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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手遮天(上)-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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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唱了一遍后,言邑就住了嘴。鼓声又响了起来。 

  火光里,可以看到他有力的臂膀的起伏,鼓皮震动着,仿佛还带着那歌谣的余韵和魔力。 

  这是祈福的鼓,每一个声响都带着坚定的信念和意志。那个人站在火光的前面,站在天与地之间就这样击着鼓。 

  每一下,都击在人们的心上。 

  直到鼓声息了,都没有人动。言邑把鼓槌交给沈金的时候,周围才响起一阵欢呼。 

  李寂一阵晕眩:多么奇怪,眼前这个奇怪的人物就这样驯服了一切。 

  言邑转过头看着李寂的样子,忍不住微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最深的骄傲。 

  当天言邑被塞与李寂一同睡,据说是因为村子里比较好的房子只有那么一间。言邑是大官,李寂是大贵人,于是乎就这样被塞到了一起。 

  李寂听说这个消息后,全身都发毛。他陪笑着对阿牛说:「两个人睡不自在,阿牛不然我跟你挤?」 

  阿牛以看到傻瓜的眼光看着这个向来被视若救星的大夫:「我家更挤,我跟黑狗睡一张,我想大夫你一定更睡不惯。」 

  李寂以求救的眼光看着周围人群,但每个人都以爱莫能助的眼神施以回礼。正在李寂干着急的时候,言邑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起吧,没关系。」 

  李寂僵硬着笑容,以诚惶诚恐的声音说道:「是。」招来阿牛奇怪的一眼。 

  李寂全身都不自在。你只要设想一下与一头雄狮睡在一起的滋味,就知道李寂有多么难熬。言邑谢过了阿牛等人后,就神态自若地踏进了睡房,颐指气使地对李寂说:「你睡地上我睡床。」 

  李寂乖乖睡到了地上,闭上眼睛竭力不去想下面这个问题: 

  泥地上有什么? 

  泥地上有很多东西,比如地虫,比如耗子,比如长蛇,比如…… 

  言邑铺开床的时候就看到李寂的眼皮不断跳动着,烛火下他的脸看起来甚至有些青白。 

  言邑忍不住笑了,想了想后起身踢了李寂一脚:「起来吧,床挺大,一起睡。」 

  睡在龙榻上好像是死罪……李寂这么想的时候一低头就看到泥土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飞快地收拾了枕头被子扑到了床上:这张是村长儿子的床,不是龙榻! 

  言邑爬上床,搡了搡闭着眼睛的那个人:「进去!」 

  李寂睁开眼就看到近在咫尺的墙壁,但是想到背后那个人的身份,他还是努力往里面缩了缩,直把鼻子都贴扁在墙壁上。 

  言邑睡了下来。 

  两个人之间足足隔了一条臂膀的宽度,被子甚至露出一条中缝,冷气飕飕地吹进来,李寂小小抖了一下。 

  言邑忽然问他:「你觉得这群人如何?」 

  李寂沉默了一下,才回答:「都是好人。」 

  「所以你认为只有年丰才是那个该杀的人?」 

  「是。」 

  言邑沉默了一下,又说道:「你觉得是官逼民反?」 

  「是。」 

  言邑轻轻的笑声传来:「我发现你是越来越直率了。」 

  李寂沉默着,完全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然后他察觉到言邑翻了个身,吹灭了烛火,一切都暗了下来,只有窗口透露的一点点微光。李寂咬着牙才能制止颤抖:即使是传说中最好的寝具,睡了那么多天他还是觉得好像睡在冰窖里,每次早上醒来他都会发现自己缩得像个虾米,脚边冰冷得能冻死一条蛇。而就在一臂之隔的地方,某人的体温有着巨大的诱惑力。 

  李寂在心中咒着:别以为你是北疆来的就那么了不起! 

  一边低咒着,他一边抱胸闭上了眼,制止着牙关的轻轻响声。 

  好冷啊~~ 

  是夜,言邑被压醒了。他的睡眠向来很浅,只要稍稍的响动就会醒转,更何况有人居然大大咧咧地压了过来,缩进他的怀里,手和脚都缠了上来。 

  第一反应就想把这个狂妄的人扔出去,不过猛然清醒地意识到这个人正是自己的大臣,也是自己提议让他上的床。 

  言邑咬了咬牙:好吧,我忍。 

  李寂整个头都埋进了被子里面,对于他呼吸的感知在那小小的空间里变得特别敏感,他的气息拂着自己的肩膀,有点冷。 

  言邑窝火地把他从被子里拔出来,结果李寂并没有醒,只是慢慢地继续住下钻,就如同被强迫脱离出壳的小小肉虫闭着眼睛往壳里钻的样子。 

  言邑本来应该更加恼火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笑了。轻轻的笑声在暗黑的空间里听起来有些大声。即使如此,睡着的人还是没有醒,手脚还是继续缠着言邑。 

  说实话,这种肢体接触让言邑觉得不舒服,他向来不允许别人靠近他。可是现在还能怎么办呢? 

  对方就缩在自己的怀里,居然还有些发抖,可以接触到的地方,手和脚踝都冰冷冰冷,活像是刚在外面冻了一晚然后塞进被子一样。 

  文官到底身体弱。言邑不屑地想着,阖上了眼睛。 

  李寂被冻醒的时候,身边早就没人了,他整个人都蜷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居然还是没有暖,就像他到了山里度过的每一天一样。 

  哎……他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想:不过这样子,他睡懒觉的时间少了很多。反正再怎么睡都是越睡越冷,倒不如起来活动活动。 

  一边穿着衣服李寂一边想,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周伯,否则没准尽职尽责的管家大人立刻就会把他可爱的小棉被抽出,换上冰冷硬实的老棉被。 

  千万千万不能告诉周伯! 

  他再一次在心中这么说。 

  当天,言邑一行人就离开了,李寂在隔了一个时辰后也请辞,快马加鞭到忻州州府。果然,本来由自己待的那间同样也号称是州府里最好的卧房被他人大大咧咧地侵占,言邑正在与李承贺等人商议事情。看到李寂的到来,言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就不再看他了。 

  李寂垂首站在下方,半途中插入的他尚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没过多久,他就听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打算趁各方「匪徒」还没成气候之前,先行压制,简称「镇压」。此时他们正在商量的就是如何各个击破的「妙计」。 

  不经意地,李寂就想起了阿牛。不知道那些「流寇」当中,有多少人是像阿牛一样年轻却被逼得活不下去的。看着上面言邑冷漠的脸,李寂忍不住叹着气。 

  马上皇帝再精明,也永远难保什么时候该死的「征服欲」跑出来作祟。让一个习惯了沙场争战的人放下屠刀,这是连佛祖都会深感困难的事情。 

  那些战略计谋让李寂无力地低下了头。 

  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可是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要看着言邑冷漠的脸上那闪着血色的眼睛,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言邑是在听完了各部下的意见之后才注意到李寂进来的。虽然之前他早已经跟李寂打过招呼,但事实上他并不真正意识到这件事,直到他注意到在肃穆的武将当中那张有点发青的脸。 

  本来是想嘲笑一声「到底是文官」,不过与之对视后那双异常清澈的眼睛让他没有说出这句话。言邑意识到,如果想说些什么,还是单独私底下说比较好。 

  自己绝不会喜欢李寂现在想说的。 

  只要想到前一天晚上李寂与自己的对话言邑就非常清醒地意识到:李寂显然没有多少身为人臣的自觉。他更像自己在迤山扮演的那个身份:一个到处都显得和蔼可亲人人可欺的大夫,而不是钦差大臣。 

  相信杀了年丰的那种气魄只不过是昙花一现,文官到底只是文官。李寂更擅长的是文案工作,而不是这种真正世界中的争斗。 

  所以直到挥退了手下人办事之前,言邑都没有允许那个看来很有看法的男人发言。 

  屋子里面静了下来,火炉里面的炭发出轻轻的响声,应该是烧得过久塌了下去。李寂在言邑冷冷一句「李寂留下」的话之后,一直保持着躬身有礼的姿势。 

  言邑慢慢把战略图合拢,放到专门的匣子内装好,然后慢慢地走到火炉的前面——当然也正好是李寂所站的那一侧。事实上李寂刚进房间,就选了个离火炉最近的位置。 

  李寂看着言邑的靴子慢慢逼近自己的视线,在离自己一臂之隔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有声音问道:「李寂,你想说什么。」 

  李寂想了一下,才郑重说道:「臣请皇上三思,流民逼于寒苦而行恶,并不意味着民心向恶,只不过是逼于无奈。」 

  「你又怎么知道是逼于无奈?」言邑冷冷的声音里有恶意的嘲讽。 

  「臣离京之前把几个州的情况资料都粗略看过一遍。这几年这几个州的情况是每况愈下,只不过是在今年暴发。正如一个人身染恶疾,并不会在患病初时就立刻近死,反而是要沉积许久,才会终于致命一般。」 

  言邑在火炉前慢慢地踱步:「你知不知道那些暴民说我什么?」 

  李寂沉默。 

  言邑继续说下去:「他们说我有违天道,残暴无仁,迫害子侄,因此才遭来天谴。他们说我是暴君,说我是杂种,身份低贱,为天所不喜。」 

  李寂掌心中有汗。言邑的声音没有起伏,听不出愤怒,反倒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般平静。不过以李寂对其粗浅的了解,言邑正在生气。 

  李寂怎么也没想到,居然真会有傻子把此类的话禀报给皇帝陛下,看来愚忠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单凭这个,这些人死一百次都不够了。你说他们逼于寒苦,逼于寒苦就能诽谤朝政,辱骂君王么?」 

  李寂的身体躬得更低:「不该。」 

  「既然不该,你说他们是不是该死?」言邑的声音依然冷峻。 

  李寂叹了口气,自己能不能逃路?明明骂言邑的另有其人,为什么自己现在要充当炮灰?他只有一个想法:好冤! 

  言邑看着对方,他深知自己发脾气的威力。就连平日里能在沙场上面无表情地沾染一身鲜血脑浆回来然后面无表情地吃豆腐的沉稳之人,都会在自己没有音调起伏并扳起脸孔的时候颤抖,但是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看起来一击即倒的文官却没有一丝颤抖。 

  趁着李寂看不到的时候,言邑眼中露出一丝激赏。 

  是个男人。 

  他再度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话:「他们是不是该死?」 

  「不该。」李寂叹了口气。 

  言邑的踱步一下子停止了,直直看着李寂的身体,两个人都是一动不动。 

  即使如此,李寂也能感受到室内瞬间紧窒的气息。 

  请问这是不是杀气?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完全无关的念头。 

  火炉中又发出「啪」的声音,火光一闪,炭火暗了一暗。 

  言邑冷笑着:「李寂,抬起你的头来。」 

  李寂犹豫了一下,依言抬头。 

  眼前的男人眼睛映着那炉火,看起来仿佛血红一片,如同嗜杀之鬼。李寂沉默地与之对视着。然后再度闪过一个无关的念头:真奇怪,我怎么就会混到这个地步呢? 

  明明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当官的想法不是么?为什么我现在居然会说出这种随时可能导致丢脑袋的话呢? 

  到底是什么把自己的位置推到了这个君王的面前呢? 

  到底是什么让自己能对视着对方呢? 

  言邑冷冷笑着,看着这个以平淡眼神与自己对视的臣子,然后慢慢伸出了手。 

  李寂的身体僵直了。 

  言邑慢慢伸出的手擦身而过,扔了一块木炭进火炉,然后继续开始缓慢踱步:「李寂,你应该明白君王的权威不容挑衅。」 

  「是,臣不敢。」 

  「不敢?你刚刚就在暗示我的确是个暴君,我的确应该受到天谴。」 

  「臣不敢,臣不是那个意思。」 

  「哦?那你是什么意思?」言邑这回的话带上了一丝玩味。事实上经过对方这么一顶撞,之前已经被激起的战斗欲望更加火热,只不过这回针对的是面前这个人。 

  言邑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喜欢用论辩说服对方的人,他更乐意用刀。不过面对着看起来骨头有点硬的书呆子时,有时也得动动嘴。 

  李寂又犹豫了一下,然后才说道:「那些百姓只不过是因为害怕而已。」 

  「害怕?」言邑打断了对方的话,微微眯起了眼睛。 

  「是的,他们害怕。他们身无长物,力如蝼蚁,甚至没有办法在饥饿中保护自己的妻儿。他们害怕,他们的力量如此之弱,一场洪水就能把他们摧垮。正是如此,他们更加害怕。而人总是这样,越是害怕越是悲痛,就越要找藉口。陛下,他们把自己对灾难的无力和对生活的悲痛全部都转嫁到您的身上,您就是他们黑暗生活中唯一的出口。他们不认识您,他们不清楚您是怎样的人,他们所知道的,只不过是一些道听涂说的资料和畏于你天子威严的想像。他们只不过是一无所知的愚民,想要让自己的无力感找到发泄的地方而已。越是痛苦,他们的话越是尖锐,对您的恨越深。」 

  言邑沉默了。 

  火光里,他的脸有着清晰的棱角。李寂无畏地对视着他,眼睛那么坦率,又仿佛带着一丝痛苦。李寂仿佛看着言邑,又仿佛穿过言邑看着无数的人。 

  言邑缓缓地问,一个字一个字,在沉静的室内听起来如同每个字都敲击着回响:「所以,我就活该被他们辱骂,活该作他们的出气筒么?」 

  「不该。」 

  言邑笑了,这个笑容让他像个听到好笑的笑话而笑个不停的孩童:「李寂,你让我糊涂了。」 

  「臣当然不认为他们的做法是对的。只不过其罪可诛,其情可恕。他们只不过是一群愚民,盲目如同黑暗中的雀莺,什么都看不到,乱冲乱撞而已。陛下,若他们看到了陛下的圣德,体味到了陛下的仁慈,那么所有一切怨恨都会如冰雪消融,所有人都会为他们的罪感到羞辱。到那个时候,就算陛下要让他们自杀以谢罪,他们都不会有半句怨言。」 

  言邑的笑容更灿烂:「你果然巧舌如簧啊。」 

  「臣不敢,臣只说实话。臣如果巧舌如簧,就不会说这些话,而是帮陛下的军计出谋划策了。」李寂跪了下来。 

  言邑又开始走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道:「凭什么呢?我凭什么一定要选你所说的路呢?我相信先行讨伐这些流寇,再施以仁政也能得到一样的效果。」 

  「不,陛下的大军应当用以对付狡猾或者愚蠢的敌人,却不需要用来对付这些根本看不清方向又无力反抗的人们。正如同我们昨天遇到的阿牛。即使先前再如何仇视陛下,一些小小的恩惠就会让他终身感激,他们是善良又蠢笨的人,陛下的铁骑如果踏过他们的尸体,一来是大材小用,二来,并不能化解这仇恨,即使杀光所有的人,仇恨依然会深深烙印在后辈的心中。虽然陛下如参天巨木,并不会在乎这些愚民,但是臣在乎,臣希望臣侍奉的君王,是众人都无法逼视的君王。」李寂的全身都伏倒在言邑的脚旁。 

  室内似乎有点热,言邑看着这个跪倒在脚边的男人,沉默地看着。 

  他必须说,从这一刻开始,他讨厌文官。即使这个文官已经说服了自己也是一样。 

  李寂的眼前只能看到对方的炮裾和鞋的一侧,可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自信,他相信眼前这君王会听下自己的话,会选择另外的道路。 

  即使他是个君王,即使他是个威严又自负的君王。 

  李寂有着这样的自信。 

  如果这样子都没有办法,那么自己也只有认了。真说出口后,反而松了一口气,如果自己畏缩然后不说出自己的想法,李寂知道自己一定会后悔。 

  过了很久之后,言邑又开始走动起来:「起来吧。」 

  李寂依言而起,看到了言邑的脸。对方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是眼神告诉了李寂答案。 

  李寂笑了。 

  两天后,言邑召阮阿牛晋见,并「请」阮阿牛担任特使,与流民谈判。 

  阮阿牛看到三天前还与自己言笑的那个人一跃成为「钦差」,吓了一大跳。但是言邑以「微服体察民情」为由,获得了阿牛的谅解。李寂得知此事后,不禁暗暗感慨,果然乡里人家淳朴「好骗」啊。 

  当然,这句话李寂没敢跟人讲。那个时候,李寂正和李承贺躲在幔帐之后,听言邑如何骗人。 

  随后,李承贺与阿牛见面,并受皇帝之命,帮助阿牛平定乱民。 

  直到最后,阿牛都没有再和李寂见上面,自然不知道那个好心又善良的「李大哥」狠狠地骗了自己一顿。 

  乡里人家果然淳朴又好骗。其实李寂你与言邑背上的是同样的罪。 

  之后,李寂就没啥事了,每天待着看看忻州的资料,要求原来属于年丰属下的那批人做这做那似乎成了他唯一的乐趣。操控者这个游戏还是蛮好玩的,这是李寂唯一的发现。 

  言邑的事情似乎更少,结果无聊到每天捡李寂看过的文件再看一遍,然后再抬抬杠比如「你的字很丑」或者「公文格式不对」诸如此类,李寂初时暗地里皱眉,然后开始忍耐不了的公然皱眉,直到暗地里翻白眼。皇帝陛下是为找碴而找碴还是根本就是在耍着他玩? 

  当然,李寂清楚明白,看起来啥都不在乎的皇帝根本是扮猪吃老虎。每天夜晚他去上床睡觉后半个时辰内,必有李承贺部下快马来报军情。至于到底是李承贺授命按部就班或者言邑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这就不在李寂关心之内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就是保太平。各司其职,各安其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该管的千万不要乱伸头。这就是李寂的腐败哲学。 

  然后,李寂终于发现了乐趣所在。 

  院子里的迎春花儿开了,一点点粉嫩的鹅黄,在还带着寒意的冷风里轻轻摇曳着,如同羞涩的女子。 

  这儿的花估计比京城要早开半个月吧。李寂感动地差点流泪,顺便想起,这不是意味着他回去的时候是一路顺着春天的脚步赶回,一路都有花?没准还能看到桃花。 

  真好。 

  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虽然不在,看看桃花也是一样的。 

  人空闲的时候思念就会袭来,更何况本来就已经到了相思的季节——李寂想小渐了。 

  所以,某日一大早,李寂拖着阿南,带了一壶米酒,一篮水果,上郊外赏花去也。当然,这是在公事已经被完全摆平的前提下进行的。 

  才刚对着粉嘟嘟黄捏捏的花儿没多久,远处来了煞风景的人:言邑慢慢出现在李寂眼前。李寂傻傻地瞪大了眼睛,心想着这么长时间对下来怎么皇帝陛下还不觉得厌烦?为什么不放他一条生路让他透透气? 

  孰不知言邑也是大大吃了一惊。原想着偶尔出来透口气,结果还是碰到了属下。 

  正是因此,两人会面之时,相互脸色都不太好看。 

  言邑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然后越过李寂看着他身后的阿南及阿南手中的酒浆和水果,然后轻轻眯起了眼睛:好啊,摸鱼摸到我面前来了。 

  李寂把苦脸藏了起来,只可惜心里的埋怨忍不住冒着泡泡:怎么走到哪儿都能碰到?上次上茶楼也是一样,好端端地遇了灾星。可惜这句话始终是不敢说出口的。 

  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对方的脸色,李寂深深行礼之后试探问道:「皇上可是来赏花?」 

  言邑一愣:「我哪里有李寂你的风雅,我只不过是来透口气罢了。」 

  李寂「哦」了一声,心想幸好幸好,您老慢走。 

  结果两人全都站定当地,互相等着对方说话,偏偏对方一言不发。沉默片刻之后,李寂不得不再度挂上傻傻的笑:「呵呵,我是来赏花的。」 

  言邑皱眉看了他半晌,然后慢慢环视四周:「哪里有花可赏?」言下之意「你是傻瓜」。 

  被对方隐含轻蔑的眼光刺激到,李寂也皱起眉头,狠狠掐过身边一枝可怜迎春的枝头,指着战战兢兢露在绿色萼片下的小小嫩黄:「喏!」 

  言邑仔细看着那花枝,看了半天后又狐疑地看了李寂一眼:「这是……花?」那么小一点,看起来倒更像是新吐芽的嫩芽样子。 

  李寂瞪大了眼睛,看着言邑貌似诚恳的狐疑。这是他生平第一回感到无语。这世界上有人不认识花么?但是他忽然想到北疆苦寒,哪里来的迎春花。这样一想,李寂便明了,忽然替面前这个连迎春花儿都不认得的男人感到惋惜:他少了人生那么多的乐趣啊!于是捺着性子,微笑道:「陛下,这是迎春花。」 

  「迎春?」言邑把接下去那句「原来这就是迎春啊」硬生生消灭在嘴间,因为他忽然体认到李寂的微笑里肯定有不敬之意,如果真把那句话说出来,还不被这奸猾之徒笑死。清了清喉咙,他点了点头,然后岔开话题:「李寂,你倒真是会享受啊。」 

  「哪里哪里,臣只不过偶尔为之。」李寂打着哈哈,「陛下也选了个好时候来踏青啊。」说话间,两个人都禁不住看了看四周,说实在,还真是无青可踏,只有秃秃的几根小草坚强地露着一点青色,顽强地探看着这个世界。 

  李寂禁不住沉默,终于又再客气了一下:「这边风景不错啊哈哈哈哈……」笑声最后消失在言邑颇有些厌烦的神气间。 

  言邑皱着眉,然后颐指气使地冲李寂说道:「既然你没事,回官邸去把忻州前几年的税银款项核对一遍。」 

  李寂瞪大了眼睛:「那个……臣已经对过了……」 

  「核对的意思就是在原来基础上再对一遍,李寂你有异议?」言邑微微眯起了眼。 

  李寂背上有微汗,稽首道:「臣不敢。」 

  言邑于是乎施施然离去,留下李寂一人独对着空自招摇的迎春花,愁眉而苦脸。 

  天道不公,不公至此啊~~ 

  言邑很快离开了忻州,那是他离开皇宫已经达十天之久之时。当然,李寂被毫不留情地留了下来,作为留守人士继续迎接接下去的苦差使。 

  在李寂一边拼命打呵欠一边叫苦连天的时候,年来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周伯请人从京中带了些许年货,还有新衣新帽,活像李寂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一般。这一年的春节,李寂是与阿南两人愁苦度日的。唯一庆幸的是,周伯还把小渐的信也捎来了: 

  寂哥安好: 

  过几天就要过年了,寂哥一切可好?北方一定很冷吧,小渐做了新棉衣给你捎了,你记得冷时多添衣,不要偷懒。若是身体不好,我自然会向周伯打听,到时可有你受的了。 

  这是第一次过没有你的新年,小渐真有些想寂哥了。昨天娘还说了,说你最爱吃猪蹄膀,叫我多腌几只。娘真是糊涂了,你哪里赶得回来呢? 

  不过寂哥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多吃两块肉的。 

  昨天晚上做梦,梦见小时候你放鞭炮吓我,炸坏了我的新衣服,我哭得要命。跑回家的时候又跌了一跤。结果回家时娘说一定是我摔跤弄坏了衣服。我气坏了,整整一个月没理你。现在想想,其实那一年过得挺开心,无忧无虑的。寂哥,我真想回到那个时候呢……腊月苦寒,娘又爬不起来,想骂我都没力气了…… 

  寂哥,我有时真有些害怕…… 

  怎么又说到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对了,你上次托人带来的水粉我收到了。果然是京城的漂亮,就连楚大人都说好看呢。不过寂哥你也带得太多了吧,我哪里用得完?所以就送给了楚大人的妹妹,说是你谢谢他们的。后来一想不对,陌生生的男人家送小姑娘东西怎么好?但是收回来也不妥当,楚姑娘喜欢得紧呢。 

  算了,下次你回来的时候圆圆谎不要拆穿我哦。 

  哦,还有,这棉衣若不够,你记得捎信回来,我再给你做。 

  小渐字 

  看完信,李寂摊开了那条棉衣。软软的衣服,暖的是心。 

  他微笑着,忽然觉得做事都有力气了。 

  嗯,要记得请个大夫去看看姨娘的病,还得请人捎点药材去。 

  这样想着,李寂摊开了信纸…… 

  在李寂被操劳了整一个月,忻州各项事务纳入正轨之后,人们一直关心的事也开始传来好消息:皇帝被证明具有识人之明的智慧和远见。阮阿牛与李承贺这对古怪的搭档取得了成效。在李寂看不到的地方,人心正在平定。 

  又过了十天,京城来人,请李大人把事务移交当地新任长官后回朝。李寂高高兴兴地离去了。其实他挺害怕出门遇到熟人被识穿「神医」的真面目,离开是件求之不得的事情。更何况,言邑早已经指定了年丰的继任者。一时半会儿,局势不会超脱掌握。 

  李寂踏着春天的脚步一路往北,回到了京城。回到京城后,面对的是一纸调令。李寂从工部调任督察院(负责各州县的工作事宜)任司事御吏,乃正五品官员。虽然负责的事情多而杂,较之工部的工作,督察院更像是杂务院。不过说起来怎么着李寂都是连升两级。 

  消息传到家中时,周伯当即摆开了猪头大宴,说是要祭祀祖先。李寂的反应则是微微一愣。后来弄明白皇帝陛下在这段时间内又「请」了几位老臣告老还乡后,这才恍然大悟:撤除旧党之后必立新人,看来朝中缺人,自己运气不错。 

  李寂开始办理交接事宜,直到二月底,才正式到督察院点礼划名。 

  入督察院的第一天,李寂就发现,身边几乎所有人都与他一样,全是由各部各科调过来的。比较过分的事情是,言邑下令督察院直接对他负责,初时不设立主理官员。也就是说,进去的全是正五品,打杂的是也。 

  所有人包括李寂都明白,皇上虽说开始不立主理,但是意在考察新人政绩。几乎所有的人都满怀抱负开始创伟业,只有李寂例外。 

  原因很简单,按李寂的逻辑:升官太快折寿,锋芒竟露易弯。他跳得够快了,歇歇歇歇。再说了,干大事的就那么几个,又累又忙,倒是办小事的,为国之中流砥柱,不可或缺,又清闲又空。两相比较,孰利孰弊不言而喻。 

  在此我们不与李寂辩驳他议论中的非逻辑之处,我们只体谅他的美好愿望吧。 

  总之,李寂抱着「一辈子作个五品官也够俸禄娶小渐」的想法,快快乐乐地进了督察院。 

  进督察院不久,李寂发现日子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好过。督察院分管十三州的事务,事情繁而细。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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