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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济公传-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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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俺且交代你:你这口剑虽然利害,却奈何俺佛家不得。俺今到此,已让过你三次,莫疑惑俺和尚是好欺的,你委实不知进退,那就怪不得俺和尚了!”龙王太子大笑道:“贼秃休得狂言,你有什么本领只管使出来便了!”济公道:“好的好的!俺且使一点你尝尝滋味看!”当下用手朝他那口剑上一指,念了六字真言,忽然那口剑比泰山还重些,把龙王太子坠倒在地;有两个指头不曾褪得及,被那剑靶压住,就同生了根一样,再也褪不出来,急得在地上乱滚乱嚷。济公走近一步,对着他拍手顿脚的笑道:“嗳哟不好了!你这发的个什么毛病呢?”
  此时蚊丞相见闹得不成人境,连忙走进后宫。只见一个鲢鱼婆子在那里煎药,见丞相进来,随即迎上问道:“丞相爷此时进宫有什么要紧的事件?”蛟丞相道:“老大王现在那里呢?”鲢鱼婆道:“就在东边水晶帘里等候吃药。”蛟丞相也不及传报,一径向东边直走,远远看见水晶宫里,老大王果坐在一张蜂藤的靠背椅上,两个美人鱼的使婢在那里代他理须。蚊丞相抢了两步,走到殿口,一手将水晶帘轻轻消了一半,旁过身来走到帝里,忙跪下奏道:“启上我王,大事不好!现今殿上来了一个和尚,臣并认不得他。据鳖元帅说,是临安西湖济公圣僧,走上殿来破口乱骂。虽不像孙行者当年那样蛮野,本领却也不弱。大太子千岁先用手上的玉圭打他,被他收去;后用水晶球打他,又被他收去。末了便拔出制神剑,走出殿外砍他。不晓得他用了个什么法子,突然那口剑望下直坠,连大太子都被他坠倒,巧巧把两个指头压在剑靶这下,再也挣脱不出。臣恐怕千岁龙体有伤,所以特来奏知我上作主!”老龙王听说大吃一吓,此时也不论有病没病,站起要望外就走。忽然又向坟丞相问道:“朕且问你,这济公圣僧你们可曾查点他来做什么事吗?”蛟丞相道:“并未查点。”老龙王怒道:“你们这班人皆是糊糊涂涂。朕闻济公这位和尚人品极正,他既到来就当查点他所为何事,何能轻易动手。朕的这不孝畜生,他叫做少不更事,你们怎么也是这样,不是一个笑话吗?”蛟丞相被说得面红耳赤,无言可对,也便站起跟着老龙王走出,直奔外殿而来。
  不料才出得暖阀门,就听殿外天井里哭声也有笑声也有。老龙王跑出殿外还未开口,只见济公迎上一步说道:“敖老头子你来了么?你望望你家这条小龙儿得的一个什么病?怎么这么大的一个人,还会睡在地下哭哭闹闹的打个滚呢!”龙王听说,又羞又恼,便向济公说道:“圣僧不必取笑,逆子不孝,忤慢圣僧,待我来治他的罪。圣僧不必计较!”随即唤过刀斧手说道:“你们替我把太子捆好,拖到外面斩掉了罢!”当下就转过两名刀斧手来捆太子。只见殿上两边一众的文官武将,文的由蚊丞相起,武的由鳖元帅起,皆拖拖拉拉的跪下,“通的,通的”把些头碰得怪响,皆要替太子求情。但不知老龙王可能准大众情面不杀太子,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三回 老龙王带病走秦邮 王同知奉谕毁地室
  话说老龙王敖广一到殿外,即唤刀斧手将大太子推出去斩。你道老龙王可是真心要杀大太子吗?他这一着可算是老奸巨猾,有多少的关顾!第一是晓得济公同皇帝言出计从,怕得罪了他,轻则皇上贬滴,重则由皇上奏闻玉帝,那就担承不起;第二是因为济公此来必有要紧的事,假或事件上关合自家的干系,他或者因此不说,贻误不浅。所以用这一着,将后匆论怎样,皆站了自家的脚步;而且还有一层,现今大太子已被济公用法术压在制神剑下面,有此一着,他必要收了法术,让人去捆他杀他,免得自己耐老脸向人家讨饶。及至大家跪下求情,老龙王只是望着济公。那知济公格外比他乖巧,就同不曾听见一样。又听那去绑太子的刀斧手上来回道:“禀大王,太子的手压在刀靶下面,再也褪不出来。”此时龙王晓得不上他计,眼见儿子睡在地下吃苦,嘴里虽说不出,心里真个急得要死,还是假里假气的,“死畜生,活畜生”“拖去捆,推去杀”的乱骂。幸亏鳖元帅有些见识,晓得老大王弄了个骑虎难下,忙走到济公面前深深一揖,说道:“小主冒犯,多多有罪!有话且请到殿上细讲。但不知圣僧此来所为何事?”济公道:“俺事件甚忙,没有工夫坐下。今日他家好儿子打俺和尚、骂俺和尚,都是小事,俺且问你,皇上封你这姓敖的做个龙神,还是叫你帮着国家管水怪的,还是叫你帮着水怪害国家的?”
  恰巧济公这两句话,虽然说得不高,已被老龙王听见。这位老龙王由周朝封神之后,直到如今可算管理东海二三千年,周周正正是一个老公事,他听济公这样说法,以为济公此来必因为老鼋拱坝之事。暗道:“这件事我不怕他,现有玉帝的旨意可凭,虽有老鼋助力,却不是老鼋私下作主,谅他扳我不动。”主意想定,便大着胆走到济公面前说道:“圣僧你这是什么话,怎样说我姓敖的帮助水怪害国家!这话大大的有关乎我的声名,倒要请你还出个真凭实据来呢!我这地方位分虽小,也是玉帝敕建的王庭,何能听你们任意的蛮闹!”济公听说,暗笑道:怪道人说敖老头子的公事利害,他同俺还来下这番言辞呢!也罢,待俺来将他口供拷定,然后再告诉他,叫他没得回嘴。想罢,便说道:“龙老头子你说你不曾帮着水怪害国家,叫俺还你个真凭实据。俺若还出你真凭实据来了,你便怎样?”老龙王道:“若有了真凭实据,听你皇上面前、玉帝面前,无论怎样参罚,我敖光绝不辨本;若是捕风捉影弄舛了,你便怎样呢?”济公道:“听你怎样,俺从不回嘴,只要除掉禁止吃烧酒、狗肉这两款就是了。”济公说完,那殿上殿下的人不禁哄堂大笑。老龙王道:“既然如此,你就说罢!”济公道:“用不着俺说,你去问一个人就是了!”说着一把就将老龙王拖到大太子面前,指着大太子说道:“你代俺问他,他因何把龙宫里的五雷龙火罩借了把癞头黿,将钦命督修河工的张大人罩在龙王庙里,这不叫做帮着水怪害国家吗?”
  老龙王听说,这一吓非同小可,登时就同半截身子丢在水里一样,便气喷喷的向大太子问道:“可是有的吗?”大太子睡在地下,把头点了两点。老龙王此时真个恨不得要把大太子捆出去杀掉才得称心,就是灭门绝户的拎直腿来就踢了一脚,把个大太子踢得没命的怪喊。复转过身来向济公恭恭一揖道:“孽子犯法,在下实系不知,还求圣僧原全一点,事后在下自将家法把这孽子处死。那癞头鼋精,立即便遣将官去把他捉来,以正国法!张钦差那边自然着人陪圣僧过去,将法宝收回,一切总要求圣僧不可认真办理!”济公笑道:“敖老头子,你此时该不得赖了!但俺和尚做事,向不格外苛求,老鼋谅你也捉他不到,他自另有去处;你家龙种,他把张钦差限在龙王庙暗室里,吃了两天两夜的亏,俺也用宝剑把他压在这里,受两天两夜的罪,这叫做公平正道。但张钦差命在须臾,你就同俺走罢!”老龙王道:“在下实因有病,着鳖丞相陪圣僧一去如何?”济公道:“也好!既然如此,就让令丞相去救张钦差,俺同你且到玉帝面前,求玉帝代你请一个天医星看一看病也好,难得有这种帮着水怪害人的龙王,不要当一点事吗?”老龙王听说,便吓得连二三的招呼道:“我去我去!”当下济公在前,龙王在后,将要作法,龙王道:“圣僧前请,在下走水路去了。”说罢忽然不见。
  及至济公到得庙时,老龙王例已经将五雷龙火罩收去。济公情隐身法先在庙中望了一望,见得几个亲随大惊小怪的议论道:“怎么老爷怎晚回来,今日一早门不开户不开又不晓得到那处去了?这两日老爷神出鬼没的倒很有趣!”济公听了一息,又走至前殿,暗暗便上了楼,走至暗室,到了厢屋里面,见张钦差盘坐地下,鼾呼大睡。济公便把衣袖向他脸上拂了两拂,忽听张钦差喊了一声“好梦”!把眼一睁,却见济公站在面前,真个喜出望外。济公道:“龙宫之事你该明白,谅情不待我说了?”张公道:“奇极奇极!我们便走罢。”济公道:“让俺在前,俺顺便把他机关破去,免致来毁地室的人受他暗害。”就此走出厢屋,指着对张钦差道:“你看去,门不是已关了吗?要推此门,必要先将旁边这小螺丝转扭足,然后一推就开;若不扭足,这门轻推便推不动;若用力推去,便触动机关,登时脚下石板翻起,人遂跌下。”张钦差此时可怜已饿得头晕眼花,那里还能查看?济公见他这样,心中明白,忙向腰间掏出一粒儿药,交张钦差咽下,突然精神长旺,腹中又一点不饥,便细微末节看看。
  济公把各处的机关破完,然后走到前殿,恰巧工程所里两个委员,因钦差不曾到所,特来回禀要公。钦差便把他们邀入客厅坐下,指着济公道:“这位就是西湖圣僧,敕封大成庙方丈济公。”两个委员随即上前行礼。济公道:“不必,你我已在一起两月了,还这样客气怎么!”二人茫然不解。钦差便把初八日怎样遇妖精,迷入地室,怎样圣僧改变形象催促坝工,怎样到龙宫着龙神来收法宝说了一遍。两委员吓得连舌头伸出来都收不进去的样子,连说道:“这都是圣僧的法力,大人的德行,皇上的洪福,万民的运气!”钦差又问道:“这两日同知可曾得坝上来吗?”委员回道:“此时尚在工程所里呢。”钦差道:“你们回所的时候着他到来,说我传他有事呢!”两委员连声是儿是的答应过了。跟后便将禀问的公事问了两件,告辞而出。张钦差便一面叫人赶办酒菜,一面叫人打了面水来净面。不上一刻酒菜俱到,张钦差陪着济公对酌,正然谈那龙宫里的富丽,只见亲随进来禀道:“外面秦邮同知过来禀见。”张钦差道:“传他进来。”这同知已在工程所听了两委员说这段怪事,走上前来先向钦差请安,然后又给济公请安。张钦差顺便就邀他同座吃酒。
  那同知可巧也是个酒客,他本是沛县的人,进士出身,姓王,名叫栋,别名叫做王酒鬼。当下三人杯来盏去,钦差趁便向同知问道:“请问贵府到这里任事几年了?”王同知道:“卑职蒙大人的栽培,在此地已三年了。”张钦差道:“这龙王庙因何没有和尚住持,你晓得为的什么原故?”王同知道:“说来话长。前年卑职初到任时,因这年秋水未曾为患,特来此处大王庙拈香,忽见香案里面有女子花鞋一只,即疑惑和尚不甚安静。就改了装扮到此问他借宿,他立意不肯。后来细细打听,知道这和尚奸盗邪淫无所不至,但他住持这庙已三十余年,兼之名声虽丑,却又拿不住他的实迹,只得办了他一个押逐,将他逐出,把庙封锁。查庙这日,卑职并亲自到此,上下里外逐一细看,并无形迹可疑之处。适才卑职到所,说这庙后有暗室,被水怪将大人迷入,几乎送命。这都是卑职疏忽之罪,求大人还要包涵一些!”说罢,站起身来打了一恭。张钦差道:“这事不关你事,独怪前任各官何以全无知觉,以致让他谋此不轨。惟今之计,你代我一面缉获该僧,一面着匠人将暗室毁去。所幸各处机关皆被圣僧破掉,里面并无险错;但各门之下,须将木板石板一律揭开,查点有无尸骨等情。饭后我同贵府一道进暗室认一认门路,限三日即将此事办清,我专候这事完结即要起行。”王同知连声诺诺。张钦差因公事甚忙,不能慢慢吃酒,忙叫亲随上饭。济公他到此时,真个心满意足,自然放开肚皮吃他的菜灌他的酒,这也不须多言。
  张钦差、王同知二人饭已吃完,净面之后,张钦差便喊过四名亲兵,点了灯球,就陪了王同知由前殿东阀门进里上了楼,走到神龛背后。王同知道:“怪道卑职因何查点不出呢!那晓得他的门安在神龛旁边。”就此头道门、二道门、七道楼梯,一直到明间及铁栅栏的厢屋,一一指点清楚。王同知统统记明路径,仍同张钦差一同出外,作别回衙。张钦差关会了亲随伺候济公的酒,自己便步行走到工程所,叫各委员帮同把报销册子,限三日一律办齐;又拟了一个河工出力人员保举的折稿,交代派人誊清。各委员暗暗欢喜,没一个不称赞张钦差办事有干。到了三日,各委员将报销册子办齐及奏稿一律写好,统统交到。王同知又将龙王庙拆毁地室情形,并起出女尸骨三具,及拆开瓦木料若干、化费工土若干,一一禀报。张钦差又照会王同知赶将在逐和尚缉获严办。便发出起马牌,十月十三日未时起马,各官仍在接官所恭送。正向各官作别同济公预备登舟,只见王同知有一亲随,飞步来前向张钦差请了个安,送上一封湖西营的文书。但不知湖西营因何有信到钦差,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四回 太初殿天子衡文 南上苑夫妻比武
  话说张钦差将河工各事料理清楚,十三日未时,同济公一道预备先回平望行辕。这日地方上那印委绅耆皆到河干恭送,张钦差同大众作别,正要登舟,忽然王同知的亲随送湖西营公文一件。看官,你道湖西营这一件公文是那个到张钦差的呢?这人物为有公事到张公,又为的一件什么事呢?
  说来话长,只因皇上自八月二十二日济公去后,看过柬帖,即谕孔式仪将张忠与胡成、邱奎一律释放,并咨明都察院、兵部衙门、内务府,将这三名底册标签注明,永不叙用;跟后又将徐国舅父子放回国舅府,每月给养恤银两千两,不准干预朝政,徐焱降以七品京官,分发工部当差,再观后效,家属亦加恩免配为奴。均照济公柬帖上的节略,一一办理已毕,但有杨魁这件亲事躁不起来。皇上便将济公的柬帖拿到后宫,同太后斟酌。太后道:男家一边皆由你做主,女家一边皆由我说合。但韩毓英现已收为公主,礼应照例赐婚,必由我处暗暗的同女家说成;男家则由你降一道赐婚的旨意,谅杨魁绝无推托行止,你听我这边的信为主。不是我小心过份,只因这韩毓英这女子,生性高傲,择婿甚苛,非比他人受人挟制,我所以先要将女家疏通明白,才有定见!“皇上唯唯听从。
  过了一天,太后便降了一道懿旨,宣韩王府黄氏夫人入慈宁宫朝见。黄氏夫人接到圣旨之后,倒添了一件心事,一者不晓得太后宣他进宫有什么事件,二则这位黄氏夫人自嫁到韩王府,不多时他的公公就挂冠归隐,他的丈夫韩逸虽然有个世袭,却也不曾做官,所以进宫朝见这些仪节全然不懂。反是女儿韩毓英过来教他怎样行礼,怎样谢坐,怎样谢宴,通身说明。赛云飞此时在韩家也同亲生母女一样,便过来代黄氏夫人整衣理发的忙了一阵。当下唤过老家人韩受,叫他传轿班备肩舆伺候;又叫韩受跟到午朝门外照管肩舆,以便出朝后回转家里。一一分付已毕,不上一刻,韩受便进内说道:“禀太太,外面肩舆已经备成。”黄氏夫人即起身出外,韩毓英、赛云飞一直送至暖阁上轿。韩毓英心中早已晓得太后召见的用意,黄氏夫人临上轿时,韩毓英便低低的向母亲说道:“母亲此回进宫,旁事皆由母亲做主,若有关合女儿的事件,切勿一口应承。”黄氏夫人便点头会意。坐进轿里,轿班上了肩,韩受他外面也早将跟马预备停当。就此主仆二人出了相府。
  韩毓英同赛云飞到上房,韩毓英道:“赛妹妹,你晓得今日太后宣母亲进宫是一回什么事件?”赛云飞道:“我们皆不说明,每人写一字在手掌心里,单看对也不对!”韩毓英道:“甚好。”就此二人预先每人在手掌心里写了一字,移近一看,不觉鼓掌大笑。原来两个人皆写一个“杨”字。忽然赛云飞故作埋怨道:“赛云飞你好大胆!人家的驸马爷,你就把他抓在手掌心里,打打敲敲起来,这还了得吗!”韩毓英骂道:“鬼丫头,你这张刁嘴且莫作忙,怕的朱笔还要点到你头上呢!”
  不言韩毓英同赛云飞在家里闹笑。单言黄氏夫人的轿子到了午朝门口,韩受便抢先下了马走进城去,向黄门官说明。那知太后到老早派了两名太监,在传宣处伺候,听见韩受说明来历,那太监便高声叫道:“太后懿旨,加恩着命妇王爵韩黄氏夫人,乘二人肩舆带一仆入宫。”韩黄氏随即谢恩,复行上轿,韩受便将马寄在门厅马房里面,步行跟着轿子。两名太监在前领路,直到慈宁宫门口,两名太监抢步先进了宫。到得黄氏夫人下了轿时,又听当官太监传旨道:“太后有旨,宣命妇韩黄氏内宫见驾!”黄氏夫人走进宫门,却另有一名太监,领着他曲曲折折进了内宫,走到丹墀之下,那太监便站住了脚,暗暗说了个行礼两字,看官你道这太监,因何这样照应韩夫人呢?那里是化了小费的吗?总之世上的人,逃不过“势利”两字。韩毓英至复宫之后,皇上、太后真个亲之如子女,敬之若神明,加之又认为公主,他的母亲此番进宫,俗语说得好,还有那个不拍马屁的吗?所以他到了丹墀之下,那太监就暗暗递了一个消息。黄氏夫人就从容不迫的,行了三跪九叩礼,站起身来。又听太监传旨,宣黄氏夫人进宫赐坐。黄氏夫人走进宫中,但见正宫、西宫,还有两个公主皆在里面,黄氏夫人又一一行了君臣礼。太后当时出了御座,将龙帔解去,说道:“今日内宫相见,不拘礼节,起坐任便,才好谈心,你们也将外帔解去才好。”当下正宫、西宫谢了恩,黄氏夫人也讲了恩,随便就座,有宫娥送上茶点。过了一息,就有太监收拾开宴,至于定位分席一应礼节,我也不必细论,叫做省点纸笔讲讲正书。
  各人均已入席,酒过三巡,太后笑说道:“韩命妇你晓今日这个酒席,可算是喜筵吗!”可怜黄氏夫人是一个老实不过的人,听太后这样说法,只是昂着头在那里翻眼。正宫看他这样,晓得他会不过意,插嘴道:“今日喜筵不是别家的喜筵,是太后同皇上预备同令媛、杨魁作代的意思!”黄氏夫人道:“小女蒙老国母国后宠爱过分,计及终身大事,臣妇感激无既。但这小孩子立志在前,必须性情学问武艺相同者,方许以终身之事。请问老国母同皇上的意见,意欲把小女赐婚那一个呢?”皇后道:“我看这个婚姻倒很做得。”太后道:“不是我说句仗意话,大约韩世忠这个孙女,除掉这人也没处去择婿;这个英雄,除掉韩世忠这个孙女也没处去娶妻!韩命妇,朕对你老实些说罢,这人不是别人,就是现今湖西营提督杨将军,前日回銮的时节,皆是一起立功;兼之两人武艺不相上下,而且他虽然幼无父母,却系老令公的近支,可算皆是忠臣之后。你回去对朕这个干孙女开导开导,就说这件事朕已代他做着八分主了!”
  黄氏夫人心里正然感激,但自己想想这位小姐,有些不能造次;况我临上轿时,他还同我说过叮咛至再。我若全行做主,设若将后牙齿舌头有点相撞,我这个干系岂不要担承他一生一世?想罢,便回奏道:“既承老圣母这样高厚的恩典,臣妇自当遵命。臣妇回家后自当斟酌一当,再为覆奏是了!”西宫道:“男婚女嫁,古之常礼。韩命妇也要拿出些主张来才好。”就此谈说一会。太后又问赛云飞性情以及同韩毓英可还相得?黄氏夫人真个说得他们两个人同一个人似的。西宫道:“将后效娥皇女英,倒也是一件胜事。”太后道:“心性虽密,正媵须分,续后再议罢。”当下酒饭已完,黄氏夫人便起身谢席,告辞而出,宫前上轿,一直回了王府。可怜这黄氏夫人老实得真个有趣,几回要同女儿开口,就同有些不好意思样的。一直到了韩毓贤放学家来,反转自长至短的同儿子谈,故意叫女儿听见,末后又说到赛云飞这一段,韩毓英便偷眼同赛云飞一笑。那赛云飞觉到脸上有些发臊的,没命的逃进房里去了。
  韩毓英听得宫中这一切言词,心中早有成见,当晚抽笔就做了一个奏折,上写道:臣女韩毓英诚恐惶恐,敬谨跪奏,为沐恩深厚,冒昧陈情事:窃以关雎开王化之风,免罝重武功之德。男女正婚姻时,君王之道成占;男有室女有家,父母之心成有。臣女幼承闱训,长读诗书。叨功臣后裔之光,邀圣主栽培之意。猥以微功,谬膺上赏。出荜户蓬门之贱,跻金枝玉叶之班。感激之私,莫名成颂。今蒙皇太后、皇上慈注无涯。恩浃弥既,宣传臣母,议及婚姻。礼属当然,情何敢读。然而妇随夫倡,终世所关;文学武功,毕生之宝。惟相齐而相等,则诚心无欺慢之端;苟或劣而或优,则属目少平和之色。臣女本为蒲柳,杯卷或近于矫揉;杨郎虽属天人,星斗未观其咳吐。为此缕陈曲衷,敢求恩剖。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训示祗遵!谨奏。
  韩毓英写毕,便送母亲看了一看。赛云飞因说话之中与他也有些瓜葛,所以韩毓英做奏折,黄氏夫人看奏折,他反离得老远的不来闻问。到了次日,韩毓英又加了一封信,着韩受送到礼部,托礼部堂官代奏。过了一日,便由宫门抄出批来上谕道:“拆阅,有旨。”就此降了一道旨意下来,并不提及“婚姻”二字,托言闻得杨魁、韩毓英二人文武兼备,不知孰优孰劣?定于九月初一日,着礼、兵二部,将杨魁、韩毓英送至太初殿考试文学;初三日,送至南上苑考试武艺,候朕品订高下。又在韩毓英旨上亲笔批道:“哈女赛云飞,如文才武艺能合考格,仰即一体与试,钦此!”
  这道旨意一下,礼、兵两部随即派了差官,一面传知湖西营,一面传知韩王府。到了九月初一这日,礼部便将杨魁、韩毓英、赛云飞三人送至太初殿。是目却不行礼,进考试定章,皇上坐在御座上面,东边派太子监场,西边派静一公主监场。内监唱名接卷已毕,杨魁就了东边座位,韩毓英、赛云飞就了西边座位。转眼之间,题旨已下,只见两面朱漆红牌,上写着道:四书义题
  子曰由知德者鲜矣义
  子曰孝哉闵子骞义
  人不知而不温义
  诗题 七绝
  夏日 限冰韵
  秋云 限桃韵
  冬雪 限瓜韵
  以一义一诗为完卷,义取讲明经义,不重铺叙。限午初缴卷,迟则不阅。
  三人看了题牌,各拈一题摊卷就写。才到巳正时分,三人便不先不后,将卷缴至御案收掌太监收下。另有两名太监,分路把三人送出:自必归营的归营,回府的回府。这也不须深表。单言皇上由点名之后即退入后宫,到了午牌时分,只见一个太监将三人的卷子恭呈御览。皇帝揭开头一本一看,却就是杨魁的卷子。上写道:子曰由知德者鲜矣义
  下论卫灵篇有由知德者鲜矣一章,朱注由呼子路之名而告之也。但朱子因孔子单单说了这一句话,并无所以责备子路所以德少之故,因追寻远脉,称此章因愠见而发。臣魁按:此说大非。这一章书实系下节无为而治章的帽子。知读智,由从也。其语意同以约失之者鲜矣相似。孔子因五常之中,智德最难,所以一日偶然叹道:人世之上,由古及今,人能从智德少了。这句话突如其来,本说得不甚明白。所以记书的弟子,深怕后人不知,特为取夫子论大舜无为而治,则一席话续于其后。何谓无为而治,即智德也。此节一证,见得古今之智德只有大舜一人。所以见智德之少也。
  夏日 七绝限冰韵
  可笑人皆倚树荫,趋炎附势枉劳形。
  何如任尔炎凉变,我守心中一片冰。
  皇上看罢,说道:“四书义体会圣经,独抒己见;绝句可谓忠臣义士,情见乎词。”再看第二本,却是韩毓英的。但见上面写道是:子曰孝哉闵子骞义鲁论二十篇,凡孔子语中述及弟子者,大率直呼名,而不称字。独孝哉阂子骞章,为特别之称谓。故有附会其说者,谓圣人教化门人之功,首日孝。闵子之学,特以孝闻。故圣人特为间见之辞,以为凡在圣门者劝。据此立说,亦足以风化万世。然究于下文,人不闻于父母昆弟之言句,无甚注射。窃按这一句书,是夫子复述人所以称赞闵子之言。盖因闵子的父母及昆弟,皆说他孝顺,众人皆相信他是真孝。因此一个个的皆称赞他“孝哉闵子骞”!孔子语意之间,是说的人称赞闵子,尽说道:孝哉闵子骞!若谓孝哉闵子骞句,是孔子称赞闵子之辞,则误甚矣!
  秋云 七绝限桃韵
  无限秦云似马骄,飞来空际笔难描。
  一鞭偷度晴霞外,颜色输他点绛桃。
  皇上看罢又赞道:“首艺独遵古注,足杜聚讼之门;次诗的以美人才子、戎马书生,合为一手,亦足见人品之真际。”又看到第三本,这断是赛云飞的是不必说了。但他这本卷子上,却另有出色之处,他父哈克达本是辽人,故赛云飞这本卷子中,写汉文,旁边注着满文,分外出色。皇上却不识番字,但就汉文看道:人不知而不愠义
  温者反对于乐,而破坏于悦之一端也。论语学而章,其三节曰人不知而不温。古今疏注,皆分为三层论说。而不知此节所以保首节之功,而治二节之病者也。二节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孔子之意,是谓学已及远,故造于可乐之界;而不知每以朋之来不来,以为乐不乐之区别。若然,无朋远来,则不能乐,不乐即所谓温。因无朋远来而温,即所谓人不知而愠也。人不知而愠,从此将灰心于学。亦并与首节本心之乐处而俱失之。此孔子所由为此言,以治不善读二节书者之病,而保其首节所固有之功。
  冬雪 限瓜韵
  片片争开六出花,仓箱预可卜年华。
  万千菜色皆资养,莫笑皋陶面削瓜。
  皇上看完,说道:“两艺虽较杨、韩两卷微逊,而书义亦善避熟就深,诗词亦觉苦心孤诣。人才如此,夫复何憾!”随即袖了三卷,走到慈宁宫进呈太后看过。然后又同正宫、西宫、太子及两个公主品论了一阵,这才把卷子拿过,皇上把韩毓英的一首诗,还摆在嘴里吟哦不绝。
  过了一日,已是初三日了。皇上一早散朝,就到了南上苑,以次三十六宫的嫔妃彩女陆续俱至,然后正西两宫陪着太后乘车进院,独太子因早课要紧,不得前来。到了辰正一刻,但见兵部堂官将韩毓英、赛云飞、杨魁带进南上苑,先就御前报名行礼已毕。这日杨魁头戴一字冲天盔,身穿乌金五彩堆花战靠,内村绛色箭袖夹绫袍,足踏二分粉底快靴,手拿一只八角响锤。但韩毓英、赛云飞皆有素孝在身,未便艳妆华饰,韩毓英穿了一件银绣亮花玄色薄棉战袄,外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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