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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王的宠妾:胭脂染帝业-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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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众多儿女中,外祖母最喜欢的是母亲,母亲过世,外祖母哭得死去活来。
爱屋及乌,外祖母尤为疼惜我,待我极好。
可说,表哥喜欢我,娶我进门,外祖母为什么不同意?
寒风呜咽,漫天飘雪,外面的殿顶与地面被白雪覆盖,整个天地皆为雪色,纯洁无暇。
我不明白,孙瑜为什么对我说这么多?
她饮了一杯热茶,抿唇一笑,“容姐姐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说这些。”
我亦笑,“洗耳恭听。”
“我只是为堂哥惋惜,无法赢得美人归。”
“是吗?”我不信她会为孙皓惋惜,这个美艳的孙家女儿城府极深,不可小觑。
“那年,我与堂哥去泰山南城玩,从那时起,堂哥就开始喜欢你。”孙瑜陷入了回忆。
我记得,那年我十岁,表哥十三岁。
那种恨,那种痛
那年春,母亲带着我从洛阳回到泰山南城老宅,秋,堂哥孙皓与孙瑜来游玩。
“堂哥对我说过,那年发生了一些事,让他记忆深刻。”她缓缓道,眉目间有些伤色,“有一日,堂哥与你在后苑玩,忽然听见一声惨叫。你们发现那惨叫声是从你母亲的房中传出来的,于是你们悄悄地打开窗扇,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你父亲不知何时回到泰山南城,堂哥与你看见,你父亲打你母亲耳光,口中还不停地骂着‘贱人’。你母亲哀声求饶,被打得嘴角流血、脸颊红肿,你父亲还不停地打着,甚至将你母亲推倒在地,踹着你母亲的腹部。当时,你母亲怀有六个月的身孕。”
她说得没错,这件事,我永远不会忘记,那种恨,那种痛,令我终身难忘。
泪流满面,今时今日,听着她复述多年前那残忍的一幕,我仍然瑟瑟发抖。
“当时,你想去阻止你父亲,可是堂哥抱着你,捂着你的嘴,不让你乱动,以免被你父亲发现。”孙瑜面有嘘唏,“你父亲不解恨,一直踢你母亲的肚子,直至你母亲流了很多血、昏过去才作罢。你父亲走了之后,堂哥看见你抹了眼泪,面无表情地走进房间,陪着你母亲,堂哥吩咐下人请大夫来诊治你母亲。不久,你母亲醒来,但大夫说,腹中胎儿已经死了,你母亲也……”
“母亲失血过多,救不活了。”我哑声道,热泪滚落,心中剧痛。
“那夜,你陪着你母亲,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倔强地抿着嘴。过了子时,你母亲终于去了,你没有掉一滴泪。”孙瑜的美眸闪着泪光,“堂哥知道,你看似坚强,实则脆弱,他说你很可怜,又说你很勇敢。就从这时候开始,堂哥怜惜你,发誓要代替过世的姑姑保护你。”
表哥,你真傻。
我从来不知,表哥待我好,不仅仅是兄妹之情。
不知何时开始,他对我有了男女之情?
外面天寒地冻,风雪肆虐,殿中寒气逼人,手足冻得麻了。
心,被冰雪包裹着,痛得没有知觉了。
碧浅端着茶盏凑到我唇边,“皇后,喝点热茶吧。”
就着她的手,我饮了两口,任由她为我拭泪。
孙瑜薄红的脸上再无方才的凄色,感喟道:“容姐姐身在宫城,堂哥就进宫成为骁骑营的士兵,只为一世保护姐姐。如此深情,只怕容姐姐这辈子都无法酬谢了。”
我冷冷道:“妹妹相告,感激不尽。”
“容姐姐客气了,今日来,有一事想劳烦容姐姐。”
“何事?”我早就知道,她对我说这些,必有目的。
“我……”孙瑜娇羞地垂首,尽显女儿家羞涩之态,“劳烦容姐姐说服陛下下一道旨意,为我赐婚。”
“哦?妹妹已有意中人?是谁?”我起了好奇心,她的眼光高于天,也有入她眼的男子吗?
“成都王。”她看我一眼,又低垂了螓首。
我一愣,她的意中人竟然是成都王司马颖。
作者题外话:容儿与成都王相识么?
任意妄为
成都王司马颖,司马衷皇弟,武帝第十六子,太康十年(公元289年)受封成都王。
孙瑜何时与成都王相识?难道也是在祖母六十寿宴那日对他一见倾心?
我不动声色道:“成都王颖,年二十一,已有妻室,妹妹不介意么?”
“成都王有王妃、侍妾,但我不介意,只要能嫁给成都王,我什么都不介意。”孙瑜跪在我面前,仰首殷殷地求道,“还请容姐姐成全,为我与成都王赐婚。”
“这……难道你心甘情愿伏低认小、当成都王的妾室?”我讶异。
“羊家是士族高门,孙家也是名门望族,容姐姐也不愿看着孙家女儿伏低做妾吧。恳求容姐姐念在你我都有孙氏血脉,下旨让成都王迎娶我为侧妃。”她满目恳切,为了能够嫁得意中人,大胆求嫁,她的胆量与魄力,我自叹弗如。
我低眉沉思,脑中浮现司马颖那俊伟的容颜、那深邃的黑眸,仿佛听见那震动我心、令我心痛的乐声。
孙瑜叩首道:“求容姐姐成全。”
我问:“你爹爹可同意?外祖父可应允?”
她抬首,眸光微转,“此事……若容姐姐成全我,我毕生感激不尽。”
我明白了,她思慕司马颖,还未对家人言明,求我以司马衷的名义下旨赐婚,圣旨一下,孙家人也无可奈何。可是,她不明白,赵王把持朝政,假若她父亲不同意她嫁给司马颖为侧妃,还是有本事将那不可违逆的圣旨取回。
“赵王执掌朝政,陛下受其掣肘,我可以尽力帮你,不过,有一些事,我想知道真相,望你诚实以告。”
“容姐姐想知道什么?”孙瑜的眉眼露出喜色。
“三年多前,你我与表哥去郊野游玩,你做过什么?”当年那件事,我耿耿于怀,想亲口听她说。
“我没做过什么……”她的眼中闪过一抹慌色,眼珠滴溜溜地转。
“既然如此,你退下吧。”我寒声道。
“容姐姐息怒……”她惊惶道。
“孙瑜,你是否应该敬称一声‘皇后’?在吾面前,你应该自称什么?”我拍案,色厉内荏。
孙瑜惊诧地看我,想来没料到我会突然翻脸无情,也没料到我会问起当年之事。
片刻后,她深深吸气,道:“三年前,在泰山南城郊野,民女故意欺瞒堂哥,将皇后丢在郊野。是民女的错,民女任意妄为,恳请皇后恕罪。”
三年多前那件事,我铭记于心,此生此世都不会忘。
那时,我十六岁,孙皓和孙瑜来泰山南城游玩,相约去郊野游览。没想到,她竟然暗中使计,骗表哥先回城,将我一人丢在郊野。我认不得回城的路,又逢下雨,走到天黑也还没回城,只能在野外的茅草屋歇一晚。
更没想到,就在那间茅草屋,我被一个身长九尺、长着一双白眉的亡命之徒毁了清白。
这笔账,我记在那魁梧男子的身上,更记在孙瑜的头上。
我厉声喝问:“今年五月,吾回到洛阳,你还做过什么?”
闻言,她的身子颤了一下,低声回道:“民女……那日民女邀皇后去金谷园游玩,后来没去成,是民女故意为之。”
只因妒忌
“这么说,那个欺负我的公子是你安排的?”
“民女让下人向高公子通风报信,说街口有一个绝色美人,那高公子是洛阳城臭名昭著的好色之徒,见了皇后自然不会放过皇后。”
“还有呢?”心一分分地冷凉。
“祖母寿宴那日,皇后落水,也是民女暗中搞鬼。”孙瑜的声音越来越低,螓首也越垂越低。
“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害吾?”怒火焚心,我怒声质问,“吾哪里得罪你了?”
“民女任性妄为……皇后恕罪……皇后恕罪……”她伏地叩首,吓得瑟瑟发抖。
“说!”
孙瑜颤声道:“民女只是……堂哥一向疼惜民女、呵护民女,后来,堂哥只喜欢皇后,不再喜欢民女,民女不甘心……民女是孙家女儿,祖父、祖母疼惜民女、喜欢民女,但后来,祖父、祖母和堂哥都喜欢皇后,民女妒忌皇后,就设法捉弄皇后,以解心中怨气。”
太荒唐。
她多次捉弄我,让我受尽凌辱,只因为祖父、祖母和表哥喜欢我,只因为她妒忌我。
蛇蝎心肠。
她不敢再求我成全她,小心翼翼地觑着我。
我不想再看见她,吼道:“滚!”
孙瑜连爬带滚地离开昭阳殿。
碧浅安慰道:“皇后息怒,如今真相大白,以后她再也不敢捉弄皇后了。”
这口怒气,怎能轻易咽下?她加诸我身的伤害,我怎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她想嫁给司马颖,我偏偏让她嫁不成!
与司马颖初次相见,是在外祖母六十寿宴。
五月末,寿宴摆在金谷园,这举世皆知的天宫琼宇金谷园是石崇的私人别苑。
石崇依附先皇后贾氏一党,今岁四月,赵王司马伦与梁王司马肜、齐王司马冏发动政变,废皇后贾氏为庶人,后来在金墉城以金屑酒毒死她。贾后一党倒了,石崇无人可傍,被免职,后又被斩杀,家产也被抄没,这金谷园也就变成孙秀的囊中之物。
为彰显孙氏煊赫的权势,孙秀等人决定以外祖母的六十寿辰大做文章,让整个洛阳城都知道今时今日孙家在朝中的地位与权势。于是,外祖母的寿宴摆在金谷园,告诉所有人,谁敢得罪孙家,下场就如石崇。
孙家下人早在三日前就在金谷园准备寿宴、布置厅堂,寿辰这日,我随羊家女眷来到金谷园。
孙瑜热情地接待我们,后来说带我观览这个世间绝无仅有的仙宫。
果然名副其实,金谷园的确是阆苑仙境。
金谷园依邙山、临谷水而建,筑台凿地,修园建馆,挖湖开塘,方圆几十里,规模庞大,令人叹为观止。
孙家、羊家人领着宾客游览园子,孙瑜引着我游园,处处是人,处处皆景。
亭台楼阁,池沼碧波,鱼跃荷塘,茂树葱郁,修竹亭亭,鸟鸣清脆,百花争艳,令人眼花缭乱。她为我讲解着,想着外祖母在此举办寿宴,虽然有着其他目的,但也算是享了子孙之福。
不久,下人来禀说存放贺礼的厢房发生了一点小事,孙瑜匆匆走了,让我慢慢观览。
直到寿宴开席,我才匆忙赶回去,因为,引路的侍女迷路了。
作者题外话:会发生什么事呢?
断人心肠
回到前院,临近一个小池塘,忽然,有一个下人急匆匆地跑过来,狠狠地撞了我。
我想稳住身子,可是,这下人好像用力地推了我一把,我失足掉进池塘。
不远处就是宾客云集的前院,侍女大喊“救命”,所有人都跑来围观我的糗样。
我不识水性,在池塘中扑腾着,喝了几口水。
好像有人喊着“快救人”,就在这时,有人跃入水中,抱着我,救我上岸。
我咳得厉害,孙瑜上前嘘寒问暖,训斥那下人太鲁莽,冲撞了容姐姐。
救我的人是一个俊美高大的男子,那飞拔的剑眉凝着水珠,鼻梁高挺,薄唇如削。
然而,他只有半边脸,银色面具遮掩了左脸。
孙瑜为我道谢,吩咐下人带那男子去厢房更衣,也吩咐侍女带我去更衣。
一直在想,那个冲撞我的下人到底有没有推我,仅仅一刹那,我无法确定。
是错觉吗?
回到寿宴,那个救我的男子不在座。
来宾多是洛阳城的达官显贵,大多数是巴结逢迎之人,纷纷上前向外祖母祝寿敬酒。
席间欢声笑语,觥筹交错,我坐在羊家女眷中,寻着救我的男子,却找不到。
舅舅安排了歌舞助兴,舞姬退下后,孙瑜突然笑道:“祖母,今儿是您寿辰,瑜儿恭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好,瑜儿乖。”外祖母慈祥地笑。
“祖母这么开心,今日又有这么多贵宾在场,不如让瑜儿与容姐姐为祖母与各位贵宾献上一份薄礼,博祖母一笑,可好?”她娇声如莺啼。
“哦?什么礼?”外祖母含笑问道。
“瑜儿舞一段,容姐姐弹奏秦琵琶(备注:秦琵琶就是阮),为瑜儿伴奏。”孙瑜看向我,巧笑嫣然,“容姐姐,你我是祖母最疼爱的外孙女、孙女,为祖母献礼,是应当的嘛,是不是?”
我一怔,她竟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她是否知道,我根本不会弹奏秦琵琶。
母亲擅弹奏秦琵琶,技艺纯熟,可我从来没学过。
八岁那年,我求母亲教我,可母亲叹道:“容儿,此生我不会再奏秦琵琶。”
可是,在沉寂的午夜,我偶尔会听见那凄楚的乐声从柴房传出来。
母亲在柴房昏黄的烛火下弹奏秦琵琶,泪流满面,乐声也随之呜咽。
那是一曲断人心肠的《越人歌》。
孙瑜有此提议,是故意的吗?
外祖母敛了微笑,“罢了罢了,莫在贵宾前献丑。”
有孙家女眷道:“那倒不是,容儿母亲擅弹奏秦琵琶,技艺独步洛阳,人人皆知。想必容儿得了母亲真传,为祖母献上一曲也不为过。”
其他孙家人一道附和,外祖母和外祖父板着脸,不语。
怎么办?
我根本不会弹奏秦琵琶,如何献艺?说母亲从未教过我,他们会信吗?
也许,孙瑜就是想让所有人看我窘迫、出糗吧。
“不如由在下为孙老夫人献上一曲吧。”寂静中,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所有人循声望去,走近前的是一个身姿轩昂的锦衣公子,左脸却戴着银色面具,遮掩了半边脸,令人难以认出真容。
然而,仅仅是右脸,他的俊美与气度就令人心折。
作者题外话:这锦衣公子是什么人?
越人歌
这个戴着半边面具的锦衣公子,就是救我的男子。
众人窃窃私语,讨论着这锦衣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外祖父爽快道:“公子美意,老夫代内人与孙女领了。”
下人奉上一把作工精良的秦琵琶,孙瑜纵然不情愿,也要献上一舞。
她无法令我出糗,想必咬牙切齿吧。
秦琵琶身正圆如琵琶,音色高雅,纯厚圆润。
那锦衣公子坐好,奏响秦琵琶,乐声淙淙,如水流淌,又如珠玉落玉盘。
她开始舞动,纤细的身段柔软地轻摆,纤长的双臂灵巧地挥舞。
桃红的裙裾不停地旋转,仿佛片片桃花飞落枝头,美得令人惊叹。
乐音流畅,配合着她时而欢快、时而忧伤的舞步而弹奏。
我沉浸在熟悉而陌生的乐声中,仿佛看见在秋夜冷风中摇曳的烛火忽明忽灭,好像看见倒在血泊中的母亲再也不会醒来……
心如刀割。
锦衣公子的技艺只比母亲差一点儿,却也堪称技艺妙绝。
舞罢,曲毕,掌声如潮。
我如梦初醒,忍住眼中的泪意,望着那个坐在我对面的锦衣公子。
他也望着我,遥遥探来的眸光好像含着一些微妙的意味,令人捉摸不透。
——
站在高高的凉台上,整个金谷园尽收眼底。
碧色葱茏,花团锦簇,绿波荡漾,屋宇金碧辉煌,宛如仙宫池苑。
那锦衣公子所奏的秦琵琶,勾起了我心中的痛,离席逃走。
走着走着,就走上了凉台。
母亲,容儿好想你……容儿好孤单……
我一直不明白,父亲为什么那么狠辣地折磨母亲,为什么连我也不放过,为什么那么痛恨我们母女俩。
母亲吃尽了苦头,受尽折磨,也没有怨言,不许我向祖父告状,不许我透露半句。
我问为什么,母亲哭道: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父亲……
每次问,母亲都这样回答。
母亲怀着六个月的身孕,被父亲又打又踹,胎死腹中,母亲也活不成了。
临终前,母亲拉着我的手,喘着气道:“容儿,不要说……不许对你祖父说,也不许怨恨你父亲……你父亲没有错……母亲走了,你要勇敢地活下去……”
我不愿答应母亲,可是母亲说,若我不答应,我就不是她的女儿。
只能遵从母亲的临终之言。
母亲去了,我哭得肝肠寸断。
我没有对祖父说过半个字,也没有对父亲口出恶语,只在心中恨他、骂他、咒他。
母亲,我又回到了洛阳,父亲和后母说要为我安排婚事,我只能认命吗?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幽渺的叹息。
我一惊,立即转身,但见一人站在我身后。
不知何时,那锦衣公子无声无息地上了凉台,我竟然毫无所觉。
他来了多久?
陡然想起我泪流满面,我立即转回身,掩饰伤色,却看见他递来一方丝帕。
接了丝帕,我拭去泪水,哑声道:“谢谢公子。”
“你母亲擅弹秦琵琶,你不会么?”他的嗓音清润沉朗,很好听。
“不会。”
“你母亲没教过你?”
“没有。”
他不问我为何在此饮泣,也许是不想再勾起我的伤心事,然而,提起母亲,我怎能不伤悲?
作者题外话:这锦衣公子为什么追来呢?
成都王,司马颖
我坐下来,问道:“公子为何离席?”
锦衣公子也坐下来,关心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我见你面色有异,便来瞧瞧。”
我微微牵唇,不复多言。
静默半晌,他忽然道:“我身上带着萧,你想听什么,我为你吹奏一曲吧。”
我错愕,不知道他为什么待我这么好,却脱口道:“公子会《越人歌》吗?”
他从怀中取出一管玉箫,朝我淡淡一笑,吹奏起来。
真的是《越人歌》。
箫声仿佛从他的嘴唇流淌而出,传出凉台,醇厚苍凉,断人心肠。
每次母亲弹奏秦琵琶,便是这曲《越人歌》,也许,这是母亲刻骨铭心的爱恋。
凄凉,凄涩,凄美。
在熟悉的音律中,我听见母亲对我说,容儿,是母亲的错,不怪你父亲……我看见母亲抚着我的脸,目光怜惜而悲痛……我看见母亲满脸都是血、全身都是血,却依然对我笑……
母亲,这明明是父亲的错,明明是父亲丧心病狂、禽兽不如,为什么你这么窝囊?为什么被父亲折磨、伤害、虐打而从来不抗拒?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父亲看似风度翩翩、实际上却是衣冠禽兽?
这些年,我一直想不通。
锦衣公子吹得很好,一曲罢了,我才发觉自己再次泪流满面。
正要抹泪,他却伸手为我拭泪,举止温柔,眸光怜惜。
我愣住,心口剧跳。
他为什么待我这么好?他是什么人?
“这曲《越人歌》让你想起伤心事?”他沉声问。
“嗯。”我颔首。
“那我再为你吹奏一曲开心点的。”
“不必了,公子,谢谢你。”我诚心诚意地道谢,“公子左脸戴着面具,是不是不想让人认出来?还是左脸……”
我想说的是,左脸是否毁了,但终究没说出口。
锦衣公子笑言:“我的脸完好无损,之所以戴面具,的确是不想以真面目示人。”
我想看看他的真容,但不好意思开口,望向寿宴那边的喧哗热闹。
“容儿。”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唤我,转过头,却惊呆了。
这是一张完美无瑕的脸,一张俊美倾城的脸,鬼斧神工,是上天的恩赐。
俊秀的五官组合成一张令人毕生难忘的脸,那双俊眸漾着潋滟的波光,那薄唇闪着诱人的光泽……
心怦怦地跳,我痴呆了好半晌才发觉不该这样看着他,羞窘地垂首,避开他含笑的目光。
以银色面具遮掩半边脸,想必是不想招惹桃花吧。
这般神仙般的人物,必定不是凡人。
他的身份,我越发好奇。
“你是羊家长女,羊献容。”锦衣公子沉沉道,“我是司马颖。”
“司马颖?”我震惊得再次呆了,不敢相信这个下水救我、为我解围、为我吹奏的锦衣公子就是成都王,“你是成都王司马颖?”
他莞尔一笑,“不信?”
元康九年(公元299年),先皇后贾氏诏司马颖为平北将军,镇邺(今河北省临漳县)。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大了,于是问道:“王爷不是在邺城吗?怎么……”
作者题外话:司马颖对容儿有意么?
为什么不等本王
“我秘密回京办一些私事,适逢你外祖母六十寿辰,便来凑凑热闹。”司马颖眉宇含笑,很美很俊,“没想到会在这里认识你。”
“我……我数日前才回洛阳。”
“你一直在泰山南城?”
我点点头,心中漾起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总觉得他的注视别有意味,他的目光仿似日光,太盛、太烈,逼人的眼,令人无法迎视。
“容儿……”司马颖又唤我,语声温柔得令我心头一颤。
“嗯。”我鼓起勇气抬眸看他,脸腮如有火烧。
“容儿……容儿……容儿……”
那一声声焦急的呼唤,属于孙皓。
我往下一看,表哥正四处找我,想必会找到凉台,我心慌地站起身,“我……表哥在找我……”
他已戴好面具,站起身轻拍我的肩,“我会再找你,你先去吧。”
——
从六月到十一月,我等司马颖找我,可是,他没有现身。
也许,他已回到邺城,军务繁忙,分身乏术。
况且,我与他仅有一面之缘,他所说的那些话,也许只是随口说说的,我何必自作多情?
虽然我被他的秦琵琶乐声和玉箫吹奏的《越人歌》吸引,但对他仅仅是刹那间的心动,在等待的五个月里,那些曾经的好感随风消逝。
不知孙瑜与司马颖是怎样相识的?又有怎样的故事?
孙瑜思慕他,不会是司马颖的花言巧语惹得她春心荡漾吧,好比我,傻傻地等了五个月。
司马衷年四十一,却像个大孩子,喜欢玩闹,天寒地冻也吵着玩这玩那,缠着我陪他玩。
我懒得应付他,让碧涵陪他玩闹。
这日,天宇一扫连日来的阴霾,日头终于冲破云层的遮蔽,绽放万丈光芒。
阳光凉薄,却有一丝暖意萦绕心头。
还有半个多时辰,天色就暗了,我扮成内侍,持着出入宫禁的腰牌,随着表哥安排的卫士从侧门离开宫城。
终于踏出那华丽而压抑的昭阳殿,踏出宫城,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烦闷的心顿时敞亮。
漫步在热闹的街衢,我心中雀跃,买了一些小玩意儿准备送给碧涵、碧浅。
正在一个摊贩前把玩着一柄精致的金钗,忽然,我身侧多了一个人。
“姑娘,我家公子有请。”说话的是一个青衣人。
“你家公子是谁?”我不能随便跟人走。
青衣人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帕上写着三个字:越人歌。
我一惊,继而一喜,随着青衣人踏入摊贩旁边的酒楼。
果然是司马颖。
他所在的厢房沿街开有一扇窗,就是这么巧,他看见我站在楼下,就派人请我上来。
“王爷。”我想问,为什么这五个月他不回京,可是,问不出口。
“你已嫁给皇兄,是大晋皇后,是本王皇嫂。”司马颖面无表情地说道,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坐吧。”
我坐下来,他没有戴银色面具,仍然是那个美得令人屏息的公子,俊美得倾国倾城,眉宇间却有似是而非的伤色,我看不懂。
他侧首看我,目光深深,“容儿,为什么不等本王?”
作者题外话:司马颖找来了,又是为什么呢?当真对她有情吗?
可为你弑兄夺位
我淡淡道:“此话怎讲?”
“本王说过,本王会再找你。”他加重了语气,声音饱含怒气。
“那又如何?”我面色如常地反问。
“你说什么?”司马颖双眸怒睁,握着我的手腕。
“王爷息怒。”我清冷道,他的手劲越来越大,手腕有点痛,“王爷为何动怒?”
“那次在金谷园,本王追随你去凉台,为你吹奏《越人歌》,难道你不知本王对你有意?”他恨恨道,脸颊因为饮酒与动怒而染了薄薄的红晕。
我笑了,终于逼他说出这话。
他更气了,甩开我的手,“你还笑?”
我敛容道:“王爷,孙羊两家将后冠戴在我头上,我只是一介女流,无力抗拒。再者,我实在不知王爷错爱容儿……”
司马颖一杯杯地灌酒,想必心有不甘吧。
心中奇怪,为什么初次相见他就对我有意?刘聪是这样,他也是这样,难道我真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让他们一见难忘?
“王爷已有妻妾,我已是皇后,事已至此,无法改变,还请王爷勿以容儿为念。”
“你心甘情愿一辈子当皇兄的皇后?”他皱眉问道。
“我还能如何?”我凄然道。
“容儿……”司马颖的双掌握着我的肩,俊眸缠绕着缕缕柔情,“本王不愿失去你。”
“王爷,我是你皇嫂。”我郑重提醒。
“那又如何?本王不介意。”
我看着他,暗自思忖着他究竟想如何。
他那双眸子深黑如渊,仿佛有一股旋风,会卷走人的身心与魂灵。
司马颖握着我双臂,迫使我站起来,“皇兄可当你的父亲,蠢钝无能,你怎会喜欢他?”
我轻淡地笑,“陛下毕竟是九五之尊……”
他眸光深深,“以你的才貌,皇兄并非你的良配。”
“纵使我出身高门,但皇室毕竟是皇室,任何高门都无法比拟。”
“容儿!”司马颖重声道,眉宇间流露出慌急之色。
我仍然在笑,因为我想看看,他对我到底有多少情意。
他冷峻地看我,眼中交织复杂的情绪,如 冰如 火,冷热交织,“本王手握强兵,本王可为你做任何事。若你心中有本王,本王可为你弑兄夺位!”
我剧烈一震。
他的语气极其郑重,如有千斤重,不似说笑;他的双眸少了几分俊色,多了三分血色。
若你心中有本王,本王可你弑兄夺位!
成都王司马颖竟然为了我愿意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他对我的情当真这般深沉、刻骨?
“容儿,你是否……”他握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如本王一般……将本王放在心中,时刻牵记。”
“我……”看着他情意绵绵的眸,我不知怎么说。
曾经心动过,曾经失望过,而今,他方才那句话,令我无法不感动,无法不再次心动。
看着这张俊美得无可挑剔的脸,这个身份地位、才智气度皆优的成都王,我自惭形秽。
我不够好、不够完美,配不上他,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发现我并非他想象的那样。
怎么办?
作者题外话:容儿会接受司马颖吗?
一生只奏《越人歌》
拒绝他的情意,还是顺从内心的意愿?
司马颖慢慢俯首,目光灼热,轻触我的唇角。
我像是被烫了一下,别开脸,避开他,双腮火辣辣的。
他见我一副娇羞的样子,许是当我接受了他的情,笑道:“容儿,本王备了秦琵琶,本王为你奏一曲,如何?”
“好。”剧烈跳动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想听什么曲子?”司马颖取来一把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鸾的秦琵琶,坐下来,摆好姿势,“《越人歌》?”
我颔首,心慢慢地沉了。
乐声奏响,忧伤的秦琵琶声缓缓流淌,渐成凄殇。
他专注地弹奏着,面色平静,十指抚弹,看着我,幽深的眼眸流淌着款款柔情。
垂落的广袖如云皎洁,一袭白袍衬得他愈发美如冠玉、皎如秋月。
好像听见母亲在轻轻地哼唱: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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