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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乳房-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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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么打你,多长时间了?”安疆虚弱但是很生气地问。她一生被政委呵护,不能想象一个女人被自己的丈夫殴打成这个样子。 
“还有见不得人的伤呢……” 
女人们极端地愤怒了。男人——在场的褚强也震惊和愤怒。这样惨无人道的迫害,居然就在我们身边发生着,而且这个女人隐忍多年! 
“告他!把他送到警察局!打110报警!”岳评怒火万丈。 
“这也太无法无天了。退回去60年,若是在穷乡僻壤,这事就蒙混过去了,可现在是什么时候,21世纪了,作女人的,哪能就这样任人蹂躏!奋起反抗!”花岚说。 
周云若说“哎,应春草,你男人是干什么的,怎么这么残暴?你当初怎么找上他的?这不整个一个上当受骗吗!” 
应春草小声嘟囔着:“那会儿他不是这样的,说的好着呢,每天我下夜班,他都到厂门口来接我,骑一辆大28的破车,让我坐在后头,他带着我,送我回家。路不好,坐后头颠得我屁股都快两瓣了。后来,关系密切了,他就说,要不,你坐大梁上,那样舒服些。我说,只有小孩才坐大梁上呢,我一个大人,哪儿坐的下。他说,坐得下。说着,就把我抱到自行车大梁上了。那是冬天,可冷了。我坐在大梁上,其实就是裹在他怀里,他的胳膊从我背后伸到车把上,紧紧地搂着我。按说他要是把手放在车把边上,也还算宽敞,可是他不。把手往里搁,都攥在车铃铛内里了。我缩在他怀里,那个暖和啊,我第一次听到一个男人的心跳,那么大一块地方都在跳,不像女人的心跳,只有小小的一个地方。男人的心跳像一块忽闪的门板……”应春草说到这里,脸上荡漾出满足和幸福的光芒,让大家看得目瞪口呆。 
程远青适时地打断了应春草的美好回忆。程远青说:“应春草,你说的那个他,是谁呀?” 
应春草一下从梦幻中醒来,她不是一个太聪明的女人,但她从程远青的话里听到了疑问。她支吾着说:“嗨,还能是谁?就是那个冤家啊。” 
程远青说:“哪个冤家?我看你刚才好像很享受的样子。” 
应春草不服气地说:“那个时候的他,特可爱。纯朴青年。” 
程远青说:“可你今天哭了。你的泪流了那么多,我想,你今天要和我们讨论的是这个纯朴青年的事吗?” 
应春草嗫嚅:“那是过去的皇历了。” 
程远青说:“也不能说是都过去了。我看你刚才回忆起的时候,满脸笑容。” 
应春草吃惊地说:“是吗?连孩子都说我不会笑了。我刚才真的笑了吗?” 
程远青说:“你们看,应春草不相信我呢。大家说说,也好替我做个证。” 
大家就说:“应春草,你真的笑了。挺享受的。不骗你。” 
大家以为应春草听了这话该高兴,没想到应春草抹抹未干的眼泪说:“想那会儿有什么用呢?人怎么一结了婚,就变得不是人了。起码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程远青说:“应春草,你说的这个人是谁啊?” 
应春草说:“就是那个人。您不是知道了吗?” 
程远青很严肃地说:“应春草,你为什么说不出他的名字?” 
应春草抗拒说:“你知道,我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说出他的名字。我讨厌他!我不说。就不说!” 
65。家庭暴力 
大家看到应春草对着程远青发脾气,就有些抱不平。岳评说:“应春草,你怎么就不识好人心?程老师问你,就必有她问的意思,你就说呗!你男人的名号,又不是皇帝老子,说了就说了,怎么就不能说!” 
鹿路倒是多少能理解应春草的心情,说:“你是不是不敢说?说了,怕他知道了再揍你?” 
应春草忽就变了脸,说:“我不怕他揍我,我就怕他不揍我!” 
天啊,这是什么逻辑?安疆老人伸出骨瘦如柴的手,哆哆嗦嗦地摸了摸应春草的额头,说:“孩子,发烧了?” 
应春草简直变得不可理喻,她推开了安疆的手说:“我好着呢。你们干吗盯着我不放啊?” 
要是平时,卜珍琪遇到这种事,就会用领导的口吻说:“应春草,是你要大家帮助你搞清问题,你要反思。”可惜今天的卜珍琪沉浸在自己的混乱中,无瑕他顾。 
半天没说话的褚强挺身而出,说:“应春草,我看你被人打成这样,心里特难过。可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一转眼反倒和自己人干起来了?你这不是混淆了敌我吗!” 
应春草翻翻白眼说:“谁是敌?谁是友?我不跟我男人是友,反倒跟外人是友?休想吧你!” 
一席话,把褚强噎了个大窝脖。 
大家此刻已顾不得恨应春草了,无边的疑惑袭上心头,这个下岗女工着了什么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毫无立场。人们发出厌烦的嘘声,有人说,组长,时间这么宝贵,别瞎耽误功夫了。 
程远青眼看应春草像变色龙一样改换腔调,惟一不变的是她臂上的血痕。不管大家情绪多么纷乱,程远青对自己说,别慌。回到刚才应春草逃开的地方,那就是要害。 
程远青说:“应春草,我还要拉你回到你不愿意回答的那个问题。” 
应春草忘得一干二净,她说:“哪个问题啊?我回答。没什么保密的,没不乐意回答的。” 
程远青笑笑,面向大家说:“我邀请大家给我做个证明,我问的题目应春草是一定知道的。如果她不愿意回答,就说话不算数,呆会散了,要请大家吃饭。” 
大家说:“好啊!” 
这本是开玩笑,家境贫寒的应春草还真费了琢磨。她叮嘱自己一定要回答出程远青的问题,要不然,这么一大拨子,人吃马喂的,那得多少钱啊!应春草不单是心疼钱,按说大家小组一场,请组员们吃个便饭,也不为过,但应春草今天身上只带了几块钱,预备着给家里买点菜,要是请客,连买水喝都不够解渴的。 
想到这里,应春草说:“行,只要知道,我一准答出来。” 
程远青说:“好,那你听好了,应春草,你身上的伤,是谁打的?” 
“是……他……”应春草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胳膊,可能是伤口被触痛了,她原本就皱缩的小脸,更显枯萎。 
程远青说:“他是谁?” 
“我男人。”应春草吃力地回答。 
程远青说:“他叫什么名字?” 
应春草看看程远青,看看大家。程远青坚定地看着她,大家期望地看着她。应春草好像下了极大的决心,说:“他叫苏……秉……瑞。” 
程远青说:“苏秉瑞打了你,你怎么想?” 
应春草木呆呆地说:“以前恨,后来就不恨了。” 
大家百思不解,说:“打你还不恨他,你太懦弱了。” 
应春草说:“你恨,他就更打你。你不恨,他过了那个劲,就来哄你,对你可好了。你要是好长时间不挨打,你就皮肉痒痒。他打了你,他才会后悔,他才能想起疼你,给你买好吃的,送个礼物什么的。所以,他说,你就是找打。你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男人不是无缘无故地打你,必是你有了该打的事,不打你,你就不知道害怕男人,你就自个能上天了。男人打你,是爱你。男人不打你,就是没把你放在心上。你要是恨了自己的男人,你就是个大笨蛋!你就是大傻瓜!” 
在座的好几位,都用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大家愣着,不知道说什么好,或是说什么都不好。 
程远青想起一道兵法,叫作“引蛇出洞”。蛇不是应春草,是她心中的死结。 
程远青说:“我猜这番话,你常常对自己这样讲。” 
应春草说:“那是。” 
程远青说:“你得感谢这些话。” 
应春草说:“程老师,不是笑话我吧?” 
程远青说:“你挨了苏秉瑞那么多打,你要是不对自己有一个说法,你就活不下去了。” 
应春草说:“程老师,我从心里不恨苏秉瑞,我这个人就是欠收拾,要是没有苏秉瑞打我,我没准变坏呢。” 
程远青说:“应春草,那你刚才为什么哭呢?我看你是怕小组就要结束了,你的心事再也没机会讲了,你才哭的。你靠哭引起大家的注意,大家真的注意到了你,你就后悔了。你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就说起了苏秉瑞的好话。你被苏秉瑞吓怕了,你连他的名字都不敢说。应春草,你自己选吧。你可以逆来顺受,也可以挨了打还说那个凶手的好话。你要是活的连这点尊严都没有了,谁还能救你呢?你可以忍,也可以选择改变。” 
应春草呆若木鸡。瘪了两下嘴巴,她想说:“我可以忍。”但说出来的却是:“我要变。” 
那个说出要改变的话的人,是埋在躯壳里的另一个应春草。 
“如果你要改变,请你把把刚才说过的那些话,再说一遍。”程远青乘胜追击。 
“哪句话?”大家和应春草一起问。应春草记不得了,大伙也都不知所以然。 
程远青说:“就是应春草你刚才长篇大论的那套打人有理,你不恨苏秉瑞的话。只是,这一次,你要把话中所有的‘你’都改成‘我’。也就是说,你原来说的是——‘你恨,他就更打你。’改成‘我恨,他就更打我。’就这样。明白了吗?” 
应春草迷迷糊糊地说:“明白是明白了,可这有什么不同吗?” 
程远青和颜悦色道:“你试试吧,应春草。” 
66。鼓励抗争 
应春草就慢慢地说起来,刚开始因为不熟练,常常大磕绊,后面就流畅些了:“我恨,他就更打我。我不恨,他过了那个劲,就来哄我,对我可好了。” 
不知为什么,同样的话,把?‘你’变成了‘我’,意思就大部一样了。应春草说到:“我要是好长时间不挨打,我就皮肉痒痒。” 
大家就笑起来,看到应春草的眼泪掉下来,才感到不合时宜。应春草说不下去,可怜巴巴地看着程远青,程远青可不为之所动,表示非说下去。 
应春草只好咬着嘴唇说:“他打了我,他才会后悔,他才能想起疼我,给我买好吃的,送个礼物什么的。所以,他说,我就是找打。我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男人不是无缘无故地打我,必是我有了该打的事,不打我,我就不知道害怕男人,我就自个能上天了。男人打我,是爱我。男人不打我,就是没把我放在心上。我要是恨了自己的男人,我就是个大笨蛋!我就是个大傻瓜!” 
刚开始应春草边想边说,留声机一样地复述着,后来就渐渐激愤起来。大家先是听着好笑,听着听着就再也笑不出来了。一个受尽屈辱的灵魂在呻吟中挣扎。 
说完之后,久久沉默。把“你”变成了“我”,就具有了神奇的力量。当一个人频繁地使用“你”这个代词的时候,就在下意识中把自己的真实感受掩藏起来。那无法隐忍的真实,太残酷和冰冷,乔装打扮的“你”就出现了,一个替身,一个稻草人,代你受辱受屈受害受压迫。你以为那个“你”,和你无关,殊不知真实的“我”正躲在“你”的背后哭泣。 
就像一个医生用了一剂猛药之后,不知会有怎样的疗效?程远青等待着,时间是如此的长久。 
应春草突然抬起头,说:“程老师,我知道您的意思了。我要是这样了,我还不恨拿个男人,我才是个大笨蛋!我才是个大傻瓜!” [小说下载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大家鼓起掌来。在小组内,是很少鼓掌的。因为变化的萌动总是悄然发生,你想要鼓掌也找不到契机。但这一次,组员们都看到了应春草是如何在艰难中蜕变。 
程远青说:“你恨他了?” 
应春草说:“恨。他也是人,我也是人,他为什么打我?” 
程远青说:“他打你,是为了让你屈服。” 
应春草说:“是。我明白了,可是我今天回家之后,他还要打我,我可怎么办呢?我本来就又瘦又小的,加上还做了大手术,我哪儿是他的对手呢!” 
鹿路说:“这我可以教你一招美女防身术,专门朝他的下三路下手,不需要多大的气力,趁他不备,四两拨千斤,保你教训得他喔喔叫。”鹿路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一通比划,出手快捷,看得站在她身边的成慕梅胆战心惊。 
应春草说:“这功夫不是一会儿半会儿练的出来的,真的伤了他那儿,我还要负责任。” 
程远青说:“应春草,你想达到的理想状态是什么呢?” 
应春草说:“我也不打算跟他离婚,苏秉瑞对我好一点就成了。这是起码的。” 
程远青说:“你跟他说过吗?” 
应春草说:“以前说过,可他不听。后来我就不说了,逆来顺受。我想我是个残废人了,做个女人都不完整了,老爷们要打,也没法。” 
程远青说:“大家有什么法子,教教应春草。” 
安疆说:“家庭暴力,现在是犯法的。你跟他说,这可不是过去打老婆,打就打,你要是告了他,他就要坐牢。到底是共产党的天下,看他还能横到哪儿去!”安疆是典型的生命不息,学习不止,报纸文件只要有一口气,就记在心里。虽然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了,威严可不减。 
应春草说:“对,别看他跟我凶,其实胆小着呢。他不敢跟法律对着干。” 
花岚说:“我问你,苏秉瑞打你的时候,你怎么着了?” 
应春草说:“我还能怎么着啊?忍着呗!门牙打落了和着血咽下肚。” 
花岚说:“傻了吧?如果他打你,你可千万别忍着,要往外跑,大声呼救,嚷嚷的街坊邻居都听得到,给他来个曝光。就算他不一定能改,起码自己少挨打,也比较安全一些。” 
应春草一拍大腿说:“我是傻。我还替他护着脸,其实护着自己的命,才是最要紧的啊!” 
周云若说:“我也教你一窍门,顶不顶用就不知道了,你可以试试。准备一个白胡椒粉瓶子,一看大事不好,就把胡椒瓶子打开,朝他一扬,嗨!那叫一个百发百中。” 
应春草说:“我家没白胡椒粉,听人说贵着呢。” 
周云若说:“那你就把花椒磨细点,估计也能管事。” 
卜珍琪已从自己的情绪中走出来,很有总结性地说:“这个事情,关键是你自己的态度。只要你挺起腰杆,事情就会起变化。” 
程远青不做声地听着。事情当然不是这样简单。从应春草的描述中可以看出,她的丈夫苏秉瑞虽然在事业上未必有什么能力,但在操纵控制他人方面,是个暴君。小组能解决多少实际的问题呢?程远青没有把握。今天来不及了。夕阳西下,浮云遮住了阳光,光线明显地黯淡下来,温暖的屋内也有了丝丝凉意。卜珍琪的发言,也是一个很好的收尾。 
大家散去。卜珍琪走到程远青身边,还没开口,程远青就微笑着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等我找到了合适的谈话地点,我再同你联系。” 
卜珍琪说:“我家很安静,也好找。如果您方便的话,到您家里也行。” 
程远青说:“不能在你家。也不能在我家。我们要找一个第三地。” 
卜珍琪说:“好像一场意识形态不同的谈判吗?” 
程远青说:“和意识形态无关。只和时间有关。” 
67。诡异的预谋 
晚上,当一切收拾停当,程远青又舒舒服服地把自己摆在一个听电话的位置的时候,也许是因为压力太大,也许是因为严格的行业约束,使她无法同他人交换对小组内诸多情况的思考。她需要督导,但是条件不具备。中国的心理医生,就是在这样一种艰苦的情况开始工作,只有因陋就简了。程远青一面提醒自己这是明知故犯,一面为自己开脱。记得“爱德华大夫”吧,那是一个多么经典的心理片子。可是就在那部片子里,爱德华大夫就公然违纪了。他同前来就诊的病人一同滑雪,才造成了曲折的故事。 
程远青这样想着,电话响了。 
“程博士吗?本不该这样不停地骚扰您。但是,一来因为慕梅,二来同您聊天是件很愉快的事情。如果您不想听下去了,就可以马上放下电话。”又是那个充满磁性的声音,又是那种先入为主的霸道。 
成慕海知道,只要一谈起程远青的小组,她就像斗牛看到了红布,激动起来。程远青也知道这是一个诱饵,但是没办法,她一定会上钩。 
“你每天还关心别的事吗?”程远青反问。 
成慕海说:“我忙得很。但慕梅非要跟我说,我只有听。慕梅在病中,我要多倾听她。” 
程远青喜欢这种充满了浓浓亲情的相知。对一个身患癌症的女性来说,有这样一个坚强的哥哥,是她的福气啊。 
程远青口气就和缓了,说:“哎,我问你,成慕梅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健谈吗?” 
成慕海说:“还可以啊。你想啊,她要是不健谈,我怎么能跟顺风耳似的,知道小组里那么多事?毕竟我们是两个人啊。” 
成慕梅为什么在小组内,总是沉默寡言?整个小组都活动起来了,好像一棵灵敏的跳舞草,只有成慕梅这片叶子,瘫痪着。幸好有她哥哥这条线索,能让程远青得知别看她人不言不语的,心倒是一直和着小组的脉搏跳动。在导师们的著作里,也谈到了这种现象,说是有一些格外内向的人,语言表达很少,脚步始终追随小组。对此组长要有耐心,不必强求形式上人人发言花团锦簇。 
成慕梅真是这样的人吗?她的哥哥倒是很健谈并且富有生趣。 
成慕海很敏感,他说:“是不是慕梅在小组内的话太少?” 
程远青说:“不是太少,是几乎没有。前几次还好一些,今天,简直一言不发。” 
成慕海说:“那您就点他的名。小组就要结束了,我觉得她的进步不够大,起码和她嘴里的别人的变化比起来,她要算第三世界了。我挺着急的。” 
程远青说:“你促促她。” 
成慕海苦笑道:“她能把小组内的活动一五一十告诉我,我就很阿弥陀佛了。要促,还是您吧。” 
成慕海说的很恳切,简直就是哀告了。程远青说:“我促?你出个主意。”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很好笑。乾坤颠倒了。哪有医生向病家讨方子的。成慕海出主意说:“下次活动,您要逼着慕梅开口。不然,她岂不是小组内的死角吗?” 
程远青说:“我怎能逼组员开口?也不是旧时的衙门搞刑讯。我倒真想从你那里多知道一些你们的家庭背景,生活习惯什么的。” 
这本是非常正常的一个要求,起码在程远青看来是这样的,没想到成慕海突然火了,说:“慕梅的事,和家庭背景生活习惯什么的,都没有一点关系,只和她个人有关系。下次小组活动的时候,你就让她把衣服脱掉,看看她的伤口就行了。这就是治疗!” 
程远青吓得没把电话筒扔到地上。那个温文尔雅的哥哥消失了,代替他的是一个暴躁的凶神,说出的话如此不可理喻。这个哥哥,居然让组长逼迫妹妹脱下衣服,展示她的伤口,还说这就是治疗!?程远青确信,在电话线两端,有一个人是脑筋错乱了。 
程远青想,也许成慕梅寡言和闭塞的背后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个哥哥。哥哥对她的无比关爱,是一种暴虐的控制和指挥。如果真是这样,成慕梅最终走向心理康健,必须和哥哥彻底分离。 
想到这里,程远青对成慕海滋生出了强烈的兴趣。她把语气调得很柔和,说:“成慕海先生,你的建议让我很感兴趣。但我不知道这样是否会冒犯了你妹妹。毕竟每个人对自己的身体都很敏感。” 
成慕海没能识出程远青诱敌深入的战术,说:“我不是心理学家,但我知道,它对慕梅一定有效。程博士,求你了,请一定要在小组中,让慕梅露出她的伤口。她本人没有这个勇气。你要帮她。如果她失去了这个机会,就没有人能帮得了她了。”话语中的迫切令人动容。 
程远青何许人也,才不会被这些花言巧语所蛊惑呢。她决定要把成慕海搞清楚,说:“你和妹妹的情谊,我很感动。我想,约个时间见个面,咱们当面谈谈?” 
一个多么通情达理的建议,程远青语调温和,不具任何威胁性。没想到那边的成慕海好像被毒蜂蜇了,嚣叫起来:“不行不行!我没空见你。就这样吧!”迫不及待收线。 
程远青如堕五里雾中。自己对成慕海的了解,除了一个电话号码,再无任何线索。 
程远青直觉陷入到一个诡异的预谋当中了。 
68。个别辅导 
卜珍琪遗忘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那段遗忘的了往事,对今天的卜珍琪还有多大的影响呢?程远青不知道,但程远青相信如果是某人反复提及某事件,那么一定在她的心中有魔法一般的力量。 
程远青要为卜珍琪做一次个别辅导。 
当她千辛万苦地把地点商定之后,打电话给卜珍琪。接电话的卜珍琪明快利落,声音嘎崩脆,真听不出是个癌症病人。程远青心里反倒更不踏实。卜珍琪拖延手术,只靠虫草雪莲在勉力坚持。越是让人看不出她拖着病体,越说明她内心冲突激烈。一种可怕的分裂状态。 
下午。没有风,天空瓦蓝,卜珍琪到达了程远青指定地点——一家街道办的幼儿园。由于事先打了招呼,胖胖的园长很是热情,把程远青和卜珍琪当成准备把孩子送托的家长,喋喋不休介绍着。程远青说:“您忙吧。我们自己看看。” 
园长完全听不出婉拒之意,说:“我不忙,你们忙。我领着你们,能节省点时间!”卜珍琪只好单刀直入:“我们自己看看。”所长这才作罢。 
卜珍琪说到往事,反复提起幼儿园,程远青推断,一定在幼儿园发生过极其重要的事情。她找到了这样一所老旧的幼儿园,企图在相似的环境里,唤起卜珍琪遗落的记忆。 
但是,她想差了。童年的记忆是那样的顽固,这个幼儿园怎能替代孩子心中的那个幼儿园!卜珍琪顽强地抵挡着这个幼儿园,根本就不开启记忆的罐头。无论程远青怎样希望她沉思默想进入情境,卜珍琪还是顽固地清醒而矜持。程远青不气馁,领着卜珍琪从小班转到大班,从盥洗间到秋千架大象滑梯,从小饭桌到游戏室,简直就像检查卫生的,搜索了个遍。程远青在前面走,卜珍琪就在后面跟,很乖,但是绝对封闭。从理论上说幼儿园的结构大同小异,但细节可完全不同!程远青几乎绝望了,但她还在坚持。 
到了厕所,靠墙摆着一长溜圆形便盆,有的盖子紧紧扣着,想必是刷洗干净的。有的斜盖着盖子,露出孩子们解出的秽物,看来值班保洁员手脚不够快,还没来得及倒掉。卜珍琪一看,几乎呕吐,一溜小跑闪了过去。 
程远青觉得卜珍琪的表现有点过激。虽然她是个老姑娘,没孩子,也不至于敏感到这种地步啊。凡是反应过头,可能就是症结所在。程远青叫住了卜珍琪,说:“咱们到卫生间看一看。” 
卜珍琪一百个不乐意,说:“臭哄哄的,有什么好看的?” 
程远青说:“你不是想把问题搞明白吗?” 
卜珍琪无法反悔,只得跟随程远青钻进了幼儿园的卫生间。无论是贵族幼儿园还是乞丐幼儿园,童子尿所富含的生长激素味道,夹杂着刷洗不净的尿碱味,还有幼儿园最愿意泼洒的来苏水味,像无法仿造的气味鸡尾酒,熏人踉跄。 
味道是无法抗拒的,它储存在大脑中非常古老的地方,一旦被唤醒,就把意识席卷一空。卜珍琪的一切防卫机制,都被童年那不可磨灭的味道击穿,成了味道的俘虏,变成一个饶舌的小姑娘,乖乖地对程远青谈起了往事。 
她曾偷听到两个阿姨的谈话,瘦脸阿姨说:“你知道市长的老婆为什么到了星期天也不接孩子?那是她和人私通!嫌孩子碍事!” 
“真的?你怎么知道?”另一个阿姨说。 
“谁不知道?只有市长不知道!他到上头去开会,老婆就在家里偷人。那个男的是小白脸,演许仙和张生。因为大家在传这件事,剧团的生意格外的好,许仙成了大明星。”瘦脸阿姨说。 
“嘻嘻,许仙把自己的绿帽子给市长戴上了。” 
两个阿姨笑得不可开交。 
星期六晚上,她被接回家。爸爸妈妈都在的时候,她搂着妈妈的脖子,问了一句:“许仙是谁?” 
爸爸抢先回答了女儿的问题,说:“许仙是戏里的人物。” 
卜珍琪说:“我要看戏。” 
妈妈已经缓过神来,说:“这个戏不是木偶戏,小孩子不喜欢看的。” 
卜珍琪说:“我就要看这个戏。我要看许仙。” 
卜珍琪那一天非常执拗,她一个劲儿地吵着要看许仙。以至于爸爸破天荒地问道:“你们剧团在演什么戏?” 
妈妈说了一个戏名,卜珍琪没记住。那里面没有许仙。爸爸接着说:“那你们就演一场‘白蛇传’吧,我带珍琪去看。” 
妈妈进行了殊死的反抗,说:“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小孩子的话,就打乱整个剧团的安排?你这让我如何做人?” 
也许正是妈妈的反抗,激起了爸爸的好奇。他说:“你老说我不关心你的事业,这一次,我和珍琪愿意去看你的剧团拍戏,你为什么反倒不高兴?现在,不单是一个小孩子要去看你们的戏,而是一个市长要去看你们的戏。团长同志,就开始排练吧。” 
在市长亲自督促下,剧团日夜抓紧时间彩排“白蛇传”的消息,激动了全市的人民。公演的那一天,成了一大盛事。爸爸从来不曾这样兴师动众,因为是初次陪着女儿观看妻子领导下的剧团演出,爸爸很早就到了剧场。卜珍琪喜欢第一排正中的位置,她个子矮小,觉得在那里才能一睹许仙真颜。 
那一天晚上很隆重,卜珍琪受到了空前的关注。小姑娘以为那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忘了身旁的爸爸才是这一切的主角。 
回忆到此为止。 
五天后,程远青领着卜珍琪来到一所大院的墙外。那种建国初期的大院,自成一体,围墙高耸,当时只有军政要地才有这样的气派。透过围墙,可以看到疏朗的灰色三层小楼房,虽然破旧,却有一种过时的威严。程远青通过吕克闸的帮助,说服了有关人士,得到准入。在警卫处登了记,程远青和卜珍琪进了大院。 
建造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礼堂,方方正正,残破,昔日的辉煌依稀还在。恐怕不久就要推倒了,连看管的人也久寻不到。一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子,开了大门上一把巨大的铁锁,说:“走时,锁上就成了。” 
69。找回记忆 
走入尘封的礼堂,让人想起“夜半歌声”之类的恐怖片。大门口的光亮很快就被礼堂幽深的大厅吸附一净,变成午夜的黑瞳。程远青摸索着找到开关,开了一个,是一侧甬道的天花板灯。毕竟明亮些了,人的心情也好了起来。程远青不灰心,一盏盏开关摸下去,终于,关键的开关打开了,整个礼堂被昏黄的光线壅满。 
“这个礼堂,像你当年看戏时的礼堂吗?”程远青小声问。她看出卜珍琪的神色有些  
迷惘。 
“有一点像。那时候的礼堂都是很像的,也许全国都用一张图纸。”卜珍琪说。 
“你们——就是你和你父亲母亲坐在哪一排座位上?”程远青牵引着卜珍琪往前走。倒不是她有意充当阿姨的角色,是卜珍琪把手伸给了她。 
“喏,就在那一排。” 
卜珍琪指了指中间靠前的那排椅子。程远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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