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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种武器之离别钩-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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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四爷除了给了他这个命令之外,还给了他一万两银票,已经足够他过五年舒服日子。
在他说来,这是件小事。
他向花四爷保证:“明天天亮的时候,那个婊子一定会躺在棺材里。”
(三)
杨铮的心在刺痛。
他明白吕素文对他的忧切关心,也舍不得让她走,但是她非走不可。
因为他已经发现这件事绝不是容易解决的。
——如果你能知道一只老虎掉进猎人的陷阱时是什么感觉,你才能了解他此刻的感觉。
他问那个浓眉虬髯的大汉:“阁下是不是‘中原’的总镖头宝马金刀王振飞?”
“是。”
“阁下是不是认定了这件案于是我做的?”
“是。”
杨铮沉默了很久,转过脸去问赵正:“连你也不相信我?”
赵正又在叹息,“一百八十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干我们这一行的人,就算于一千年也嫌不来的。财帛动人心,这一点我很清楚。”他说:“我知道你一向是个出手很大方的人,也知道刚才那位姑娘是个价值很贵的红姑娘。”
杨铮在听他说话,听到这里,忽然冲过去,挥拳猛击他的嘴。
赵正往后跳,王振飞挥刀,门外又有人扑进来,一片混乱中,忽然听见—个人用一种极有威严的声音大声说:“你们全都给我住手!”
一个白晰清秀、三十多岁的蓝衫人大步走进来,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瞪住他们:“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没有人再动。
因为这个人就是这地方的父母官,进士出身的“老虎榜”知县,被老百姓称为“熊青天”的七品正堂熊晓庭。
他是能吏,也是廉吏,他连夜赶到这里来,因为他对手下这个年轻人有份很特别的感情,那已经不是长官对下属的感情。
“我相信杨铮绝不击膂这种事。”熊晓庭说:“如果赵班头怕对上面无法交待,本县可以用这七品前程来保他。”
赵正立刻躬身打揖:“熊大人言重了。”
他是府里派来的人,但是他对这位清廉正直强硬的七品知县,还不敢有丝毫无礼。
“只不过这件案子还是要落在杨铮身上。”熊大人转向杨铮:“我给你十天期限,你若还不能破案,就连我也无法替你开脱了。”
十天,只有十天。
没有人证,没有线索,没有一点头绪,怎么能在十天之内破得了这件案子?
天还没有亮,杨铮一个人躺在床上,只觉得四肢发软,嘴唇干裂,头脑浑浑沌沌,就象是被人塞了七八十斤垃圾进去。
他恨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生病。
他绝不能让自己这么样倒在床上,他一定要挣扎着爬起来。
但是他滚烫的身子忽然又变为冰冷,冷得发拌,抖个不停。
晕眩迷乱中,他好象看见莲姑走进了他的屋子,替他盖被,替他擦脸,拿着他的脸盆替他去井里打水,好象去了很久没有回来。
(四)
他仿佛还听见了一声惨呼,那仿佛是莲姑的声音。
此后,他就没有再看见过她。
天亮了。
秃子虽然一夜没有睡,却还是精神抖擞,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少了一个人,他身上却多了一万两银子。
行装已备好,健马已上鞍,从此远走高飞,多么逍遥自在。
他想不到花四爷居然会来,带着个小书僮一起来的,胖胖的脸上一团和气,只问他:“你是不是要走了?”
“是。”秃子笑道,“四爷交给我办的只不过是小事一件,简直比吃白菜还容易。”
“现在如玉已经躺在棺材里?”
“她不在棺材里。”秃子说:“她在井里。”
“哦?”
“前天晚上她就不在怡红院了,幸好我还是找到了她。”秃子很得意:“前天晚上送她出去的车夫是个酒鬼,我只请他喝了几两酒,他就把她去的那个地方告诉了我,我当然不会找不到的。”
花四爷微笑:“你倒真有点本事。”
秃子更得意。
“我赶去的时候,她正好从屋子里出来,到井边去打水,三更半夜谁都难免失足掉下井的,所以我一伸手,事情就办成了,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你办得很好。”花四爷说:“可惜还是有一点儿不太好。”
“哪一点儿?”
“你杀错了人!”花四爷道:“昨天晚上如玉已经回到怡红院,还陪我喝了两杯酒。”
秃子怔住了。
花四爷又笑了笑:“偶然杀错一两个人其实也没什么太大关系。”
秃子也笑了。
“当然没关系,今天我再去,这次保证绝不会再杀错。”
“那么我就放心了。”花四爷带着微笑,吩咐他那个最多只有十五六岁的小书僮:“小叶子,你再替我送一千两银子给这位大哥。”
小叶子长得眉清目秀,一脸讨人喜欢的样子,尤其是拿出银子送人的时候,更让人没法予不喜欢。
秃子的眼睛就象花四爷一样眯了起来:“这位小哥长得真好。”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因为他只看见了小叶子拿银票的—只手。
小叶子另外还有一只手,手里有一把刀。
虽然是很短的一把刀,但是如果刺入一个人的要害,还是一样可以致命。
小叶子轻轻松松地就把这柄短刀的刀锋送进秃子的腰眼里去。
完全送了进去,连一分都不剩。
象秃子这种人的死,才是真正不会有人关心的。
因为他杀人。
杀人的人,就难免会死在别人的刀下。
—一—虽然有时是孩子手里的短刀,有时是仇人手里的凶刀,但是在最合理的情况下,通常还是刽子手掌中的钢刀。
(五)
莲姑死了,死在井里。
谁也想不到她是被人误杀而死的。
她没有仇人,更不会被人仇杀,连她的父母都认为她是自己想不开而跳井的。
于老先生夫妻当然不会把这种话在杨铮的面前说出来。
杨铮已经病了,已经有了麻烦,老夫妻两个都不愿再伤他的心。
他们甚至还请了位老郎中来替杨铮开了一帖药,可是等到他们把药煎好送去时,杨铮已经不见,只留下两锭银子和一张字条。
“银子是留给莲姑办后事的,聊表我一点心意,这两天我恐怕要出远门,但是一定很快就会回来,请你们放心。”
手里拿着银子和纸条,眼睛看着窗外萧索冷清的小院,一棵衰老的白杨树已经开始枯萎,一条黄狗蜷伏在墙角。
老夫妻两个人慢慢地走出去,在树下两个石凳上面对面地坐下。
看着一朵朵杨花飘落。
他们没有流泪。
他们已经无泪可流了。
(六)
天已经亮了很久,张老头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他知道早就应该准备卤菜和面条了,否则今天恐怕就没法子做生意。
他为什么一定要起来做生意呢?每一天的日子都过得如此漫长艰苦,而生命偏偏又如此短促,为什么不能多睡一会儿?
他还是起来了,因为他忽然想到那些每天都要到这里来吃面的穷朋友。
这里不但便宜,还可以赊帐,如果这里没有东西吃,他们很可能就要挨饿。
一一个人活着并不是只为了自己,这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为了别人而活着的,如果你已经担起了一副担子,就不要随便放下去。
张老头心里叹着,刚卸下店门的门板,就看见杨铮冲了进来,一双炯炯有光的眼睛已经变得散漫无神,而且充满了红丝,脸色也变得很可怕。““你病了。”张老头失声说:“你为什么不躺在家里休息休息?”
“我不能休息。”杨铮说:“因为有些事非要我去做不可。”
张老头当然能明白他的意思,叹息着道:“对!有些人天生就是不能停下来的。”
杨铮自己去拿了六个大碗摆在桌上。
“你把每个碗都替我倒满烧酒,最烈的那种烧刀子。”他说:“我一定要喝点酒才有力气。”
张老头吃惊地看着他:“你病得这么厉害还要喝酒?你是不是想死?”
杨铮苦笑:“你放心,我死不了的,因为现在我还不能死。”
张老头不禁叹息:“对,你不能死,我也不能死,就算我们自己想死都不行。”
六大碗火辣辣地烧刀子,杨铮一口气喝下去,身子立刻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外面的风很大,他迎着风冲去,扯开了衣襟,大步而行,汗珠子雨点般下来,冷风吹在他流着汗的胸膛上,他完全不在乎。
城里已经开始热闹起来,有很多人跟他打招呼,他也挺着胸对他们点头微笑。
他先到县衙里去跟熊大人磕了三个头。
‘现在我就要出门去办事了,十天之内我一定会回来,就算我死了,也会求人把我的尸首抬回来。”他说:“只求大人不要为难那些为我作保的兄弟。”
年轻的县太爷没有回答,却转过头去,因为他不愿他的属下看见他已有满眶热泪将要夺目而出,过了很久他才淡淡的说:“你走吧!”
出了衙门,杨铮就把他母亲留给他以后娶媳妇做聘礼用的一对珠环和一根金钗,送到鸿发当铺去当了十五两五钱银子。
这还是他母亲陪嫁带到杨家的,他本来就算饿死也不会动用,可是现在他已经把他多年薪俸的节余都留给莲姑了。
他用一两银子买了两大坛酒,和一大方猪肉,叫人送到牢房去,送给他那些因这件事而被收押的兄弟,又把另外十四两分成两包,叫人选去给老郑的妻儿和小虎子的寡母。
他不忍去见他们,也不敢去,他生怕他们见面时会彼此抱头痛哭。
然后他就用最后的五钱银子去买了四十个硬面饼和一些咸菜肉干,用青布包好扎在背后,剩下的还够他喝两斤最便宜的烧酒。
他本来不想再喝的,可是他忽然看见赵正和王振飞就站在对面的“悦宾”客栈门口,正在跟一个白衣如雪的贵公子寒喧招呼。
客栈外停着一辆极有气派的马车,这位贵公子好象已经准备要上车走了。
他对赵正和王振飞也很客气,可是一张苍白而高贵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情绪,显然并没有把这两个人当作朋友。
杨铮忽然把本来不想喝的两厅酒要来,一口气喝了下去。
狄青麟的确已经很不耐烦,只想这两个人赶快把话说完赶快走。
但是刚被王振飞介绍给狄小侯认得的赵正,还在不断的向他道仰慕之忱,还一定要留他吃顿饭。
就在这时候,对街忽然有个衣衫不整、满身酒气的年轻人冲过来问他:“你是不是狄青麟?”
他还没有开口,赵正已经在大声叱责:“杨铮,你怎么敢对狄小侯爷如此无礼?”
杨铮笑了笑:“我对谁都是这样子的,你要我怎么样对他?跪下来舐他的脚?”
赵正气得脸色都变了,但是想到自己的职位,还不便发作。
王振飞却没有这些顾忌,冷笑道:“杨头儿,以你的身份,恐怕还不配跟小侯爷说话,你就快点滚吧!”
“我不会滚。”
“不会滚我也要你滚,我教你。”
杨铮又笑了,忽然一巴掌往王振飞脸上打了过去。
王振飞冷笑,随便用一个“小擒拿手”就扣住了杨铮的腕子。像这样一个小小的捕快,他闭着眼也能对付的,他正想给这个无礼的小子一点教训,想不到就在这时候,杨铮的左拳已经痛击在他的胃上。
这一拳打得不轻。
王振飞痛得几乎要弯下腰去呕吐,幸好他几十年的功夫不是白练,宝马金刀的声名得来也并非偶然,他居然挺住了。
杨铮也想乘这个机会挣脱了他的手,却没有挣脱,王振飞手上的力道实在不弱。
“你知不知道世上只有两种人是打不得的,一种是功夫比你强的人,另一种就是我这样的人。”他说:“殴打官差,是要吃官司的。”
王振飞怒喝:“凭你还不配带我去吃官司。”
他的力气已恢复,“七十二路小擒拿手”每一招拿的都是对方关节要害。
杨铮虽然知道,却不在乎。
他还可以拼命。
狄青麟一直用一种冷冷淡淡的态度在看着他们,忽然冷笑道:“我也不会滚,滚起来一定很有意思,王总镖头,你还是教教我吧。”
王振飞的脸色又变了,吃惊地看着狄青麟:“小侯爷,你难道忘了我是你的朋友?”
狄青麟又淡淡地笑了笑。
“你不是我的朋友。”他的声音很平和:“你们两位都不是。”
他忽然伸出手去拉杨铮的手:“你有什么事找我?我们到车上去说。”
杨铮的腕门本来已经被王振飞以极厉害的擒拿法锁住,可是狄青麟一出手,好象并没有什么动作,王振飞就不由自主松开来踉跄后退三步,他又惊又恐又怕又有点莫名其妙,直等到马车远去,才忍不住问赵正:“他怎么可以这样子对我?”
“他当然可以,不管他怎么样对你都可以,他也可以这样子对我。”赵正冷冷地说:‘因为他不但功夫比我们高得多,而且是世袭的—等侯。
“难道我们就没法子对付他?”
“当然有。”
“什么法子?”
“去咬他一口。”
(七)
马车前行,舒服而平稳。
狄青麟用一种很温和的眼光看着杨铮。
“我听说过你,我知道你是条硬汉。”狄小侯说:“可是我从来也没有看过你那样的出手,你为了要打人,居然不惜先让对方把你的要害拿住。”
“你从来没见过那一招?”
“从来没有。”
“我也没有见过。”杨铮说:“我也是第一次用那招,因为那本来就是我临时想出来的,我练的就是这种功夫。”
狄小侯微笑:“这样的功夫有时候也很有用的。”
杨铮忽然问他:“你听谁说起过我?是不是思思?”
“是她。”
“她人呢?”
“走了。”狄青我的声音里带着种无可奈何的惋惜:“一个女人如果要走,就好象天要下雨—样,谁也拦不住的。”
“你知不知道她是跟谁走的?”杨铮又问:“知不知道她到什么地方去了?”
狄青麟摇头:“事先我一点儿都没有看出她击脒,女人的心事,本来就是男人无法捉摸的。”他淡淡地笑了笑:“就正如男人的心事女人也无法捉摸一样。”
杨铮沉默了很久,忽然说:“我也要走了,再见。”
他真的说走就走,说完这句话就打开车门跳了出去。
马车依然保持着正常的速度向前泵慧。狄青麟静静地坐在车厢里,本来很少有表情的脸上,现在却有了种很奇怪的表情。
就在这时候,车厢下忽然有个人游鱼般滑出,滑入了车窗,穿一身灰布衣褂,拿一根青竹明杖,赫然是“瞽目神剑”应无物。
他忽然闯入狄小侯的车厢,狄青麟却连一点惊讶的样子都没有,好象早就知道他会来的,只问了句,“蓝大先生是不是已经死在你的剑下?”
“没有。”应无物说:“我和他根本没有交手。”
“为什么?”
“就因为刚才的那个人。”
“杨铮?”狄青麟皱眉:‘你要杀人时,一个小小的捕头能拦得住你?”
“这次你看错人了。”应无物道:“杨铮绝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的人。”
“哦?”
“他出手的招式虽不成章法,却有一身很好的内功底子,绝不是没有来历的人。”应无物微笑:“我跟他交过手,他瞒不过我。”
他又说:“蓝一尘要收他为弟予,他居然一口拒绝了。你想不想得出他为什么要拒绝?”
狄青麟沉默了很久才回答:“是不是因为他本门的武功并不比蓝大先生的剑法差?”
“是的。”
“他为什么从来不用他的本门武功?”
“因为他不愿让人看出他的身世来历。”
“你想他有什么来历?”
应无物沉默了很久才说:“我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他很象一个一个瞎子怎么能“看见”?就算他的心中有眼,也看不见人的。
这是件怪事,狄青麟却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只问应无物,“他象谁?”
“象杨恨,性格容貌神气都像极了。”
“杨恨?”狄青麟立刻问道:“是不是昔年横行无忌、杀人如草的大强盗杨恨?”
“是的。”
狄青麟的瞳孔忽然收缩。
“难道你认为他可能是杨恨的后人?”
“很可能。”
应无物的的眼一翻,眼白翻起,忽然露出双虽然比常人小一点,但却精光四射的眸子。
他没有瞎。
“瞽目神剑”应无物居然不是瞎子。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他骗过了天下人,可是他投有骗过狄青麟。
他为什么要让狄青麟知道这秘密?
难道他和狄青麟之间有一种不为人所知的特别关系?
一个浪迹天涯的剑客,和一位门第高贵的小侯爷,会有什么关系呢?
狄青麟的手已握紧,就好象已经握住了他那柄能杀人于瞬息的薄刀。
应无物盯着他,盯着他看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那个叫思思的女人是不是已经死了?是不是你杀了她?”
狄青麟拒绝回答。
应无物叹了口气,眼白一翻,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忽又消匿,又变成个瞎子。
“如果你杀了那个女人,最好连杨铮也一起杀了。”应无物说:“只要他还活着,就绝不会放过你,迟早总会查出你的秘密。”
他冷冷地接着说:“这种事你是绝不能倚靠别人替你做的。”
狄青麟又沉默了很久,忽然大声吩咐他新雇的车夫:“我们回家去。”
车夫是新雇的。
因为原来的那个车夫,在思思失踪之后,忽然因为醉酒淹死在大明湖。
(八)
吕素文的心很乱。
一个三十岁的寂寞女人,黄昏时心总是莫名其妙的忽然乱起来。
就在她心最乱的时候,杨铮忽然来了,第一句话就说:“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看不看得出它本来是属于谁的?”
杨铮伸出紧握住的手,他手里握住的是一截断落了的指甲。
鲜红的指甲。
九百石大米
(一)
指甲是用一种精炼过的凤仙花汁染红的,颜色特别鲜艳。
可是看到这片指甲时,吕素文的脸就变得象是张完全没有一点颜色的白纸。
他从杨铮手里抢过这片指甲,在刚刚燃起的油灯下看了很久。
她的手忽然颤抖起来,全身都在颤抖,忽然转过身来问杨铮:“你在哪里找到的?”
“在狄青麟的车上。”杨铮说:“在他车削滕椅的垫子夹缝里。”
他还没有说完这句话,吕素文的眼泪已如雨点般地落下。
“思思已经死了。”她流泪说:“我早就知道她一定已经死在狄青麟手里。”
“你怎么能确定?”
“这是思思的指甲,她用来染指甲的凤仙汁还是我送给她的,我认得出。”吕素文说:“思思对她的指甲一向保养得很好,如果没有出事,怎么会断落在狄青麟的车上?”
杨铮的脸色也一样苍白。
“一个象狄小侯这么有身份的人,为什么要谋杀一个象思思这样可怜的女人?”他问自己:“是不是因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被思思发现了?以他的身份击膂出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他又叹了口气:“就算他真的杀了思思,我们也无可奈何。”
吕素文儿乎已泣不成声,却还是要问:“为什么?”
“因为我们完全没有证据。”
“你一定要替我把证据找出来。”吕素文握紧杨铮的手:“我求你—定要替我去做这件事。”
她的手冰冷、杨铮的手也同样冰冷。
“我本来已经在怀疑。”杨铮说:“可是现在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你怀疑什么?明白了什么?”
“莲姑昨天晚上淹死在井里。她是个善良的女孩子,没有人会去谋杀她,连她的父母都认为她是投井自尽的,可是我却在怀疑,”杨挣说:“因为那时候她一心只想照顾我,绝不会在我病得那么重的时候去跳井。”
他又补充:“那时候我的神智虽然很不清楚,却还是听到了她那一声惨呼。”
一个自己要死的人,绝不会发出那种充满恐惧和绝望的呼声。
“你认为她是被别人害死的?”吕素文问杨铮。
“是的。”
“什么人会去众一个象她那么善良的女孩子?”
“一个本来要杀你的人。”杨铮的声音允满愤怒仇恨:“他知道你到我那里去了,他看见莲姑从我屋里出来,他把莲姑当做你了。”
“他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你已经在怀疑狄青麟”杨铮说:“你绝不能再留在这里,因为狄青麟一定不会让你活着的,一次杀不成,一定还有第二次。”
他凝神看着吕素文:“所以你一定要跟我走,放下这里所有的一切跟我走、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的目光都是那么诚恳,他的情感是那么真挚。
吕素文擦干眼泪,下定决心:“好,我跟你走,不管你要带我到哪里去,我都跟你走。”
杨铮的心碎了。
这种深入骨髓的感情,也和痛苦一样会让人心碎的。忽然间,他们发现彼此已经拥抱在—起。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亲密。
——一种外来的压力,往往会把一对本来虽然相爱却又无法相爱的人之间的“隔”压断,使得他们的情感更深。
在这一瞬间,他们几乎已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切烦恼痛苦忧伤和仇恨。
可是他们忘不了。
因为就在这时候,外面已经有人在敲门。
一个最多只有十二三岁,长得非常让人喜欢的小男孩站在门外,用一种非常有礼貌的态度问刚刚开了门的吕素文。
“我是来找一位如玉姑娘的。”
“我就是如玉。”素文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说不定会笑出来,来找她的男人虽然有各式各样不同的类型,甚至有七八十岁的老学究,却从来没有这么小的孩子。
因为她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孩子要的并不是她的人,而是要她的命。
“我叫小叶子。”小男孩笑嘻嘻地说:“别人都说如玉姑娘又聪明又漂亮,果然没有骗我。”他说出他的名字,因为他的手里已经有刀,一柄杀人从未失过手的刀。
可是这一次他失手了。
他的刀刚刚刺出,忽然听见一声怒吼,一个人冲出来。
挥拳猛击他的喉结。
——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怎么会有喉结?
小叶子当然想不到一个妓女的屋子里怎么会有一个出手这么快又这么重的男人冲出来。
但是他并没有慌,也没有乱。
他是来杀人的,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无论有什么变化,他都要达成使命。
他受过的训练使他绝不会忘记这一点。
他的身子旋风般一转,已避过了杨铮的铁拳,反手再刺吕素文的后颈。
这一刀他没有失手,刀光一闪,刀锋已刺进一个人的肉里,肩下的肉。
不是如玉的肩,是杨铮的。
杨铮忽然冲过来,以肩头迎上刀锋,把肌肉绷紧。
刀锋突然陷入铁一般的肌肉里,小叶子又惊又喜,也不知自己是否得手,因为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就在这一刹那间,杨铮的铁掌已横切在他的喉结上。
他的双眼陡然凸起,吃惊地看着杨铮。
他的人已泥一般瘫软下去。
杨铮拔下肩头的短刀,撕下条布带,用力扎在伤口上,先止住了血,伸手去拉吕素文:“我们快走。”
吕素文却甩开他的手,板着脸说:“你自己一个人走吧!”
杨铮怔了怔,忍不住问:“为什么?”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忍心对他下毒手?”吕索文冷冷地说:“我怎么能跟你这个心狠手辣的人一起生活?”
杨铮知道她的脾气,如果她已认定一件事,不管你用什么话来解释都没有用的。
他只有用事实来证明。
他忽然一把扯下小叶的裤腰:“你看他是不是孩子?”
吕素文吃惊地看着这个“孩子”,无论谁都看得出他已经不再是孩子了。
他的确已完全成熟。
“你怎么知道他已经不是孩子?”
“他已经有了喉结,他的刀用得很纯熟。”杨铮说:“我早就知道江湖中有他这样的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都是被人用药物控制了生长发育的侏儒,从小被训练成杀人的凶手。”他们每天都要服食以珍珠粒为主要材料的养颜药,所以他们的脸永远不会苍老,看起来永远象个孩子。”
他又补充:“这种药物的价值极昂贵,所以他们杀人的代价也极高,除了狄青麟那样的豪门巨富外,能用得起他们的人并不多。”
吕素文的手脚冰冷。
她不能不相信杨铮的话,有些被人栽做盆景的树木,也是永远长不高大的。
但是人毕竟和树木不同。
“是谁这么残忍?”吕素文问:“竟忍心用这种手段去对付一群孩子?”
“就是我曾说起过的‘青龙会’。”杨铮说:“他们都是属于青龙会的,通常都伪装成青龙会中一些主脑人物的贴身书僮。”
他忽然又笑了笑,抚着肩上的伤口说:“幸好这些人因为从小就受药物控制,所以体能有限,否则我怎么敢挨他这一刀?”
吕素文轻轻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想不通,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的?江湖中那些诡秘勾当,好像没有一件能瞒得过你。”
杨铮脸上忽然露出种既尊敬又悲伤的表情,过了很久才说:“这些事都是一个人教给我的。”
“是谁教给你的?”
杨铮不再回答,解下背后的包袱,拿了块肉脯和硬面饼给她,自己却躺在地上,仰视着满天繁星痴痴地出了神。
——他是不是在想那个人?
这时候夜已渐深,他们从怡红院后面的小巷里绕出了城,到了一个有泉水的山坡下。
杨铮的酒力退了,奇怪的是病势仿佛也已减轻,只不过觉得非常疲倦。
吕素文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情不自禁伸出手,轻抚他瘦削的脸。
“你最好先睡一阵子,万一有什么事,我会叫醒你。”
杨铮点点头,眼睛已合起,好象根本没有听见山坡上的脚步声。
(二)
脚步声比狸猫还轻,慢慢地走过柔软的草地,两对馋狼般的利眼,一直在盯着杨铮的手。
来的是两个人。
杨铮没有睡着,他的心在跳,跳得很快。
这两个人的脚步太轻,身手一定不弱,扬铮却已精疲力竭。
他只希望这两个人认为他已睡着,乘机来偷袭他,他才有机会偷袭他们。
想不到他们居然很远很远就停下来,而且大声说:“杨头儿,夜深露重,睡在这里击肱凉的,我们特地来送你到一个好地方去、你请起来吧。”
这两个人居然好象自恃身份,不肯做暗算别人的事。
杨铮的心沉了下去。
这种人才真正可怕,如果不是一等一的高手,绝不会这么做的。
他们无疑已经有把握取杨铮的性命,根本用不着暗算偷袭。
山脚旁的柳树下站着两个人,手里拿着两件寒光闪闪的奇形兵刃,等杨铮站了起来之后,他们才慢馒地走过来,脚步又轻又稳。
他们都非常沉得住气。
杨铮也只有尽力使自己镇静,挡在全身都已因恐惧而痉挛的只素文面前,大声问:“你们是什么人?”
“既然你想知道,我们就告诉你。”
他们一点都不怕杨铮知道他们的秘密,因为死人是不会泄露任何秘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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