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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獒3-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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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地狱食肉魔之一杀(2)
地狱食肉魔晃了晃硕大的獒头,盯着桑杰康珠,眼光就像带毒的针芒,阴森森地明亮着。黑脸汉子跪下来,掏出胸兜里的小兄妹藏獒尼玛和达娃交给地狱食肉魔看护,自己把手伸进桑杰康珠的怀抱,摸出了镶着绿松石的刀鞘,又从嘴上取下刀柄上嵌着红玛瑙的藏刀,使劲插进去,扔向了十步之外,然后就像藏獒盯着狼那样,用犀利如刀的眼光盯着她。
黑脸汉子看了一会儿桑杰康珠,看到了她的美丽,也看到了她心里的愤怒。他起身走过去,捡起藏刀,扔到了她怀里。他阴鸷地盯着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告诉她:来吧,就往这儿刺。桑杰康珠站起来,唰地抽出藏刀,伸手便刺。
桑杰康珠的藏刀刺向了黑脸汉子的胸脯,却没有刺进肉里,毕竟她从来没有刺过人,不知道刺人和藏獒撕咬一样,应该在柔软的地方下手。黑脸汉子瞪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走到一旁小解去了。小兄妹藏獒尼玛和达娃稚嫩地吠叫着扑了过来,它们是西结古草原的藏獒,自然要保护西结古人的安全,不管它们有没有能力保护。
桑杰康珠用眼角看到了尼玛和达娃的举动,感动得唉叹了一声,生怕它们被地狱食肉魔咬死,大声说:“秋珠,秋珠(小狗),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说着,突然想起汉扎西说过,黑脸汉子抢走他的这两只藏獒是小兄妹两个,名叫尼玛和达娃,便又道,“尼玛,达娃,你们不要命了,不要管我,快走开。”尼玛和达娃不听桑杰康珠的,依然玩命地吠叫着朝地狱食肉魔扑去。
地狱食肉魔的反应却是好奇,它用天真而友好的眼光瞪着尼玛和达娃,看它们互相鼓励着咬住了自己的腿,干脆放开桑杰康珠,跳过去,卧倒在草地上,任由两个小家伙在自己身上胡乱爬、胡乱咬。
桑杰康珠站起来,骑上青花母马,掉转马头要离开这里,看到尼玛和达娃准备跟她去,却被地狱食肉魔拦在那里,就又拐了回来。地狱食肉魔用嘴拱着它们,一拱一个跟头。它们可怜地叫唤着,似乎在请求桑杰康珠:把我们带走,把我们带走。桑杰康珠驱马朝它们跑去。青花母马畏惧着地狱食肉魔,翘起前肢,差点把主人撂下马来。
桑杰康珠赶紧稳住马,跳下来,想过去抱起尼玛和达娃。地狱食肉魔蛮横地挡在了她面前,威胁她不要过去。她停下,望着想到她身边来又被地狱食肉魔堵挡着过不来的尼玛和达娃,无奈地跺了跺脚,转身要走,又戛然止步,冲着躲向五十米开外的青花母马尖细地喊了一声:“回来,回来。”
一瞬间的灰心之后,桑杰康珠又变得意志坚定、复仇心切。她不走了,她要跟着黑脸汉子,守着尼玛和达娃。黑脸汉子看她想走又没走,走过来审视她,眼睛里充满了疑问:你的心还不死,你还想杀了我?
桑杰康珠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问道:“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汉子你叫什么?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黑脸汉子说:“勒格红卫。”表情依然是冷漠的。
桑杰康珠又说:“红卫是什么意思?从来没听说过。”
勒格红卫咬着牙在心里说:愚昧的人啊,连“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红卫兵都不知道。报仇的机会来到了,我把名字由“勒格”改成“勒格红卫”了。
桑杰康珠看出他心里有话,挥了一下手说:“不说名字啦,不管你叫什么,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是一个喜欢姑娘的男人,但是在西结古草原,没有哪个姑娘会喜欢一个带着魔鬼的男人。”
勒格红卫笑笑,阴寒而苦涩。
桑杰康珠说:“再有力量的魔鬼我也不怕,我是病主女鬼,我是女骷髅梦魇鬼卒,我是魔女黑喘狗,我是化身女阎罗。丹增活佛说了,天下魔鬼是一家。听懂了吗?你和我是一家。”
勒格红卫转身走开了。
桑杰康珠大声说:“勒格你听着,你再去白兰草原的时候,我家的黑帐房是你的,白帐房也是你的,我家除了年老的阿爸,再没有别的男人。”这是招婿的意思,在草原上,招婿的姑娘都这么说。
4 地狱食肉魔之一杀(3)
勒格红卫扭过头来,看了看她腰际的藏刀冷笑。
桑杰康珠看他脸色平和了一些,瞪起眼睛问道:“勒格红卫我问你,为什么你要杀死那么多藏獒?”勒格红卫低下头,眼睛里亮亮的、水水的,那是他的怨愤,是他不愿意说出来的积郁。桑杰康珠吼起来:“你没有哑巴你为什么不说?”
勒格红卫倏地抬起来头说:“你去问丹增活佛。”
桑杰康珠愣了一下,还要问什么,就听地狱食肉魔大叫起来,原来是小兄妹藏獒尼玛和达娃逃跑了。
尼玛和达娃看到勒格红卫和桑杰康珠说话,而地狱食肉魔抬头专注地观察着主人和桑杰康珠的表情,就趁机跑进了黑夜。等地狱食肉魔发现时,它们已经在百米之外,向着寄宿学校的方向小跑而去了。地狱食肉魔追了过去。幸亏它追了过去,当它堵住它们的去路时,前面二十米远的草洼里,突然出现了一溜蓝幽幽的狼眼之光。
草原乱了,藏獒遭难了,草原狼自然活动起来。这是白兰狼群,它们跟在地狱食肉魔的身后,看它击杀西结古藏獒,然后咬食藏獒的尸体,扑杀失去了藏獒保护的牛羊。它们躲在草洼里,悄悄地靠近着,猛然两只小藏獒匆匆忙忙、偷偷摸摸离开人和猛獒,主动朝它们跑来,正要咬死它们,却被地狱食肉魔发现了。
地狱食肉魔见狼就吼,还没吼完就开始扑,好像它是炸药,狼就是导火索,一点就着。地狱食肉魔的扑咬带着一股巨澜澎湃的气势,威不可挡,没等它触到狼的肉体,狼就趴下了。
狼群退了,在丢下五具尸体之后,带着五个受伤者,迅速退到了地狱食肉魔攻击不到的地方。一场噩梦如同黑夜,在露出了一点星光之后,又被漆黑染透了。
勒格红卫望了望离去的狼群,又望了望地狱食肉魔,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心想他在砻宝雪山修行的时候,把一只小藏獒和一匹狼崽混养在一起,天天给它们念诵“大遍入”猛力之轮颠覆咒,结果是藏獒变成了狼,狼变成了藏獒。那藏獒见羊就咬,见狼就摇尾巴,而狼却是亲近人、狗、羊的,一见别的狼就火冒三丈。可是现在这只藏獒不行,他怎么努力也不能把它培养成一只专咬藏獒不咬狼的藏獒,看来他的“大遍入”猛力之轮颠覆咒离不开“大鹏血神”,离开了“大鹏血神”,就不再精深博大了。
地狱食肉魔带着满嘴的血,举起鼻子吞咽了几下,没事儿似的走过去,舔了舔尼玛,又舔了舔达娃,然后朝着主人勒格红卫走去。尼玛和达娃乖乖地跟上了它,它们尽管还小,对事理却有着先天的明了,知道自己刚才差一点被狼群吃掉,也知道这个被它们憎恶着的外来的大藏獒救了它们的命,它们应该感激它,更应该服从它,而服从的结果就是不能再次逃跑了。
5 格萨尔宝剑之 獒王之战
遥远稀疏的星光照不亮草原,这是一个黑得有点疯狂的夜晚。
藏巴拉索罗神宫前草色深沉的旷野里,升起了上阿妈骑手和西结古骑手的帐房。然后就是点着酥油灯宰杀羊只。双方都把羊群赶到了这里,就像古代打仗那样。牛粪火点起来了,煮羊肉的浓香弥漫在夜空里,藏獒们的口水流成了河。双方的骑手们都把最好的熟肉抛给了它们。它们吃着,知道这是人的赐予,也是人的托付,人把责任义务、流血牺牲、最后的胜利、未来的日子,统统托付给了它们,它们就得以身相许、以命相搏了。
吃了肉就去喝水,在走向野驴河的时候,上阿妈领地狗和西结古领地狗之间只有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它们互相平静地观望着,甚至用鼻息和轻吠友好地打着招呼,秩序井然,一点张牙舞爪的举动也没有,好像离开了藏巴拉索罗神宫前的打斗场,它们就是好邻居、好朋友。
后半夜是休息。人睡了,藏獒也睡了,除了哨兵。其实哨兵也睡了。人和藏獒都不担心会有趁着月黑风紧前来劫营的,在大家无意识中必然遵守的规矩里,劫营是耻辱的,是趁人不备的偷窃行为,而擂台赛是荣耀的,即使失败也是光明的失败。
4 地狱食肉魔之一杀(4)
只有一只藏獒没有睡,那就是西结古草原的獒王冈日森格。它彻夜都在想象着黎明后的打斗,想象着上阿妈獒王、那只黄色多于黑色的巨型铁包金公獒会如何扑咬,想象着对方那双深藏在长毛里的红玛瑙石一样的眼睛里蕴藏着如何深奥的内容。后来它又想到了自己,它老了,已经不是一个打斗的好手猛将了。它为自己的老迈惭愧着,觉得自己实在对不起西结古草原的人和领地狗,还需要它挺身而出的时候,它怎么就老了呢?
惭愧的感觉让它一直紧闭着眼睛,似乎都不愿意看到天亮。但是天还是亮了,阳光很快洒满了大地,又有许多花开出了颜色,草原比昨天更加秀丽。
两个獒王的决斗毫无悬念,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还是信心,冈日森格都远不如上阿妈獒王。所谓决斗,其实是冈日森格被扑咬的过程。冈日森格的躲闪,只能保证它致命的喉咙暂时不被咬断。当它的全身都被咬得伤痕累累之后,所有旁观的领地狗和骑手,都相信它的喉咙被咬断是必然结果。
没有人知道冈日森格内心的悲哀。冈日森格在躲避扑咬的过程中,仔细体会自己的身体,体会自己的呼吸,自己的肌肉,自己的筋骨。同时感受自己的力量和速度和敏捷。冈日森格发现,自己的身体其实不如想像的那么老,真正老化的是自己的精神。昔日威风八面的西结古獒王,内心深处早已经缺少了战斗欲望和胜利信念。因为自己心中少有了仇恨。
草原有多少年没有战斗了?
冈日森格相信自己,一旦面对狼的侵袭,它立刻就会焕发獒王的英武。
可惜今天面对的是藏獒,尽管是外来的藏獒。
草原上有多少年没有藏獒间的战斗了?冈日森格当然不知道部落已经消失,人民公社已经一统草原,当然不知道各个部落的领地狗都成了公有财产,它还区分着传统领地的人和狗。但它早就习惯了主人之间笑脸及和平,也早就习惯了领地狗群之间的笑脸及和平。如果说,因为年轻而血气方刚的领地狗们很容易就被唤醒沉睡在身体深处的血性,久经沙场历经沧桑的一代獒王的血性却不仅是深藏在心底,而是埋葬在了心底,不经过血腥的洗礼,不能唤醒。
现在,冈日森格一边躲避上阿妈獒王的扑杀,一边体会身上的伤痛。当对方的牙齿切入它的脖子,从喉管边滑过,让它感受到深彻的疼痛和死亡的威胁时,它同时感到了兴奋。它突然发出一声巨大的咆啸,旁观的骑手和领地狗们听到的不是巨大的愤怒,而是悲凉的欢呼。
人和狗都不明白,全身伤痕累累、脖子上鲜血长流的昔日的獒王欢呼什么。
人和狗都不知道,这一声悲凉的欢呼在宣布西结古草原的獒王真正归来。
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是惟一的清醒者,只有它才听出了冈日森格的咆啸声蕴含的危险,因为只有它才知道刚才一连串的扑杀是多么的失败。看起来是它把冈日森格咬得遍体鳞伤,实际上是冈日森格一次次从它的必杀中成功逃脱。这个西结古草原的老獒王的敏捷,让它一再吃惊。一旦冈日森格反守为攻,帕巴仁青担心自己凶多吉少!
现在,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趴在地上,像一只赖皮狗,紧贴着地面,散了架似的。它要重复和曲杰洛卓打斗的经历。冈日森格警惕地望着它,感觉到这只黄色多于黑色的巨型铁包金公獒一趴下来就会升起一股撼人的威逼气势,你无法仔细观察它,如果你非要仔细观察它,你的眼睛就会被无数飞针刺痛,飞针是它的眼光,它的眼光不知为什么比任何藏獒的眼光都要犀利、熠亮、毒辣、阴险。
场边观战的领地狗和骑手都明白,轮到冈日森格选择了:是静立着不动,还是跳起来闪开?
西结古的领地狗和骑手都紧张起来:獒王啊獒王,你会不会重复曲杰洛卓的失败和死亡?
突然,冈日森格昂扬起了身子,用琥珀色的眼睛里迸发而出的焰光炽火盯视着上阿妈獒王,告诉自己也告诉对方:惊尘溅血、一命呜呼的时刻已经来到,不是你,就是我。所有观战的人和狗都没有想到,赖皮狗一样趴在地上就要蹦跃而起的上阿妈獒王也没有想到,冈日森格既没有静立着不动,也没有跳起来闪开,而是雄风鼓荡地俯冲过去,就在上阿妈獒王准备覆盖它的前夕,把同样勇猛的覆盖还给了上阿妈獒王。
4 地狱食肉魔之一杀(5)
成功了。冈日森格从跳起、奔扑到覆盖、撕咬,整个动作连贯得天衣无缝,就像它年轻时那样,出神入化到根本就看不出是打斗。没有声音,咆哮和厮打的声音瞬间消失了,只有空气的震动在不经意中变成了徐徐来去的夏日风。
原始的恶浪淹没了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野性的肉体压得它根本就喘不过气来。这只黄色多于黑色的巨型铁包金公獒依然像赖皮狗一样趴在地上,无声地惊讶着。被慑服后的钦佩左右了它的神经,它变得安静而容忍,甚至都忘了反抗和仇恨,忘了作为獒王的丢脸和屈辱,也忘了疼痛。
疼痛应该来自喉咙,冈日森格一口咬住了它的喉咙,疾速而准确,简直就是一把飞刀,让上阿妈獒王眼睛都来不及眨巴一下,就皮开肉绽。死了,死了,我就要死了。上阿妈獒王心里哭泣着,它知道只要冈日森格的牙齿轻轻一阵错动,它的气管就会断裂,死亡就会从裂口中溜进来,占据它的整个身体。
但是冈日森格的牙齿却迟迟没有错动,好像它很愿意这样把头埋在对方浓密的獒毛里延长即将咬死对手的兴奋,或者它听到了对方心里的哭泣,有一点不忍,又有一点同病相怜?
锋利的牙齿始终没有错动,准备就死的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不耐烦了,晃了一下头,催促着,又晃了一下头,还是催促着,等第三次晃头催促的时候,它惊愕地发现,自己居然把喉咙从冈日森格的牙刀之间晃出来了。冈日森格的牙齿松动了,上阿妈獒王吃惊地望着它,似乎是说:你怎么了?你没有老糊涂吧?片刻,冈日森格朝后退去,上阿妈獒王也朝后退去,它们好像互相听到了对方的心声,都变得彬彬有礼了。
上阿妈领地狗和西结古领地狗都不理解两个獒王的打斗居然会和平结束,恶狠狠地吼叫起来,就像人类的骂阵。狗叫声中夹杂着骑手们的喊声,也是恶狠狠的、不理解的。班玛多吉直着嗓子大声说:“冈日森格,你是怎么搞的?咬死它,咬死它,它是上阿妈獒王,它咬死了曲杰洛卓。”
冈日森格回头看了一眼班玛多吉,正在犹豫,满身血污的上阿妈獒王转身走到上阿妈领地狗群里去了。冈日森格望着上阿妈獒王的背影,忧伤地意识到:上阿妈獒王是不该失败的,它的失败比自己的失败更加不幸,自己会有年迈体衰做借口而继续以往的生活,它呢?它很可能就不再是上阿妈草原雄霸一代的獒王了。
上阿妈骑手的头巴俄秋珠看到自己的獒王败北而归,策马从领地狗群后面挤过来,用马鞭抽了一下上阿妈獒王,气恼地说:“你是可以咬死它的,你要是咬不死它,我们上阿妈藏獒还有谁能咬死它?去,接着咬,一定给我咬死它。”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率真地望着巴俄秋珠,似乎想让他明白:我已经输了,我打不过英雄的西结古獒王,只能回来了。但是巴俄秋珠不明白,一再用马鞭抽着它:“去啊,去啊,赶快去啊。”
上阿妈獒王再次来到了打斗场中央。空气一下子凝重了,大家都看着西结古獒王冈日森格。冈日森格站在领地狗群的边缘,半晌没有动静,似乎疲倦了,也胆怯了。身后,班玛多吉再次喊起来:“人家并没有认输,冈日森格,快上啊,为曲杰洛卓报仇。”接着是众骑手的催促,是西结古领地狗群的催促。
冈日森格无可奈何地走了过去。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用一种晚辈敬仰前辈的眼神望着它,又一次趴下了,趴得还是像一只赖皮狗,紧贴着地面,散了架似的。冈日森格下意识地抖了抖鬣毛,仔细观察着它,发现这只巨型铁包金公獒已经没有最初那股撼人心魄的威逼气势了,眼睛里也少了许多那种比别的藏獒更犀利熠亮、更毒辣阴险的光亮。它不由得悲哀起来,好像前后判若两人的不是对手而是自己。
阵风突起,一半是血光,一半是黑光,腾腾腾地朝着冈日森格覆盖而来。
已经用不着选择了,结果瞬间而至,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扑空了。它自己知道,扑空是最好的结局。它神情迷茫地盯着冈日森格看了一会儿,然后浑身疲倦地朝回走去。它喉咙、脖子、肚子、腰窝四处受伤,已经流了很多血,现在还在流血,它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冈日森格无限怜惜地看着上阿妈獒王,看到它凄凉无言地走进了上阿妈领地狗群后,所有的上阿妈骑手都发出了一阵“咝咝咝”的声音,那是失望,是鄙夷,是来自主人的冰凉冷酷的羞辱。
4 地狱食肉魔之一杀(6)
上阿妈骑手的头巴俄秋珠骑马走过来,用马鞭指着它奚落道:“你就是这样给上阿妈草原争气的吗?难道上阿妈草原的肉不肥、水不甜,你吃了喝了不长力气就长毛吗?或者上阿妈草原的人对你不好,你想用自己的失败丢他们的脸?我们还有领地狗,我们还要打下去,藏巴拉索罗一定是我们的,我一定要用它把梅朵拉姆换回来,你要是不死你就看着吧。”
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仰头听着这一番比任何利牙的撕咬都厉害的奚落,就像受到了平生最严重的打击,张大了嘴,流着血水,似乎想申辩什么,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眼睛闪射出两股失落之极的光焰,委屈地流着泪,蓦地一闭,轰然倒在了地上。
而在西结古领地狗群这边,冈日森格也倒了下去。它的伤并不重,只是皮肉伤。但它心中有巨大的悲伤,就像大棒的挥舞,从粘稠的精血里击打出了伤感和回望,让它感到自己还是老了,真的老了,年轻的时光一去不复返,那种斗志旺盛、百折不挠,仿佛永远都打不死、拖不垮的精神,只能变成苦苦的记忆、恋恋怀旧的情绪了。
因为它用浑身伤痕换来的仇恨也只能维持一瞬,对上阿妈獒王那惊天一扑之后,心中仇恨和斗志的聚结就散了。
冈日森格把整个身子贴在地上,闭上了眼睛,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管了。
上阿妈骑手的头巴俄秋珠远远地望着冈日森格,立刻意识到这样的暂停对自己是不利的,一旦冈日森格恢复过来,上阿妈领地狗群里,就更不会有谁能够抗衡了。巴俄秋珠吆喝起来,代替上阿妈獒王指挥着领地狗群。
“你,上,就是你,给我上。”一只被巴俄秋珠用马鞭指着的大个头金獒愣怔着没有动。它不是不想上场,而是不忍离开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流血过多又被主人用奚落猛烈击打的上阿妈獒王就要昏过去了,大个头金獒正在舔着它的伤口呼唤它,这样的呼唤是必不可少的安慰,一只在鲜血中沐浴而来的藏獒如果连这一点安慰都得不到,它的精神和肉体就会迅速垮掉,不昏的也得昏,不死的也得死。
“上啊。”巴俄秋珠用鞭梢抽打着大个头金獒。大个头金獒望了望满脸怒容的主人,再一次舔了舔獒王的伤口,跑向了打斗场中央,昂起头,朝着西结古獒王冈日森格吼叫。冈日森格明白了,休战是不可能的,自己必须锲而不舍地战斗。它慢腾腾地站起来,身子一晃,哗地倒下去,更加瘫软地贴住了地面。
一阵马蹄的疾响由远及近,一个急急巴巴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冈日森格,你怎么了,冈日森格?”
6 狱食肉魔之再杀(1)
桑杰康珠跟随勒格红卫和地狱食肉魔进入了索朗旺堆生产队的草场,一户牧家的帐房就在不远处的草冈下寂寞地张望着。夏天的晚上帐房是不拉紧门帘的,佛龛前酥油灯的光亮从门里流出来,就像流出了一轮月亮,照耀着曼妙飘舞的经幡。经幡是挂在绳子上的,绳子是固定帐房的。
两个人走向了帐房,帐房周围既没有牛羊,也没有一只守夜的狗,帐房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桑杰康珠伸手在炉膛里摸了摸,还是热的,就去门口拿了几块干牛粪吹着了火,然后从胸兜里抱出尼玛和达娃,放在温暖的火炉边让它们继续睡觉。奶桶里有奶,陶锅里有水,揭开佛龛下的木箱,拿出了茯茶和盐巴。桑杰康珠说:“你来了,主人家就走了,魔鬼到来的消息好比天上的风,一会儿就吹得满草原都是。”勒格红卫不理她,默默坐在了火炉边的地毡上。
桑杰康珠烧好了奶茶,又找到木碗,给勒格红卫倒了一碗,给自己倒了一碗。喝完了,她又续上,然后去门口把狗食盆拿了进来,倒上奶茶,招呼守在门口的地狱食肉魔。地狱食肉魔进来了,看到狗食盆里冒着热气,就卧下来守着,想等凉了再喝。勒格红卫打着哈欠,朝着毡铺上摞起的被子靠了过去。桑杰康珠赶快把尼玛和达娃抓进了怀抱,匆匆出去了。
黎明悄然来临,东方是白的,西方是黑的,一片浩浩茫茫的黑白色,一个衔接着夜晚和白昼的苍苍天穹。桑杰康珠沿着帐房习惯性地顺时针跑起来,她握着藏刀,念着草原上十分普及的《二十一尊圣救度母经》:“那摩啊日亚哒惹耶,目光如电的速捷勇度母、威光四射的朗月母、妙手莲花的紫摩金色母、胜势无限的如来顶髻母……”跑了两圈,就把八根拴帐房的牛皮绳割断了。牛毛褐子的帐房塌了下去,盖住了勒格红卫和地狱食肉魔。
桑杰康珠敏捷地跳上帐房,扑向了勒格红卫,看到隆起着地狱食肉魔的那个地方正在剧烈摇晃,又改变主意扑向那个更大的隆包,“嗨”的一声,一刀攮了下去。也不知攮在了什么地方,摇晃突然消失了,一切变得十分安静。
桑杰康珠跪在帐房上,正准备更加狠恶地再攮一刀,突然觉得铺了一地的帐房移动起来,就像洪水破堤,哗一下倾泻而去。桑杰康珠一个趔趄躺倒在帐房上,又被拖出了十多米,忽地掀出了帐房。藏刀脱手飞了出去。
等她滚了七八个滚,好不容易爬起来时,发现帐房已经被撕得七零八碎,地狱食肉魔黑魆魆的身影正在撕扯一块还没有撕碎的牛毛褐子。
桑杰康珠没想到地狱食肉魔的力气大到了这种程度,这么大的帐房,叠起来三头牦牛才能驮得动的帐房,而且是铺在地上的,竟被它从下面顶起来掀上了天。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兜,发现尼玛和达娃不见了。她赶紧寻找,懵头懵脑地喊着:“尼玛达娃,尼玛达娃。”
突然勒格红卫从后面一把拉转了她,一把从自己胸兜里揪出尼玛和达娃,扔进了她的怀抱。桑杰康珠红着脸解释道:“帐房被风吹塌了,我把尼玛和达娃弄丢了。”似乎是为了揭穿她的谎言,勒格红卫伸手抓住桑杰康珠腰间的刀鞘,插进去刚才捡来的那把藏刀。桑杰康珠又说:“我的刀鞘这么不紧,我摔了一跤,刀也掉出来了,吃肉的时候怎么办,牙齿是啃不净骨头的。”让桑杰康珠吃惊的是,对这种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谎言,勒格红卫居然认可地点了点头。
一声不吭的尼玛和达娃闻到了桑杰康珠的味道,吱吱地哭起来,用哭声表达惊怕和委屈。桑杰康珠抚摸着它们,瞪着面前的勒格红卫,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揭穿她刺杀未遂的行为,为什么不用一个剽野汉子或者仇杀之敌的方式报复她。
地狱食肉魔狂奔而来又狂奔而去,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不是因为疲累,而是因为生气。它实在想不明白它司空见惯的牛毛褐子帐房居然会盖住它,它要反抗,要宣泄仇恨,要像撕咬一片勇猛的西结古藏獒那样腾挪跌宕、舍生忘死。
6 狱食肉魔之再杀(2)
桑杰康珠警惕地望着地狱食肉魔,发现它行动自如,身姿英挺,一如既往地雄霸悍然,心说我不是狠狠地攮了它一刀吗,它怎么就毫发未损呢?她毫无目的地走向了青花母马,突然听到一声吼叫,就见地狱食肉魔疯狂地朝西跑去,勒格红卫跳上马跟了过去。她知道西边遥遥在望的是昂拉雪山西山脚下的高山草场,索朗旺堆家的帐房就在那儿,西结古草原最好的看家藏獒也在那儿。她一动不动,心想勒格红卫是不可能再让她接近了,他给了她藏刀,却留下了更多的警惕。既然这样,她不如回去,现在回去还可以让尼玛和达娃安然无恙地回到汉扎西身边。
她骑上青花母马,掉转马头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突然感到不甘心。她抽出藏刀,又一次放在袖筒里,紧了紧氆氇袍的胸口,装牢尼玛和达娃,然后催马而去,喊着:“等等我,勒格等等我。”
桑杰康珠跑到了他跟前,停下来说:“勒格你还是离开西结古草原吧,不离开你和你的藏獒就都会死在这里。”勒格红卫坚定地摇了摇头,那意思桑杰康珠完全理解:怕死就不来这里了,索朗旺堆生产队的看家藏獒没有死,西结古寺里还有不少可恶的寺院狗,冈日森格的领地狗群也还没有露面,怎么可能离开?桑杰康珠说:“那你就打错主意了。”说罢,使劲晃了一下缰绳,朝前跑去,越跑越快。
勒格红卫愣了一下,明白她是要去通报消息的,心想那怎么行,要是他们把索朗旺堆生产队的看家藏獒转移到了别的地方,他和他的藏獒不就白来了吗。他纵马就追,一路狂奔,眼看就要追上了,忽见青花母马像突然遭遇了野兽,跷着前腿直立而起,桑杰康珠惊叫一声,被抛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了草地上。
勒格红卫丢开缰绳,从飞驰的马上跳下来,稳稳地站住,然后朝桑杰康珠跑去。他看她歪着头,闭着眼睛,趴在地上纹丝不动,便跪下一把抱住了她。
桑杰康珠的眼睛倏地睁开了,与此同时袖筒里的藏刀比眼光还要犀利地亮了出来。她抬手便刺,刀尖瞬间划开了他的皮袍,又划开了他的胸脯。他“哎哟”一声朝后倒去,同时攥住她的手,朝上一撑,一脚踢翻了她。
勒格红卫站了起来,目光如剑地瞪着她,阴森森地说:“狠毒的姑娘,你让我流血了。”说着,撕开皮袍的胸口,伸手抹了一下,亮出被血染红的手掌让她看了看,一脚把掉在地上的藏刀踢给了她,然后上前,从她的怀抱里抓出尼玛和达娃,放在了自己淌血的胸脯上,呵斥道,“舔,你们给我舔。”
桑杰康珠愤怒地喊起来:“你杀死了那么多藏獒,你罪大恶极。”
勒格红卫平静地摇摇头说:“我的藏獒死了,我的狼死了,我的明妃死了,我的大鹏血神也死了,都是西结古的藏獒咬死的。我被撵出了西结古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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