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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娘来啦-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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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容自若

【由文,】

001 相思

大周皇朝,成德三十三年冬,腊月。

极偏远处有一无名高山,一条溪流自上而下,从山涧缓缓流下,山脚下是间简陋的酒肆,一面杏黄色的酒旗斜斜伸出,在风中微微摇摆。

已是到了隆冬时分,万物萧索,大地死寂,天上飘洒起了雪花,纷纷扬扬,伴着呼啸盘旋的北风,只觉得天地之间一片迷蒙。

酒肆之中,十多名风尘仆仆的商旅分别围坐在几张古旧的木桌边,不时皱着眉头向外瞥着,小声咒骂着这糟糕的天气,脚边则是一件件还滴着雪水的斗篷蓑衣。

酒肆一旁,一个面容秀丽的年轻女子坐在一个红泥小火炉前,小心的煨着一个砂煲。女子旁边围坐着两个男子。一个身着青衫,眉如远山、眼若明月,虽然神色有些委顿,但眉目之间隐藏不住一股睥睨天下的侠义豪迈气概;另一个则是白衣如雪、气质出尘,神飞风越的英秀的脸容,自有一番年少倜傥、悠游自在的情怀。

“老板,来一壶好酒,切二斤牛肉。”有人大声招呼。

“酒在坛里,肉在锅中!”女子头也没回,仍然是全神贯注的看着那个砂煲。那食客倒也不以为意,咧嘴笑了笑,扔了银子,便自行去倒酒切肉了。

白衣男子看着女子专注的身影,眼中带笑,似水波一般柔软。他信手自袖中抽出一柄玉箫,凑近嘴边,慢慢吹奏起来。登时,一阵苍凉寂寞之音幽幽响起,仿佛天大地大,空余寂寞遗恨,再无其他。

众人悉数被这悲怆无限的箫音吸引,纷纷停下了吃喝,俱都凝神侧耳。

倏然,那青衫男子神色一动,猛然站起身子。

几乎同时,那白衣男子也放下玉箫,淡淡道:“终究还是来了!”

那女子身子微微颤了颤,轻叹道:“看来这次又是连累你们两个了。”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密集如雨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忽然“轰”一声巨响传来,众人只觉得一阵晃动震荡,那间小小的酒肆竟然被从外面拉拽的四分五裂开来。

酒肆之外,黑压压的黑甲骑兵,束马而立,整齐划一,刀枪剑戟,寒光照人。

众商旅不知何事,只是一阵惊呼尖叫,立时便四下而逃,那些兵将也不追赶,只是紧紧盯着那一女两男。

当先的一名将领忽然大声喝道:“犯女温柔,你父温守正,身沐皇恩,荣为御厨,却不顾思皇恩,竟于御膳中下毒,其所为大逆不道,罪不可恕,皇命满门抄斩。本念你温柔,曾有些微薄功,圣上仁慈宽爱,顾赐你白绫绞首,以留全尸,想不到你却伺机外逃,辜负浩荡皇恩,好大的胆子!”

“哈哈哈哈,好一个皇恩浩荡!”温柔猛然站起身子,仰天大笑,愤懑无比,清秀绝伦的面目之上流露出无比的嘲讽之意:“家父温守正忠心耿耿,却遭人陷害,我温家大小一十九口竟遭无辜枉死,如此昏君,何恩之有!”说到这里,温柔秀目圆睁,语气更甚:“我温家之仇,不共戴天!”

“大胆!”那将领指着温柔喝道,“来人,拿下!”

“谁敢!”那青衫男子挡在温柔面前,面目森寒。

“盛尧山,你莫要自误!”那将领端坐马上,鞭梢指向那青衫男子:“当日你胆大包天,自天牢之中救走温柔,皇上看在盛丞相的面上,饶你不死。今日你若胆敢阻拦本将军捉拿钦命要犯,就算你爹是当朝丞相,只怕也保不住你了!”

盛尧山冷哼一声,正要出声,却见那白衣男子也站起身来,就那么站在温柔身边,微微垂下双手,抬眼看去。

“任越公子,得罪了!”将领见状,面上神色缓了下来,抱拳道:“小将禁军指挥顾长风,今日并非有意为难,只是身负皇命。小将斗胆劝公子三思,先前公子搭救温柔,已是罪大弥天,今日若是再有什么轻举妄动,纵然令尊贵为我大周兵马大元帅,恐怕也难挡圣上雷霆震怒!”

任越一语不发,缓缓收起手中的玉箫,反手自腰间抖出一条银带,“苍啷啷”一声响,却见那银带瞬间变为一柄软剑,刃如秋霜、光华耀目。任越淡淡道:“顾将军多虑了,今日之事与家父毫无干系,任越一力承担!”

顾长风有些为难,他出身军职,不需太顾忌盛尧山的父亲丞相盛毕极,但任越之父任洪亭不同,乃是大周军神,战功显赫,在军中声威无二,他心中也是敬仰万分,自不愿为难人月,一时之间竟然难以处断。

“哈哈哈哈,好一个威风凛凛的盛大少爷,好一个敢作敢为的任三公子!”一阵张狂至极的大笑声传来,兵马分开处,慢慢出现一人,面色如玉,虽是大笑,但神色阴冷。

顾长风连忙躬身道:“三皇子殿下!”

“大胆,如今殿下已是贵为太子了,将军称呼须得加倍小心了!”三皇子背后一人阴测测道。

顾长风一惊,连声请罪。

“太子殿下?”盛尧山呸道:“刘章,你这等卑鄙小人居然被立为太子,真乃我大周之不幸!”

刘章毫不动怒,看着盛尧山,忽然笑道:“听说当年神勇盖世、以一当百的武状元盛尧山,在劫天牢时,被大内高手围攻,击碎了琵琶骨,功力尽失,如今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了。”说着,又对任越道:“还有惊才绝艳、文采风流的任三公子,当年多么的光彩夺目,如今却被父皇下旨夺了文状元身份,更令终身不得入仕,可惜啊可惜!”

说着,刘章看着温柔,眯起了眼睛:“好一个温柔,区区一个厨子之女,居然令他二人神魂颠倒,不惜生死,跟你一起逃到这穷乡僻壤,了不起,了不起!”

温柔眼光不由在任越、盛尧山面上流转而过。

刘章嘿嘿一笑,接着又故意道:“温柔,你可知道,还有我那可怜九弟,小小年纪,便是因为替你说清,顶撞了父皇,已经被父皇打了板子,贬为庶民,给逐出京城了!”

温柔一惊,连退数步,指着刘章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盛尧山急道:“柔儿,莫要听这混账胡言乱语!”伸手自任越手中拿过软剑,却是丝毫使不上力,手一软,剑把滑落,“当啷”一声掉落地上。

刘章啧啧道:“好一个连剑也握不住的武状元,还真是令本太子扼腕叹息!”

任越这时轻轻道:“柔儿,你莫担心,九皇子殿下何等脾性难道你不清楚,此番离开京城,对他而言正是云淡风轻,海阔天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温柔静了静,忽然一笑,轻声道:“说得对,不听这混账胡言乱语!”

刘章脸色沉了下来,这三人此前对他大业颇多阻碍,此番他本是抱着一出看好戏的心思专程而来,却想不到这三人全无他想象中的慌乱。

“咦!”温柔忽然鼻翼翕动,一眼瞥去,丝毫不理会重兵在侧,自酒肆一角扒开,见那红泥火炉上,锅子正微微冒着热气,微笑道:“还好,这砂煲还在。”说着,又翻出两副碗筷,给盛尧山、任越一人盛了一碗。

两人接过,居然也就在那品尝起来,恍如全然不知身处重围。

刘章面色更是阴沉。

旁边有人道:“太子殿下,要不要动手!”

刘章冷哼一声,冷笑道:“且看他们三个能玩出什么花样!”

盛尧山看着手中乳白色的羹汤,平平无奇,吃了一口,不由大笑道:“柔儿,今日这红豆莲子羹有些简单了,却是失了水准。”甫一出口,却倏的住口不言,面上忽显出一副极是震惊的神色。

温柔抿嘴一笑。

任越也是轻轻低呼一声,他忽然感到那绵软香甜、入口即化的羹中,清甜过后,慢慢浸出苦来,让人忽生出几分黯然,但在那辛苦之中,又忽然一变,透出的那一点一丝淡淡的甜,那么沁人心脾,直入心内,竟让人觉出了平淡的不舍和牵挂。

风雪之中,温柔衣袂纷飞,身子不由微微颤了一颤,身上的一袭水色衣衫似乎已抵挡不住这冬雪寒风的侵袭。她不禁抬首颦眉,目若秋水,眉梢眼角之间仿佛是愁思袭人,无计排遣。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远远望向天边,轻声道:“我今日这道羹,唤作相思。”

任越、盛尧山一时看得痴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温柔伸手挽了挽鬓角的发丝,忽然向二人敛容一礼,悠悠道:“两位深情厚意,温柔无以为报,永铭五内。只恨当年有眼无珠,所托非人,误了大好年华,也有负二位。今时今日,只得一羹相谢,就此拜别。”

“柔儿,你什么意思!”盛尧山、任越齐声急问。

温柔叹了口气,正色道:“今日之境地,温柔自知难逃一死,但却不愿再连累你们了,还是速速离去吧。”

盛尧山怒道:“你太小瞧我了,难道我盛尧山是贪生怕死之辈不成?!”

任越也清声道:“生死同路,虽死不悔!”

温柔这时忽厉声道:“盛尧山,任越,我温柔一家大小枉死,今日我死在这里,只不过是去地下和亲人团聚,没甚可怕!可是你们不同,自有双亲在侧,岂能如此轻言生死,做那罔顾父母、连累父母的不孝之人!”

两人一时无语。

“想跑?晚了!”刘章这时忽然残忍一笑,手一挥,冷冷道:“放箭!”

“且慢!”顾长风一怔,急道:“太子殿下!”

刘章伸手自怀中摸出一块金牌,高举头顶,大喝道:“御赐金牌在此,如当今圣上亲临,谁敢抗令,便是欺君大罪,当诛九族。放箭!”

温柔惊怒道:“刘章,你敢!”

弓箭上弦,锋利的箭头闪烁着慑人的寒光,刘章哈哈大笑,无比畅快淋漓,一声令下,数百只长箭便呼啸着向温柔三人飞了过来。

盛尧山张开双臂、怒目圆睁,将温柔护于身后;任越伸脚挑起软剑,剑花飞舞,轻拢袖袍、挺身而立。无奈飞箭如雨,锋锐无情,不多时二人俱已多处中箭,血染全身,青衫横卧、白衣飘零。

此刻,雪地上红梅朵朵,凄冷的北风,呼啸呜咽。

温柔目眦欲裂,失声痛哭。

“哈哈哈哈!”刘章笑的更加肆无忌惮。

“嗖”的一声,一支利箭直直没入温柔胸口。

温柔一个踉跄,随即勉力站直身子,撑住不让自己倒下,只是冷冷看着刘章,任由胸前血水如泉涌出。

便在此时,天色忽然昏暗下来,很快便漆黑如墨,天际处有星孛入于北斗,拖着长长的尾巴,急速划了过来,几乎同时,有星陨如雨,纷纷而下,伴着山摇地动,马匹惊恐嘶叫不已,难以勒住。

“快,来人,保护太子殿下!”有人连声惊呼。

“刘章,你记住,若能时日倒转,再回当初,纵然我拼个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也当定报今日大仇,与你不死不休!”黑暗之中,温柔咬牙切齿的声音传了过来,声音中的冷意与恨意,让人不寒而栗。

002 白切鸡

晚膳过后,素来无事,家家闭门熄灯。

卧房之中,周氏躺在温守正身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爹,你有没有发觉,柔儿近日变了好多,不似往日那般淘气了。”

“是啊!柔儿终于长大了,懂事了。”温守正翻了个身。

“明日东主有喜,我有一日闲暇,琢磨着咱们一家许久没外出郊游了,不如……”过了一会,温守正厚重的声音响起,略带暖意。

“也好,庭儿也说近来先生有恙,须休学三日,他也得空闲。”周氏声音中有些欣喜。

“这个臭小子,念书又不成,偏偏不肯跟我学厨。想我温守正,一身绝技,名满咸阳……”

“好了,自吹自擂几十年了,他爹,快睡吧!”

温柔在隔壁,静静躺着,回想着重生后的这几日,胸口一阵撕扯的疼,似乎当日那深插于心的利箭犹在,似乎亲人的生离死别就在眼前。一想到这些,两行清泪毫无征兆的涌了出来,滑过她白皙秀气的脸蛋,无声无息的滴落进被褥中……

前世,温柔亲眼目睹温家一十九口被满门抄斩。

哥哥温庭身首异处的凄惨;母亲周氏不堪随女眷充入勾栏,上吊自尽的悲凉;父亲温守正受炮烙之邢的惨绝人寰;甚至两个情深意重的绝世公子为救自己,葬送前程、抛弃性命、染血赴死……

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温柔不敢闭眼,至亲至爱之人就在身边,她生怕一觉醒来,又回到了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万箭穿心的时刻,死而复生,重回年少岁月,亲人犹在身畔,这定是上天的眷顾!

让柔若春水的她重新活过,不再留有任何遗憾;让单纯善良的她避开前世的祸端,守护住所有的亲人;让她擦亮眼睛,看清所有人的面目,不再让黑白颠倒……

那么,她必不负上苍垂怜,一定好好重新活过!

前世,她只是父亲身后的一个乖巧的女儿,懵懂单纯。大祸临头时,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生离死别的时刻,感恨自己的无能,感叹生命贱薄的无奈!

今生,她定要做一棵大树,为家人遮风挡雨,为自己舒展天地!

温柔把头脸埋在寝被中,任由泪水浸透棉絮。

她暗暗立誓,必不让前世的惨剧重现,也必将报尽前世的血海深仇!

黑暗中温柔清澈的眸子,仿佛夜空中明亮的星星。

无边黑暗之中,她仿佛看到那两个人,在向自己微微笑着。

…………

大周皇朝,成德二十八年,其时四海升平,不现刀兵。百姓居有定所,衣食无忧。

正是入冬时分。

这一日,阳光正煦,给初冬带来一丝暖意。

咸阳城郊处,赫然传来少女清丽的歌声。

“柔儿,何事如此开心?”周氏笑问。

温柔吐了吐舌头,心中暗想:莫名其妙重生回了十二岁的光景,还真有些喜不自胜。

“庭儿、柔儿,过来搭把手!”温守正一边大声吆喝,一边缓缓取开一个蓝布包袱,摊在地上。

“爹,来啦!”温柔脆生生的应着,捧着一把乱七八糟的柴火,连蹦带跳的跑到温守正的身边。

周氏从旁帮着燃柴、架锅。

望着爹娘熟悉的身影,温柔的鼻腔忽一阵酸涩。亲人就在身边,真好!她使劲儿忍了一下,才没让眼窝的泪水滴落。

“娘,来帮你!”温柔伸出小手,往锅下扔了几根树枝。

“仔细烫手!”周氏生怕柴火熏到温柔的小手。

“庭儿呢?”温守正停住了手,起身张望。

却见一个灰蓝布棉服的少年,约莫十三四岁,手捧一本线状书册,安安静静的坐在不远处的一块青石上。

暖阳铺满全身,少年白净的脸上,五官端正,愈发显得明媚,和温柔倒有七八分相似。

哥哥依旧是当年弱不禁风的模样,依旧嗜书如命。温柔心中暗笑,一时涌起无限美好。

“臭小子!滚过来!”温守正连喊几声,见温庭仍然恍若未闻,还是自顾自在一旁翻书,气就不打一处来。

随即从包袱里抓过一把带泥的花生,噼里啪啦的砸向温庭。

“哪个王八蛋丢我!”温庭猝不及防,被砸的生疼,猛然跳了起来,怒吼道。

“是我这个王八蛋!”温守正黑着脸,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爹,是你啊,丢的好、丢的好……”温庭一怔,讪讪笑着,随手拍打几下身上的泥土,又从脖颈里摸出一块脏兮兮的土坷垃,这才不情不愿的合上书,仔细收好,慢腾腾的朝这边走来。

“读读读,整日就知读书!三次童生未中,不如早早跟我学厨!”温守正埋着头,不理会身边的温庭,牢骚不断。

温庭面色难看,却不敢出声。

“爹,这么多好吃的呀!”温柔一见形势不对,连忙转移话题。

“哦,这都是醉仙楼的边角料,我寻思着扔了可惜,就捎带回家了。”温守正应着温柔的话,继续往外一件件的拾掇着。

前面还好,是一些红薯、白菜、萝卜……

后面接着的就是猪肉、火腿、鸭蛋、蘑菇……

看的温柔目瞪口呆。

当真是厨子不偷,五谷不收!

温守正最后又从包裹里掏出一整只光鸡来,就见这鸡完好无损,周身的鸡毛全被褪得干干净净,倒是越发显得鸡型油肥。

“爹,这也是醉仙楼的边脚料吗?”温柔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拿过光洁的整鸡,故意拎起乌黑发亮的鸡脚,仔细的瞅了瞅,促狭的笑着问道。

“恩。”温守正应了一声。

“这么肥的一只鸡都当下脚料扔了,难道你们醉仙楼都用鸡毛做菜?”温柔笑嘻嘻,故意又问。

“滚一边去!”

温守正一愣,随即听出了温柔的取笑,劈手夺过这只鸡,微胖白净的脸上,立时升起一抹黑红,有些恼羞成怒。

“爹,我饿了。”温柔赶紧扮了个鬼脸,轻轻摇晃着温守正的胳膊,撒起了娇。

“等着!”温守正哼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个食盒,描金的牡丹、釉彩的图画,很是精致。

“京城的金丝酥,尝尝。”说话间,温守正已是麻利的打开了食盒,里面整齐码着一朵朵小巧细致的酥点,状若金丝芍药,甚是逼真。

“好吃!”温柔品尝着,入口酥,转瞬化。

“那是自然,百年秘方,皇上吃了也是赞不绝口!”温守正得意道。

“百年秘方!”温柔惊叹不已,却忽然一怔,口中的金丝酥,融化之际,竟然在脑海中浮现出了糕点师傅悉心烹制的场面……

或许是错觉吧,温柔没多想,又捏了一块填进嘴里:“爹,你真好!这么精致的酥点,定是很贵吧?”

“你傻啊,爹啥时候这大方过,这酥定是从酒楼顺的!”温庭捏了两块,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含混不清道。

“滚一边干活去!平时读书也没见你这么机灵!”温守正有些下不来台,当即飞起一脚。

温庭挨了一脚,哼哼唧唧的溜到边上吃去了。

这两个混账东西,是要活活气死老子啊!老子不也是为了你们!

温守正不理睬两个小混蛋,低头摆弄起那只光鸡。

温柔记得前世在一本食谱中看到过“白切鸡”,说它“自是太羹元酒之味”,可见白切鸡在食客心目中的地位。

此刻,温守正烹制的正是白切鸡……

只见那只光鸡被扎在竹架上,已被浸熟,鸡肉白中泛黄,丝丝散发着热气。

温守正打开身边的一个陶罐,用小勺小心的从陶罐里舀了些油黑发亮的凉卤水,开始细致的淋到鸡身上。

别看温守正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可在淋鸡的时候,神情却颇为肃穆,动作缓慢仔细,一小勺一小勺的,卤水从鸡头一直淋到鸡脚,周而复始好几回,这才收好陶罐。

温柔好奇的问:“爹,这卤水应该有年头了吧。”

温守正得意的道:“好眼力,这罐里可是羊城第一鸡‘长乐鸡’的卤水。百年来从未断过火,哪怕是战乱动荡也是如此,是拼了性命也要保住的卤水。前儿李掌柜托人好容易重金买来一小桶,我正好取了些,研究新菜用。”

周氏、温庭、温柔不禁咂舌!

温守正手上不停,运刀如飞,用锋利的小刀解鸡,继续说:“这一道乃是我亲手改制的长乐鸡。这鸡不用水煮,而是用卤水浸熟,再用老卤水过冷桥,使卤味自然渗入鸡肉中。你们尝尝看,味醇鲜香,皮脆肉滑。”

温柔瞥了一眼锅,果见方才煮鸡之水,绛红清亮,原来是加了卤水!

说话间,整只鸡已经片好,摆在盘中,最后淋上蘸料。

一只鸡斩得精致无比,摆盘也无比考究,鸡头正前,左右两翼分开,似要展翅高飞一般。

温柔迫不及待夹了一片放入口中,只感觉皮爽肉滑,清淡鲜美,丝丝入味,最妙是连骨头都鲜美异常,让人留连其中,难以自拔。

“真的太好吃了!”温庭尝过之后,连声惊呼,全无读书人的风度。

鸡肉做了白斩,鸡什也充分利用。

温守正将未见天的鸡蛋、鸡什,与红枣、枸杞、米酒一起煮了。汤味甘甜,酒香回荡,口感适度,温润暖人。

周氏喝了一小口,舒服的眼睛都眯成了月牙。

温守正接着又麻利的弄了几道素菜,手艺果非浪得虚名,一家人吃的自然眉开眼笑,胃胀肚圆!

“这是……”温柔贪婪的吮吸了下指尖残留的老卤水,猛然间又怔住了,脑中再次浮现出一个场面:某个厨房之中,有位从没见过的老人在小心制作着一桶卤水,三十多种配料,一十九道工序,全都清晰无比。

难道……

温柔脑中浮起一个想法,忽然听到温庭的声音响起。

“话说回来,爹,这老卤水这么珍贵,你取那么多,不会被李掌柜发现吧?”

温柔回过神,偷眼瞥了瞥温守正,见他额头青筋浮现,心道哥哥不妙了。

果不其然,只听“啪”的一声,一记清脆利索的耳光,接着温守正一声咆哮:“混账东西,专揭老子的短!”

003 秘制卤水

夕阳西下,温守正一家四口心满意足,撑得步履蹒跚。

路过十里香酒坊时,却见一瘦高少年,怀中抱着个酒坛子,差点与温守正撞个满怀。

“也不看点路,德顺!”温守正皱着眉头。

“温大叔!”德顺有些惊喜,道:“真巧,正好要去找您嘞。”

“找我何事?”温守正摸了摸鼻子,一脸警惕道:“莫不是你爹又惦记我那后厨什么东西了?”

“嘿嘿,没有的事儿。这是我爹专门交代要给您送去的好酒!”德顺一笑起来,长眼睛的位置只剩两道细缝。

“殷老头会有这么好心?这酒没酸吧?”温守正狐疑的打量着酒坛。

殷德顺满脸的尴尬,勉强挤出个笑脸道:“哪能呢,我爹说快过年了,这是特意给您留的梅酒。”说罢,抱着酒坛又往上掇了掇

“嗯,酒还不错。你爹这个有进无出的老东西,成天在我那打秋风,这会儿总算有点人样了。”温守正凑近酒坛的泥封,闻了一下,满意道。

“不过,这坛子也忒小了点儿吧。”温守正忽然又不满意了。

殷德顺看着自己双手堪堪合围的坛子,一时不知道怎么接口。

“行了,别挪揄德顺这孩子了。”周氏看不过去了。

温守正哈哈一笑,大手一挥:“小子,给我送家里去!”

“爹,要不我来吧。”温庭卷了卷袖子,自告奋勇。

殷德顺看着温庭的干瘦胳膊,犹豫了一下:“这酒挺贵的,别打了糟蹋……”

“说什么呢!”温庭横眉怒目。

温守正叹了口气:“德顺还是你搬吧。”

“好嘞!”殷德顺答应的爽快,然后冲着温柔凑了过去,嘻嘻道:“温柔妹子,有日子不见了,可还好?”

“很好啊。”温柔面上笑靥如花,心中的寒意却是直透骨髓。

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名唤殷德顺,是咸阳十里香酒坊殷老板的儿子。生得一张巧嘴,和他爹殷富贵一般,最会见风使舵。

温柔清楚的记得,前世她和殷德顺自幼一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父亲与殷富贵一个善厨,一个善酒,都是凭手艺吃饭,交情也算不俗。

倘若一切按前世的轨迹发展,年后,殷富贵便会带着殷德顺,三彩六礼,亲自上门来提亲。

温家堂屋之中,殷德顺跪倒在温守正夫妇面前,指天划地,发誓对温柔视若珍宝,不离不弃。

殷富贵也拍着胸膛应承,必将待温柔若亲女一般。

依着温守正的性子,多年的好兄弟,又白喝了人家那么多年酒,当年自然会一口应下。

前世,温守正凭借一身的厨艺,终进宫做了御厨,甚得圣眷。殷家也把酒坊开到了京城,借着温守正的名头,生意也愈发做的大了。自然,这门亲事也是催促得厉害,要一双孩子早日把亲成了。

当年京中,任越、盛尧山两位公子对温柔一往情深。温柔虽未嫁入殷家,但顾念有婚约在身,时刻谨言慎行、恪守妇道,纵是身边两位翩翩公子情深意重,却是丝毫不假辞色。

却不曾想,温家平地惊雷,温守正被奸人所害,诬陷毒害皇上,蒙受不白之冤,被下入天牢。

就是这一对狼心狗肺的父子,就此绝口不提迎娶成亲之事,更是将温家人视若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

温柔犹记当日,父亲被下狱之后,温家在京城举目无亲,自己曾以为殷家会念及未来亲家的情意及温、殷两家数十年的交情,出面、出钱来帮父亲讨回公道。

岂料,面对温柔的苦苦哀求,殷家人俱都冷脸相向,无一人站出,更是恨不得极力撇清关系,甚至撕毁婚约,将温柔赶出殷家大门。

更令温柔咬牙切齿的是,当日任越和盛尧山冒死相救时,曾在路上撞见了殷德顺……

不曾想这个丧心病狂的卑鄙小人居然会为了赏银前去告密。

如若不然,任越和盛尧山也不会血染酒肆……

而今,故地重生,面对今时今日无比殷勤的殷德顺,温柔只觉得心中直欲作呕。

过不多时,已是到了温家。

“温大叔,这酒给您放这了,喝着好我再给您送!”殷德顺放下酒坛。

“哈哈哈哈,这还像点话!”温守正用力的拍了拍殷德顺的肩膀。

殷德顺讨好的笑了笑,侧头偏向温柔,又是一笑。

温柔笑笑回应,心中却是怒火滔天,恨不得立时把眼前这张无比令人讨厌的嘴脸狠狠踩扁。

前世的悲剧,必不会重演!卑鄙势利的殷家,你们就等着吧!

温柔暗暗发誓,不禁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用过晚饭,温守正和周氏早早就寝。

温庭依旧回屋温书。

温柔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白天的一幕幕,凌乱的充斥着她的记忆。

对了,那个卤水……

温柔蓦的想起了什么,仿佛口舌之间,那细致的味道又一次的浮现,还有头脑中那个陌生的老人家烹制卤水的身影,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

温柔一个翻身,按耐不住,蹑手蹑脚的往厨房去了。

借着朦胧的月色,温柔轻轻的寻找着头脑中的那些食材:八角、茴香、桂皮、香叶、肉桂、砂仁、陈皮、草果、花椒、白芷、丁香……

好不容易凑齐了食材,温柔吃力的搬动着大锅,轻轻的洗刷干净,又闭上眼,仔细回忆了下头脑中的情景步骤,然后添火、倒油,手握锅铲,将一些食材炒制成熟,又加了些许的水,添了其他食材熬煮……

前世,她一直跟着温守正忙活后厨。如今重生,虽是十二岁光景,体力不支,可惊喜的是厨艺记忆仍在,做起这些依旧驾轻就熟。

接着,又是撇去浮沫,又是添加其他调料,不知不觉,打更人已敲至三更。

“好香啊!”温守正翻了个身,砸吧了几下嘴唇,就着温柔熬煮卤水的香味,梦中呓语着。

周氏平卧于侧,嘴角上扬,很是享受。

温庭则一手捧着书,一头歪倒在书桌上,烛火渐熄,温庭的嘴角边溢出了一大片涎渍。

温柔轻轻的熄了灶火,封了炉子,揭开大锅,用小勺盛了些许,小心的吹了吹,入口品尝。

“这个味道……”厨房中,温柔一双大眼睛闪亮了起来。

一种突如其来的欣喜,骤然跃上她的眼角眉梢。

虽然少了那种经年积月的醇厚感,但单单以味道而论,与白天吃的那道“长乐鸡”的卤水,几乎是一模一样!

温柔又惊又喜!

我的舌头!

难道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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