕不要大哭一场!”

陆蒙听了,喉头咯咯几声,牙齿发抖,说不出话来。他直瞪着崔三醉,手中玉拂尘拿捏不住,直落在地上,人气得又晕了过去。

此时卢府中人忙上坛来,将陆蒙扶下救治。崔三醉将坛中余酒一口饮尽,呵呵一笑,傲然离坛。

众人见了,或有人觉得这崔三醉,言词不留余地,却是稍欠了些厚道。只是三醉老人行事向来如此,怪名远播。那陆蒙偏要找上门来,自讨苦吃,倒也怪不得别人。

第四天,经会上坛讲经的,便是三老中的老三郑诚。郑家三老将在接下来的三天中,顺序登场,依次讲解《礼记》、《春秋》与《周易》。

只是陆蒙却未出现在现场。昨天他回到房间,已经苏醒过来。只是醒来后,他稍稍恢复,拒绝了卢家请来的大夫的诊断,也不顾卢家的一再挽留,便带着侄儿离开了范阳。

或许是受了昨天大胜的刺激,崔三醉在昨天下台后就向卢家言道,自己此次却是不会登台讲经,只管上坛言辩。此言一出,参与经会的青年学子个个兴奋,大感此行不虚,盼着有更精彩的经辩出现;那讲经的如郑家三老,见过今天崔三醉的表现后,大生警惕之心。登台前均是做足了准备,以防这三醉老人发难,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扫了颜面。

就算是前两天讲经的黄升与段荣暄,此时也不由暗暗说声侥幸。要真是自己讲经时这三醉老人上坛,只怕自己也是难得讨过好去。

不管郑诚心中如何想法,这一关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还好因为气学初倡的关系,郑诚这一段以来,经学上的功夫和见识境界大有进步。当时在藏书楼中一段时日,与卢鸿辩论也不少,他本也是久历论战的人物,只是短兵相接的对辩经验不足。有了前一日观摹打底,对于崔三醉的风格战术,也有所了解,总算也不致于有畏战心理,坦然登坛。

第四卷 范阳经会

第十四章 没有硝烟的战场

接连三天,整个经坛都弥漫着辩战的烟火。崔三醉以一己之力,依次挑战郑家三老。

崔三醉辩论中语言的攻击实力,继当场挑落陆蒙之后,一次又一次地另在场之人惊叹不已。

三老中第一个登坛的郑诚便险些吃了大亏。他讲的本是《礼记》,又将其中《中庸》一篇作为讲解的重点,作为自己理论的支撑。崔三醉拎着酒坛一上来,便四面开花,节节出击,将话题引得散开,几乎将大小戴礼中的不足及漏洞都提了出来。

大小戴,乃是指西汉经学家戴德与其侄戴圣。二人师事经学大师后苍,潜心钻研《礼》学,自成体系。戴德传《礼》八十五篇,人称《大戴礼》;戴圣传《礼》四十九篇,人称《小戴礼》。这《小戴礼记》倍受后人重视,又经郑玄作注,成为今本《礼记》。而郑诚所讲的《中庸》便是《小戴礼记》中的一篇。

郑诚见不是头,急忙改变战术,不再跟着崔三醉缠斗,只管退守《中庸》的理论架构,至于《大戴礼》中不足等处,本也不是今天自己要讲的内容,何必到战场外与人纠缠?即便如此,面对崔三醉的凌厉攻势,也只有稳守之力,若说以攻对攻,寻找崔三醉的漏洞出击制敌,却是力有未及。

坛下众人听得大呼过瘾。这二人一攻一守,攻得如天马行空,每有神来之笔;守的却是不动如山,可谓滴水不漏。两人均是侵淫经义多年,那些典故事例,均信手拈来。众人听得头脑也是不住转换,心中还要搜寻例证出处,反应思辨。当日一场经辩下来,坛上二人固是力倦神疲,坛下的众人,也是劳累不堪。只是众人皆是兴奋不已,觉得意犹未尽。

最累的,却是早安排下记录经辩的几个卢家学子。前两天还好,昨天崔三醉与陆蒙论辩时,几人就忙得晕天黑地,还好陆蒙中盘告负,倒地出局。今日这一场却是自始及终,高速对抗,几个人手都写得酸麻不已。

其后两日局面大体依旧。郑家兄弟先行上坛讲解经义,之后崔三醉上坛邀辩,出言相攻,却是如羚羊挂角,四面出击。郑家兄弟谨守本义,稳守之余,渐有反击之力。但在坛面上,仍是崔三醉占了七八成的攻击,郑知等稳守有余,攻势不足。三天下来,那崔三醉,直是越战越勇,接连三日交锋,精神愈见振奋,手中拎的酒坛,也是越来越大。

到了经会的第七日,便是经辩的最后一场。虽然孔颖达未曾上坛讲经,但考虑到他以祭酒之尊,参加这类经辩交锋,未免不妥。经商议后,决定在经会结束时,由孔颖达出场作最后终场讲演。今天这辩论的最后一场,自然要由本次经会的东道卢家人出场了。

待到这日,主讲之人登场。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便是卢家后起之秀卢鸿上坛。而卢鸿所要讲的,竟是《老子》。

《老子》,又称《道德经》,为老子所著。老子姓李名耳,字伯阳,春秋时楚国人。《老子》一文,不过五千余言,但其思想博大精深,向来极为世人所重。尤其李唐以来,因老子也为李氏,故极受推崇。

坛下众人原以为卢鸿上坛,所讲定然是其与三老所倡气学之说。待听得明白,卢鸿要讲《老子》,略略都有些惊讶。但有一个人却是颇为兴奋,便是这几天日日上台言辩的崔三醉。

在博陵草堂时,卢鸿就对崔三醉说,此次经论有那精研《老子》的新说,远胜于他。崔三醉于《老子》最是倾心,研究得自然也是最为深入。闻说有敢称胜过自己的新说出台,一时争胜之心大起,加之卢鸿以酒相诱,又颇喜卢鸿为人,这才欣然出山。

只是这几日众人先后登坛,并没有人讲《老子》。崔三醉天天辩得淋漓痛快,心中适意,心想那日卢鸿所说,估计不过是激自己出山之言,因此就也淡了。不想今日见讲《老子》之人,竟然是卢鸿这小子,一时心中颇为兴奋。

卢鸿虽然年纪不大,但这小子行事言语,绝对不是个轻易大言之人。于学业上如果不是有足够的把握,想来他也不敢在这范阳经会上当着天下人之面大放厥词。尤其是这几日崔三醉天天发难,表现足以让任何讲经之人捏一把冷汗。这种情况下,卢鸿讲《老子》明显是要与崔三醉作一交锋,想来心中,定是有所依仗。

果然,卢鸿登坛之后,所解的《老子》,让坛下所有人,包括崔三醉,都大吃一惊。

如果是后世之人听了卢鸿新解的《老子》,定然清清楚楚。卢鸿这家伙,却是把后世的“辩证法”搬将出来了。

《老子》中所述学说,并不是十分具体的。很多概念及叙述,都相当隐晦。如何理解其中深意,给后人留下了极大的空间。卢鸿在前世记忆中,于《老子》也下过功夫,但理解得总是比较肤浅。此次研习《老子》时,有了更多的经学底子,又将心中学识,纵横排照,便有了一些新的体会。今日登坛讲的,自然就是此说了。

众人听卢鸿一一将《老子》中的词句,以一种自己从未想象过的理论,解释出来。

《老子》中,确实存在着大量的辩证思想。而卢鸿的解释,也确实是有其独到之处。如《老子》中讲到有无对立之时,言道:“此二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所谓“同出而异名”者,历来只将其解作“有无相生”,并未做进一步探讨。卢鸿将这“同出而异名”,直接解为“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并以此引申出对立统一的矛盾关系来。

事实上卢鸿此时所述已经超出了纯粹的《老子》内容,足可称为一种新说。但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地位影响,抛开当前经典另立新说,不仅难为众人接受,更容易给视为歪理邪说,受到抨击。以此方法托古人立自家新说,虽然有欺世之嫌,但却要容易被人接受得多了。

以此推之,其下“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所说的便是事物发展的规律,“玄之又玄”,即所谓“否定之否定”,“螺旋式发展”。

接下来,卢鸿又将矛盾、发展、绝对相对等等理论,一一述明,台下众人听说,均觉得卢鸿所解《老子》,均是前人所未曾到处。虽然没有先贤论述以为佐证,但却自成一家,另人信服。

第四卷 范阳经会

第十五章 最终对决

最为兴奋的,自然还是崔三醉。自听卢鸿讲解《老子》之后,这三醉老人手中的酒坛就不断举起。听得卢鸿讲至精妙处,也不由击坛喝彩。今日他手中酒坛,加倍巨大,想来也是对与卢鸿之辩,期待颇高。

待卢鸿将自己新说,讲述完毕,崔三醉早已按捺不住,手持酒坛,大笑登坛。

坛下众从听了卢鸿新说《老子》,本就颇受冲击,感觉立论宏大,讲说精微。再见崔三醉上坛辩战,心中都是极为期待此二人之间的辩论。

崔三醉虽然也觉得卢鸿新说精妙非常,但他是好战之人,欲是精彩,欲要做一强攻。上来便首先发难,直指卢鸿所说变化的绝对与相对关系。

后世学说,多以“运动”为绝对之基。但此时以“运动”为论,自然不易为人接受。卢鸿以“变化”为绝对,自然就容易被大家理解了。

中国人自古对世间万物是变化的还是静止的,一般认可其互相之间的相对关系,但多持静止本源之论。如后时宋人苏轼《赤壁赋》中说,“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就是明证。事实上就算是《老子》一书中,也是推崇静止,言道“静为燥君”。虽然此静未可全然解作静止不变,但卢鸿在《老子》的基础上,导出绝对变化的理论,确实容易为人攻讦。

卢鸿对此也早有准备,面对崔三醉的全力攻击,不做退守,却以攻对攻,就崔三醉对抗自己之言,攻击其说法中的不足之处。

此时世间人解《老子》,多从其“无为”中来。尤其世人以“老庄”并称,更增深了人们对《老子》中清静无为思想的认识,而对其理论的经世之言及对变化的精微论述,理解得相对较少。因此对《老子》的研究解释,多从个人修身的角度出发,逐章的研究其句中深意。而不似卢鸿般建立起了一个更高层次、更全范畴的完整理论结构。

因此卢鸿直接提出崔三醉所言,均出于微观层次上的寻词摘句,肢解前人之言,目无全牛,割裂了《老子》中的思想体系,从根本上就没有对《老子》思想的整体把握。

卢鸿以此为据,步步紧逼,使崔三醉再不能如前几日般自由出击,一沾即走。二人在《老子》的思想体系上激烈论辩,你来我往,互有攻守,另坛下众人不住喝彩。

此时二人交锋已经远远超出了单纯《老子》一书的范围,在卢鸿所说的“世界观”、“方法论”等体系上全位接火。这一结果,却是出于卢鸿事先安排。他知道自己如果对崔三醉这样的名宿对争经义,以自己的底子虽然说也不薄,但无论如何是没办法与这些高手对抗的。但这等对世界观的争辩论述,自己心中却有成型的理念,崔三醉等人则是略略吃亏,相争起来,还有得一战之力。

二人辩论在坛下众人看来,却是这几日中最为势均力敌的一场。见范阳卢鸿居然能在辩战中与三醉老人一争高低,都是暗暗佩服。坛上二人,一老一少,不仅学识过人,言语精妙,更难得的都是辩术过人之辈。此时见二人对辩之中,如连续发问、暗设陷阱、连消带打、避实就虚等等诸多战术,一一出手。此起彼落,另众人目不暇给,均是屏住呼吸,瞪大眼睛,聚精会神。

只是坛上二人攻守转换极快,所争话题,又大大出于众人日常所想所思。他二人互为攻守,坛下众人的思路常常是难以跟上。往往是才思索明白前一回合双方言中的妙意,尚在回味之时,新一轮交锋又已开始。只得又赶忙放下前说,追随新一回合言论中深意,当真有疲于奔命之感。

台上崔三醉越辩越是兴奋。他自小喜爱辩论,年岁渐长,竟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辛。这争辩之道,更为所嗜。只可惜自出道以来,未有敌手,难免有孤独之叹。前几日分别对战陆蒙与郑家三老,痛快淋漓,已然觉得极为畅意。今日与卢鸿一战,棋逢对手,更是大觉痛快。一边头脑中如电闪神动,全力思考,手中的酒坛却是不断举起,只觉烈酒入腹,神思飘然,更增辩兴。

此时天已过了正午,若按了平时,也就要鸣金收兵,结束经辩了。但今日二人论战极为精彩,二人没有罢手之意,众人似也忘了时间,坛内依然是鏖战不休。

卢鸿这时正给崔三醉设一个套,见时机已到,便突然发难道:“前辈适才言道,万物天成,自古不易。但酒之为物,始自上古仪狄,“作酒而美、始作酒醪”。自晋时杜康,方得精制佳酿,秫酒问世。而前辈手中所持清烧,不过是数年前才由卢府制出。可见变化之端,非自一始。请前辈细思,若事物万古不变,前辈手中之酒,又自何来?”

崔三醉哈哈一笑,将手中酒坛高高举起,将其中清冽美酒,如一线般注入口中。也不管酒水溅落,将坛一放,却要回言时,忽然身体一歪,靠落在地上,竟再未出声。

卢鸿一见大惊,还道是崔三醉莫不是激动过甚,又多饮烈酒,身体有损不成?待抢上前去,闻得酒香扑鼻,那崔三醉面色红晕,鼾声已起,竟然是醉倒睡着了。

众人初时也是不明所以,待闻说崔三醉竟然在坛上竞辩时,饮酒醉倒,酡然而眠,也都不禁莞尔。

此时便喊了几个下人过来,七手八脚,将崔老爷子抬到了他的客房之中安置睡下。又叫了几个细心的丫环,并童子僧哥好生照看。

崔老爷子既然已经醉倒,这场辩论也只得就此结束。卢鸿最后简单做一总结,至此范阳经会的各场辩战已经收场。明日孔颖达将登台最后言讲,经论就要最终结束了。

众人都是兴奋不已,又觉得疲惫不堪。虽然辩论已经结束,犹自不断讨论今日经会中所见所闻,大觉此行不虚。

第四卷 范阳经会

第十六章 便宜师傅与便宜徒弟

此时卢鸿自然还想不到自己竟被视为崔三醉收山后的新一代杠头。当天夜里,卢鸿本来颇为劳累,准备早些休息。却有人通传道,孔颖达着人请卢祖安及卢鸿父子,过屋有事商谈。

卢鸿想不明白有什么事,只好重新整理衣服,赶到卢祖安房中,由卢祖安带着,过孔颖达房中来。

孔颖达此时身着一件便袍,颇为随意。问候之后,便请卢祖安落座。卢鸿自然没有位子,便侍立在卢祖安身侧。

孔颖达与卢祖安寒暄几句,便开口称赞此次范阳经会,颇为精彩。于光大儒学、发扬经义,实有功焉。自己回朝之后,便要上奏朝庭,以为旌表。

卢祖安听了此言自然大为高兴。若得了朝庭旌表,范阳经会得了官府认可,其影响和资格自然要更上一楼,于日后卢氏及经会发展,都有极大的好处。

当下卢祖安谦虚了几句,又对孔颖达亲临经会并大力襄助表示感谢。孔颖达一笑,又对卢祖安谈起今日卢鸿表现来,自然是赞许有加,很是推重。

之后孔颖达说道:“老夫闻说卢鸿自幼便独自攻读,未曾经师。按说以卢鸿这等才学,目前成就,也不下于一代名家。只是老夫实是喜欢这孩子,倒要捡个大便宜,不自量力想收卢鸿作我的学生,不知卢族长意下如何?”

卢祖安心中一呆,然后心中狂喜。正如孔颖达所言,卢鸿若说此时才学成就,隐隐已经自成一家。只是世人习俗,任何行当都要讲个出身流派。经学一脉,总须有名师传承,才能为世人推崇。卢鸿此时虽然也有些名气,只是他并无名师可承,将来出道,难免有人会说他是旁门左道,非是儒学正统。

这孔颖达若说学问精深,比之郑家三老及崔三醉等人,也不见得便高明到哪里去。但孔颖达少年成名,又久于官府中任职,比之三老等在野的身份大不相同。他此时就任为国子祭酒,更主编了《五经正义》这等巨典。卢鸿若拜他为师,日后论及学业出身,自然是正得没有办法再正了。

想到此节,卢祖安更不迟疑,说道:“孔大人谬赞了。卢鸿虽然有些小小聪明,真实的学问上,也只不过是略窥门径罢了。若能得大人青眼,收在门下,是他的运气。就算是卢家,也是侥天之幸,门上有光了。”说罢,就命卢鸿上前,先行拜过。

卢祖安的心思,卢鸿自己当然也清清楚楚。孔颖达的身份地位,不须更说;这几日见孔颖达的言行气度,卢鸿也是深有好感。孔颖达收自己为学生,除了喜爱自己才学外,也未尝不是存了爱护提携之意。不管从哪方面说来,拜了这个老师,于自己确实是大有好处。

卢鸿上前,再施大礼,口称拜见恩师。孔颖达颇为高兴,呵呵笑着受了礼。此时只是将事定下来,孔颖达收卢鸿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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