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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西楼_第六部分-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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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想不起想不起了,一定是神仙姐姐你记错了!」
「不可能,圣旨是我亲眼所见,不可能有错。」
「但是把朝廷命官押上京城候审,这么大的事情,朕怎么可能不记得呢?而且最近,也没有听到镇抚司的人被拘留在京城呀。」
——是啊!
宗明熹的话,突然点醒了岳凌楼。圣旨上明明说要押送京城候审,但洛少轩等人却被关在广州数月之久,后来又说查明无罪释放出来。现在再加上宗明熹极力否认自己下过那道圣旨——这件事情,的确诸多古怪!
——难道有人假传圣旨?
但这真的可能么?
岳凌楼心中乱了起来,当日在云南的种种,又浮现在他眼前。是什么人敢假传圣旨,而那道圣旨……又是如何造的假?
「告辞。」
岳凌楼再给宗明熹行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开,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茫茫的大雪之中。
◆◇◆◇◆◇◆◇◆◇
岳凌楼和宗明熹的频繁接触,不仅引起了洛家人的注意,就连皇宫之中,太后也对这件事情格外关注。她诏来了内阁首辅延惟中,与他商谈此事道:「那个岳凌楼,到底是什么人物?为何皇上如此宠爱他,并且还『神仙姐姐』的叫个不停,他明明是名男子呀……」
延惟中躬身一礼,卑谦道:「禀太后,这件事情要从头说起。大概一月之前,皇上在『沉宣殿』无意中看到一副前朝秀女画像,迷恋不已。而这岳凌楼,又和画中的女子长得格外相像,于是皇上就把对画中女子的迷恋,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太后听后一阵沉思,深色变得阴郁起来,半晌才开口,沉吟道:「难道是妖人作祟?那岳凌楼……」
「太后不必担心。」延惟中上前道,「下官已经查清楚了,画中女子来前杭州都司岳闲之妻慕容情,而这岳凌楼,正是岳闲和慕容情之子。不过是子承母相而已,并不是什么妖人作祟,太后不用担心。」
「如此就好。」
太后这才稍稍放心下来。就在刚才,她还以为那岳凌楼是什么妖怪,幻化了画中女子的容貌,来迷惑皇上的呢。正暗忖着要请法师来驱驱邪气,不过现在听延惟中道明其中种种关系,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是……」太后话锋一转,双眉又微微一蹙,「那岳凌楼毕竟是名男子,皇上不理后宫,不问政事,终日和一名男子厮混在一起,毕竟影响不好。首辅大人,你看这事,究竟该如何处理?」
延惟中低头沉思一阵,方才道:「依下官之见,不如来个顺水推舟……」
「顺水推舟?」太后不解。
延惟中道:「正是。皇上孩子心性,玩心太重。老臣平日教导,他都左耳进右耳出,但唯独这岳凌楼,好像正抓住了皇上的心,皇上非常听他的话。我们不如封他一官半职,让他留在皇帝身边,好好辅佐,把皇上循循诱上正途。」
「不可。」太后立即否决,「臣听君言,顺也;君听臣言,逆也。皇上乃九五之尊,怎么能对一介草民听之任之?岂不荒唐?如此说来,这个岳凌楼本宫应该把他尽早除去,免得他日后混淆皇上视听,颠倒黑白……」
「太后,大大不可。」延惟中颜色一肃,极力维护岳凌楼,「据下官多日观察,这岳凌楼并非什么险恶之徒,而且才华出众,博闻多识,有他留在皇上身边辅佐,百利而无一害。」
「难得首辅大人极力推荐这个人……」太后轻叹一声,她向来信任延惟中,对延惟中所说之事不带怀疑,「本宫虽然相信首辅大人的眼光,但这个岳凌楼,真的可靠么?他真的可以把皇上引上正途?」
「这点,太后大可放心。」延惟中道,「即使退一万步来讲,岳凌楼真的无法辅佐皇上勤政爱民,到时候再除去他也不迟。」
「岳凌楼……」太后低喃着这个名字,想起十二年前一些事情,「岳凌楼……岳闲!」眼中凛然,声色严厉道,「是不是就是那个十二年前以权谋私、勾结倭寇、走私迷|药的杭州都司,岳闲?!」
延惟中自知无法隐瞒,只好道:「正是。」
「竟然是他!」太后急忙摇头,「这个岳凌楼不能用。既然他的父亲对朝廷不忠,想必这个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人。本宫绝对不许他留在皇上身边!」
「太后……」见太后竭力反对,延惟中只好使出最后一招,「太后……十二年前的事情,恐怕其中还有隐情未被查明……」
「隐情?」太后回头望着延惟中。
延惟中神情肃穆道:「下官近日翻看了十二年前那件案子的记录,发现其中诸多古怪……首先在这之前,那杭州都司岳闲,没有任何贪赃枉法的记录,是一名清廉的好官,深得民心……他怎么可能一下性情大变,走私迷|药?……所以下官以为,那件案子……恐怕……」
延惟中并未说明,但太后却已猜到他接下来的话,续道:「首辅大人的意思是……那岳闲是被冤枉的?」
延惟中点了点头。
为了保岳凌楼,延惟中不得不这样说。
因为太后向来看中门第家世,让她知道岳凌楼之父岳闲是个贪赃枉法之徒,肯定不会答应留岳凌楼在皇上身边。
所以,要让太后信任岳凌楼,就必须先要洗刷当年岳闲的冤情。
◆◇◆◇◆◇◆◇◆◇
京城,洛府。
当洛少轩把一封信函交到岳凌楼手中的时候,他细细端详了岳凌楼一遍,故意抬高声音道,「你最近还真是抢手,不仅皇上三天两头召见你,现在……居然连延惟中都想结交你……」
「延惟中?」岳凌楼听过这个名字,知道他和洛家是老对头。
「你自己看。」洛少轩不多说什么,把信函交到岳凌楼手里。
岳凌楼拆开信封,抖开信纸,只见信笺工工整整地写着时间地点,要约岳凌楼相见一面,落款果然是——延惟中。
「我不想去,你帮我推了。」岳凌楼把信塞回给洛少轩,转身想走。
洛少轩急忙拦住了他,「不要拒绝得这么快嘛,去见见他,看看他耍什么花招也好。」
「我没有兴趣。」岳凌楼冷冷回绝。一个宗明熹就已经够他烦的了,现在又加上一个延惟中,他不烦死才怪。
「就当是帮我的忙,去见见他,好不好?」洛少轩对延惟中邀约岳凌楼见面的原因,非常感兴趣,硬要弄清对方打的是什么算盘才肯罢休。
见洛少轩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岳凌楼也不好再拒绝下去,虽然心里有百万个不愿意,但还是勉强答应下来,点头低声道:「就帮你这一次……」
「真的!」
洛少轩双眼一亮,高兴得正想扑过去抱住岳凌楼,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几声轻轻的咳嗽,回头一看,竟是一名披着白色鹤氅的年轻女子,正款款向他们走来。这女子脸色极为苍白,已经白到难以见到血色。她走在雪地之中,就好像已经和雪花融为一体似的。
「心儿!」
洛少轩惊叫一声,急忙冲过去扶住她,低声略带溺爱地责备道:「你怎么又出来了?天正降雪呢,太冷,你不怕受冻?」
这女子便是洛心儿,洛少轩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小洛少轩足足五岁,却正好和岳凌楼同岁。
当年,洛宗建之妻和慕容情同时怀孕,洛家和岳家关系甚好,于是两家约定,如果同时生下女儿,就让她们结成姐妹;如果同时生下男儿,就让他们结成兄弟;如果生下一男一女,就让他们——结成连理。
所以这洛心儿,便是岳凌楼指腹为婚的妻子。
但是十二年前岳家家门惨变,岳闲、慕容情双双死去,家中仆从婢女也都遣散,只留下岳凌楼一人,后被耿家收养。自那以后,洛家和岳家便再没往来,直到一年前,洛少轩以常枰的身份出现在岳凌楼面前,告知洛家和岳家的种种关系,岳凌楼才知道,原来他的父亲远在京城,还有挚交。
去年初秋,岳凌楼随洛少轩到了京城,并且在洛家住了接近一年的时间。
也就是那个时候,岳凌楼才知道了洛心儿的存在。
关于两人的婚约,岳凌楼初到洛家的时候,洛宗建曾有意无意地谈过几次,但每次都不等岳凌楼回答,就被洛少轩打断了。洛少轩开玩笑似的说岳凌楼早已有了心上人,让他爹不要棒打鸳鸯。于是这件事情,就再无人提起。
只是有时候,洛心儿含情脉脉看着岳凌楼的眼神,会让岳凌楼突然记起……还有那个婚约的存在……
洛心儿的身子很弱,生性怕冷,一到冬天就很少出门,喝药比吃饭都勤。
洛家的人都很心疼她,岳凌楼也是,所以待她很好。不知为何,每当见到洛心儿,岳凌楼总会想起耿芸,想起那个短命的女孩。也许,她们都是那种体弱多病、并且沉默寡言的人吧?
「心儿很喜欢你。」
早在一年前,洛少轩就这样对岳凌楼说过,边说边叹气。因为他知道,她妹妹的这段单恋,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
岳凌楼也曾问过洛少轩:「心儿很漂亮,为什么没人提亲?」
洛少轩答道:「有是有,不过全推了。心儿身子太弱,家里人都不放心把她嫁出去,再加上她自己,也没有中意的……」
其实洛少轩心里明白,她中意的人其实是岳凌楼。
就像现在这样,洛心儿会冒雪跑出来,只因为她看见了岳凌楼而已。
洛心儿把一件雪白的披风交到岳凌楼手上,苍白的脸上也洋溢出暖日般的红晕。
她说:「凌楼哥,天又冷了。听哥说,皇上最近频繁召你入宫,路上冻,多穿些衣服。」
「好了。」洛少轩摸摸洛心儿的头,佯怒道:「这里最怕冻的人就是你,还不快点回屋去!」
洛心儿点点头,最后望了岳凌楼一眼,转身离开。
洛心儿的背影,在岳凌楼看来,格外令他心痛。他知道这个女子喜欢的人是他,但他却不能给这个女子任何回报,只能对她笑笑,偶尔聊上几句,看着对方露出开心的笑容,自己心里也会好受很多。
岳凌楼不知道,是否他眼里的洛心儿,就像西尽愁眼里的尹珉珉?
一个不能去爱,但又放不下的一个女孩。
◆◇◆◇◆◇◆◇◆◇
到了和延惟中约定见面的日子,岳凌楼准时来到了『飘香楼』。
这是一家居于城外的酒楼,依山傍水,环境清幽,没人打扰,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酒楼已经被延惟中包了下来,岳凌楼前脚刚一踏入,就有人来为他引路,径直把他引上了二楼的雅座。那里,延惟中已经恭候多时了。
虽然延惟中这个名字,他已经听过无数次。但真人,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和延世蕃的轻浮不同,延惟中外表看来相当稳重,是那种深藏不露的人,喜怒都不易外现,很难琢磨。而且眼神很深,似乎可以看透一切。岳凌楼不喜欢眼神太深的人,就像他当年不喜欢西尽愁一样。
见岳凌楼到来,延惟中起身相迎。
岳凌楼对他点头,略一施礼,坐了下来。
房门被掩上,只留下岳凌楼和延惟中单独相处。
桌上已经摆满了好酒好菜,但两人谁都没有动一下。岳凌楼甚至连动一下的打算都没有,他只想听延惟中开门见山讲完要讲的事情,然后立即告辞。
而延惟中颇善察言观色,见岳凌楼神情恹恹,于是也不走绕路,开口直言道:「不知岳公子对内阁大学士有没有兴趣?」
「内阁大学士?……」岳凌楼低声重复了一遍,冷笑道,「什么兴趣不兴趣,不过就是首辅大人你的鹰犬集中地么?」
延惟中把持朝政大权,武靠东厂,文靠内阁。而内阁之中的大学士们,十之八九都是为延惟中效命的忠犬。这个,岳凌楼早听洛少轩讲过了。
听到岳凌楼对内阁大学士如此评价,就算延惟中脸皮再厚,也微微露出一点怒意,压低声音道:「岳公子真是直来直去的人,那好,老夫今天索性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岳公子恐怕还不知道吧,因为你最近和皇上频繁接触,太后早已注意到你了……」
「注意我?」岳凌楼冷笑道,「她应该多多却注意一下她的宝贝儿子吧?」
事实上,是宗明熹缠着岳凌楼,又不是岳凌楼缠着宗明熹。但现在好像所有人,都觉得是岳凌楼的不对。偏偏对方又是皇帝,岳凌楼无处申冤。
「岳公子,老夫在太后面前可是极力维护你的……」
「是么?」岳凌楼斜睨了他一眼,依然一脸不屑,「那在下还要多谢首辅大人的维护。」
延惟中微怒道:「岳凌楼,你不要太不识抬举!」
「既然知道我不识抬举,大人又何必抬举我?」
冷冷地留下这句话,岳凌楼起身正要走,却听见身后延惟中道:「岳凌楼,你要让你父母含冤九泉么?」
「你说什么?……」岳凌楼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目光直逼延惟中。
他本以为延惟中这次约他相见,只为拉拢他,但现在看来,事情并不单纯……
只见延惟中起身,脸上挂着含意深刻的笑容,走近道:「十二年前,岳家因为走私花狱火,被朝廷抄封。你父母畏罪自杀……」
「他们不是畏罪自杀,岳家只是被人陷害。」岳凌楼冷冷地打断延惟中的话。
岳家是无辜的,是被耿原修陷害。
「好。」延惟中道,「既然是被人陷害,又是被谁?」
「耿原修。」这已不算是个秘密。
但谁知延惟中却大笑起来,「岳凌楼,你为何从来没有想过,区区一个耿原修他真能只手遮天、混淆黑白?如果没有证据,朝廷难道会定下岳闲的罪名?你口口声声说你父亲被人陷害,那么那些指控他的证据又从何而来?」
「……」岳凌楼不禁后退一步,他竟答不出来。
是啊……证据……
要混淆黑白,抄封朝廷命官的府邸,当然只凭耿原修一人之力不可能达成!
一定还有人在背后伪造了证据……
什么人……究竟是什么人!?
岳凌楼双腿有些发软,面对一步一步逼近过来的延惟中,他摇着头,下意识地向后退去,最后竟推到门边。
背靠门扉,十二年前的往事,又潮水般的涌了上来,那血腥的画面,那噩梦般的场景。
再一次,如此生动地浮现在眼前……
阴沉的光线,鲜红的血液,闪亮的剑影……然后,就是母亲缓缓倒下的身影……
「你想不想知道当年的伪证从何而来?」延惟中面露寒光,逼近岳凌楼。
「为什么?」岳凌楼下意识地问着,因为他自己想不到。
然而延惟中却没有再说下去,只见他阴沉地笑了两声,眼光高深地扫过岳凌楼惨白的脸。
「你告诉我为什么!」岳凌楼不顾一切地抓住了延惟中的肩!
「岳公子,你冷静一点……」延惟中皱眉,拉开岳凌楼,「不是老夫不想告诉你,而是怕告诉你后,你不相信……」
「你说啊!」岳凌楼大吼。
「那个提供伪证的人……」延惟中嘴角噙着一抹残忍的微笑,低沉道,「正是当年奉命和岳闲一起查办花狱火,但后来却向耿原修倒戈的人。是他,提供了证词……指控岳闲是走私花狱火的幕后黑手!而十二年后,那个人居然还披着一张伪善的外皮,把当年被他无辜害死的人的孩子……接到了自己府中……实在居心叵测……」
「不可能……」岳凌楼打断他的话,不断后退。
——他不相信。
「为什么不可能?」延惟中步步进逼,「洛宗建果然好本事,他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就把你彻底收服?让你连杀父之仇都可以不在乎了?」
「你说谎!」
岳凌楼咆哮着,『洛宗建』那三个字就像一道惊雷,在岳凌楼头顶轰然炸响!
——洛宗建?
是他么?真的是他么?
延惟中不答话,只是暧昧地笑着。
「不可能……」岳凌楼摇着头,他拒绝相信这一切。
「是真是假,还请岳公子自己判断。」
「不……」
岳凌楼下意识地摇着头,他不敢接受,他也很怕。
但他却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他怕知道真相么?……那早已结疤的伤口,再次被人揭开,并且还被撒上了盐……被告知那道伤口之中,暗含隐情?……而且这个撒盐之人,还是他父亲曾经的挚友,是他现在最信任的人呀!……
——洛宗建?为什么偏偏是他?
「岳公子……」
延惟中不再进逼,伸手替岳凌楼打开门,冷色道:「岳公子,老夫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一定可以弄清其中真假。老夫只是一片好心,不忍见你这样被他欺骗。如果岳公子离开洛家,进入内阁,为老夫效命。老夫必保你步步升迁,前途光明。并且还可以替岳家一洗冤屈,让真相大白天下,让真正的幕后主使无处遁形。岳公子,个中关系,你好好考虑一下再答复我——请!」
说着,延惟中右手向外一摊,给岳凌楼送行。
岳凌楼定定望着延惟中好久,颤抖的嘴唇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良久以后,他终于扭头冲出门去!
岳凌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了楼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了酒楼。
他只知道自己走得很快,像逃。
身后,好像有什么猛兽即将追赶过来,好像自己再次被当成了饵食——闯入了一张巨大的猎网之中!
在来这里之前,岳凌楼已经告诫自己无数次,不能相信延惟中对他说的每一个字!
但是,对方蛊惑的功力,显然大大超过岳凌楼的预料。岳凌楼被他逼得方寸大乱,招架不住,甚至脑中也如同沸水一般,汩汩作响。
是洛宗建?
竟是洛宗建?
是他制造了伪证?是他陷害了岳家?
岳凌楼想不明白,他也不敢去想。
他只觉得心口很痛。
仿佛心中一道古旧的伤口再次被撕开,血淋淋地曝露人前……
◆◇◆◇◆◇◆◇◆◇
离开『飘香楼』,岳凌楼匆匆回到洛府,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即使是洛少轩在外面敲门,他也推托说头晕不想见人。但岳凌楼拙劣的借口非但没把洛少轩赶走,反而吸引了更多的人前来围观。渐渐,房间外喧闹起来,即使隔着门板,岳凌楼依然听见了黎雪和洛心儿他们的声音。
「凌楼哥……」
伴随着『笃笃』两声,这次竟是洛心儿的声音。
「凌楼哥,你到底怎么了?……你把门打开,见见我们吧……」
听声音,像是哭了。
岳凌楼于心不忍,只得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洛少轩、黎雪、洛心儿,还有五六名丫鬟,他们都用既担心又关切的目光望着岳凌楼,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而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还站着一名颇显威严的中年人。岳凌楼的目光在触及那人时,突然匆匆低下——他竟不敢正面看他!
那人正是洛宗建,洛少轩之父,镇抚司带刀都统。也是延惟中所说,十二年前陷害岳闲之人。
其实洛宗建早在这里站了好久,不过一直没有走近,现在见岳凌楼终于开门,他原本脸上刚毅的线条,总算出现一丝软化。只见他上前几步,朝岳凌楼走来。其他人急忙退向两边,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洛宗建在岳凌楼面前站定,岳凌楼微微点一点头,算是行礼问好。
「见过延大人了?」洛宗建问。
岳凌楼点点头。
「他对你说了什么?」洛宗建又问。
然而这次,岳凌楼却迟疑了,沉默了好久,终于才用摇头作为回答。
理智告诉岳凌楼,延惟中对他说的一切,都是一派胡言。被那些胡言乱语搅得心烦气燥的自己,实在幼稚得可笑。但在感情深处的某个角落,岳凌楼却相信了延惟中的话……
「说吧,岳凌楼,大家都很担心。」
见岳凌楼迟迟不开口,洛少轩终于忍不住催促了一句。
「什么事也没有,让我安静一下,好么?」
这么一句没有任何起伏的话后,岳凌楼转身回屋,正想关门,谁知洛宗建却突然上前,挡在门口,沉下眉来严肃问道:「凌楼,我们两人单独谈谈可以么?」
——单独谈?
岳凌楼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洛宗建,但洛宗建眼中的坚持,却让他无法拒绝。
也许,想要知道真相,就只有问问洛宗建本人吧?与其自己乱猜,不如把话讲明,只要洛宗建摇一下头,岳凌楼就可以相信他……
这么想着,岳凌楼轻轻点头,把洛宗建请入房间。

第二章

时间已是傍晚,掌灯太亮,不掌灯又太暗。
在如此昏淡的光线之中,房间中的气氛也变得压抑而又紧张起来。像是一根紧绷的线,稍一施力,就会断掉。
「他希望我进入内阁。」
先说话的人是岳凌楼,他告诉洛宗建延惟中约他见面的目的。
「我猜也是这样。」
洛宗建点点头,他早已想到,「你现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他当然能多拉一个就多拉一个。但同时,他也应该明白,你不是一个好收买的人。面对这样一个用钱用权都无法收服的人,我真的很好奇,他究竟要拿什么作为条件,来和你谈?」
洛宗建一边说,一边喝茶,此时的他还比较悠闲。
「是一个真相,也是一个秘密。」岳凌楼低头道,「是十二年前,我岳家被人诬陷的真相;也是十二年前,那个制造伪证的人——真正身份的秘密!」
只听『啪』的一声,洛宗建手中茶杯坠地,裂成碎片。
岳凌楼被这碎裂声惊得猛一抬头。
只见洛宗建双目圆睁,直直望着前方,刚才捧着茶杯的手,空空地悬在半空颤抖着。
「洛伯父……」岳凌楼心凉如水。
「原来……」洛宗建低喃着弯下了腰,把脸埋在掌心,哽咽道,「原来是这样……」
「这是真的么?你回答我……这是真的么?!……延惟中说那个制造伪证的人是你……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是不是?洛伯父,你回答我呀!……」
「凌楼……」
良久,洛宗建才终于抬头,他眼中血丝密布,嘴唇张了张,但却说不出话。
岳凌楼倒抽着气,「不是真的,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然而洛宗建的答案,却让岳凌楼这最后的一点希望也全都破灭!
「是真的……」洛宗建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是真的……真的……」
「不……」岳凌楼很希望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他不想看到洛宗建点头,也不想听他说『是』。如果这就是真相,他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凌楼,十二年前……」
干涩的声音从洛宗建嘴里挤出,他望向了窗外,用非常平静的声音,揭开一段尘封的往事。
十二年前,洛宗建和岳闲两人奉朝廷之命彻查花狱火一案。
但是随着案情的深入,幕后控制花狱火贩卖的耿原修终于浮出水面。但因为始终没有证据,洛宗建不敢贸然拘捕。而耿原修企图贿赂洛宗建,掩盖真相,但却被洛宗建严词拒绝。谁料后来,耿原修竟跳过洛宗建这一级,直接行贿更上层的朝廷官员。
终于,他成功了。
案件的真相被隐藏,而洛宗建和岳闲开始受到上层施加下来的种种压力。在这样的环境下,洛宗建深知,即使他把耿原修揪出来,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将他绳之以法。于是洛宗建开始妥协,他劝岳闲放弃追查,但谁知岳闲听后大怒,和洛宗建大吵一架后,一对好搭档就此关系大僵,相看两厌,像仇人似的。
就这样冷战了好几天,耿原修再次拜访洛宗建。这次,他还带来了一份特别的礼物——那是一本朝廷奏折的复制本。
那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整件事情的真相,包括耿原修走私花狱火的罪行,也包括他贿赂官员的名单。而那名单之上,洛宗建的名字竟赫然在列!
而折子上的字迹,是洛宗建再熟悉不过的——那是岳闲的笔迹!
是岳闲写下的奏折!
◆◇◆◇◆◇◆◇◆◇
好像一个晴天霹雳,洛宗建双手一颤,折子重重坠地。
他不敢相信,岳闲竟连他也不放过,要上报朝廷。洛宗建没拿过耿原修一分钱,他不过只是劝岳闲放弃此案。为了不得罪权贵,为了不惹祸上身——只有放弃这件案子!
而岳闲却连这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他甚至还天真地以为,他写好的奏折可以顺利递交朝廷,谁料中途却被官员扣下,交到耿原修手中!
耿原修对洛宗建说:「这折子只是复制本,真正的奏折已经送到京城,不过皇上还没有过目。只要你帮我一个忙,我就帮你把奏折取回来。你应该知道,花狱火是重案,牵扯其中注定没什么好下场。既然岳闲已经把事情做到这种地步,你也没有必要再同情他——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的确,一切都是岳闲自找——他不该找耿原修做对手!
随后耿原修告诉洛宗建,他需要一份证词,证明有关花狱火的一切都是岳闲暗中所为,是岳闲勾结倭寇,走私禁药,牟取暴利——是岳闲,应该被撤职重罚!
话讲到这里,洛宗建已经非常明白,耿原修想要化浊为清、化清为浊!
然而更可怕的是,只要耿原修想这样做——他就能做到!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即使洛宗建不提供证词,耿原修也有办法颠倒是非黑白。而如果洛宗建不提供证词,他恐怕也会被划入岳闲一派,被诬陷治罪。
岳闲走上了一条无可逆转的死路,然而洛宗建自己,却不想成为岳闲的陪葬品。
「所以你写了?」
岳凌楼淡淡地问,冷静到不可思议。
「我写了。」
洛宗建没有逃避,他迎上了岳凌楼的目光。
「你没有后悔,从你眼中很容易看出来。」岳凌楼提醒洛宗建。
「我确实没有后悔……」洛宗建眼中血丝更甚,「即使时间倒退到十二年前,让我再做一次选择,我依然会写下证词指控你爹。因为他已经必死无疑,但我却有活路可走……只要我写下证词,我就可以活下来……只有我活下来了,轩儿,心儿……洛家的所有人,才能活下来……所以我不能死,只要还有活路,我就不能死!我不能像你爹那样可以残忍地杀死自己的家人!我不能……」
「够了!」
岳凌楼听不下去,一声喝止洛宗建未讲完的话。
「凌楼,我把一切真相告诉你,只希望你明白,我也有苦衷……正如你所说,我虽然没有后悔,但我却知错。这十二年来,我没有一天忘记我的过错,我想扳倒耿原修,想为你爹洗冤!我想用耿原修的血来祭告你爹娘的亡灵,而不是用我们洛家的血呀!……现在,耿原修终于死了,轩儿和心儿也已长大成|人,我活在这世上的任务已经完成,如果你想要我这条老命,随时来取!」
洛宗建一口气说下一大段话,岳凌楼根本无处插口。
终于等到洛少轩停了,房间中陷入一片令人战栗的死寂时,这才听到岳凌楼哽咽的声音,破碎传出:「你说你知错?……但即使你知错你又能拿什么来赔我?我爹娘的性命你要怎样赔?我十二年来承受的一切你要怎样赔?我稀罕你的一条命么?你以为你的一条命就够么?……如果你什么也无法补偿——就不要说你知错!」
「凌楼,我告诉你真相,只希望你不要被延惟中利用!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岳凌楼气得把茶杯摔到地上。
「凌楼……」
伴随着这一声痛苦的呼喊,洛宗建竟跪在地上,给岳凌楼磕了一个响头!
「洛伯父……」岳凌楼被他吓得后退一步。
然而洛宗建却没有抬头,长跪着道:「你爹娘死后……我不知道他们被埋葬何处,所以一直想去他们坟前磕头谢罪,而迟迟没能达成心愿……今天,你就替你爹娘接受我的一拜吧!」
岳凌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慢慢后退着,后背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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