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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图-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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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走到园长办,苏雪仪跑了来,说她在传达室等了老半天,也不见她的影子,上午还去不去改制办。卓小梅知道自己这么个情绪,脸上生动不到哪里去,这样出去找人,能找出什么效果来呢?看看手表,离下班时间也不远了,于是对苏雪仪说:“下午再说吧。”

中饭卓小梅和兵兵都是在园里的食堂吃。饭后回到家里,换下便服,将兵兵和秦博文的衣服扔到阳台上的洗衣机里,挽起袖子开始搞卫生。幼儿园是个卫生要求挺高的地方,清洁卫生一天一小搞,三天一大搞,一周全面搞。不搞不行,家长眼睛瞪得溜圆不说,卫生防疫站也定期不定期地要来检查。因此在幼儿园待久了的人都自觉不自觉地会得洁癖,好像在园里搞卫生搞得还不够,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撅着屁股搞卫生,一定要搞得家里一尘不染,墙壁和地板能照得见人影才放手。

满头大汗搞完卫生,洗衣机里的衣服已经洗就,卓小梅跑到阳台上去晾衣服。等衣服晾好,给洗衣机罩上布罩,再回到客厅,离上班时间也只几分钟了。卓小梅换好衣服,准备出门,不想门铃响了。卓小梅心想,大概是苏雪仪催上门来了。

开了门,并不是苏雪仪,而是一老一少母女俩。

卓小梅认识这母女俩,是城郊乡下的。近几个月以来,母女俩隔三岔五就要来纠缠卓小梅一回。女孩名叫郑玉蓉,师范学院幼师专科毕业,母亲是陪她来找卓小梅要工作的。郑玉蓉身材苗条,长相也很靓,天生是块做幼师的料子,卓小梅对她的印象不错。而且幼儿园也正需要这样年轻漂亮的老师。只是机关幼儿园跟别的单位一样,早已超编,人满为患,好几年没进过像样点的年轻老师了。没进过年轻老师,并不等于没进其他人,偶尔也会进一个两个,却是些不懂幼儿教育的半老徐娘,顶多能做做保育员或搞搞后勤。可那都是有硬后台的,不是一言九鼎的市领导的亲戚,就是大权在握的市委局长主任的家属,或是职能部门实权科长副科长的关系。还带着编制,财政负责拨付人头经费。至于郑玉蓉这样既年轻又懂专业的年轻人,只因没有后台,园里再需要,也无法要进来。这种现象也不是机关幼儿园所独有,随便哪个单位都如此,中用的进不来,进来的不中用。

卓小梅也就对郑玉蓉爱莫能助,为她进不了机关幼儿园,也为机关幼儿园要不了这样可用的年轻老师深感惋惜。母女俩却不肯死心,说他们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人,好不容易出了郑玉蓉这样的人才,家里杀掉栏里的猪羊,砍光山上的树木,又四处举债,才勉强供她读完幼专,本希望她毕业后找个工作,做上体面的城里人,同时帮助家里还些债务,谁知毕业便等于失业,跑了好多单位也没人肯接受。最后只得盯住机关幼儿园,将卓小梅牢牢粘住。卓小梅反复解释,把园里的人员情况如实掏给了母女俩,怎奈她们就是不肯放弃,还几次给卓小梅送钱送物。达不到人家的请求,卓小梅哪敢收钱收物?每次都费很大劲退给了她们。有一回推让之间,母女俩用力过猛,卓小梅脚下一滑,站立不稳,往墙上栽去,额角磕了一个大包,至今还紫着,没完全消肿。

这天中午,母女俩提了两条鱼,说是刚从自家鱼塘里捞上来的。卓小梅脸色一沉,指着自己额角,说:“你们看到没有?我这里还是鼓着的呢。最好把鱼拿走,免得跟你们拉拉扯扯,又让我遭殃。”母亲涎着脸道:“都是我们的不是,让您吃了这么大的苦头。这鱼是给您压惊的。”卓小梅说:“我又没惊着,压什么惊?”

母亲跟卓小梅说话的时候,郑玉蓉提着鱼去了厨房。正要追上去扯住郑玉蓉,手机响了,卓小梅只得先接电话。是苏雪仪打来的,问她可不可以走了。卓小梅只得要她稍等片刻。放下手机,郑玉蓉已回到客厅,卓小梅想想自己也扯不赢她俩,干脆到杂屋房里提了桶油,算是跟她们等价交换,这样也就谁也不欠谁的了。

那母亲倒是痛快,高高兴兴地把油提到了手上。可旋即又从身上掏出一个信封,放到茶几上。卓小梅火了,说:“你们还要干什么?”母亲说:“这点小钱是赔您医药费的。”卓小梅耐着性子说道:“我没花过医药费,只在园里的医务室涂了点碘酒,用不着你们赔什么医药费。”那母亲说:“那您就去买点补品,补补龙体吧。”

卓小梅甚觉好笑,自己贱民一个,什么龙体喽,连凤体都不是的。拿了信封要还回去,她们已到了门口。卓小梅弹过去把门堵住,一边往做母亲的怀里塞。母亲的泪水都下来了,说:“卓园长,您只要留下这个信封,以后我们再也不来找您了。”卓小梅哪相信有这样的好事?说:“你们要来,我挡不住,你们不来,我也不会去请你们。至于这个信封,你们就是捅我一刀,我也是不敢要的。”

两人正拉扯得起劲,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郑玉蓉咚的一声跪到了地上,声泪俱下道:“卓园长您就收下吧?今晚您再不收下,我母亲就活不成了。”

卓小梅一惊,整个地僵住了。

从郑玉蓉那凄惶的眼神里,卓小梅看得出来,她的话绝对不是假话。卓小梅的心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尖厉地疼起来。自己也是女人,理解这母女俩的艰难,她们这么低声下气来求你,也是迫不得已啊。可自己只是小小的幼儿园园长,而幼儿园又不是你私人的,进人的事不仅得主管部门同意,还牵涉到人事编制和财政等部门,你做园长的点头不能算数,不然卓小梅或许也就想个法子,将郑玉蓉收下算了。

领会意图(6)

卓小梅一时无言,只得弯了腰去扶郑玉蓉。可她跪着就是不动,说:“卓园长您不收下我母亲给的医药费,我今晚就不起来了。”

要像以前一样轻而易举地把这母女俩打发走,看来不太可能了,弄不好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卓小梅于心何忍?只得叹口气,说:“小郑你先起来吧,我有话要跟你们说。”郑玉蓉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说:“卓园长您答应我了?”卓小梅说:“不是我答应你,我给你们出个主意吧,也许能行。”

郑玉蓉这才慢慢站起来,和母亲重新退回到客厅里。卓小梅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她说:“怎么跟你们说呢?小郑进机关幼儿园,我就是把园里的事全扔下不管,专门到上面去跑,一时三刻也是跑不成的。我的意思是,我有一个同学办了一个幼儿园,虽然属于私立性质,规模和效益都很不错,老师的待遇甚至比我们园里的正式职工还要好。像小郑这么好的个人条件,如果愿意到她那里去,我跟她推荐推荐,可能性是很大的。”

现在私立幼儿园遍地开花,郑玉蓉想到私立幼儿园去,并不是难事,用不着谁推荐。不过真如卓小梅所说,那家幼儿园的待遇比国家幼儿园都不差,倒是可以考虑。何况现在要进机关幼儿园确实不太现实,母女们别无他法,觉得也只好走这步路了。卓小梅怕她们下不了决心,又补充道:“教育民办是大趋势,机关幼儿园说不定哪天也会改制成为民办,小郑到我同学那里去,绝对不会有错。当然今后机关幼儿园如果有编制,又没改制成为私有,我再给你争取也不迟。”

母女俩见卓小梅这么诚恳,说的也是实话,不再犹豫,答应去试试。

卓小梅松下一口气,说:“有空我就跟我那同学联系,只要她有个初步意向,我就陪小郑去见面。”说着拿过纸笔,要母女俩留下家里电话。母亲说:“我们农村人,哪装得起电话?还是我们给您打电话吧。”卓小梅说:“也行。”写了自己的电话,递给郑玉蓉。

两位出门时,卓小梅还拍了拍郑玉蓉的肩膀,说:“下次你就自己来得了,你是来找工作,不是来读幼儿园的,让母亲陪着,也不好意思吧。”说得郑玉蓉羞涩地低下了头。

将母女俩送出门,返身才发现那个信封还搁在茶几上。将信封拿到手里,要去追赶,又怕园里的职工碰见,招惹流言,只得止了步。反正联系上自己的老同学后,郑玉蓉还会来的,到时再还给她也不迟。

这么一折腾,大半个下午又过去了,坐机关的人这个时候恐怕早走得没了踪影。卓小梅只得改变主意,第二天再去改制办。

第二天卓小梅生怕又被什么扯住,不敢在办公室待,和苏雪仪早早下了楼。

可没走上几步,曾副园长自后面追过来,给卓小梅递上一张条子,说:“卓园长,这事我看还是解决算了,那姓肖的这回将人家财政局副局长都惊动了。”卓小梅拿过条子,一见财政局副局长那龙飞凤舞的批示,心里就生了毛毛火。

原来三年前动工修建新教学大楼之前,市政府带着有关部门领导到幼儿园现场办公,提到经费来源时,鉴于财政资金困难,市领导拍板定了个财政出大头,幼儿园自己出小头的原则。财政出大头好办,市领导大笔一挥,签下同意拨付的字样就行,可幼儿园的小头又从哪里出呢?职工的人头费是人事局根据政策核准下达的标准,一分钱都不可能扣留,家长交来的孩子的学杂费生活费都是收一分用一分,也不会有多少节余。政府领导于是表态,每学期开学时动员孩子家长捐助,叮嘱在场的物价局长回去立即下个正式文件,人均不能超过五百,这么收上几年,幼儿园负担的小头自然就解决了。既然是市领导表的态,又有物价部门的红头文件,这建园费不用说就成了政策性收费,家长给孩子交学杂费生活费时都得足额上交。一般家长有意见没有办法,不交也得交,反正钱是用在宝贝孩子身上。特权部门的家长平时搞特权搞惯了的,不搞特权就难受,不愿出这五百元钱。当点小官的直接来找卓小梅几个,一般职工便托科长局长写条子,打电话,搅得几个园领导不得安宁。也是出于无奈,卓小梅只得召集园务会,定了个内部规矩,财政、物价、教育和事业局几个部门的职工子女可减免建园费,不过为遮人耳目,交学杂费和生活费时得跟其他家长一样先交上,过后再凭收据悄悄退还。

退掉特权部门子女的建园费,幼儿园反正有求于他们,从长计议还不会吃亏。恼火的是其他人也找特权部门的人打招呼,拿了收据要幼儿园退钱。比如这位姓肖的家长,本来是企业里的会计,幼儿园不会求到他们的门上。只因她的孩子姓余,而财政局有一位姓余的科长,也要幼儿园减免那五百元钱,理由是孩子是余科长的亲侄儿,也不知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财政局职工的儿辈孙辈都是减免了的,他们那真真假假的亲戚也要减免,这口子一开,岂不成了无底洞,幼儿园这建园费还要不要再收缴?卓小梅也就坚决拒绝了。可肖会计并不死心,又三番五次托余科长给曾副园长打电话,看来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卓小梅心想要减免也得有个分寸,问曾副园长跟余科长打过交道没有,他是不是预算、行政、事业这类支出科室的科长,或者不是支出科室科长,而那孩子确实是他的亲侄儿,幼儿园也认账,如果两者都不是,那就说不过去了。财政局两百多号人,科长副科长差不多上百人,幼儿园平时也就跟几个支出科室有些接触,曾副园长并不认识那个余科长。只得侧面了解了一下,原来财政局支出科室并没有姓余的科长,其他科室倒是有两位,一位政工科的,是刚从部队转业分配到财政局的外地人,没有亲戚在维都,另一位农税科的,却只有姐妹,没有兄弟,说明不可能有姓余的侄儿。既然如此,卓小梅也就让曾副园长回了肖会计的话,要她不要老纠缠了,要退就将学费学杂费一直退掉,她另找幼儿园去。可机关幼儿园是维都市最好的幼儿园,肖会计当然不会选择别处。她也真是有办法,又通过余科长,让财政局一位副局长写了条子,非减免那五百元不可。

领会意图(7)

如果是平时,既然财政局的副局长都写了条子,卓小梅也许会做出妥协,让曾副园长将款子退掉算了。恰好碰上改制的事,幼儿园的生死存亡都是个未知数,大家都无头苍蝇一般忙乱着,肖会计为那区区五百元钱,缠得还不够,连财政局的副局长都搬了出来,烦不烦人?卓小梅心头的气就不打一处出,恨不得几下将条子撕掉。但她还是强压住往脑门直冒的怒火,将条子扔给曾副园长,低声吼道:“以后她就是拿来市委书记的条子,也别再理睬她。我们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不知还保得了几天,谁有心事管这种烂事?”

曾副园长只得拿着条子走了。卓小梅青着脸,和苏雪仪出了幼儿园。快到市委了,卓小梅心里还堵着,骂了句:“真恶心,五百元又不是什么大钱,还不够半个晚上的输赢,竟然也会这么不遗余力。”

进了市委,望着一栋栋森严的办公大楼,却不知改制办在哪里。平时没改制到自己头上,也没有谁会去关心什么改制办。还是苏雪仪嘴皮子勤,左打听右打听,打听到改制办设在市委大院东头的二号楼里。进了二号楼,爬到四楼,终于发现了维都市事业单位改制领导小组办公室的牌子。可牌子下的铁门却是关着的,悄无人迹。在门上敲了几下,没有反应,两人只好转身下到三楼,走进一间门洞大开的办公室,问改制办的人去了哪里。都是一脸的迷糊,竟然没谁知道这四楼还有个改制办。

两人没法,在楼里绕了两圈,悻悻然出了大楼。卓小梅晃晃脑袋,说:“这改制办也真是的,鬼影子都没一个,还改什么制喽?”苏雪仪心存侥幸,说:“是不是不用改制了,改制办也撤销了?”卓小梅说:“如果有这样的好事,那我们就省心了。”苏雪仪说:“可能是改制的事还处于起步阶段,改制办又是个临时机构,上班还不太正常。”

卓小梅说也只好这么理解了。两人快出市委大门时,卓小梅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步子。犹豫着转过身来,一眼望见西头的三号办公大楼,忽然想起事务局人教科的小许来。卓小梅就对苏雪仪说道:“是不是去问问小许,也许他知道些底细。”苏雪仪也觉得有这个必要,不然就这么回去,不好向园里职工交代。

这天的人教科和两天前的情形恰好相反,三位科长都不在,只有科员小许一个人。还有跟那天不同的,就是小许脸上不太伸展,对卓小梅两位的到来不冷不热。卓小梅知道事出有因,说:“是不是上次跟我们说了实话,领导批评你了?”小许叹口气,摇着手道:“别提它了。你们又是来问改制的事吧?我无可奉告。”

卓小梅意识到,还想象上次那样直接从小许口里掏实话出来,已不太可能,便转了个弯子,说:“许科长,我知道您是个好人,代我们受了屈。”小许说:“卓园长你别这么喊我,我仅仅小科员一个,哪是什么科长?”卓小梅说:“我常听机关里的人说起,要想进步,年龄是个宝,文凭不可少,像您这样既年轻,又有响当当的大学文凭,而且工作能力那么强,今天不是科长,明天肯定就会是的,所以我喊您一声科长,是有先见之明,错不了。”

说得小许脸上的肌肉活络起来,说:“卓园长这是鼓励我了。”卓小梅知道给小许戴的这顶帽子奏了效,说:“我还听那些炒股的朋友说,最有希望的是那种动静不大却底子厚实的潜力股,许科长您就是这种潜力股,要不了一年两年,您的行情就会往上猛涨的。”小许脸上有了笑意,说:“卓园长你这么一说,我都不知道天好高,地好厚了。”

卓小梅这才趁机说道:“那天您告诉我们幼儿园的名单已经报到改制办之后,我就意识到马科长他们会批评您,心里过意不去,今天特意来向您道歉。”苏雪仪也说:“马科长他们也是的,许科长告诉我们幼儿园的名字到了改制办,是维护幼儿园的知情权嘛,何况我们又不会上访闹事,影响市里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批评许科长做什么呢?”

小许不想在办公室这样的场合议论领导,忙止住苏雪仪,说:“两位园长是多心了,领导并没批评我。”卓小梅说:“马科长他们都是有水平的领导,我想也不会拿这事做文章的。许科长您看这样行不,下班时间也快到了,今天我和苏园长做东,请您的客。”小许说:“我怎么好意思要两位园长请客呢?”卓小梅听出小许已有些心动,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幼儿园旁边有一家小店,口味不错,我们到那里去吃顿便饭,说说家常话也好嘛。”

小许也就答应下来。只是跟卓小梅两个走在一起,担心局里人见了,容易产生联想,便说:“我还有两个电话通知要发出去,你们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卓小梅懂得小许的意思,把店名告诉他,和苏雪仪先出了人教科。

来到街上,苏雪仪说:“卓园长真佩服你,几句恭维话就将小许逗乐了。”卓小梅说:“小许在机关待的时间不长,又是科里唯一没有级别的科员,平时得到的恭维还不会很多,好不容易有人恭维一回,自然受用。如果放在马科长他们身上,天天有人恭维,这一套就不太灵了。”苏雪仪说:“那你又怎么肯定他会跟我们出来吃饭呢?”卓小梅说:“机关里凡是有些实权的人,请吃请喝请玩的就多,今天马科长三个没在办公室,我看八成是被什么人请走了。而像小许这样的小科员,手中无权,请的人便少,见科长副科长天天有人请,自己只有守办公室的份儿,心里早就不平衡了,我们能请他,他肯定高兴。”

领会意图(8)

到了店里,点好菜,等了不到十分钟,小许就过来了。围桌坐定,菜也端了上来。卓小梅问小许喝什么酒,小许说:“我不会喝酒,局里的人都说我是饭桶。”卓小梅说:“饭桶比酒桶好。这样吧,我们今天以奶代酒。”让老板上了三袋酸奶。

开喝后,卓小梅又说:“许科长您不喝酒,平时多喝点酸奶,很有好处。”小许说:“酸奶跟一般的牛奶有什么区别吗?”卓小梅说:“酸奶可以促使有益细菌生长,抑制有害细菌生成,从而有效维持人体细菌平衡,不容易得病。中国酸奶销量很低,而欧洲人人都要吃酸奶的,道理就在这里。当然牛奶也是个好东西,但与酸奶比较,那就差远啦。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您多喝酸奶,喝出强健的身体,才有本钱干好革命工作,早日进步。”小许说:“跟卓园长吃顿饭,还真能增加不少知识。”卓小梅说:“我们是过来人,有切身体会。”苏雪仪也说:“卓园长可是个通才,不然怎么能做园长。”小许说:“我也看出来了。”

都说的闲话,只字不提改制的事。卓小梅有意把话题往小许身上扯,问他:“个人问题解决得怎么样了?”小许没作直接回答,说:“个人问题是什么问题?是个别人的问题,还是个别人有问题?”卓小梅说:“许科长您就别跟我绕圈子了,个人问题还用得着解释么?自然是指个人的婚姻问题了。”

小许顾左右而言他,说:“中国人说话就是有意思,望文生义往往会搞错。我刚进机关那阵,领导在会上批评某些干部有什么生活作风问题,我想生活无非就是吃喝拉撒衣食住行,领导说的生活作风问题,大概就是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讲排场耍阔气,严重脱离人民群众。可会后问马科长他们,他们却讳莫如深,半天才支支吾吾说是男女之事。”

说得两位女人都笑。苏雪仪说:“许科长只怪您太年轻,这种说法听得少,这可是约定俗成的,虽没下过红头文件,却谁都这么理解。”卓小梅却忘不了刚才的话题,说:“今天我们暂时不去关心别人的生活作风问题,还是关心关心许科长的个人问题吧。机关里常说人生三件大事:入党提干娶老婆,婚姻大事跟入党提干一样是很重要的,许科长您不能只顾着革命工作,也得考虑考虑个人问题。旧话都说,花无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您现在虽然年轻,可时间属于不可再生资源,走掉就走掉了。大姐今天给您定个目标,下次请您吃饭时再搞目标考核,您带上另一半就算合格,否则属于不合格,年底扣您的目标奖。”

在机关里待久了的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说的话总是僵硬得跟河里的石头一样,脸上永远摆着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虽然谁都知道现在机关里时兴的是私事公办或公事私办。如果也有生动活泼的时候,一般也得离开了机关那种特殊的场合。今天小许大概就是因为暂时离开了机关事务局,说的话便多了几分调皮:“卓园长你这可是为难小弟了,我那另一半还不知道岳母娘给我生下来没有呢。”

卓小梅乐了,笑道:“如果还没生下来,那您就够等的了。您若看得上幼教这个职业,我做大媒,给您在幼儿园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小许说:“行啊,做幼师的都是能歌善舞的人才,只怕人家看不上我这样的角色呢。”卓小梅道:“您这可不是一般角色,要内才有内才,要外材有外材,前途无量,打着灯笼都没处找。又是幼儿园的领导机关里的,只怕园里的老师还巴结不上呢。”苏雪仪也在一旁鼓动说:“许科长有意,欢迎您到幼儿园来选美。”

两位女人也是说说而已,热闹一下气氛,因为最近几年幼儿园没进新人,前几年进来的年轻老师都已各自成家,哪有美可供小许选?不想小许还真起了意,说:“那两位园长就成人之美,给我安排一下,我一定请你们的客。”卓小梅说:“这还不好说?我们安排就是。”

不喝酒,一顿饭也就要不了多长时间,很快接近了尾声。小许是个明白人,知道两位请他吃饭的真正意图,又趁着高兴,主动提到了幼儿园改制出卖的事。他说:“本来这事我是不好多嘴的,可谁叫我跟两位园长这么谈得来呢,所以我要给你们提个醒。”

说到这里,小许停了停,才放低声音道:“据我所知,截至目前为止,改制单位还没最后确定下来,你们如果找一找费局长,他愿意帮忙的话,也许还能将幼儿园的名单抽出来。”

这话让卓小梅看到了一线希望,于是忙问小许,怎么去找费局长才能见效。小许沉吟片刻,说:“费局长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钓钓鱼。”卓小梅说:“我听机关里的人说过,领导最怕群众没追求,群众最怕领导没爱好,费局长有这样的爱好,真是群众的福气。我们一定请他钓鱼。”小许说:“费局长的身体不太好,他钓鱼不仅是陶冶性情,还是强身健体的手段,用他的话说叫做保健钓鱼。所以他钓鱼比较讲究环境,山要清,水要秀,因为山清水秀的地方,氧气纯净,还富含负离子,可将人身上的浊气过滤掉。”

卓小梅非常感激小许提供了这么可贵的情报。只是担心请不动费局长,还得小许帮忙才行。便借口上卫生间,到店门的小摊上弄了个红包,装了五张大额钞票,回头塞进小许的袋子。小许将手伸进袋子里,要将红包拿出来,卓小梅一把按住,说:“许科长为我们指点迷津,也没什么谢您的,一点小意思!”

领会意图(9)

小许也就不再坚持,松了手,说:“你们找到合适的地方之后,我们再一起想办法吧。”

卓小梅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有了小许提供的这条弥足珍贵的内部情报,接下来的几天里,卓小梅和苏雪仪便将园里的工作扔给曾副园长,四处去找可以保健钓鱼的场所。

都是熟人和朋友提供的可靠线索。可城外的山塘水库几乎走了个遍,竟没有一座山是清的,一汪水是秀的。引颈而望,满眼不是什么什么基地,就是什么什么开发区,原来是一些自作聪明的家伙与地球过不去,开着轰隆隆的大机器,正在对地球开肠破肚,还美其名曰为现代化建设。卓小梅有朋友去过欧洲,回来后大发感慨,说人家现代化的理念是寻找绿色家园,回归大自然,所以那里的城市和房屋建设不去攀比谁的楼房高,谁的水泥马路宽,而是看谁的绿化程度高,适合人与自然的共存,用我们祖先的经典说法叫做天人合一。我们倒好,开发商削尖脑袋,从政府和职能部门那里租来开发权,用野蛮手段将老百姓赶走,划根红线把地一圈,盖上楼房,铺上水泥路,竖上某某园区某某基地的大牌子,便以为这就是现代化了,也不管那楼房能不能入住使用,水泥路有没有人行走,更不管周围是黄尘蔽天,还是万物萧肃。

可供费局长钓鱼的地方没找着,却生出这么一通感想来,卓小梅暗觉好笑,不出声地骂自己杞人忧天。忧天又忧不出什么名堂,还是先忧忧你这个园长,到底还能做几天吧。

这天与苏雪仪翻越了好几个山头,西边的太阳已快落山,依然找不到理想之处,两人只得往回走。苏雪仪有气无力道:“那费局长也是的,人家钓鱼便钓鱼,只要有鱼钓就行,到了他那里,钓鱼竟然跟什么保健扯到了一起。这些当官的真是官当腻了,生出花样来整人。”卓小梅说:“雪仪这你就是冤枉咱们的费局长了,又不是他要你安排钓鱼,是你们没事找事,自讨烦恼,怪他干什么呢?”

说得苏雪仪吱声不得,觉得卓小梅说的还确是那么回事。

两个人跑了一个星期,还是一无所获。想随便定个地方请费局长一回,又觉得这事开不得玩笑,幼儿园的命根子还捏在人家手里呢。卓小梅忽然想起市老干部局里好像有一个老干部钓鱼协会,去问问他们,也许能打听到好地方。

不想跑到老干部局,那里正热闹着,百多号农民围着办公楼,呼喊着老干部局长的大名,要他出来答话。两人问问旁边看热闹的人,原来那些农民是来找老干部钓鱼协会讨要钓鱼费的。按照双方事先协议,钓鱼协会两个月交一次钓鱼费,可他们在人家鱼塘里钓了一年的鱼,将鱼钓得精光不说,还踩死鱼塘旁边田里不少庄稼,却只给过一次钓鱼费,农民连鱼苗钱都没收回,只得一齐跑到老干部局来找领导。

这事还真有些滑稽。卓小梅她们若天天待在幼儿园里,哪里碰得到这种有趣的事?这时给她俩通报情况的中年人忍不住说道:“这个世道也太不公平了,那些老干部一辈子吃国家的,喝国家的,拿国家的,退了休退休工资照领,单位福利照要,还不满足,嫌在家里闲着发慌,要政府出钱供他们钓鱼取乐,也不想想我们这些下岗工人,最低保障费都不能按时领取,生活没有着落,孩子上不起学,得了病不敢上医院,只能在家等死。”

中年人话音才落,站在旁边的一位妇女也开了腔:“我是从来都不指望他们发什么最低保障费的,只要不断了我家生路就行了。我家十几代人了,一直住在城里,用祖上留下的旧门面做点小生意,还不至于饿死。可他们偏偏要搞什么旧城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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