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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酒间花前老by水虹扉-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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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人的零散骸骨。 

  骸骨身上被扯得稀烂的衣服料子,是上好的绸缎抽了孔雀毛织成。散落於地上的饰物,尽管大都破碎,却看得出其价值绝对不菲。 

  这人生前,贵不可言。却也只落得个曝尸荒野,任野兽啃啮的收场。 

  归晴坐在地上心惊良久,忽然觉得背脊发凉。他回头望去,只见一只尾秃毛残的老狼正用双绿莹莹的眼晴直直瞪著他,灰白色的大厚舌头不时舔著没剩几颗牙的牙床。 

  这种老狼其实已经没有猎食能力,却经验丰富。若遇上注定会死去的猎物,它就会不紧不慢、永远保持同样距离地跟在那猎物身後。 

  十天、八天,甚至半个月,它都有耐心一直跟下去。等到猎物虚弱不堪,快要咽下最後一口气的时候,它就会扑上去,用它没剩几颗的钝牙齿,慢慢咬开不会反抗的猎物咽喉。 

  归晴在它眼中,已经是注定会死去的猎物。 



  近半个月过去,静王大军仍然驻扎在狄道谷山前,却再没发起过攻击。 

  已是深秋,染霜的树叶随著冷风,纷纷雨落,散了满天满地。 

  清晨,古井旁的黄|色落叶上,整整齐齐地放著一袭红衣、一套玄色甲胄。而衣物的主人,正提起一大桶冰凉井水,朝自己白皙修长、却充满了劲道力度的身体上冲去。 

  莫佑非抬起头,轻轻眯起幽蓝眸子,在冷冽的秋风中深深呼出口气,化做层薄薄的白雾於眼前慢慢消散。 

  甩了甩湿漉漉的及背黑色长发,莫佑非正要提下一桶水,却听到头顶传来悉悉梭梭的异常声响。 

  “出来吧,用不著躲躲藏藏的。” 

  莫佑非放下手中的木桶,站直了身子扬声道。 

  一个全身黑衣、生得英伟不凡的青年从枫树上跳下,伴著纷坠黄叶落在莫佑非的面前,有些尴尬地抱拳笑道:“莫将军,好久不见。” 

  “天遥,苏侍郎终於舍得放你来边关了?”莫佑非看清了眼前人後,转过坐在井沿边上,毫无顾忌地伸展著优雅修长的身体,唇边的笑容慢慢扩大,“过来坐,想不到你都这麽大了。” 

  “莫将军不过比天遥年长半岁罢了……” 

  苏天遥嘴里嘀咕著。他看到佑非赤裸的身体,脸已经红到了耳根,却终究还是满心欢喜地挨著佑非坐了。过了半晌,他才想起了些什麽,看著莫佑非大声道:“天遥此番前来,是得了军令,就任莫将军麾下副将一职!” 

  话音刚落,苏天遥就听得耳边哗哗一阵水响,然後是浑身冰凉澈骨,莫佑非已经将一整桶井水倒在了他的身上。 

  “莫、莫将军……”苏天遥抹了把从脸上淌下来的水,机伶伶打了个冷颤。 

  “哈哈哈哈……你这孩子,虽说模样威武不少,怎麽见人还是这副羞答答、不干不脆的模样?”佑非伸手拍了拍天遥的肩膀,扬声大笑,“苏侍郎肯放你出来,定是近年学问武功都有长进,足以担当此职……不过,领兵打仗的话,你这个样子可不行哦。” 

  “不、不是这样的……”苏天遥讷讷地反驳,却显然底气不足。 

  莫佑非与苏天遥同年所生,今年未满十九岁。但他天纵奇才,十四岁便拜将出仕,一向是苏天遥崇敬仰慕的对像。 

  佑非与天遥第一次见面,是他们十五岁那年,苏侍郎四十岁的寿宴上。佑非那时形容尚小,生得又美,若不是眼神举止中锋芒锐气逼人,瞧上去就如同绝世的美女般。 

  天遥本就对佑非心欣仰慕,又见他如此标致人物,一早准备好的话讲得结结巴巴不说,还臊了个大红脸。 

  至此,自然就给佑非留下了“羞答答”、“不干不脆”的印象。 

  “对了,你此番前来,傅元帅未曾阻拦?”莫佑非伸手撩开面前垂著的几缕湿濡发丝,幽蓝的眼睛骤如深湖。 

  “依他的性子,怎会没有。”苏天遥想起当初情景,冷笑一声,“只是,他与我赌胜负,却赌输了。” 

  “哦,说来听听。”莫佑非偏过头,饶有兴趣地望向苏天遥。 

  看到佑非投来的目光,苏天遥的脸庞不由得又红了红:“他赌我……不能从囚林中活著回来。” 

  囚林,为天朝囚禁皇族重犯的地方,是临近牵萝边境,四面丛山包围著的一个密林。里面树木皆按八卦阵排列,机关重重,放养的野兽毒虫遍地。若非得知其中机窍,进去後便万难走出。 

  “那家夥,是存心在要你的命……”莫佑非的眉头轻轻皱起,“原本只知道他气量狭小、争功好利,没料到他竟狠毒如斯!” 

  “但是我走出来了……而且、而且……”苏天遥话说到一半,欲言又止。 

  “天遥,若你觉得有些话不便告诉我,就不用勉强自己。”莫佑非勾起唇角笑笑,伸手拍了下苏天遥宽厚的肩膀,站起身来,朝井旁堆放的衣物走去。 

  “其实也没什麽……只不过,我此次在囚林中救出个孩子。”苏天遥急忙跟在莫佑非身後辩解,“虽说他可能是天朝皇族,但他受惊过度,什麽也不记得了,而且年龄又小……真的,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一个人在林子里走了七、八天,身後还跟著匹孤狼,满脚的水泡、满身的伤,奄奄一息的样子,可怜极了……我一时也没地方让他去,就只能把他带到军营中来……” 

  “无论他从前是什麽身份,如今什麽都不记得了,不是吗?我这里,还不至於容不下一个落难的孩子。”莫佑非抓起衣裳便往身上套,“如今天冷了,想必他还没有过冬的衣裳,想著去兵需库里给他领身冬衣。” 

  “是!”苏天遥欣喜地望向莫佑非,一时也不知说些什麽感激的话,只知道红著脸,呆呆地咧著嘴笑。 

  莫佑非穿好了衣裳,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笑著摇了摇头。 

  这孩子……性子倒是没什麽长进,仍然呆憨的可爱。 

  苏天遥瞬也不瞬地望著佑非,脸红得发烫,却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佑非佑非……你是在笑我呆憨麽?你虽在战法上天纵奇才,却於旁人对你的感情上永远迟钝……需知我的这副呆憨嘴脸,只有你一个人才瞧得见呢。 

  狄道谷山牵萝军营中,甫入夜,莫佑非便摒退了随身侍卫,孤身前往新来的苏天遥副将营帐,说是有要事与其相商。 

  莫佑非刚跨进营帐,就看到苏天遥上前相迎,鼻端闻到一股新开泥封的土酿高粱酒香,不由得眉开眼笑:“天遥啊,难为你老远过来还想著我,” 

  营帐之中,摆放著一张木案两把竹椅,案上放著几碟小菜、两只青花碗和一坛开了封的高粱酒。 

  “嘿嘿,此番我带了五坛高粱烈酒上来,莫将军若喜欢,不妨全部带回营帐中。”苏天遥笑著迎莫佑非在案前坐了,为他斟了满满一青花碗酒。 

  “那倒不必,我那儿不方便,以後还是到你这儿来喝。”莫佑非端起青花碗,喝下一大口透明的醇香酒液,心满意足地长长呼出口气。 

  无论在哪个国家,所有临敌的军队都有严令,禁止饮酒。莫佑非身为全军主将,自然要做出表率。 

  但他向来嗜酒,如今两个多月未沾涓滴,听闻苏天遥带了酒来,如何能忍得住?所以,入夜後便找了个理由,支开侍卫,一个人来到苏天遥帐中。 

  佑非酒量甚大,而且常人喝酒多了都会上头脸红,他却是越喝皮色越显得白皙,神智思维也从未如常人般混乱,反而愈加清晰。 

  两人边饮边相谈,半个时辰後,那坛新开的高粱酒就见了底。 

  莫佑非喝了整坛酒的一大半,倒是神智清晰,苏天遥却已经有些微醺。橙红的火光烛影下,他瞧著佑非顾盼生辉的幽蓝眸子、倾世无双的容颜,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喂、喂!”莫佑非伸出手,在苏天遥眼前晃了晃,笑道,“你若不行了,就好生歇著,我这就回去。虽说明儿不用你做什麽,点卯却还是要去的,到时别出了丑。” 

  “谁说我不行?!”苏天遥怎肯在佑非面前认输,借著三分醉意,一拍桌子,朝里屋大喊,“归晴、归晴!再拿一坛酒来!看我行还是不行!” 

  “是,这就来!”里间一个还显得有些稚气的声音应著。片刻後,青布帘掀开,走出个怀抱酒坛、将一身灰色土布衣服穿得干净整洁的瘦弱少年。 

  按岁数来说,少年的身形还算高挑,却显得过於清瘦。他虽然形容憔悴,脸上还有几道未愈合的浅浅刮伤,但眉眼面容、身形举止,无一不透著精致秀雅。 

  将酒坛放在案上,少年小心地抬眼望了望佑非,又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垂下密密的眼帘,神情惶恐至极。 

  “你叫归晴?”佑非见他如此模样,想到他年龄尚幼却经过诸般苦难,不由得心生爱怜,柔声相问,“真的什麽也不记得了吗?” 

  “是……除了自己的名字,还有、还有……”归晴望著地面,不敢抬眼,泪珠儿开始在泛红的眼眶中打转。 

  “有什麽心事就对我说,能为你做到的,我一定帮你。”莫佑非伸手拍开案上酒坛的泥封,给自己斟了一满碗透明酒液。 

  谁料就在下一秒,归晴竟重重将双膝砸在青石地上,朝著佑非咚咚不停叩头。唬得佑非连忙放下手中酒坛,将归晴从地上扯起:“你这是做什麽?快起来!” 

  “我要找拂霭……我不知道他是谁……只记得,他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归晴被扶起来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哭得哽咽不成声。 

  “拂霭……应该是一个人的表字。你记得他的全名麽?”佑非皱起了眉头。 

  归晴啜泣著,轻轻摇头。 

  “此事我已经查过,拂霭,是天朝前礼部侍郎的表字。”苏天遥朝归晴挥了挥手,“我不是跟你说过麽……一年前,他离仕之後,不久便在野游中,遭贼人绑架杀害,尸首都未曾找到……闻他素日和静王交好,他身死之後,静王亲自为他吊唁造墓,散了大笔金银安抚其父母族人,倒是弄得风光一时。如今他的衣冠冢,还尚在江南。” 

  “不会的、不会的……拂霭没有死……我知道,他没有死……”归晴死死抓住佑非的手臂,手指骨节都泛了白,拼命地摇著头。 

  “天下表字相同的人又不是没有,归晴找的,也未必就是那前礼部侍郎。”见此情形,佑非断定归晴口中的人定是已死,却朝著天遥使了个眼色,“我这里耳目众多,平日里替你留心打听著,想必很快就能查到你要找的人。放心。” 

  佑非伸出手,擦去归晴满脸的泪,又笑道:“看看,就为了天遥那没头没脑的话,都哭成小花猫了。你这样子,就是拂霭,也未必就愿意看到吧。” 

  归晴听佑非允诺,又肯定所找的拂霭未死,不由得心生希冀喜悦。他止了泪,面朝著佑非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个头,然後站起身展颜道:“大恩无法言谢……归晴略通琴技,当为君遣酒兴。” 

  趁著归晴进屋去拿琴,佑非悄声对天遥道:“你这家夥……这孩子历尽苦楚,胸中只得那麽点希望,你却告诉他所找的人早就死了……这种事情虽然最後难免挑明,但现在还是暂时瞒著他的好。对了,他通音律?” 

  “嗯,可能是精於此道,所以从前过往皆忘记了,只这音律还未曾忘。”天遥点点头,也悄声道,“此事,你说得没错,倒是我疏忽了……” 

  两人交谈间,归晴已经抱著琴和小木案走了出来。见他出来,两人连忙将话题转到别的方面去。 

  燃了线香,摆好琴案,调试完琴弦。归晴端端坐在席下,十指漫挑,如水般流畅的琴音顿时在帐中响起。 

  因是为了助兴,归晴所奏乐曲为《良宵引》,专赞夜晚美好喜悦。 

  苏天遥本就有些微醺,又灌了半碗烈酒下肚,不由得豪兴大发。他蓦然抽出腰中佩剑,行至案前空地,随著琴音开始舞剑。 

  归晴见此情景,不由得微微一笑,手中琴音转为《潇湘水云》,此曲专为描绘山光水色与云影诡变。 

  顿时,苏天遥的剑舞也随著琴音变幻。只见点点银光汇成一片,若犀利山锋,若明媚水光。而他的身形,则矫健如云影飘忽,令人无法捉摸。 

  佑非正看得眉开眼笑,却骤然见到那道银色剑光指向自己咽喉,於相隔半寸处停下。再定神看了,天遥正微微笑著,以挑衅的眼光望向自己。 

  佑非年岁也不大,正是好胜心强的青年时期。他幽蓝眸中精光一闪,当下也不再多说什麽,抽出佩剑,跳入场中与天遥比试起来。 

  所谓剑舞比试,并非是以命拼杀用的剑法比试,而是种风雅之戏。在这个过程中,每一招每一式都要合乎琴韵,却又要同时攻击和防守。若是一方出招不合乎琴韵,或是被对方剑尖指向要害,便为败方,难度颇大。 

  归晴指下琴音再度变化,变成了表达群鸟众和,!翔自得的《鸥鹭忘机》。 

  营帐之中,只见两条矫健人影衣袂翻飞,如空中翩然鸥鹭,姿势优雅地交错来往,手中宝剑却银光璨然,互不相让。 

  剑意随琴音,琴音随剑意,再加上佑非与天遥武技相当,三人於这场剑舞中,皆渐入和谐佳境。 



  薄薄的曙光透过营帐的缝隙,挟著些微尘埃,在一片寂静中轻舞。 

  案上帐壁,是早已熄灭了的残烛火把。两个空荡荡的酒坛,歪歪斜斜地堆在案角,空气中,尚弥漫著浓郁的高粱酒香。 

  “喂喂,起来了!”莫佑非伸出手,推了推伏在案上酣睡的苏天遥。 

  天遥勉强抬起沈重的眼皮,瞧了佑非一眼,又缓缓闭上。 

  这个姓莫的家夥……肯定不是人……昨夜两坛酒,他一个人足足喝了一坛半,怎麽瞧上去居然还是如此神采飞扬、衣冠整齐,一副随时可以冲锋陷阵的模样,连半点宿醉的狼狈疲意也看不到…… 

  “还睡?”莫佑非歪起一边的唇角,用力揪了下苏天遥的耳朵,“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好好把这身酒气洗干净,去我帐中应卯。” 

  “啊!”天遥痛叫一声後,这才算彻底地醒过来,朝佑非无辜地眨眨眼睛,“莫将军……你不是想将属下变成独耳副将吧?” 

  佑非笑著摇摇头,转身走出营帐。 

  天遥站起身,眼神发亮地望著佑非离去的修长挺拔身影。他摸了摸自己被揪得红红的耳朵,唇边不知不觉泛起笑容,只觉得胸中霎时被某种温暖而甜蜜的情感填满。 

  转过身,看见归晴还披著件厚大麾,伏在琴案上睡著。天遥见他身子单薄,昨夜也确实累坏了,就没叫醒他,只是把他轻轻抱入里间床上,让他睡得安稳舒适一些。 

  接著,天遥离开营帐,精神百倍、如一条活龙般去了古井边。他用冰凉的井水冲去满身酒气後,整好衣冠,步履轻松地朝佑非的大帐走去。 

  刚走到帐门前,就看到一匹搭了明黄|色鞍子的马停在帐外。 

  这类搭了明黄鞍子的马,向来是傅元帅帐下传信使者所用。这傅元帅身为镇守边关大帅,却对佑非又嫉又恨,只是碍於自身和亲信都能力有限,无法替换得佑非位置。此番前来,又要生什麽事端? 

  天遥来不及多想,挑开大帐门帘走了进去。 

  “顾军师,傅元帅让我全军开往朝萝山,但那山势孤耸一峰,全是石地,连水源都没有,一旦被围,便是全军覆灭。”莫佑非坐在主将席上,声音显得有些浮躁,“此事,需仔细斟酌。” 

  大帐之中,一个品阶颇高,文官模样的人站在莫佑非对面,轻扯唇角,傲气十足地侃侃而谈:“元帅之计谋战术,本不应与尔等泄露。需知身为军人,便理应无条件服从命令。不过元帅早知莫将军会有此虑,本著体恤後辈,让在下把这次可大破敌军、扬我军威的战术报与莫将军……” 

  莫佑非静静听著那文官的话,未动声色,只是握住手中的一支金翎令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桌沿。 

  虽然未动声色,但佑非那对幽蓝眸中,已经盈满怒焰。 

  天遥站在旁边听著,那顾军师虽然肚中没多少货色,口才却是一等一,将战术的布置条理讲得极清晰── 

  待佑非的军队放弃前方山陵,全部迁至後方朝萝山山头,敌军必会乘机扑上围之。朝萝山虽然无水源和补给线,却易守难攻,而且周围地势都是山陵,不利於天朝的重铠装备,却有利於牵萝独有的山岳步骑兵进行机动作战。 

  傅元帅的军队就是以山岳步骑兵为主,此时驻扎在距佑非军队的一百二十里外,赶到这里,大约要一天的时间。 

  敌军此时呈包围之势,兵力比较分散。而战术的基本,就是以优势兵力打击弱势兵力。如果此时佑非和傅元帅同时集中兵力,从相同方位两面夹攻,以军队的机动优势各个击破,断无不胜的道理。 

  也就是说,佑非只要在朝萝山固守一天,就算大功告成。 

  很意外,此计虽然显得过於英雄主义,战术部署却听上去没有漏洞。 

  虽然尚存有一些疑虑,但既然战术部署上没有什麽问题,正如顾军师所说,军人对上层的命令应该是无条件服从。 

  送走了顾军师之後,佑非便立即传令各部准备迁移至朝萝山。 

  布置完各部所需做的工作後,佑非看到天遥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忍不住出言相问:“苏副将对此事有何见解?” 

  “我觉得,此战术思维缜密,计量周全,不像是傅元帅能想出来的。”天遥对佑非抱了抱拳,正色道,“还有就是,若依目前状态维持下去,待敌方粮草耗尽,不必大动干戈便可令敌方撤兵。傅元帅所议战法,虽看似华丽无隙,却有贪功好胜之嫌。” 

  佑非微笑著,赞赏地点了点头,却也不再多说什麽。 

  以目前的情况而言,纵然心里有所疑惑,也只能尽快配合傅元帅完成这个夹攻战术。别无选择。 

  狄道谷山关前,静王大帐内。 

  “哈哈哈……果然,莫佑非已经率众开往朝萝山。”静王坐在铺了雪豹皮的帅椅上,心情大好地对前来禀报的探子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冯衍真坐在静王次席,一袭青衫裹著越发消瘦的身体,目光清华璀璨,脸上罩著铁面具,看不出表情。 

  “如无它事,在下身体不适,告辞。”冯衍真对静王一拱手,示意左右两个兵士抬自己出去。 

  此次计谋,纯粹是利用了人性的卑劣丑陋面,陷莫佑非大军於死地。即使如意料中的成功,也没什麽值得高兴夸耀的。 

  莫佑非天纵奇才,十四岁便拜将,迎敌更是未曾有过败绩,擢升极快,向来为边关总帅傅纪坚所忌,生怕他屡次累功,终有一天会接替自己的位置。 

  所以佑非当初放弃陇西,拖延天朝大军进攻时间,本来是正确的战略,却因为傅纪坚的谗言,说他不能为国护领土、尽忠勇,导致他官阶反降一级。 

  但後来佑非於狄道谷关斩敌军左大将,悬首於关卡外。之後又以不足三万的兵力,尽灭静王五万精兵,所建功勋有目共睹,是瞒也瞒不住的。 

  相形之下,傅纪坚自己身为镇守边关总大帅,反而躲在佑非的後方,毫无建树作为。 

  看清了傅纪坚此时的心理状态,又打听到傅纪坚帐下有一个平素爱财如命、不受重用的低阶谋士,便差人悄悄与那谋士密谈,给了大笔金银,又许以荣华富贵,令此人向傅纪坚献策。而这个计策,实际上是由冯衍真所拟。 

  傅纪坚得到此策後,欣喜若狂,认为终於有可以表现自己的机会,自然迫不及待地下令实施。 

  计策本身,并没有漏洞。所以,莫佑非纵然洞察力再过人,也不会料到是敌方设下的圈套,只会依照上层的吩咐行事。 

  这一战,赌的是牵萝军内部嫌隙,赌的是傅纪坚对佑非的嫉恨心理。 

  静王看著冯衍真被软轿抬著离开大帐,脸上的喜悦神色一点点凝固。他霍然起身离开帅椅,在众将领谋士惊诧的目光下,追出了大帐。 

  冯衍真正坐在软轿上闭目养神,却骤然感到抬轿的兵士停下了脚步。他有些惊异地睁开眼,看到静王站在自己面前,表情不知是怒是喜。 

  “你……哪里不舒服?”静王定定瞧了他半晌,才闷闷地吐出话来,“……是腿疾又犯了,还是感了风寒,或是脾胃不调?告诉本王,本王……” 

  “此事在下自会告诉军医,不劳殿下费心。”冯衍真打断他的话,对他拱拱手,目光流露出些许的不耐烦。 

  “……好。”静王咽了口口水,尴尬地生生吞下後面的话,却站在原地瞧著冯衍真,眼中渐渐浮现泪光,不肯离去。 

  静王站在那里不动,抬轿的兵士自然也不敢动。一时间,两人谁也不出声,就那样默默对峙著。 

  下一刻,静王忽然大步向前,伸出手臂,将冯衍真从软轿上抱了下来,转身朝自己的营帐走去,哑声道:“本王有话要问你……” 

  “在下当言无不尽。”冯衍真也不挣扎,只是目光如寒潭般冷冽地瞧著静王不时轻微抽搐的唇角、泪光闪烁的眸子。 

  他抱住自己的双臂,竟也在轻微地颤抖著。倒是,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摒退帐外所有卫兵後,静王抱著冯衍真进了营帐,如同对待天下最珍贵、最易碎之物般,将他放在软榻上靠著,还在他的背後笨拙地垫上了好几个软枕。 

  “拂霭……除了商讨军事外,你无时无刻不避著本王……你,到底想让本王怎麽样?”静王深深吸了口气,用手背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本王没有逼你,而是一直在等你……本王也没有要求你立时就接受……难道,你就一定要用那种冷淡而陌生的眼神看本王……难道,本王就连作为朋友的身份,问一下你的身体起居都不行麽?” 

  “在下和殿下从来就不是朋友。以前不是,以後更不会是。”冯衍真垂下眼帘,语调平静无波,“至於在下会留在这里,殿下也明白是为了什麽。” 

  听了这几句话,静王气得胸口一阵发闷,额上的青筋也开始突突暴跳。他蓦然冲到冯衍真面前,用力抓住那瘦削的双肩,手指开始深深地往里陷,仿若要将自己的手指与冯衍真的血肉骨头嵌在一处。 

  直至感觉到手下的骨头发出咯咯的响声,直至听到冯衍真忍耐疼痛的闷哼,静王才如梦初醒般松了手,颓丧道:“对、对不起……本王……不是有心……” 

  冯衍真垂著眼帘,未置可否。他的脸被铁面具遮著,看不出表情。 

  “是了……你是在怀疑……经过以前那件事後,你怀疑宫廷斗争复杂难测,本王不能全心待你,不能保护你周全,对不对?”静王顿了片刻,忽然定定瞧著衍真,脸上绽开个满含希冀的笑容,“等这次平了牵萝,本王便为你交出手中兵权政权……在江南造一座大宅子……我们风花雪月、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你说好不好,好不好啊?” 

  “为我?殿下莫不是在说笑。”冯衍真霍然睁开双眼,目光冷冽锋利,刺得静王心头一阵生疼,“纵然殿下要放弃权势江山,在下又未曾在其中得到半分好处,与在下何干?再说,在下心中,确有要共度一生的人存在,却绝非殿下。” 

  静王伸手撑住旁边案角,这才将摇摇欲坠的身子勉强站稳。 

  “殿下当初借权势,肆意凌辱在下,在下无法反抗。”冯衍真见他这等模样,却并未怜惜住口,“如今殿下借权势,将在下囚於此处,百般悉心照料,在下同样无法反抗。殿下所作所为,都非我心中所愿,又谈何为我?”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静王心中又痛又伤,手下用力,竟生生拗碎了红木案角蛟头,碎木刺入掌心,鲜血星星点点地渗了出来。半晌,他忽然仰起头,若受伤的孤狼般笑出声,“非你所愿……拂霭,你说得好……” 

  话音未绝,静王已经发疯般奔出营帐。 

  冯衍真冷冷看著静王离开,铁面具下的唇边,浮现出快意的笑容。 

  按照傅元帅定下的时间,莫佑非率领麾下近四万军队撤离狄道谷山关卡,後退至朝萝山山头。 

  因为给的期限紧迫,士兵们只携带了冬衣棉被、轻型武器和少量的水和粮草上山。 

  如预计中的般,当他们撤到朝萝山山头时,静王大军果然乘机迅速挺进,占领了狄道谷山关卡,将朝萝山包围。 

  但静王大军这一围,就是七天七夜。莫佑非望眼欲穿等待著的援军,却连影子都看不到。 

  “报!敌方向我军东南、西北两处高地,同时发起冲锋!”探子浑身灰尘泥土的冲进佑非大帐,嘴唇干得裂了无数条口子,一说话血珠子就从口子里往外冒。 

  “知道了……传令各军,死守阵地。”佑非抬起眼,幽蓝的眸子闪著困兽的光芒。只几天的时间,他的面颊便深深地凹陷下去,而一向形状完美、泛著水润色泽的唇,也同他的将士们般完全干裂,绽著条条血红口子。 

  佑非一向极爱惜自己仪容,如今被逼到绝境,下巴上生出了密密的青色胡茬,竟也顾不得。对他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朝萝山没有水源,带上山的那点水和粮食在第二天就被吃光喝完。他们面临断水断粮和敌人的猛烈攻势,已经足足有五天的时间。 

  “莫将军……此地不宜再守。”苏天遥站在佑非身边,模样比莫佑非好不到哪里去,“无论傅元帅是因故耽搁在路上……或是一开始就想陷将军於死地,在下认为,他不会来了。” 

  “你认为,我们还有机会冲出去?”莫佑非苦笑一声,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案沿,“我也知道……他很有可能不会来,而且当初的策略是在一天内以机动能力完成对静王的夹攻,现在我们的夹攻未曾出现,静王包围圈却早已经形成,完全有能力在通往朝萝山的道路上进行堵截,他就是来了也未必就能胜这场仗……但目前除了死守还有一线希望,我们别无选择。” 

  “不,我们还有一个选择。”苏天遥瞧著佑非憔悴的模样,心头一阵隐隐作痛,“我们可以……投降。” 

  佑非霍然转过身,死死瞪住天遥,幽蓝眸中怒火迸现。 

  天遥在他的目光逼视中,垂下了眼帘。 

  佑非佑非……我何尝不知道对一个将军来说,投降敌方是莫大的耻辱?但眼前要活下去的话,确实只有这一条路可行……不过,若你宁死不降的话,我也一定会陪你到最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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