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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微微,我的天堂-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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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家门的时候,我没给微微打电话,以为她一定会去送我。我心情很好,DISCMAN里放的是Joe satriani的《Engines of creation》,而且整个世界阳光灿烂。踏出家门,一脚踩进阳光里,恰好音乐在这一瞬间进入高潮——长时间的沉闷之后,我终于有了一种自由的感觉,我觉得,我简直成了King of world——如果当时面对大海,我也会站到泰坦尼克号的船头怪叫两声。
  后来到了火车站,微微不在那儿,我找到阿迪他们,聊了一会儿天,然后进候车室,到时间后上车。
  在火车站,我一刻不停地寻找微微的身影,小露问我:“微微不来送你?”
  我告诉她今天微微上补习班。
  刚上火车那会儿,我心情不大好,还换了Portishead的专辑听,结果心情就变得越来越不好。于是我谁也不搭理,借着坏心情写诗。写好之后,小露拿去看,说是要学习学习。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她把那几张写着歪诗的纸还我,并且十分关切地问我说:“你没事儿吧?”
  竟是这样的旅程祁又一
  小露坐在我旁边,我们年级文科试验班的两个哥们——阿迪和老李坐在对面。我们四个都是第一次离开家人独自远行,从北京到上海,总共14个小时,可是我们谁也睡不着。
  我拿出随身带的两本书,一本是王小波的杂文集《我的精神家园》;另一本是石康的《晃晃悠悠》——这是我当时最喜欢的文集和小说,到现在我依然觉得这两本书不可不读。一开始,我拿出《我的精神家园》看,小露问我还带什么了?我就把《晃晃悠悠》拿出来给她看。
  后来,我们发现火车上才真是“晃晃悠悠”,看书时间长了眼睛疼。就改为听CD。再后来,连CD都听烦了,我们就把车上的意见薄摘下来,在上面写小说接力,规定一个故事的框架和人物,一人写一段。
  我们一边写一边聊天,聊天令我们有一个惊奇的发现:我、老李和阿迪,我们这三位高三学生都没做寒假作业,我们都想——万一中了大奖呢?那就不用再写那些该死的作业了。
  后来,写了一段时间之后,老李突然说:“我们这是进京赶考啊!”
  我们都沉默了几秒钟。想想这段时间的遭遇,老李的话让我十分惆怅。
  再后来,我们相继睡去。
  醒来时,已经快到上海了。窗外晨曦微芒,树木不停向背后掠过,带着冰凉的色彩消失。小露偎在我怀里——这个惹人喜爱的小妹妹,她的模样像只小猫。
  到了上海,我们住在阿迪他妈妈的一个朋友的公司里,司机老张来接我们,把我们送到住处。那公司在浦东,是一座小塔楼的4层,有两个房间专门用来接待客户。
  我们看了房间,两人一间,有点像宾馆里的标准间,能洗澡,有带暖风的空调,还能看电视,只是没有电话。老张建议我们三个男孩挤一间,只要在两个床间搭个地铺就行。后来,老张看了看我和小露,又说:“要不我不管了,你们自己商量?”——下火车之后,小露就一直挽着我的手,看上去十分亲热。
  阿迪嘻嘻哈哈地说:“成,您别管了。”
  阿迪把老李拽进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不一会儿又打开,挤眉弄眼地对我和小露说:“不打扰二位了。”
  我说:“操你妈,阿迪,你这不是逼着我犯错误么。”
  小露则抱住我的胳膊说:“阿迪,算你识相!”
  小露冲进房间,把书包和羽绒服扔在地上,像鸽子一样飞到床上,打了一个后滚翻叫道:“齐天!放马过来罢!”
  我脱下大衣,坐到另一张床上,笑着说:“等会儿不要喊疼,你这个小处女!”
  不一会儿阿迪和老李也过来,我们一起商量了这几天的安排。大家昨天晚上都没睡好,决定上午先休息,下午再开始玩。


  我们先玩了两天,逛街,吃东西,四处转悠。第一百货楼上的烧卖特别好吃,人民广场也很漂亮;最让我惊奇的是,在上海最大的那家书店里(我忘了叫什么名字),北京文学单独有一个展柜,王朔、石康、刘绍棠都有——甚至王小波的遗作也摆在这里。他们大概认为,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所写的发生在北京的故事,全应该算作北京文学罢。
  比赛那天,我们起得很早,整个上午无所事事。
  老张来了之后,我们一起吃了午饭,等注意到时间的时候,已经比预定时间晚了不少了。
  我们慌乱不迭地收拾了东西,一个接一个地跑上车——由于我是个提笔忘字的家伙,所以特意从北京背了一本字典准备比赛的时候用。结果,当汽车开动之后,我大叫一声:不好!我把字典忘在书包里了!
  大家都不管我,纷纷说:到那儿找个书店现买一本吧。
  等我们过了黄浦江以后,我又大叫一声:不好!我把学生证忘在书包里了!
  这回事态严重,大家都很同情我。翻头回去很可能迟到,司机老张问我们到底怎么办?我想了想说:算了,用身份证证明罢,反正复赛通知书上有我的名字。
  后来,我们坐的车子离开主干道,拐进拥挤的小马路。老张告诉我们说:前面不远就是南洋模范中学了。
  这时候,小露问我:“你再检查检查,看通知书带没带。”
  这句话犹如五雷轰顶,我翻遍了全身口袋,哭丧着脸在老李几位的脸上巡视了一圈。他们都一脸惊诧地看着我。阿迪看了看老李,又看了看小露,最后问我说:“不会吧?”
  我点点头说:完了,复赛通知书也没带。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我把复赛通知书、学生证和字典都放在一个小书包里,准备比赛当天拿上书包就走。结果那一天,我偏偏没把书包带出来。
  要开始了祁又一
  没办法,只好拜托老张帮我回浦东取一趟。
  这个当作考场的中学对我来说很陌生。老李和阿迪在二楼,小露在旁边的考场。只有我和一帮素不相识的家伙呆在这个朝北的教室里。我还记得那天阳光很好,我很兴奋,买了一瓶百事可乐,喝下去一半,于是变得更兴奋。我当时认为,周围这些家伙都是“自己人”——这让我特别高兴,平时很少见到这么多“自己人”坐在一起。我和后面的一个女孩聊天,她竟然是从云南来的,而且坐的是硬座。听她介绍,更远有从东北和新疆赶来的。
  人们基本上都在看书,我大概扫了一遍,觉得每个人都特别亲切,我甚至发现有个家伙看的书正是《我的精神家园》!
  事实上,最令我震惊的是坐在我左手边的那个家伙。他先用手帕擦了擦手——这个动作吸引了我,然后我看到,他从书包里毕恭毕敬地捧出一个布包。打开,是一本线装书,此君先用鼻子闻了闻,作出很陶醉的样子——和微微闻蛋糕的表情差不多——而后又擦了一遍手,小心翼翼地翻篇,摇头晃脑地看。
  我偷偷眇了一眼,那上面的字全是竖着写的,而且有大有小,直看得我眼花缭乱。
  当然也有败风景的家伙,在我右面不远有个姑娘,她在桌子底下看书——我猜她是不好意思——她在看的书叫《XX名人名言录》。后来她发现了我,脸上立刻表现出愤怒,并且毫不犹豫地白了我一眼,那本小册子也被塞进座位里去了——现在想想,我确实有点讨厌,人家爱看什么书我管得着么。
  可爱的老张祁又一
  比赛一点钟正式开始,监场的人发下题目和稿纸,我十分苦恼,可是又没有办法。正如我前面所说,那天的阳光非常好,我坐在这样的阳光里,听着周围的“自己人”们“嚓嚓嚓”爬格子的声音,感觉十分慌张。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就要到一点半,而我闲坐着,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嗟!天亡我,非战之罪。
  基于这样沮丧的心情,当司机老张拎着我那个该死的书包冲进教室时,我简直被他感动了——要知道,他的到来太富有戏剧性了,连我自己都怀疑这是不是我幻想出来的。
  当时我冲上去接过书包,差点拥抱他——如果他不说后来的话,我会认定他是当代活雷锋。——其实说了也没什么,他依然是当代活雷锋。
  当时,老张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书包递给我,但是并不撒手,而是在安静极了的考场里用非常严肃认真的态度对我说:“书包我给你拿来了,我这是帮了你的大忙罢?”
  我打赌,所有人都听见老张所说的话了。老张的严肃认真教我目瞪口呆。我狠不得立刻开始写我的文章,如果可能,我甚至希望一秒钟写下一万个字。可是老张却拽着书包不撒手,而那个书包里装着我的复赛通知书啊!
  ——总之,时至今日,老张的表现依然叫我无法理解。他如果干脆把书包给我的话我会更感谢他。其实,即便雷锋叔叔再世,干了这样的好事,大概也希望被人心存感激吧?区别就在于,他们的表现方式略有不同。这样说来,倒是老张的方式比较直接。至于他为什么有这样直接的勇气,实在叫我百思不得其解。
  这也太戏剧性了祁又一
  比赛完了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当时的情况是,评委们连夜审稿,第二天下午就颁奖。最关键的问题是,谁会被各大学的招生办主任看上,就看颁奖前——也就是今晚的电话。
  回到浦东,我们在陆家嘴转了一圈,天还没黑,我就开始怂恿同志们打道回府。一开始阿迪他们还不愿意,待我晓以利害,告诉他们今晚的电话是多么重要之后,老李连说有理,并且说,万一错过北大招他的电话就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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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坐公共汽车回到住处,爬上楼梯,刚打开房门,就听见电话铃响。老李大喝一声——“有电话!”
  我和老李东奔西跑,在房间里一通好找,像两个撞来撞去的电子。只有阿迪故作镇静,慢慢地东看西看,还作出一副老大的样子说:“急什么,急什么!”
  最后小露站在楼道里说:“别找了,电话在这屋呢。”
  我和老李冲出去,电话铃声也停了。
  小露指了指办公室,说:“喏,电话在里面。”
  老李扒在门口听了听——当然什么也听不见,他问小露说:“你肯定?”
  小露说当然,亲耳所闻。
  我们回去找阿迪要钥匙——房间的钥匙都在他那里——结果这小子说:“那是办公室,我怎么会有钥匙。”
  “阿迪,你这鸡巴,少装出无所谓的鸡巴摸样!”我踹了他一脚说:“你想想,万一北大的来找你,可是电话老没人接,人家就想:招谁不是招啊,换一个人吧。——那怎么办?鸡巴,这是一辈子的事啊!”
  老李搡了阿迪一把,说:“对,你这个鸡巴,快想办法!”
  阿迪脸红脖子粗地说:“我也着急,我有什么办法!”
  小露出主意说,可以把老张叫来,他应该有钥匙。
  我说:“对!是他让咱们留这个电话号码的,让他跑一趟,来把门打开。”
  阿迪说:“你好意思麻烦人家!?”
  我一想,是不太好意思,几个小时之前刚麻烦过。
  我们聚在办公室门口,一筹莫展。
  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倒霉透了。我是指,对于我来说,长时间的沉默和压抑之后机会好不容易来了——甚至可以说,机会和希望近在眼前,我和它的直线距离大概只有两米。可是,就因为这扇木制的门板,我,以及阿迪和老李,我们完全可能丧失这些——对我来说,丧失这个机会,简直等于丧失一切。
  我敢打赌,如果电话不再打来,我现在绝不会坐在我的小窝里,喝着咖啡,一边听RADIOHEAD一边写这部小说。我猜,我大概正在学校里画图纸,再不然就是做线性代数作业。谁知道呢,没准旁边也能有一杯咖啡,不过那绝对是为熬夜准备的。
  ——人生,命运,上帝的想象力,这些玩意儿真让人心惊肉跳。
  后来我们想了很多方法,比如说,一脚把门踹开;还有,从厕所的窗户爬过去。
  前一种方法不太好,毕竟那是人家办公室的门,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踹门而入有失斯文,而且第二天见到老张也不好交代;后一种方法倒是值得一试,因为那边的窗户是开着的,和我们这边的距离大概有一米,如果纵身一跃,跳到那边的窗台上,并且在失去重心前打开窗户,就可以成功地钻进去了。
  这个方法是我提出来的,可是我自己不敢跳,因为这是四楼,我恰好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一个从四楼跳下的老头,摔得半死不死,十分痛苦。
  掉下去祁又一
  有关这个跳楼的老头,我禁不住想要讲一讲,因为他在我脑子里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不愿意听的话可以跳过去。
  ——当时我还在上小学,住在姥姥家。那天早晨,我被三姨叫醒,她十分兴奋地告诉我说:“快起来看,有人跳楼了。”
  我当时刚醒来,正迷糊着,没明白三姨的意思,跑到阳台上我还问三姨:“怎么了,怎么了?”
  三姨指着楼下说:“有人跳楼了。”
  我从阳台的窗户看下去才明白:有人跳楼了。
  那个老头躺在海洋局大院的小马路上,七窍流血,四肢的摆放也不正常——大概是骨折了罢。我还听见他哼了一声,这说明他没死。
  当时天已经亮了,时间非常之早,大院里一个人也没有,十分安静。我说:怎么没人呢?咱们打个电话叫医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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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姨说不用,他们家里有人。
  我说你怎么知道?
  三姨说,刚才她听见那户人家在吵架,声音很大,那个老头还说:“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后来没声音了,再看时,老头已经躺在地上了。
  我说:“哪家?”
  三姨指了指,说那家。
  那是个封着绿色窗框的阳台,很普通,窗台上摆着植物,其中一扇窗户大开着——大概那老头就是从这里跳出来的罢。
  三姨还说:“那老头刚掉下来的时候,还能说话呢。”
  我问:“他说什么?”
  三姨说她也没听清。
  我们看了一会儿,大院里一个人也没有,那老头也没动唤,我觉得他可能死了——我的记忆到此为止。后来我大概是继续睡觉去了,因为我不记得有救护车开来——如果我没睡的话,应该能看到。
  当时我很小,这个老头给我的启迪是:四楼也可以摔死人;其次是:如果自杀,绝对不要选择跳楼。至于这个老头跳楼的原因和结果,我完全没有记忆,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打听过。
  我爱小露祁又一
  言归正传,我很怕从四楼掉下去——虽然我掉下去之后会得到及时的救助。阿迪和老李发誓说肯定救我,老李还对我说:“我可以在你腰上拴根绳子,保证你摔不死。”
  所以这个跳窗户的好主意,就这样流产了。
  后来,天黑了,阿迪说我这个人心浮气燥,应该好好改改。他们拉我打扑克,说这样可以锻炼定力。
  在整个打牌的过程中,我们的耳朵竖得像兔子一样长,谁也不大声说话。大概八点多钟那会儿,老李去厕所洗澡,牌局暂停。阿迪跑下楼去买吃的东西,我和小露坐在房间里,看上海的东方台,喝楼下买的橙汁。电视的声音小极了。
  毫无疑问,我心神不宁,怎么宁得了呢?一想到中文系可能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离我而去,我就痛苦得想拿脑袋撞那扇该死的门。
  小露大概很同情我,她和我聊天,让我放宽心,可是又拿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让我宽心。我拿出烟,像个真正的倒霉蛋那样,向小露讲述我的不幸,比如说,如果上不了中文系,我将会度过怎样该死的大学生活;还有,我是多么热爱文学,多么希望讨厌的日子快快结束。
  现在想想,我当时的样子真是丢人极了,我是指,我竟然向一个毫不相干的小妹妹道出我的痛苦,而且还直言不讳地告诉她——“我很热爱文学”!奇怪的是,小露竟然不以我的弱智为弱智。相反,她还不断安慰我,说我写的东西是如何好看,就算上不了中文系,以后一样可以写字。
  她把手按在我的手上,特别认真地告诉我说:“齐天,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这在我听来像一种暗示。我没把手挪开,虽然在那一刻,我忽然对小露有了点厌恶之心——我讨厌她用这种严肃的语调说出这样的话。但是我没把手挪开,我多么希望小露赶紧扑到我的怀里来——这样,让我抱上一小会儿,当我的心平静下来之后,我可以不失体面地把她推开。——不要讽刺我,我知道我的想法很无耻。
  就在这时候,老李在厕所里大叫一声,把我和小露都吓了一跳。而后,老李表演了一场裸体秀——大冬天的,他只裹了一条毛巾从厕所里冲出来,告诉我们——“电话又响了!”
  我和小露跟着老李冲到办公室门口,听见屋里的电话一声一声地响。我和老李,望眼欲穿地盯着门上的锁。过了一会儿,电话不响了,老李说冷,回去继续洗澡。
  小露拉拉我的衣服说:“走吧,在这儿等着也不管用。”
  我跟着她回到房间。坐了一会儿之后,我蹦起来说:“不行!这么着可不行!”
  我从小露那里借来发卡,掰成两节儿用来撬锁——我家没装防盗门之前,我就用这方法撬开过自家的大门。
  一开始,小露陪着我。后来,老李穿了衣服出来,也在一旁看着。等他们都走了之后,我依然不肯放弃。阿迪回来的时候,我正撬到兴头上,他给我打了一会儿下手,眼见开门无望,也撤了。走的时候嘱咐我说,不要弄坏了人家的锁。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之后,小露来问我,要不要吃阿迪买回来的夜宵,还给我搬了把椅子来,这样我可以一边坐着一边撬。
  事情就是这样,我的表现像个偏执狂。
  在那个1月份的夜晚,天气寒冷,我坐在楼道里撬锁,绝望之后就停下来,想以前的事,想远在北京的微微;想着想着心有不甘,愤怒地踹一脚门,然后再次掰开发卡,捅到锁眼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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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这样撬一会儿停一会儿,弄坏了小露所有的发卡。在我撬锁的过程中,电话响过两次,时间分别是9点和10点半。
  那是个难眠的夜晚。躺在床上,小露和我聊天聊到深夜,聊得最多是关于我和微微的。后来她翻了个身,就睡着了。有那么一会儿,我认为自己睡着了,可是睁开眼睛一看,眼前的一切历历在目,头脑清醒得可以做数学题。
  我仰面躺着,盯着陌生的天花板。
  我想起一些往事,记忆的碎片纷至沓来,犹如忽然而至的洪水无以阻挡。我想起高一那年,我开始为自己写作的夜晚,那晚我用圆珠笔把自己感动得痛哭流涕;我想起小时候的穆丹;想起初中一年级时,那些思念她的夜晚;我想起微微;想起此时此刻,她正躺在那张粉色的小床上,呼吸均匀舒缓地熟睡;我想起微微的身体,温暖柔软——想到微微,我就直了。我记得她在我身上留下的感觉,半路上我还想了一会儿躺在旁边的小露。
  完事之后,我悄悄爬起来,跑到厕所洗干净。后来,我回到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月光,闭上眼,立刻就睡着了。
  一切都明白了祁又一
  第二天清晨,我们醒得很早。阿迪给老张打了电话,说老张大概8点钟能到。
  我们吃了早饭,坐在房间里等,老李说,他现在最想干的事,不是接电话,而是走进那个神秘的房间,在里面坐一坐四处瞧瞧——最主要的是,看看那个该死的电话“到底长什么操性,放在哪个鸡巴地方”——这是他的原话。(“操性”这个词,乃北京土语,此处可以理解为“模样”的下流说法——齐天注)
  老张快9点才到,我们都急得抓耳挠腮,可是又不好说什么。办公室的门开了之后,我们进去参观了一圈。那里和其他办公室没什么不同,无非是巴西木,电脑桌,布艺沙发,红木书桌和书柜。
  电话放在办公桌旁边的茶几上。我坐进沙发里,拿起电话听一听忙音,然后再挂下,感到幸福无比。
  我们参观了办公室之后,阿迪主张回房间去打牌,我不干,我哪儿也不去,我就要守着电话,谁也别想把我从电话跟前拽走。阿迪对我的表现表示愤怒,他认为我这种行为的潜台词是:我坚信那些电话是打给我的——至少有一个是打给我的。
  阿迪大概对我这种自信十分反感。因为,在他看来,如果我们三个当中真的有人得到这个奖,那么其中可能性最小的就是我,因为只有我一个是学理科的。
  当时的具体情况我忘记了,反正结果是,阿迪不软不硬地说了一句:“就算招也招不到你头上。”——然后就拉上老李回房间去了。
  我心情恶劣地坐在电话跟前,目光迷离,如痴似颠。小露大概很担心我,在电话来到之前的时间里,她一直陪伴着我,真谢谢她。
  在等电话的时候,我一句话也不说,小露也不说。她坐在旁边看我带来的那本《我的精神家园》,有时候也站起来四处走走。第一个电话打来的时候,她正站在窗户前看风景。
  事实上,电话铃响了不到一秒就被我一把抓起,我问对方找谁?说完看了一眼小露,这时候小露也正看着我。我以为对方的回答将决定我的一生,结果对面那个人唧唧喳喳说了一堆上海话,我告诉她我只会说普通话,那个人就用上海口音很重的普通话告诉我说:我找老张。
  这时候老李也冲进来,没说话,只是盯着我看。我告诉他是找老张的,老李犹豫了一会儿,就转身出去叫老张了。
  小露扑哧一声笑了,我也苦笑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十分丢人。我不断地告戒自己,如果电话再来,我一定要慢慢地拿起话筒,语调和缓地说话,决不能再如此失态了。
  可恨的是,当电话再次响起,我依然在第一时间抓起了电话。这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硬着头皮,问对方找谁?那边迟疑了一下,然后问道:“齐天同学是住这里么?”
  ——至此,我听到扑通一声,那是心脏从嗓子眼落回胸腔的声响。
  挂下电话之后,我站起来,没有说话。小露高兴地看着我,说太好了,齐天!
  我抱住小露,吻了她,我们都高兴极了。我回屋去拿了书包和衣服,和老李、阿迪握手告别。小露送我上电梯,我问小露要不要陪我去?小露摇头说,她要陪陪阿迪他们。
  我下楼之后,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青松城酒店——所有评委和招生办的头头们都住在那里。
  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当时的心情。如果让我回忆的话,我肯定那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好得无以复加。
  一路上,出租车司机和我聊天,给我讲如何区分哪些是上海人,而哪些不是。我感觉如坠五里云雾当中,眼前的一切都有一种不真实感,令人不敢死心塌地确定。你知道,最大的幸福不是幸福,而是不幸之后的幸福;可以说,所有的幸与不幸都是相对而言的,而强烈的反差令人难以适应。
  到了青松城酒店,坐电梯上到21层。我见到北师大的招生办主任,他和我握手,给我倒水,接过我的大衣放在床上,问我要不要吃根香蕉?——这一切令我受宠若惊——要知道,我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学生,被学校里的家伙当作烂在地上的苹果踩来踩去,我这样的家伙在全国数以千万计;而对方是北师大的招生办主任,是那种在每年的固定时间必须拔掉家中电话,或者躲到外地才能防止家门被挤破的家伙。
  后来中文系的副系主任来了,就是给我打电话的那位,同样的握手、问寒问暖。我给他们讲昨天晚上接不到电话的故事,她表示同情,还告诉我她也有个女儿,去年不顾父母反对,考到建筑系去了。
  我们闲聊了一会儿,谁也不说比赛的事,我觉得他们好象在等谁,可是又不好意思问。这个房间的地毯厚极了,可以把整个脚陷进去,还有落地大窗,可以看见黄浦江。我当时觉得,当大学老师真是太爽了,可以住这么好的房间。(现在我知道,大学老师只有出差时比较爽,平时的生活还是很清贫的)
  后来,门口进来一个老头,招生办同志和系主任同志都站了起来,我也赶紧站起来。系主任同志介绍说:这是中文系的童教授。
  又对童教授说:“这就是齐天。”


  那老头大模大样地和我握了手,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忽然想起来似的,问我说:“你是不是写……那个老女人的?”
  我说:是,是我。
  这老头就很高兴,又和我握了一遍手,还恍然大悟似的说:“哦,齐天啊,我知道你。”
  总之,这个老头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他坐下来,系主任同志给他倒了水,我们就此开始谈论比赛的事。
  他是这么开场的:“北大么,他们的两个已经定下来了吧?”——说罢看了一眼招生办同志。
  招生办同志点点头,很肯定地说:已经定下来了。
  “复旦么,他们也不见得比我们强,而且——他们好像只招上海学生吧?”
  招生办同志点点头说:好象是。
  “其他学校就不行了。——清华的中文系也没有我们强,”童教授很肯定地说:“不要看他们牌子大,他们的中文系不行。”
  最后他看着我说:“我们看过你写的文章,怎么样,愿不愿意考虑一下我们师大?我们北师大中文系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而且明年还有基地班。”
  我刚要说话,童教授赶紧又说:“当然,你也不用急于回答我们,可以考虑考虑,也可以和家里商量一下。”
  ——事情就是这样,童教授根本没搞清楚我的情况。他们准备了一顿满汉全席给我,还担心我不满意;他们不知道,现在我有吃的就行,哪怕只是一只3块5毛钱的汉堡包,我都会感激涕零地吞下去——更不要说眼前的这顿大餐了。
  第八部分
  我很晕祁又一
  我想起来了,那天确实阳光灿烂。从青松城出来,我不想立刻回浦东,就在那附近转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里有很多解放前盖的小洋房,洋房周围圈着栅栏。我在路上走了一阵,忽然想起,应该给家里去个电话。我在其中一座洋房旁边停下来,用那里的公用电话拨了北京长途。结果家里没人,只有录音电话开着,我就对着录音电话把好消息报告了。
  后来,我在公用电话前面站了一会儿,犹豫再三,拨了微微的手机,没开机;给微微家拨了电话,没人接;我又给她爸爸家拨电话,还是没人接。我站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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