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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文之子-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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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原来是真的。”
  杰洛突然放掉达夫南的手臂,大步向藏书馆走去,用任谁也无法抗拒的命令口气大声说道:
  “无论是谁,都别跟我进去,你们全听到了吗?无论是谁都别让他跟我进去啊!”
  不久,杰洛就从达夫南的视线中消失,只留下已烧得焦黑的废墟。人们回过神来,紧紧抓住硬要跟进去的达夫南,使他除了对著藏书馆放声大叫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请回来啊!杰洛叔叔!拜托请回来啊!”
  同时脑海里还回荡著另一种声音:让欧伊吉司独自一个人,忘记约定是我的错啊!我和他约好了,自己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突然,泪水奔流而下,混合著黑色的烟尘,顿时变成两道黑色的泪痕;身体也不断地颤抖,继续无力地喊叫:回来啊,别再进去,请回来!
  戴斯弗伊娜祭司、默勒费乌斯祭司,还有泰斯摩弗洛斯祭司急忙赶到时,藏书馆周围聚集的人群已增加近五倍。戴斯弗伊娜早已听说情况严重,因此带来了最强的咒语,其余两位祭司则在一旁辅助她。他们花了十多分钟背诵咒语,召来了巨大的水柱,很快就浇熄了藏书馆的火。
  火熄之后留下的木骨架相当怵目惊心,就连祭司们也只能无言地凝视著已变成焦黑废墟的藏书馆,根本没有人敢自告奋勇去看看杰洛与欧伊吉司是生是死。
  戴斯弗伊娜祭司走到达夫南身边,站在迎风处的达夫南,脸上早已被焦黑的烟尘弄得乱七八糟,虽然已不再流泪,但曾经流过的泪痕却依然清楚可见。
  不待戴斯弗伊娜祭司开口,达夫南便先说道:
  “请准许我进里面去。”
  戴斯弗伊娜祭司没说话,只是摇头,但被众人放开的达夫南仍再次坚决地对戴斯弗伊娜祭司说:
  “我要去弥补我的过错,即使月女王不愿保佑,我还是要进去,一定要进去才行。”
  之后便快速地通过戴斯弗伊娜祭司身边。这时,戴斯弗伊娜祭司和默勒费乌斯祭司互相交换了眼色,默勒费乌斯祭司便靠近达夫南,出乎众人意料地将手上握著的“感知之权杖”交给达夫南。达夫南点头表示道谢之后,就往藏书馆被熏黑的入口走去。
  藏书馆的门扉已烧坏了一大半,颤巍巍地撑在墙壁上的空隙之间。达夫南拔出奈武普利温借给他的剑,没有挥几下,门立刻就碎掉了;门倒下的同时,黑炭的灰尘再度扑满达夫南全身。
  达夫南往里面走进去。
  一楼房间的天花板有一半以上呈现崩塌下陷的状态,抬头往上看,原来堆放著书的圆柱形墙壁,有些部分被烧成了坑洞,而尖塔的天花板则完全被烧穿,可以望见阴霾天空的一角。
  虽然里面很黑暗,不过“感知之权杖”似乎知道该寻找何物般,发出明亮的光芒。这权杖本来就是用来帮忙寻找东西,但还是需要花费一些时间,只是在这时刻,所有事情对达夫南来说都相当紧急。他的脚步移向权杖光芒指示的地方,不一会儿,就发现烧焦了的书堆,但是并没有发现杰洛和欧伊吉司两人的踪影。
  达夫南将权杖往空中高高举起,光又再度变强。转头往旁边看去,梯子虽部分被熏黑,看起来依然连接著二楼与一楼的房间,不过谁都不敢保证是否还够稳固。
  即使如此,达夫南仍必须要上楼。他走到梯子边,用手摸摸梯子,似乎比想像的还要危险,踏上去一阶,还会嘎吱嘎吱作响,踏上第二、三阶时,灰尘竟簌簌倾泻而下;不过,他终究还是踩著梯子爬上去了。
  愈往上面,烧毁的毛毯和坐垫所发出的呛鼻味道就愈浓。剩下不到一半的二楼地板,一边却仍衔接著梯子上端。达夫南奇迹似地抵达二楼之后,发现屋子的一角有堆得满满的毛毯,于是走过去,将被子抓起举高,一举高被子的一角便破碎掉落下来。然后他就用这种方式继续移除毛毯堆,终于找到了杰洛和欧伊吉司。
  刚开始以为只有一个人,但后来确定是两个人没错,原来是杰洛用还没有烧到的毛毯盖住自己,并将欧伊吉司紧紧抱在怀里。达夫南伸手碰了一下杰洛的肩膀,令人惊讶的是,杰洛的身体动了一下。
  “是谁……来了。”
  当杰洛冲进来的时候,由于四面的墙壁有很多倒塌且破裂穿洞,因此才不致于窒息而死,但是杰洛怀中所抱的欧伊吉司,却不仅只有烫伤,还有殴伤的痕迹,连脸蛋都像被什么打到似的满脸是伤。达夫南感到不解,为何被围在火场中的人会出现如此明显的伤口,而且还流了那么多血。
  “您还活著……真是太好了。”
  “啊啊。达夫南。”
  两人一时无语,达夫南虽然想问欧伊吉司是不是还活著,却不忍心说出口。这时杰洛低声说道:
  “我们两个人都无法走动了,不知道要如何才能下去。”
  达夫南回头看看后方,自己刚刚爬过的那道不安全的梯子,对他们两人是派不上用场的。
  就算欧伊吉司还活著,他也无法自己走下去吧;如果用背的话,两个人的重量踩下去,梯子肯定马上就会垮掉,更不可能教受伤的人自己跳下去……即使是健康的人,要从这里跳下去也有点困难。
  “我下去请他们把这片墙凿穿。”
  “那样行不通,现在我们坐的地方,算是支撑藏书馆整体墙壁的使力点,那边一凿洞,仅存的墙壁可能一次全部崩塌。这地方的构造有点……奇特吧,不过,既然是奇特的人设计的,又能要求它多正常。”
  杰洛突然发出低低的笑声,声音中完全听不出精疲力尽的样子,而且因为是笑声,反而让达夫南更加紧张。或者也许……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所以你回去跟戴斯弗伊娜祭司报告,请求她施展魔法,虽然四面有很多障碍物,比较辛苦一点……不过要是戴斯弗伊娜祭司的话,就可以让我们先飘浮在空中,然后送我们下去。”
  达夫南也曾从伊索蕾那里听过,知道空中飘浮的途中若碰撞到障碍物,就会有突然掉落地面的危险,这一点杰洛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但是戴斯弗伊娜祭司刚刚才施展了灭火的魔法,耗掉了很多体力,现在又要再一次正确无误地施展与刚才相当的魔法,并不容易。这一瞬间,达夫南想到了伊索蕾的圣歌,她的圣歌拥有很大的力量,曾经救过正从峭壁往下坠落的达夫南,或许可以去拜托她……
  但达夫南随即又打消了这念头,毕竟这里是不知何时就会倒塌的超级危险地,不能带她到这里,即使是攸关自己的责任与挽救两个人的生命……也没办法不顾她的安全,所以他实在没办法这么做,否则他不但是罪人,还是自私自利的人啊。
  这时,达夫南想到自己也有学过圣歌。
  尽管还学得不够……不过试试看应该无妨,真心祈祷的话……就是圣歌最大的力量所在,伊索蕾不是常常这样说吗?
  “请暂时……等待一下吧。”
  在这种时刻,即使只有一线希望也要把握,如果圣歌使用适当,会产生连魔法也无法比拟的强大力量,而且也是为了要赎自己的罪。
  达夫南整理了一下心情,努力地把伊索蕾所传授的全部再回想起来;一度曾经想干脆忘掉的圣歌,就这样被他唤醒了回来。
  “要让千万遍祈祷才会产生的力量,全部都聚集在这里,希望可以在这一瞬间全部实现出来,伊索蕾,你若与我的心意相通……也请为我祈祷。”
  他不确信一切是否已经准备妥当,但现在已经别无选择。
  以吾之名呼唤之尊
  秃鹰之魂湛蓝眼眸
  吾欲求前往停泊处
  祈送至遥远海岸边
  既已实现既已抵达
  就有影子跟随而去
  前路尽头另一端
  临海碧色绿山岬
  长长海岸长波涛
  小鸟展翅常徜徉
  回首之时归来之际
  水映倒影弯曲伫立
  伊人现身似欲迎接
  却如全然迷糊忘怀
  湛蓝眼眸茫然远杳
  如何知晓哭泣与否
  前路尽头另一端
  临海碧色绿山岬
  长长海岸长波涛
  小鸟展翅常徜徉
  这瞬间唱出的圣歌,并非经由达夫南的意志所选择,而是内心中不由自主的决定。由于达夫南的内心中对伊索蕾有所期待,所以从他口中唱颂出来的,也是伊索蕾很久以前所唱颂过的怀念圣歌。达夫南第一次听到这首圣歌,是他们俩最美丽的共同回忆,在那北边的海岸。
  接下来,达夫南的圣歌初次在他生平发挥作用。他们三人的身体一起腾空飞起,乘著空气像游泳般,不一会儿就降下,坐在预期抵达的海岸边。
  “……”
  杰洛在腾空飞行的过程中,好像忘了如何说话一样,只是看著达夫南。
  达夫南一面结束唱颂反覆的副歌部分,一面透过杰洛所说的“第三只眼”猛然看见自己的未来。他发觉让他这样展现圣歌力量的机会,绝对不会再轻易来临。于是,他怀抱著空虚、悲伤,但又平静的心情接受了这一切。
  72、烈火吞噬
  欧伊吉司命在旦夕。
  即使移送到默勒费乌斯祭司家经过数日,还是陷入昏迷状态,而且情况和之前伊索蕾或达夫南昏迷期间不同,欧伊吉司像是随时就要断气一般,断断续续地微弱呼吸著,连默勒费乌斯祭司也无法保证他是否能活下来。
  最令人怀疑的是他受伤的原因,虽然很明显看出他真的是被火焰纹身,最后因窒息而昏倒,但却无法说明他那布满全身的众多伤口是从何而来;仿佛在藏书馆内和幽灵们打架一般,欧伊吉司全身到处都是黑青瘀血和撕裂伤口。
  特别是脸蛋,任谁都可以判断出那是被殴打所致的严重伤势。奄奄一息的弱小少年,鼻骨塌陷,嘴唇被揍歪,眼皮撕裂伤到眼珠子里面,简直令人不忍睁眼直视。默勒费乌斯祭司愤慨地说,如果是活人做出这种坏事,依据月岛律法,是足以处死的罪行。
  幸好杰洛的情况并不严重,但达夫南却仍然有种奇怪的不安感。自达夫南进入倒塌的藏书馆、发现他们两个人开始,杰洛的沉着态度已经到了令人奇怪的程度,但又像是有哪儿不对劲似的。虽然想要归咎于耗费一生心血百般照顾的藏书馆,因被毁而造成的打击,却又很难压抑那种莫名的感觉。
  藏书馆仍未开始收拾整顿,在渐渐变得翠绿的春晖树林之中,成为黑漆漆又荒凉的废墟,建筑物靠著仅存三分之一的内部支撑墙壁,胆颤心惊地竖立著,虽然里头还残留了一部分的书籍,但因为担心屋子随时会倒塌也没人去整理。有些人主张干脆把这地方拆除掉,但是被祭司们拒绝了,达夫南也差一点就给说出这种话的人狠狠一拳。
  但一想到月岛大部分的岛民一辈子也不曾踏进藏书馆的门槛,自然不会感到任何遗憾,就比较能够释怀了。
  过了三天的午后,达夫南慢慢爬上发生过火灾的山坡。想起那天与杰洛一起去秘密墓地后回来时的步伐,达夫南变得更加忧郁。当他爬上可以看到藏书馆全景的位置时,发现已有人先来了。
  “你也来了。”
  奈武普利温说道。原来是奈武普利温,他独自坐在山腰下,抬头看著焦黑的废墟,达夫南则默默地坐在他身旁。
  “你每天都来这里吗?”
  达夫南只是点点头。奈武普利温伸出手,拍掉飞来沾在达夫南头上的烟尘。两个人像这样一起坐在外面,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不擅于使用特别温柔语气讲话的奈武普利温,将草茎嚼一下吐出后,平和地说:
  “总觉得你好像认为自己应该对这件事负些责任,是不是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
  达夫南这次摇著头,并且望向近处草地上那一点一点被吹散的灰褐色灰烬;那其中必有一块是燃烧过后的书籍一角。
  “欧伊吉司会独自一个人在藏书馆里,是因为和我约在那里见面,可是我竟然完全忘掉了。”
  “为什么会忘掉?”
  “我和杰洛叔叔……去了岛上的墓地。”
  关于墓地,达夫南只做了简略说明,奈武普利温似乎全然不知那个墓地的存在;至于有关幽灵的事,他就没说了,因为他现在并不想跟奈武普利温讨论那种问题,只想告解似地抒发一下。
  “结果回来一看,藏书馆已陷入一片火海,是吗?而欧伊吉司被关在里面?”
  “门是否有上锁,我就不知道了……”
  回想起杰洛那时进入藏书馆的背影,达夫南又不自觉地难过起来,紧闭著嘴巴。奈武普利温则像是在思索什么似的,说道:
  “嗯……这就奇怪了,怎么会没有锁住呢?杰洛先生离开藏书馆时,通常会上锁,欧伊吉司要如何进去里面呢?”
  “因为欧伊吉司知道藏放钥匙的地方……之前就曾经听他说过。”
  “那就更奇怪了,自己亲手开门进去,为什么不在失手引起火灾时跑出来?并没有任何人阻止他,而且刚起火时火势不会那么大吧?”
  “如果是自己不小心引起的火灾,他绝对不是会先溜走的那种小孩,因为欧伊吉司把藏书馆当成和自己的身体一般爱惜。”
  这样说著的同时,达夫南突然想起欧伊吉司身上令人起疑的伤口,而奈武普利温也正好说到相同的主题。
  “我想说的反而是,欧伊吉司当时会不会连逃出来的力量都没有?那孩子在著火之前,就已经受了重伤,任何人看了都知道,那不是被火烧成的伤。”
  达夫南陷入一阵沉思,然后才说:
  “要是有谁殴打他的话,那会是……一起在思可理学校上学的小孩们。不过近来并没有什么理由需要那样痛殴他……就算是那样的话,难道是欧伊吉司受伤后独自进去藏书馆睡著了吗?”
  “那么是谁放的火呢?”
  当达夫南一时无法回答问题的时候,奈武普利温捡起放在草丛边的某个东西,递给达夫南。达夫南一看,那是一个被熏得漆黑的锁,上面插著备用钥匙,一看就知道是在藏书馆捡到的东西。
  达夫南拿著那东西仔细瞧,皱起眉头,露出惊讶的表情。奈武普利温说:
  “你懂了吧?”
  “所以门是锁上的?会是欧伊吉司再次锁上的吗?”
  “嗯,那似乎不是正确的推测,因为锁是在门外,在里面锁门是用门闩。”
  达夫南垂下头,用哽咽的语气,一字一句用力说著:
  “那么说来……是有人丢下他,从外面将门上锁罗?”
  奈武普利温用平静而冰冷的声音接著说:
  “而且那人也没有到村子来通报失火了。”
  达夫南突然站起来,按捺不住的愤怒,让他涨红了脸。奈武普利温并没有抓住他,而是这样说:
  “不要急躁,这并非一时冲动所犯下的过错,打从一开始,就有人有计划地殴打那孩子,虽然不知道是否连同放火也计划在内,但还是将罪行隐瞒,安全地逃亡了,并且正再次受到某人的保护。还有,那肯定不是一人所为,所以在找到确实的证据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达夫南低下头来看著奈武普利温。
  “如何确认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呢?”
  “因为我看过那孩子的伤口。”
  奈武普利温蓦然自嘲地笑了。
  “小时候,我也曾经受到许多小孩们的排挤,但我不像欧伊吉司那样只有挨打的份,反而经常痛打猛劈那些臭小子,因此对于那个年龄的少年们经常发生的殴打事件,我比谁都清楚。欧伊吉司的脸……是有组织又残忍的人所造成的伤口,那不是小孩在气头上随便打打所产生的伤口。而且,如果是年龄相近的人,是不可能光靠一个人的力量就打成那样。如果是一个人的话,那应是成年人;而如果是小孩的话,一定有好几个人。至于究竟是那些臭小子们自己跑到藏书馆去,还是欧伊吉司跑一跑被赶进去的呢?如果照你刚才所说,一开始去开门的应该是欧伊吉司没错。不过不管怎样,那些人抢了钥匙并把他关在里面,就这样把他丢在火场里。至于是不是故意纵火,这是我最想知道的疑点,如果失火不是欧伊吉司的过失,而是其他臭小子的错……”
  奈武普利温站起身来低沉地说:
  “那些臭小子绝对要处以死刑。”
  和默勒费乌斯说的时候不同,这话由奈武普利温说来,更是令人心惊;因为,奈武普利温就是直接执行那死刑的祭司。
  如果欧伊吉司能够苏醒,就可以直接证实一切,也不需要什么复杂的推理,但是欧伊吉司的情况却有恶化的趋势。
  事情发生之后又过了三天,达夫南去探望欧伊吉司,并且从默勒费乌斯那里听到了令人惊讶的事……在藏书馆烧毁之后,杰洛暂时住在岛民遗弃的老房子里,而且从未来探望欧伊吉司。
  “真的吗?”
  “不但没来这里,也谢绝访客,不过有没有外出过就不知道了。”
  达夫南好几次要去拜访杰洛,也都因为看到“谢绝访问”的字条而只好转头就走。但当初不是他奋不顾身的冲进火海中营救出欧伊吉司的吗?他这般爱惜的孩子,如今正一天天恶化,一步一步走向死亡边缘,他竟完全没来探视,实在令人无法相信。
  于是,达夫南下了即使被拒绝,也一定要去拜访杰洛的决心,并于那天午后就前往杰洛的住处。
  那房子是几年都没人看顾的荒废房屋,即使岛民们大略整修了一下,还是一副寒酸到令人觉得难堪的模样。门上依然挂著谢绝拜访的字条,但这次,达夫南直接就去敲门,手中握著冒了生命危险从藏书馆废墟里抢救出来的几本书。
  门内没有反应,又再敲了一次。
  “叔叔,我是达夫南啊!请您开一下门吧!”
  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里面传来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门没关。”
  达夫南打开门,走进去后踌躇了一下。因为地板上散放了一地的物品和垃圾,让人不知要把脚往哪儿踩比较好。朝正面看过去,里边连帷幕也没有,只放了张旧床,杰洛就坐在那儿。杰洛转头看向达夫南,面无表情地说:
  “乱成一团是吗?你先进来再说。”
  达夫南关上门,闪过地上的物品,来到了床铺前,但是这里连可以坐的椅子都没有,只好勉强把一个箱子拉过来坐下。达夫南感觉杰洛的脸色非常糟糕,于是就问说:
  “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呢?”
  杰洛的头发和胡须都没有修整,而且连衣著也完全没有好好打理。以前在藏书馆时,虽说有很多杂物,看起来很乱,但那全是为了主人的方便,是个看起来很舒服的地方。不过这地方不一样,好像暴风袭击过一样,为数不多的物品全部随性地杂在一起。
  “我没事。”
  杰洛说话的语气和以前相似,却又有些平板,让达夫南觉得更加不安,仔细打量著杰洛的脸。杰洛似乎在躲避达夫南关怀的目光,视线总是飘往其他方向。
  “你专程前来,我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真是不好意思。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听到这样的话,达夫南也感到意外。达夫南手中拿著才从废墟抢救出来的三、四本书,但杰洛却视若无睹,提都没提。
  “叔叔,这个……”
  达夫南把书本放在杰洛的膝盖上。杰洛一触摸到书,才像是知道了怎么一回事地说:
  “啊……这是从哪里带来的?”
  “藏书馆里残留了比想像中还更多的书喔,大概可以救回四分之一左右。”
  “啊啊,是吗……”
  杰洛停了好一会儿,然后说:
  “已经到了这地步,还能怎样……虽说很谢谢你,但已经没必要这么做了。”
  达夫南根本没有料想到杰洛会是这样的反应。他实在接不上话,于是转而提及欧伊吉司的事。
  “欧伊吉司的病情似乎持续在恶化,默勒费乌斯祭司对病情也一直持悲观的看法……”他找不到机会直接质问杰洛为何不去探望欧伊吉司,因此把话绕了一下;但是听到的回答,却让他更加惊慌。
  “生死问题哪里是人所能决定的,全是那孩子命中注定的事,即使去探病,也不能让垂死的小孩起死回生吧。”
  杰洛一向不是爱冷嘲热讽的人,反倒如果是死去的伊利欧斯祭司用这种方式说话,就不会令人感到如此惊讶了。已经无法把话接下去的达夫南,难为情地四处张望。此时有些奇怪的东西映入眼帘,竟有一些看起来像药瓶的东西,大约四、五个,放在被当作桌面使用的窗框上,瓶盖全都打开著!
  达夫南确实感受到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仔细地四处察看屋内。奇怪的地方并不只一、两处,吃过东西的碗盘被随手搁置著,好像是忘记了一般;衣服则是颠倒挂著,到处都有东西被随随便便堆叠著,乱成一团……
  这一切都说明了一个事实。达夫南打量了一下杰洛,慢慢伸出指尖,在杰洛的后颈轻轻点了一下;结果正如所料,杰洛身子一震,转向后方,却好像完全看不到达夫南伸过去的手臂。
  “喔,原来是你戳了我一下。”
  达夫南再也忍不住了,开口说:
  “我的脸您现在看得见吗?叔叔,我现在是什么表情,您看得见吗?”
  “……”
  达夫南顿时感到非常丧气,因为这是他所有想得到的状况中最糟糕的,那么喜好书籍、一生都与书为伍的杰洛,居然看不见了!
  “怎么……为什么那样……”
  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达夫南真的觉得非常惋惜,好几次打开嘴巴,又再闭上,不断重复著这动作。然后,杰洛用平淡的语气回答:
  “我本来视力就一直不好,也许是因为在暗处看太多书吧。伊利欧斯知道我懒得动,所以特别为我制造了用一个开关就可以打开全部窗户的装置:而且我也不爱听外面吵杂的声音,所以……”
  “不是因为那样……那样的原因吧……是不是因为这次的事件?那把火……”
  “多少会有影响吧,嗯……不过左眼还看得见一点点。”
  杰洛似乎并不想说明自己在火场中失明的状况。既然没办法再追问下去,达夫南再怎么焦急也没用。杰洛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深深剌痛达夫南的心房。
  “视力没有了,而且读的书也跟著一起没有了,只能说是各种因缘际会都配合得恰到好处。”
  “叔叔!”
  达夫南紧紧握住杰洛的右手,很清楚自己什么也帮不上,但是杂乱无章的房子、找不到瓶盖的药瓶、被遗忘的碗盘,就算想要整理都不可能了……这些围绕著杰洛的种种事实,实在是太令他悲伤了。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无论对谁都别说……因为我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您那是什么话呀!让叔叔继续在这种状况下生活,我无法坐视不管!”
  “不,你不要管我。”
  杰洛突然站了起来,并且伸出手把两眼蒙住又放开,现在他眼中所见到的世界,是两眼都看得见的达夫南所无法想像的。杰洛低声地说:
  “现在还是能看到一点东西,不过还在渐渐恶化,总有一天会完全看不见。但在那一天来临之前,请让我一个人找出解决的办法吧。即使默勒费乌斯祭司来,也无法让我看不到的眼睛复明。我之前眼睛就常常觉得视线模糊,他知道我的毛病,我也问过他如何解决视力的事。但我知道自己终究还是会成为岛民的负担,在走到那个地步之前,该让我有个心理准备才对。对于无法去探视欧伊吉司的事,我一直觉得很抱歉。不过我并不想在那种状况下被发觉失明的事实,也不想看到岛民因惊讶而大呼小叫的情况。请让我再多一些准备,以后……”
  不论是谁,要接纳自己的缺陷,总是需要花一些时间,当然也有人最后还是无法接受,而将那满腔的愤怒朝不正确的方向发泄……就像摄政那样。
  “好,我知道……”
  如今杰洛正努力不要再对书籍有任何留恋,自己却愚蠢地把书带来,为什么偏偏会发生这种令人无法想像的事呢。
  看著杰洛的眼睛忽而可以聚焦,忽而又无法聚焦,达夫南突然对世上所有无法挽回的事情感到十分慨叹。试想,若自己失去了双手,再也无法握剑,应该是和杰洛现在的心情相似吧。达夫南说道:
  “对不起……”
  之后两个人便久久不说一句话,只是面对面而坐。时间流逝再流逝,要是一切都可以再回到原点,那该有多好啊。如果真可以那样,不管多久也会静静地等待。
  达夫南站起来,不知该如何告别。原本只是点一点头表示道别,后来才又想到杰洛看不见,于是开口对他说再见。至于要他好好过生活这类的道别语,他就不忍心开口了。
  杰洛只是点头,直到达夫南要走出门口时,耳边才传来杰洛低沉的声音:
  “我的梦想被火所烧毁……全部……”
  门关上后,达夫南倚靠著门站立。
  达夫南想著,自己若不是奈武普利温的学生,真会说出愿意一辈子待在杰洛身旁帮忙的话;那种决定也许只是一时的情绪,以后也许会后侮,但很明显地,达夫南现在感到这是自己的责任。但那样的牺牲任谁也无法轻易做到,恐怕只有伪君子,才有办法把那种牺牲视为理所当然地说出口吧。
  达夫南回想著火灾之前在墓地,以及更早之前在藏书馆里述说有关月岛的过去与未来的杰洛。杰洛对自己很了解,并认为达夫南可以超越自己的限制,于是将自己无法抛弃的梦想告诉达夫南。然而,对于杰洛所托付的事,达夫南却无法有所承诺,即使是现在,也一样没办法明确答复。
  还记得当他听到欧伊吉司名字的意思是“苦痛”时,曾经一面想到他平时受到的欺凌,一面觉得他的名字实在是非常相符;但是没想到,他名字所蕴藏的竟是更加残酷的意义。在他短短的一生中,一直受到他人的压迫,卑微地生活著,连平时怀抱的梦想都还来不及实现,难道就要这样消失了吗?
  好一个郁闷的午后。自从在月岛生活以后,虽然历经很多事件,但每次他都认为自己既已离开大陆,就不要再回去,要在月岛上坚守岗位……他一直用这样的信念支持自己。然而,此时此刻的他,却觉得大陆还好,想要远离这块土地的那份心情,深深地攫住且压迫著达夫南。
  但是,逃离此处,在全新的地方就能有幸福或有希望吗?达夫南自己比谁都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希望并不是抛开自己的原有便能重新拥有,而是在坚持到最后不放弃时归诸于己,这一点达夫南非常清楚。
  但是现在实在太疲惫了,即使明知道那是没有用的举动,他还是非常想要歇息,就像死人那样长眠不起。
  惊地竖立著,虽然里头还残留了一部分的书籍,但因为担心屋子随时会倒塌也没人去整理。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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