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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末浮生记-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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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露细细品味着我的话,眉飞色舞起来,“都说将军一口利齿,又深具权谋见识,今日得闻高论,果然令小女子耳目一新呢。正如将军所说,何进如此所为,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样,呵呵。”

我见她掩嘴轻笑的模样,禁不住心头一漾,差点把持不住。心道:乖乖了不得,难怪夏恽、武孙颀甚至何进、灵帝都千方百计想把她弄到手呢,真是天生尤物!要不是早一步得了小清,恐怕我早就无法镇定自如地和她谈天说地了……

檀凌、吴匡那两毛头小子一见她就神魂颠倒,把什么不该说的都说了出来,真是不能责备他们疏忽呢。

孔露笑着笑着,看见我那么目不转睛地看她,不由得脸色微红,害羞地低下头。我忽觉尴尬,清清嗓子,道:“孔小姐还有什么话要嘱咐在下的吗?”

孔露道:“不敢。小女子这两日仍在镜玉楼和夏宦周旋,望将军一旦得到圣命,便赶来相救,不胜感激。”

我点点头,“要多加小心,注意武孙颀的动向。”

孔露一脸感动的神色,拜行了大礼,这才悄然离去。

第三十七章 官复原职

待她走了,我思考了好一会儿。这女人行迹令人狐疑,又不大清楚是什么路数,很是头疼。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吩咐东门俚速备车马,准备往常侍府探探风声。适才所论,与我有切肤之痛,更兼此次“奉诏讨贼”,又和左车骑将军皇甫嵩一道,而非老子独行,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东门俚骑一匹栗色马,领十余名骠悍的家将,簇拥着我出门。望望“别院”前后,早有些官儿等着登门拜访哩,心里也自叹息了一回,暗想我的声势还不及张让百分之一,人家的房门口,才称得上门庭若市,有好多人为抢一个好位置,打得头破血流呢。

东门俚突地弯下腰,在轿帘一侧轻声禀道:“将军适才会见孔姬之时,有长安快马送来将军家信……”

我觉得一震,道:“信在哪儿?快拿来给我。”

东门俚从怀中掏出函件递人,接过一看,上面写着“京兆尹府丞文牒钦制”字样,不禁又惊又喜,大觉杨速这小子聪明有潜质,这么快就跟我一样,学会公车私用了。

拆开信来,上写道:“兄长:时过半载,如隔千秋。弟思念心切,每忆兄名,则不胜感沛,洵洵而涕下。得兄长手信,喜不能禁,欢闹竟日。又与高、许两司马深谈至夜不能寐,得闻兄长事,不免娓娓长叹,恨不能速归帐下效死也。

弟今任慎边司马,乃拜京兆尹所赐。近闻凉州贼蜂起,深自嗟恨,御敌之日,当东拜兄嫂,请命披甲。若不能扫荡群贼,则誓不还京也。

另,新儿知文习武,颇多可喜。若蒙兄长调教,恐更胜尔尔。文短情长,望兄有暇速归,则乃弟等至幸也,切切。”

我览信不禁长叹起来,心想:杨速啊杨速,才当了个司马,就想打大仗,干大事了吗?当心脑袋搬家。想入非非,还要请命披甲胄!大谈“若蒙兄长调教,恐更胜尔尔”之辞,还以为刘备托孤呢。

摇了摇头,又思忖起来:要是他知道此场仗是由我和皇甫嵩来指挥,该不会这么大言不惭了吧?老子可不想听狗屁解释,反正要让他守着新儿,当回保姆,决不许他参加战斗。

正想间,东门俚道:“那送信人自称是将军部属,已回营中,还问起何时授命出发,请将军定夺。”

我心想:看来司马恭他们真是等得不耐烦了,我的那群铁骑,现在不知还有没有战斗能力?不免又添了一桩心事,道:“东门兄,我营中的兄弟们都在等着我发话呢,你派个人到城外去,带我的口信给司马恭——司马长史,就说不管如何,明后天我自会回营。”

东门俚躬身称是,传令给身边一名亲随,那人一勒马缰,风驰电掣地去了。

到达张让府,肖易仍是一如往夕般迎候在府门外。笑道:“颜大人来了就好,尊上正和赵、夏两常侍处理吕贼的事呢。”

我命手下稍候,大步跨进门楣,“那件事有眉目了吗?”

肖易嘿嘿笑道:“赵常侍和夏常侍夤夜人宫,密禀圣上,陈奏利害,现朝廷正命中黄门收捕吕贼宗亲、没人财产,他的朋党祸到临头啦。”

我心里沉重,却不得不装出高兴的样子,大笑着径奔后堂。

张让拉着赵忠的手,抵足而坐,正密议甚么。夏恽则是一脸奸笑,凑着脑袋凝神细听。我见到如此场景,真是跟小时候看《三国演义》连环画第三页上主旨一般无二,乃“十常侍妖言惑主,祸国殃民者也”——印象里是一盏昏暗的宫灯,几个面目丑陋的宦官凑在一块儿,面上露出狰狞的表情——又是这样的景象,又是这样的令人作呕,然而,我偏偏还不得不装出快慰而刻毒的样子,一一恭喜几位常侍大人在宫廷斗争中取得的“非凡”胜利。

“啊呦,赵常侍、夏常侍,你们也都在。卑职给二位常侍贺喜了。”

赵忠抬起头,笑眯眯地道:“是颜兄弟,快过来坐!”

我走过去,张让也甚是高兴地看着我,“吕贼宗亲二百余、朋党五十五人都已下狱付廷尉,我等可以无忧矣。不过何进之辈妄想制汝于死地,先我等一步请奏圣上欲升你为校尉,统兵御凉州。你可知道了?”

我不客气地坐下来,道:“老子就那么容易受骗的吗?

何进叫我统兵御凉州,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他若想以此招来对付我,倒是让卑职正中下怀了。只要他们不故加刁难,卑职以为这一仗必胜无疑,那时诸位大人势力之强,而卑职策马在凉州遥遥呼应,虽何进之辈,又何足道哉!”

诸阉皆是面上色变。隔了半晌,张让讷讷地道:“我等真不知你有这样的念头,唉,可惜呀……”

我故作不解之态,望向赵忠、夏恽。前者摇摇头道:

“何屠所奏,分明是离间之计,我等赶进宫去面圣,令左车骑将军皇甫嵩统军讨北宫伯玉。汝副之,监领参军之职。这样一来显得我等公直无私,二来大可推卸颜兄弟的担子,可谓一举两得……不过适才所言,真是我们所没有想到的。依你之见,我们该当何如?”

我装作惋惜的样子皱皱眉,道:“如旨意已下,便更改不得了。为今之策,只有打完这一仗后再作计较,免得节外生枝。不过……卑职素闻皇甫嵩与诸位大人存在隔阂,此次西征,为何令他为将呢?”

张让、赵忠面面相觑,讲不出话来。夏恽强笑了笑,道:“颜大人知道就好。皇甫嵩飞扬跋扈,不把我们这些老臣看在眼里,众常侍哪一个不记恨他!此次北宫伯玉与先零羌复叛,贼众十余万,倒要看看皇甫嵩是怎样收拾的。颜大人跟随出征,切记只需保命,不可替那老儿出谋划策,免得徒遭众议。”

我心里一惊,暗道:原来他们心里想的是怎么整皇甫嵩!妈妈的,可别再多嘴多舌了,弄不好就不能收场,说不定仍被羁京师呢。只要能出京,管他统兵不统兵!老子宁愿到外头去坐吃山空,也不愿在这鬼地方费脑子,整天拍没鸟鼠辈的马屁。微感不悦,“是,是。其实只要张大人和各位大人说一声,卑职就当是埋伏在皇甫嵩手下的探子好了,他要打胜仗,我就偏偏不让他打胜仗。这样不就结了吗?”

诸阉一起大笑起来,张让道:“有仇不报非君子。皇甫嵩不买我们的账,老是与我等作对,不给他点苦头吃吃,他是不会记得的。”

赵忠、夏恽露出十分赞许的样子,点头称是。我趁着气氛融洽,又询问了一些出征前的准备和诸多规矩,然后才告辞出去。张让立时传令,打赏五十万钱,权作近来“劳苦功高”的励勋。

得知了确切消息,不仅是我,连东门俚和众手下都是兴奋莫名。当下像打了胜仗一般扬扬得意地回到府中,又着小圆请点赏银,搬入库房,众大小仆役、家将个个有赏。

小圆拉着我进了偏厅,盈盈拜倒,眼中满是泪水。

我吓了一跳,忙拉起她道:“出什么事啦,有谁欺负了你吗?”

小圆摇摇头,泪水打湿衣襟。“我……我恐怕不能和公子在一起啦。”

“谁说的?”我抹了抹她脸颊边的泪珠儿,嗔怒道,“是不是有人想威胁你,告诉我他是谁,老子一定不会放过她。”

小圆哭声愈响,“不是的。刚刚史阿来过,我告诉他公子出京的消息。他说朝廷有命,家眷是一律不准随军的,否则是杀头大罪。我怕公子一去就不回来,把小圆丢下。所以急哭了。”

我心里略略放心,暗道:原来史阿来过了,还尽说说些屁话。这种事怕个鸟!老子的眼里,压根儿也没有什么军纪国法,那些个赏惩条例老子一条也不知道,就算违规,使些银子压压便了,何必大惊小怪?笑道:“我的好小妹,你怕大哥把你甩了,自个儿跑吗?想到哪里去了!我颜鹰说过的话,不管再复杂、再棘手,又有哪一样没实现过。就说杀蹇巴,诛杨觐、田四吧,这些事情难道还不比这随军的小问题难些吗?”

小圆害羞地抬头看看我,道:“公子恕小圆多虑了。小圆知道公子是决不会丢下我的,可……可我还是有点怕。”

我拍拍她的肩头,笑道:“别怕,到时候你只管跟着夫人就行了。她会想办法。现在我惟一担心的倒不是人,而是……嘿嘿……”

小圆眼珠一转,怯怯地问道:“是银子?”

我一点她脸上的酒窝,喜道:“小妹真聪明。”相视大笑起来。

见逗得她破涕为笑了,这才想到应该去告诉小清这么个天大的好消息。在洛阳呆了半年,这是最让人高兴的一次大收获了。回想起当日跟杨速、新儿、陈林走陈仓、奔长安那一路乞丐般的日子,还有初入洛阳时遭人白眼、刁难的情景,心中一阵凄怆迷惘之意,真可谓“百感交集”者也。

刚走到厅外园中,东门俚匆匆地奔到阶前,俯身跪禀:

“少府丞苏大人来了,依制典制的将军衣甲也到了。”

我点点头,忙往府外迎接。问起这苏大人,东门俚道:

“因是张让远襟,刚由谏议大夫调任是职,府卿尤是器重。”

我恍然大悟。待见了面,却果是某日于张让府门前见过的正排队送礼的名叫苏远的家伙,殷勤地客气了一番,见他连连拱手道:“却未想颜大人府上如此清贫,真是闻名不如一见嘛。”

我嘿嘿一笑,忙请入厅堂。苏远笑道:“怎敢劳颜大人招呼?在下此来,是受圣上之托,赐舆服一件,骑甲一套,另加赐武冠一顶,以示隆宠。”

我忙谢恩,苏远微笑道:“虽是陛下口谕,却比之圣旨更显亲近。拜颜大人为校尉,乃张大人请求圣上御准的,大人也命我顺同将前次天子所赐歌舞姬、金珠带来了,请颜大人清点。”

礼物被一一呈上。我见那十名俱有美色的姑娘齐齐在厅外叩拜,不知心里涌起了什么滋味。名义上像是皇帝赐的,实际张让早就打好了主意,想自个儿用来收买人心呢。我又不是笨蛋,岂会不明白他的用意呢?称谢道:“张大人对我的恩典,卑职真是感激得紧。”

苏远拈须点头,笑道:“颜大人从将军府掾将升任校尉,统点羽林千人,可是大大的实差。听说皇甫将军已至宫中受命,明日圣上要亲为大人颁爵呢。”

宫中、将军府、常侍府的消息已陆续传到,反倒让我发了愁。袁隗、谏议大夫刘陶等人,一直对何进借出征西凉的事情大做文章,且竭力制止我接受任遣。到了现在,更是听说光禄勋弘农邓盛纠集光禄大夫许相、御史中丞萧瑗、太仆张延、卫尉雍焕等叩宫力谏,皇帝已传旨众卿廷议:这自然是袁隗、刘陶等老小子的一手杰作了。我管不了那么多,身边还有大堆的私事要处理,索性装出不知道的样子,我行我素,不急不躁。

去过何进府上谢恩“打点”毕了,回来头一件事便是召集清儿、小圆、东门俚等人开会。由于史阿仍在杨赐府上,倒让我生出是否该把他带走的念头。清儿主张一起走,而小圆则以为现在的史阿变了很多,更加年轻气盛,听说还惹事生非,刺伤了好几个洛阳城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儿——我知道他在保护杨丝,但她毕竟快要嫁人了,你追求她也没用,更何况她喜欢的不是你呢?!

所以这件事我决定还是问史阿本人,如果他喜欢呆在京师,呆在杨府,那随他的便。王越如果没死,一定不会怪我抛弃他儿子!嘿嘿,跟着我做事,像进了火箭一般直线飙升,他还会不满足吗?

此次会议的中心,乃是计划计划我们将来的去向该是如何。

清儿是跟我一起过来的人,她明白我的心思。而小圆比较清楚我的脾气和个性,对我的精明和审时度势深有体会。

东门俚则是不管我如何,他便如何,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根本不考虑自己。这三者都准备静静地听我意见,偏偏这时候我拿不出任何意见:因为我不是神仙,不是预言家,我只不过多读了点历史书,多背了几句古文。现在轮到我看不清自己的未来了,我知道别人何去何从,却不知道自己将有如何的命运,岂不是很悲哀的一件事?

众人都沉默着,满怀希冀地望着我。我抱着头,任凭摇死了脑袋,却一个点子也拿不出来。我不甘心在乱世中沉沦,不甘心刚刚初露峥嵘便退隐江湖。但我更不甘心溺死在宫闱之间,战死在沙场之上,或是干脆死在花红柳绿的温柔乡里。我已经受不了这地方的空气——现代社会虽然没有高官厚爵,可以享受如此奢糜腐烂的贵族生活,虽没有众多成群的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的女人伴随,但它有直接的无关痛痒的人际关系,有面对面式的交谈,而非卑躬屈膝,八面逢源还整天担心自己人头落地、朝不保夕的不舒畅。我希冀那没有城府的日子——虽说那也许会使你失去财富,但不会因此影响你自由自在的生活,不会影响你的前途和性命。在这鬼地方不行,一句话不投机,也许我就会进笼子,甚至会上断头台。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那许多古怪问题。明摆着的,我将是皇帝亲封的校尉,领羽林千人,品秩至少也得二千石。

这还不算,因为我“光辉”的过往,众权贵弄臣都一致对我看好,从大将军何进、太傅三公到中常侍张让、赵忠等等,争着抛绣球,献屁股,连我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圣人再世、尧舜投胎了。可转念想来,这些人(包括汉灵帝、孝仁皇太后)拉拢我的目的,不过是要我被他们利用,被他们控制,而且不是现代社会中的那种平等交易,他们的一句话,都是旨意,我的一句话,只当放屁,明显存在着歧视和偏见。我的权位比他们小,我就不是人,只是个有名有姓的工具罢了。就像张让——蹇硕的争宠,我被夹在中间,差点不死不活成了冤魂!他们今天可以给你一屋子钱,明天就可能把你卖给仇家,拿一屋半钱走人。我分明是交易品,哪一方的筹码重,我就得眼巴巴看着被人操纵着倒向我不愿意的那一边,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你是个无足轻重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呢?

一想到这儿,我重重地在桌上捶了一拳,可马上,看着众人惊诧的眼神,便迅速地冷静下来。老子不能再干了,要不是清儿,我可能已死了十次、一百次了。我应该更珍惜他们的安全、他们的幸福才是。我要争权夺势,就可能在他们身上发生悲惨的、我不愿见到的事情。也许某一天我从噩梦中醒来,发现在身边的,只是个冷冰冰的清儿,她没有笑容,也笑不出来。因为我的挚友们、朋友们、亲戚们,统统已遭到毒手……

我只感到迷惑和困扰。清儿望着我古怪的面容,轻声安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想它了,过一天算一天吧。”

小圆和东门俚都不知清儿话中的含义,不敢贸然点头。

我用劲握住她的手,道:“也许这件事等出了京,和杨速、新儿他们谈一谈会更好些,。我觉得有些累了。”

“那你休息一会儿吧,若有什么动静,我会通知你的。”

我点点头,东门俚立刻起身布置家将。小圆也赶忙起身,搀扶我进房休息。我心里有千般话语想痛痛快快地喊出来,却是张口无言,唉,既然不知道明天是怎么样的,那就睡到明天再看罢!

早朝。章德前殿。

杨赐因病罢免司徒官爵,由袁隗担任是职,已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消息了。但称呼之上,很难一下子变动过来,所以见了公、卿,大臣,仍是外甥提灯笼——照旧。谦虚客套了一番过后,这才留意众臣之间,有的眉目冷冷,有的眼角森森,虽说也有不少真心实意带着笑容,却仍让人心凉了大半截。暗忖道:人心隔肚皮啊。如果不是这么个鬼时代,也不必害怕了,顶多给人占点便宜,损点银子罢。这儿规矩可就不一样了,得往死里猜,猜猜他们到底对你如何以及跟他们打交道,有几分几厘把握……

今天我的身份,已恢复到“骑督偏将军领骁骑司马”,五品的官儿了。皇帝还特命人宣旨着我列班早朝。在殿侧歪歪斜斜地签上自己的大名之后,竟招来不少嘲弄的笑声。他奶奶的,不就是字写得不好吗?有本事拿钢笔写,谁输了谁在地下爬。

突地,一声“颜兄”惊动了我的妄想,抬头看去,却让我吃了一惊,乃现任中郎将的袁绍!不禁讷讷地,挂不下脸去。但心中仍是坦然:反正老子没有对不起你,全是你对不起老子!以后大家也非得见面不可,还不如就此把话说开了好。

袁绍见我一怔,反倒哈哈大笑起来,道:“袁某来给颜兄请罪了!颜兄不会再见怪那些从前的不悦吧?”

他的话令人尴尬。心想明明是我对的,给他这么一说,倒把我变成斤斤计较是非小人了。忙笑谦道:“不敢。应该责备在下才是。那件事情,早就该告诉大人,说不定大人还会帮着出点主意,就算再坏,也不致于落到隐于野的命运罢。”

袁绍笑道:“颜兄似仍是介怀呢!袁某食皇禄,受皇恩,自然要一力效死。兄弟乃袁某最敬重之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真的要置汝于死地啊。”

我叹了一声,道:“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不过在下真的不知道朝廷会派你来追杀我,那一次真可谓心灰意冷,光想着自刭以谢天下了。”沉默片刻,笑道:“对了,还未问起,白素姑娘好吗?”

袁绍愣了一愣,爽朗地大笑道:“承蒙颜兄关心,拙荆现下已怀了袁某的孩子,正在家中待产。”

我惊讶地看看他,“那倒要恭喜兄台了!孩子若出生了,好歹也要讨扰一杯喜酒。”

袁绍连称“当得”,高兴地拉起我的手,“听说贤弟已将受校尉之职,随皇甫将军征西凉,可有此事?”

我顿时心中雪亮,装出惊讶的样子道:“是呀。兄台也知道了。不过我正拿不定主意呢,是福是祸,真是让人头痛!”

袁绍是袁隗的侄子,说不定还是儿子——管他,反正他们都姓袁,自然是主张我不接诏命的一系了。只见袁绍微微皱了皱眉,咬牙道:“唉,都是何进的主意!他力陈贤弟的才能无人能及,欲让汝领兵御三辅。要不是宦官从中搅拨唆和,言汝人微权轻难当大任,恐怕皇甫将军不会上任,而贤弟要抵挡边章、韩遂十余万兵戎,真是灾难在乎眼前了!”

我心里不以为然,暗道:老子常胜之将,大福大贵,别说给我兵给我粮让我征讨贼寇,就算不给我兵,我用自己的兵马,说不定都能大胜而返呢!得意了一会儿,故意大皱其眉道:“原来他是这个主意。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圣上的旨意,我又不能抗拒,否则以忤旨论处,一样是死。”袁绍笑笑道:“要想你不出征凉州,这件事容易。贤弟不必担心,现在圣上的旨意还没下来,大将军一方,已由张温族兄张翰大人去游说了。贤弟只需和张让、赵忠等辈陈说利害,再由公、卿等人共同上表称奏,此计可成。”

我心说什么好东东,原来要我去和太监罗嗦。真是异想天开,老子巴不得立刻离开京师呢,他反倒出个馊主意,想让我自己打自己。还不得不称谢,道:“袁大人为在下真是费心了。不过出征事宜,实不是我等左右得来,袁太傅和杨司徒他们,难道就没有讲话的余地了吗?”

袁绍见我抬出三公的牌头,长叹一声:“颜兄且出来说话。”把我单独带到厅外,低声道:“实不相瞒,大将军权势熏天,除了宦官,谁能斗得过他。公卿实存名尔,无甚手段。叔父大人以为,颜兄乃世之奇才,又为杨公出了点力,可谓义气之人。恶斗宦官蹇硕,铲除蹇巴一家,京师震动!

且事后仍不致招宦官嫉恶,可见贤弟深有才略胆气,又精通为人之道。因而公卿俱言,非汝不足平宦乱,都想留贤弟下来治理京畿呢!”

我暗感心内震惊,不敢露于表面,强笑道:“公台言重了。颜鹰草莽之辈,浪迹四海,早已把名利二字看得淡了。

这治理京畿、宦乱之事,姑且待有德者居之罢。不过在下能得诸公如此青睐,也当刻骨铭心地想着报答,此间种种,是决不敢稍稍忘记的。”

他这话要是被宦官听到了,别说我,连袁家满门也非得做牢、杀头不可。该死的,这么明目张胆,偏偏实力又一塌糊涂,岂不是害我吗?宦官得权由来已久,哪是一朝一夕能够扫除的?要我治理宦乱?有没有搞错?!

袁绍露出一丝不悦的表情,长叹道:“贤弟如此大才,难道真的要混迹于市井之中吗?莫非贤弟还有什么别情,不敢不慎重呢?”

我微微颔首,却不想令他感到仍有机会,“改日在下会登门造访,希望袁将军现下还多多谅解,小弟实有说不出的苦衷啊。”

袁绍摆出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捻须点头,道:“如此,贤弟哪日到府,务必打声招呼,袁某好设盛宴为贤弟接风。”我又称谢客套了一番,见他走远,转身正想离开,猛可里见到袁隗、杨赐、士孙瑞等人像迎候多时似的,正往我这儿走来。心里叹息起来,早知道刚刚就别说那许多屁话了,现在倒好,想走都走不了。

“颜大人,请了。”

我忙走过去大礼参见,满面恭敬的微笑,“袁公、杨公,哦,士孙大人——小子无状,没看见诸位大人在此,有谮了。”

杨赐形容枯槁,但憔悴的面容倒是养好了几分,拄着根拐杖笑道:“多日不见了。真要多谢你送来的山参、鹿茸,老夫的病确已好得多了。”

我忙笑道:“应该的。杨公乃当朝老臣,千万为社稷着想,保重身体呀。”

杨赐和袁隗、士孙瑞交换了眼色,俱都大笑。道:“颜大人真懂得说话。老夫被你这么一讲,病马上又好了三分哪。”

袁隗接口道:“颜大人倘若留在京师,恐怕杨公之疾会好得更快些,哈哈。”

我干笑起来,还没想好该怎么推脱,杨赐已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是啊,颜大人受命征讨北宫贼寇的事情,老夫已知道多日了。贤侄,此事大大地不妥。”轻轻拉住我的手。我无言以对,又觉得对方的手颤抖得厉害,显见是大病初愈,不忍丢开,只好淡淡一笑。

袁隗忙命人取榻奉茶,众官见几位老臣专门找我“座谈”,也是又敬又服的模样,让出了一大块地方。当下连称失礼。杨赐颤巍巍地坐下,将身体又凑近了些,“贤侄呀,前些日子老夫有甚对不住你的地方,千万别挂在心上。”我不明白他说的什么,只好含混地嗯了一声。

杨赐道:“小女若未蒙贤侄鼎力相救,恐怕……恐怕已是个不白之身了。唉,老夫疏于家务,竟没看出小女早有意于贤侄,前些日子因前事追问了丝儿的丫鬟,这才晓得。”

我脸一下子涨红了,心想老子无福消受美人恩了,你不是老早决定把她嫁给刘陶的儿子了吗?讷讷地道:“杨公切勿猜疑,在下只是激于义奋,这才决计帮手的,而非属意于杨小姐。”

袁隗在一边笑道:“将军年少有才,谁人不喜呢?若是颜大人首肯,老夫少不得也做趟好媒,玉成汝等婚事,何如?”

我吃惊地忙起身道:“这如何使得!杨小姐已将为刘大人子妇。再说,小子早有妻室,情深融洽,万万不敢再忝蒙抬爱,徒招猜嫌。”

杨赐和袁隗似未想到我会断然拒绝,面面相觑,说不得话。士孙瑞从旁笑道:“颜大人真是多虑了。杨公之女还未聘嫁,夫家也未送上彩礼,怎说已为刘大人子妇呢?不过论及此事却是别有隐情,难以分说明白,不如由袁公、刘公上门为颜大人提亲,更显颜家光彩,不知可否?”

袁隗哈哈大笑,道:“妙啊。士孙大人真会出主意。”

杨赐却是双眼露出复杂的神色,征询地望着我,“贤侄与小女情非平常,老夫是早有所知的了。刘公子更不欲夺贤侄之所爱,故而推辞了婚事。若小女嫁与贤侄,老夫也就放下了心事,可以早早归隐山林了。”

我感到他的手加重了分量,紧紧与我一握,顿觉气短。

这三人一唱一和外加搭配,可叹平日里口若悬河的颜鹰,此际竟一筹莫展,刚想好了两句门面话,便听黄门令高声宣道:“时辰到,众卿进殿——”

众人立刻噤声、整衣冠,准备依位次高低鱼贯进殿。杨赐微微一笑道:“贤侄暂且仔细考虑一下。”趋步与袁隗等入殿了。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好闷声大发财。心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老子那时候若不是心存一念之慈、妇人之仁,才不会考虑杨赐府上的屁事。现在倒成了个包袱,沉甸甸压在肩上了。摇头叹息不止。

不一会儿,立时有黄门侍郎走过来迎候道:“颜大人,请殿下稍待。圣上宣大人进谏之时,方可入内。”

我忙躬身道:“多谢指点。”心里大骂:若不是离家远了二千年,才不受这种窝囊气!巴巴地候着,还要摆出副诚惶诚恐、心惊胆战的样子。他算哪根葱?

耳里听见殿内众臣参见皇帝的呼喝之声,紧接着各班奏议等等,又颇不耐烦起来。累得慌,便暗暗挨到柱旁靠着,心想:呆会儿进去,可有得好看了。张让、何进都主张让我去,袁隗、杨赐等都不想让我去,一定会演出全武行,大打出手。嘿嘿,不过他们为什么一定要看重我呢?实际上还不是争权夺势、按自己的利益瓜分汉朝的遐想支配的吗?奶奶的,老子成了导火索、点火线了。

呆了好半晌,突听黄门令高声道:“宣骁骑司马骑督偏将军颜鹰觐见——”

我沉应一声,大踏步跨进殿门,又紧趋步伐走向朝会,正首行跪拜大礼,“微臣颜鹰,叩见圣上。我皇万岁!”

灵帝笑道:“颜卿平身。”示意黄门侍郎引我至众臣中,我不敢抬头,却觉皇帝的眼睛似是带着笑容,仍是注视着我,直到我立好了不甘示弱地回望了一眼,这才道:“朕亦好是奇怪,为什么谈及他的事情,众卿家便如此针锋相激。大将军,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见皇帝流露出一副十分关爱的样子,众臣哪个还不恍然大悟。何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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