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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手遮天(上)-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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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对方太不屑了,所以才懒得管自己这种小喽啰吧。李寂肯定,美好的自由生活一定就在不远的地方等着他,想到这里,怎不由得他仰天……打了一个呵欠。
哎,春眠不觉晓,老也睡不饱啊。
摊开案卷,他继续抄写起来。
结果中午不到,可爱的上司大人又堆了一大堆的卷宗到他的面前,美其名曰「委以重任」,其实不过是「废物利用」罢了。临走时,上司大人还以凝重的口吻说道:「这些卷宗全是今年中将入库的各地情况,李寂,你要好好整理啊。」声音拖得极长。
李寂搔了搔脖子,忍不住再次打了个呵欠。基本上,任何一个饱读诗书、从小就以吟诗作对为己任的文人被委以如此重任,面对着一堆的工程情况,多半会生出悲天悯人之感,顿觉大材小用,生死茫茫。不过对于李寂此种看啥都一样的废料而言,抄写这些从来没接触过的东西并不是很过分的事情。
连打了两个呵欠后,李寂大人开始抄写。
说起来,工部自从出了个李寂这等奇才后,就流传着一道不朽的疑问:为什么他一天到晚打呵欠,却一次都没打过瞌睡呢?
奇哉怪也。
第一天的抄写工作,平平淡淡,中间打了十一个呵欠而已,还好还好。
第二天的抄写工作,李寂速度快了不少,中间打了十五个呵欠,勉强尽如人意。
第三天的抄写工作,李寂大人案头的文卷少了二分之一……传说中,那本来是十个人五天的工作量……那一天,李寂大人无疑是一边打呵欠一边抄写,中间足足打了二十三个呵欠,好家伙!
第四天,统计数据还未曾出来,不过李寂的抄写速度却慢了下来。此刻他所对的卷宗是去年七月渚州呈报上的材料。
渚州……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地素来贫困。少年时他曾游历至渚州,那里百姓穷苦得只能勉强度日,一家十数口人却只有一条能穿着上街的裤子的景象历历在目。听说当地的税赋比之全国各地都要重,全是因为要交纳钱财以固堤防洪之故。那年他年方十一,听过之后只是为百姓哀叹了一声,很快就离开了渚州。可怜之人那么多,何况是情非得已?
虽然现在想来,当年的自己太过天真。
此刻,他手上拿到的州官报备的东西,是其告示历年税赋,并请求朝廷继续扶持地方财政的材料之一:历年来支出的一部分,堤坝工程的支出。
李寂慢慢挑起了眉头。光看这份材料,这位州官大人可真是勤政为民啊……只可惜,以他所见而言,真是天大的谎话啊。
看了看之前已经誊好的卷宗,他忽然很想知道那里面到底有多少同为谎言的最大级别。
不要命了么?什么东西能让人不顾生死去争夺呢?
钱么?
从小就不缺钱的李某人微微叹息着,推开了那些卷宗。
摸到案卷的时候,想到了那天在渚州城外见到的乞丐。
天道不公,何以至此?
有权者掌管天下,以贫苦者血汗为食,不公至此。
李寂叹了口气,搔了搔头,又把卷宗拉了回来,慢慢地誊上去,那些字全都刻在心里,不过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如果此时旁人看到李寂,一定会被他脸上刀般锋利的表情所吓到。
一把没出鞘的刀。
第十天,李寂把誊好的卷宗交给上司,上司再派人核对再三后呈了上去。那时已经是一个多月后的事了。那一个月里,李寂胖了一轮。的确,光坐着不干事的人,肥胖是必然归途。
七月初,皇帝派钦差彻查渚州事务,七月中,渚州州官丢了脑袋。
那一个月,因「欺君罔上」之名入狱或就地斩决的官吏有十一人,那一个月也是皇帝肃清旧党势力,全面把握朝政,树立威信的一个月。
雷厉风行的举动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皇帝之前的部下就掌握了天下实政之七八,剩下的二三老人无不如秋风瑟瑟下的黄草,一时噤声。虽知道恐怕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不过这些人原本就各怀鬼胎,再加了所谓的钦差高压,一时倒也无事。
对于散沙而言,想要聚拢成拳头实在有点难度,再加上对手看起来太强大,懂事的人明白还是韬光养晦为妙。
而皇帝陛下看中的,或许也是这一点吧。
李寂知道这个消息后,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又淹没在文卷的海洋中了。
不过当时没说出口的话是:看来那个人的确是惹不起的人哪……下次千万不能在他面前打呵欠了……
不用朝我瞪眼睛,李寂大人就是这么一个没志向的大人哪。
忽忽儿时光匆匆流过,秋天到了,树叶黄了,桃花早挂了都换成菊花了,李寂大人仍在同他的文山卷海奋斗,依然无缘回家得见自己的小渐。
中秋快要到了,李寂的辛苦生活也有了最终的盼头:听闻皇帝陛下将于中秋之后下诏宣布新入选官员的名单,落选者则打道回府。
李寂快快乐乐地开始收拾行李,自己无论如何不可能再留在工部了。前一日侍郎拍拍李寂的肩膀说道:「李寂,以后再想找到你这样的抄录快手可就难了……」嘲弄之意尽在语中。
李寂听了,乐在心中,脸上却依然平淡的样子:「大人过奖。」
侍郎大人一口气憋在胸前差点出不来:过奖?我没奖你呀……
李寂还真是个傻瓜呀——
这一段逸事传出后,众人对李寂的评价又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那一晚,李寂喝了一瓶酒。那酒不好,辣得烧人,李寂才抿了一口脚步就浮了起来,对着月亮啦啦地哼起了小调。舌头有点大,风吹得那声音一点也听不清楚。不过微微眯起的眼睛笑得月亮都拉了块云朵遮住脸:太骇人了……笑得脸都扭起来了……
传说中严于律己更厉以待人的皇帝言邑此刻正在睡觉。
偌大的殿里燃着烛火,一点点轻微的光,幽幽暗暗的,被风一吹就慢慢晃动。
空气中有微微的香气,是檀香的味道,轻轻地浮在氤氲里,添了一点厚重。皇帝从睡眠中醒过来,就看到一地的月光里,浮动着烛火的清烟。
言邑翻了个身,所谓的龙床大而硬,所谓的皇城精致得没有一丝人味,想起烽火里的日子,言邑叹了口气。
又梦见骑着马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往下望,夕阳如血,黄沙万里,铺到天涯尽头。有苍鹰在天空搏击,长长的尖厉叫声催得人断肠。
可每每到那时,心中却生出别样的情绪。
所极目处,是我的天下。
而今,对着一池冷月,怎不叫人怀念?
那样漂浮的情绪只一瞬,很快的,言邑就闭上了眼。还能睡一会儿,虽然人已经不在战场,但每一天的生活还是如同作战一般,需要全力以赴。
很多年前,母亲曾说过自己的性子太「好战」,但是如果生活没有了战争和争斗,将会是多么的乏味啊。
言邑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言邑上朝之时下令整肃各部。
朝下众臣面面相觑,明白皇帝这次发难,是要将原来的旧党彻底清除。众臣之中,有神色激昂欲一展手脚者,也有眼神游移暗觉大事不妙者。
命令下达的第三天,各部侍郎即将部下有渎职、劣绩的名单报上。工部自不例外。
李寂这几天的日子不太好过。
其实朝中之事于他并无多大关联,他虽惫懒,于朝中也只不过是个小角色,区区见习而已。可惜身边之人长吁短叹日夜不宁,弄得他的心情也好不了。
原因当然是因为皇帝下达的那道命令,弄得人心惶惶,侍郎大人每天来回巡查的次数加了不少回,每回那双眼睛都如毒蛇似的左右扫视,谁都明白他是在找软柿子开刀。
由于李寂给人「与世无争、不食人间烟火」的印象——其实就是没有利害关系,可有可无的人种——这几日开始,他不得已被迫充当「多人知音」的角色。
「侍郎大人一定会把自己的错都推到我身上背啊……」说话的人是主事大人,原来侍郎大人的左右手,现在看起来可能会担任新职「替罪羊」。
「这回官职肯定保不了了……」说话的大人是司长大人,主事大人的副手,有望与直属上司一起流放。
「这回怎么办啊?我们的日子可怎么过啊?」这位抱怨的仁兄官职小了点,不过管的事可比较多,正七品督给事中大人。
「这回完了……不知道人头会不会落地……」如此悲观的仁兄是从七品给事中大人。
……
拜皇帝陛下赐福,几日间李寂与工部诸位大人的关系激进,一时成了人人欢迎的知心弟弟李大人。李大人倾听之时下巴微垂,时时轻轻点头,双目中微有怜悯之色,加之无论什么话题,事后问他李寂大人都会体贴地被告之「忘了」,于是人气急升。
……其实李寂在私塾中学习到的一大神功就是在别人说一些他不爱听的话题时会自动处于「自我保护状态」,所谓的自我保护当然是指睡觉,不过李寂已经修炼到了不需闭目便可熟睡,一等对方停止讲话就醒过来适时发出一时感叹词的地步。至于点头……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打呵欠的人颈骨少了支撑,当然会时不时小幅度活动一下。
可怜的诸位大人们全是十年寒窗饱读诗书,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李寂这等没出息的人物,自己读书时则恨不能把书吞下去,自然不会有「打瞌睡」这一生活体验。于是乎,李寂大人的酒钱有了着落:日日都有人请他喝酒。
十五天后,各部侍郎将部下各人的情况报了上去,工部侍郎的名单也准时上达天听,当然前面向李寂大人诉苦者纷纷中箭落马,无一幸免。
各部一片惨淡收场,活像过不了多久这里多数人就会推出去问斩也似。
事情却有了突如其来的变化。
各部名单中诸人很快被一一召见,皇帝派了六位亲信对各部做了亲查,并对名单中诸人的业绩做了盘查。
想着反正也快死了,没准齐心合力能把上司拉下马,各个官员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添醋时绝不含糊,要加油时非常用心。
那一日,各部侍郎大人们除了心中无愧者,脸都是绿的。
八月初,皇帝陛下又对各部的整肃下了诏书,其中吏部侍郎、工部侍郎不幸落马,其余各部多数是侍郎与臣下各打二十大板,小小责罚,各有几位因情节严重故惩罚也重。中秋之前,有十三人被流放,其中包括两位侍郎大人,有二人问斩。
同时,各部新人也有了着落。
我们的李大人荣幸地升任从七品给事中,从此开始了光荣的仕途生涯。
听说主要是工部诸人对李大人的能力和人品都大大褒奖了一番,其众口一词的程度好比之前对侍郎大人的恶意中伤,令皇帝不得不仔细思考要不要改善对李寂的印象。在言邑良好的记忆里,那个惫懒到当着他的面打呵欠的男人看起来实在没有什么大作为啊……
听闻看到圣旨的当晚,李寂所住的小小院落传出了鬼哭狼嚎老猿泣血的吼叫声。
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八月十四,皇帝下诏令六部入宫赴宴。
李寂得知消息后,冷冷一哂:打两下摸两摸,皇帝的权谋还真是了得啊。
没有错,自从知道要长留在这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皇城后,李寂就与皇帝结下了不朽的仇怨。李寂需要树立一个假想敌,才能出心中这口恶气。念在落井下石在先的诸位同僚个个都是他的直属上司,万一得罪了他们给的小鞋能让李寂终生难忘,而皇帝虽然是君,不过尚在云端不能直见,言邑就光荣地担任了这一假想敌的角色。
目前李寂的目标是明年八月半能请假回家啊……
哎,如果能把小渐接进京就好了……不过她一定会义正词严地告知她要照顾重病在床的母亲,而母亲大人又经不起舟车劳顿云云,总而言之,小渐一定不会来的,说不准还会用力嘲弄他「你几岁了还要我跟前跟后?」这么一想就打消了这个主意。
算了,明年回去的时候就跟小渐成亲吧。
李寂这么盘算着,然后悲哀地发现,今年的中秋居然要跟自己讨厌的一个人共同度过。
天道不公,不公至此啊。
这么感叹时,李寂已经把六部数百人马自动省略,只余下皇帝陛下一人,真是念兹在兹,一心一意只思君王的忠心臣子啊。
李寂终于发现进宫还是很有收获的,在席上摆着的酒是名品「桂花蒸」,入口清香绵长,微有桂花的芬芳。传说中最好的桂花蒸应为五年陈酿,多一年则味陈,少一年则浮浅。李寂喝下第一口时,已经陶醉了。
好想拎一壶回家慢慢喝啊……自己一次最多只能喝上三杯而已,多喝了一定会醉的……真是不人道的君王啊。
言邑的头上莫名其妙又多了一顶黑帽。
李寂慢慢啜饮着,最后决定多喝小半杯。少少过量,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结果饮后小半个时辰,皇帝退席时,李寂的脚步已经虚浮。为免出丑,他「尿遁」了。
月亮散得一地,把小小的树杈的影子烙在地上,漫漫风吹过来,吹得湖上粼粼生光。
李寂还没爬过湖上桥就已经坐倒在地了,靠着湖边的石头他慢慢地呼着气,只觉得呼出来的气似乎都有桂花的香味。
他苦笑,这酒后劲比想像中还要足,已经站不起来了啊。
趴在石头上,他慢慢闭上了眼。
沿着曲桥,言邑走在湖上。
清风徐来,一切安安静静,没有灯光,只留下月亮的影子,昏黄的光一直淌进心里,忽然想到了塞北的月。
这里看月亮,感觉要小很多呢。
言邑早已经挥退了司吏侍从。
说起来,身边好像没有一个人能陪他赏月了。
看着月光,言邑张开手掌。
月光浮了一手。
他慢慢扣住。
寂寞还没有浮上心头,就看到前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言邑一愣,然后轻轻走上前去。
一个人趴在石头上,在他的身边有微微的酒气,看来是个醉汉。
言邑的眼睛眯了起来,是什么人胆大到醉到御花园?
朝那人踢了一脚,那人仰面翻转,呼呼大睡,月光洒到了他的脸上。
言邑嫌恶地皱起了眉头: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人是工部新上任的给事中,名字应该是叫李寂。
这种人怎么能作官?言邑深深为自己的眼光忏悔。
又重重踢了李寂一脚而对方一动不动后,言邑看了看湖面。
下一刻,他把李寂踢进了湖里。
一声惊叫,惊起鸟儿无数,可怜鸟儿栖在枝头都睡不了一个安稳觉。顿时整个花园内一片大乱,有司吏冲过来:「皇上怎么了?」心中惴惴不安:难道说有刺客?不会这么倒霉吧?!直到看到言邑站在湖边的身影才放下心来。人越来越多,杂沓的声音里湖面荡漾,月亮全碎了。
大家屏息看着言邑冷冰冰的脸,再瞟下眼时,就看到湖中央一人在冒着泡儿,挣扎着发出惨叫,间或「救命」的声音。
李寂总算是醒了。
被人拖上来的李寂全身湿淋淋地趴在殿中央,全身颤抖。言邑看着对方「害怕」的样子,再度皱起了眉。看来李寂应该是知道错了,言邑想了想,中秋在即,他又是新上任,年轻气盛,犯错也是难免。眼下用人之际,革除了朝中旧老,需要新血,这件事就小小惩罚一下罢。
这样想着,他对随侍李承贺道:「传旨吏部,扣李寂半年俸禄吧。」
李承贺应着领旨。
跪着的那个人却有异议了,一边抖着一边说道:「陛下,臣惶恐,如此冒犯天威,臣罪该万死,臣无颜再侍奉皇上,请皇上免了臣的官职。」
一边说着,李寂一边磕头,顺便想着池水真冷,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真是讨厌啊!不过如果能趁此良机脱离官场,也不枉这一场「秋泳」。回去一定要喝姜汤祛寒!
言邑暗中点了点头:虽然没什么大能,总算是知错能改,也不失为好品性。看来工部诸人对李寂的评价倒是不错。毕竟人人削尖了脑袋朝官场钻,似李寂这般的倒是少见。
如此想来,嫌恶之心倒是去了三分,言邑温言道:「李寂,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既然知道错,以后莫再贪杯误事即可。」
李寂一愣。不是说皇上治军时极严,动不动就要小惩大戒。难道现在转性了?一边想着一边继续磕头,说起来自从进了宫之后,这磕头功是越来越俐落了。
「臣惶恐,臣罪该万死,求陛下重重责罚!」
言邑看着座下磕头如捣蒜,嫌恶之心不由得又去了几分:「怎么?李寂你是在质疑我么?」他声音温文,话却是极重。
李寂的头磕不下去了,再磕下去就糟了。不由得苦了脸,看来这次又走不掉了……然后他认命说道:「臣领旨,谢主隆恩。」
身体越来越冷,风声越来越大,风的里面,一朵桃花飞走了……
呜呼哀哉,幸甚至哉……李寂抖得更厉害了。
言邑看了看他,又朝座下司吏说道:「传旨太医院,煮些药汤给李寂吧。」
「是。」
李寂一愣:不会吧……
中秋之后,李寂继续得以在仕途上飞黄腾达,其醉酒夜闹御花园却没掉脑袋,反而赚到了太医院一碗药汤的经历曝光后,深得不少人艳羡。这种福气真是百年难修啊。
九月,秋高气爽,桂花开得满城芬芳,但没有多少人有赏花的心情。
南方部分州县屡降豪雨,紧接着河坝决堤,一些地方水灾严重,死者数以千计。
其中也有李寂的家乡融州宁堤县。
李寂这两天忙得焦头烂额。各州县紧急调派人手巩固河工,同时需调动其余地区人力以支援水灾之地,一时之间,各大驿站信使来往不绝,紧急书函更是一封接着一封。一得知这消息,李寂立刻雇人前往当地寻找小渐,至今仍未有消息。
内外夹攻,令他显出了疲态。可是越是疲惫,他的眼越是清醒,呵欠反倒失了踪。
回到自己的院落时,已经是月上中天,李寂脱下了官服,看着那月亮,眉头添上了些烦愁。
他现在全无他求,只希望小渐能平安。
这段时间工部每个人都是同样的忙,眼看着各地报上来的伤亡人数一天比一天增加,他竟然也有心如火焚之感。即使洪水现在退却,受灾各州县也已经损失惨重,更不用提接下来疫病的威胁。总而言之,今年的确是「多事之秋」。
……不知道小渐到底怎么样了?真恨不能生了翅膀飞回家去看看她……早知道的话……
正在想的时候,门被叩响了。
他一愣:「谁?」
「李大人,我们找到您要找的人了。」
李寂立刻翻身下床,鞋子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打开了门。门外之人递过一封信:「大人放心,小渐姑娘没事。她们母女俩早就到了安全的地方了。不过小渐姑娘不肯来京城,说是让大人您放心,她娘不宜长途跋涉,所以没法过来呢。」
对着灯火看着面前的信封,熟悉而秀气的字让李寂松了口气,而那早在意料之中的话也只让他皱了皱眉,然后他拉着对方进了门:「对了大哥,我托你带去的东西你带到了吧。」
面容憨厚的男人点了点头:「带到了,那些药材和银两都带到了,我让小渐姑娘写了张收条附在信后,您过目一下。」
「她们母女俩现在在哪里?」
「原来是在县城一家民居住着,我去看她们的时候,被县令大人知道了,后来县令大人就把她们接到县府里住着,这是县令楚大人的信,您看看。」说着对方又掏出一封信。
接了两封信在手,首先拆看的当然是小渐的信,匆匆看到了「一切安好」以及后面的物品清单,李寂就把信放下了,从房里摸出银两,交给带信的大哥:「多谢您了。」
对方接下了银两,欲言又止。
李寂的心又提了起来:「怎么?还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小渐姑娘她们虽然没事,不过大人你家的田产全被淹了,还好家宅里的仆人没什么伤亡……可是……大人你……」
李寂一愣,然后一笑:「我还道是什么事呢。既然人都没事那就算了,田产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淹了就淹了吧。」
对方露出了崇敬的眼神:「大人您真是不同寻常人。我一路上过来,不知道多少富人为自己的钱财泡汤哭呢,大人心胸豁达。」
李寂一笑,自己珍视的东西从来不是金银呢。
再说了,家里除了那几亩薄田之外,其余大部分钱财都已经化作银票跟在他身边,损失也损失不了多少啊。
把差人送走后,李寂才到灯下细看那两封信。
家乡宁堤县的县令也是今年新到任的,各叫楚江。他在信里客气了几句,说是代李寂照顾家人。李寂微微一笑,这楚江倒是精乖,卖了他这个人情,总有一天还要收回来的。
细看的是小渐的那封信:
寂哥如晤:
小渐这里一切安好,请寂哥放心。
乡亲早早提醒今年怕有洪灾,因此我和母亲早早移到了县城,逃过了一场天灾,周伯他们也跟我们一起移出来了,能带的财物都带着呢,只可惜不能带上那几分田地……你看到信的时候,管家周伯已经带着阿北、阿南和小红小青他们赶往京城。寂哥既然在京城作了官,也需要人服侍,你之前还说自己一定不会高中,现在如何呢?
母亲的身体仍不太好,还经不起舟车劳顿,所以阿齐他们几个留下来照顾我们。其实家里有我一个人就行了,不过阿齐他们说了,你命令他们不管如何都要留在我们母女身边。寂哥这份心思,小渐真不知道如何报答。
对了,楚大人对我们也不错,所以寂哥你放心好了,小渐不会有事的。
只不过这几天老是睡不着。我偶尔出门,就看到路边不少人行乞,善堂里抬出棺木无数。这一场洪灾过后,不知多少人家能得以保全。每当此时,小渐会欣慰自己的运气,可是也会觉得酸楚。
这个天下有多少人能有小渐的福气呢?
算了,不说了,寂哥在京城一定忙得转不过来了,我知道其他州县也是一样,那么在京城的你们一定是最忙的,忙着解决各地的苦况。
只要这么想,小渐就会觉得些许安慰:虽然我什么也做不到,可是寂哥能帮我,能帮天下人造福,能造就天下人的福气。
这样想来,小渐真高兴寂哥能高升。
我这儿你不用担心,有楚大人和阿齐他们照顾,我和母亲都不会有事,倒是寂哥你要小心身体。一人在外,又要忙碌,最快的就是积劳积愁,你要保重身体。
珍重
小渐字
李寂合上了信,嘴中苦涩。
那信上隐隐有着泪痕,小渐写信时不知道是何等心思。
在信中小渐虽然只提到一笔,他却能想见乡亲们的苦况。
的确,这一场洪灾过后,有多少家庭能保全呢?
他对着月亮露出了苦笑。第一次庆幸这个时候自己能做些什么。
李寂之前多出来的肉迅速地飞走了,各地公文来往的速度耗走了这些肉肉,可惜人们都无暇注意他,否则就会发现李寂最近呵欠少了很多。
中午时分,宫里惯例把皇帝批阅过的部分奏摺返还给六部执行,由六部各自安排后,再将工作情况汇到部里独设的督给事中及给事中处。六部督给事中和给事中统称为六科,由其督察及审核。六科所担任的是监督之职。
李寂拿到奏摺后,已经是傍晚了。看着层层朱批,他将其登记入册。平时极快的步骤,今天却卡住了。
看着由新任司长朱庆善处传过来的批文,李寂慢慢皱起了眉头。
如果没有记错,这份批文里有些地方看起来不妥。
他想了想,找出之前的卷宗,发现果然是朱庆善把原属聿州的水利工程数据弄错了一项,导致预算的变动。
李寂仔细对照着文中的批注,发现这份批文应是昨日从言邑处传至工部的,由于时间比较紧,朱庆善已将批文下发到聿州,要求其办理。比起实际,朱庆善所批的预算多了一万两白银。
按照工部的惯例,如官员发生错误并已经将命令下达到地方的,地方若发现不妥,可一月一次统一向京师汇报,再由皇帝决定弥补方法。一般这样的事极少发生,毕竟经由皇帝、六部、六科三道程序审查批阅后再发生问题的可能性微乎及微。然而这次,由于时间紧急,很多命令都是由言邑大致批阅后交给六部细办,而六部官员下达命令也往往等不及六科审核,直接向地方下达。这次朱庆善正是如此。可以说,在紧急时刻,六科原来的审核功能被时效削弱了。
李寂吐了口气。
即使聿州的父母官接到这一批文发现错误,也不会立刻传报。因为这一错误并不影响该州水利工程的运作。随着工部命令的下达,户部会将银两拨至地方。州官大约会在一个月后将此事告之朝廷,然后返还银两。
李寂的眉皱了起来。
本来是无事的,但是如果他的计算没有错误,国库已为这一场水灾倾其十中三四,一个月后,国库中五六成将投入。再加上水灾后安顿百姓、防治疫病等等措施,势必从国库中拨款。如此,国库空虚,不是好兆头。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如此,一万两也不过杯水车薪,哪里救得了人呢?
李寂一边劝着自己,一边朝朱庆善走了过去。
哎……一万两也是钱哪。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已经站到了朱庆善面前。
第二日早晨,言邑在审查六科报上来的各部工作成果时,希奇地发现了被发还重审的批文。仔细看来,正是二日前命令工部司长朱庆善安排的聿州防洪工程。
他仔细看了原来批文以及工科报上来的蓝批,立刻着人唤了朱庆善及工科督给事中费潜光入殿。
朱庆善与费潜光行礼,费潜光站起来后,朱庆善仍跪在地上,言邑发现司长大人居然面红过耳。朱庆善在地上颤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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