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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上欢 沐非-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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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内一片静默,只有缎料摩擦的细微声音,不紧不慢的众人耳边响起。
暗夜一片静默,喧哗声忽而高起,随即好似被什么压制,瞬间低沉下来。
“谁在与来敌厮杀?”
“是阮将军。”
“哦……今晚是她值夜?”
昭元帝听到此人,眉头略微舒展,唇边有了一丝笑意。
“既然是落在阮七手上,他们绝无生理。”
说完这句,昭元帝挥袖,众人得了指示,便络绎而退。昭元帝随即大步朝外而去。
“万岁,还请您不要轻易涉险……来敌人数不明,动向莫测,若是有个闪失——”
昭元帝瞥了他一眼,前来禀报的禁军校尉心中一凛,再不敢多言。
“放心吧,阮七的武艺乃是朕所传授,她若无恙,朕去也必定不会有什么闪失。”
一群人快步而去,全然没人顾及帐中的丹离。
丹离托着腮,打了个呵欠,意态甚是慵懒,她又在柔软床榻上滚了一滚,这才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正要美美的睡一觉,蓦然听见外间又是一声长啸,宛如鹤鸣云端,松矫山颠,顿时喧哗声转为最大。
丹离顿时把脸皱成了包子状,低吟一声,有些挫败的将头埋入松软被褥中——
“唔……怎么又闹腾上了。真烦人,连好好睡一觉都不成……”
她发出零碎的抱怨,下一刻,她的眼睛猛然睁开!
黑瞳最深处诡谲金光大盛——
“竟会是她!”
丹离轻吐了这四字,眉宇间突添一重冷色,危险却又耀眼。
她随即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愿起身,又在床上打了个滚。
“好软好舒服,要是能在床上睡到大天亮该多好!”
话虽如此,她还是慢吞吞的,不情愿的起身更衣。
“喵——”
一声糯软而狡猾的猫叫声打破了满殿寂静。
“麻将,你怎么来了?”
丹离这一惊可非同小可,麻将平时喜欢乱转就算了,这次居然跑进了皇帝寝宫——
“麻将,你是真想被乱箭射成猫肉干吗?”
她随即心虚的眼朝外张望——这才发觉,混乱加重之后,一些侍卫都跑了出去,或是护驾或是看个究竟,寝殿外围只有一群略显惊慌的宫女,也在四下张望,窃窃私语着。
麻将大概就是趁着这个空档跑进来了。
“喵——”
麻将飞快的挪动着四条肥腿,一蹬就上了丹离的膝盖,就这么喵喵叫着不肯下来了。
“你是说,你感觉到很奇特的气息,让你觉得难受?”
麻将蜷缩成一团,喵叫声也变得孱弱,圆团脸配合着可怜兮兮的表情,若是旁人见了,只怕一颗心都要酥了。
丹离不吃它这套,在它头顶轻敲一下,“做什么怕成那样,真是没出息!”
她见麻将开始委屈的高声喵喵,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安抚的摸了摸脑后皮,“不用担心,这毕竟是皇宫内苑,闹不出什么风浪的。”
“要悬起一颗心的,可不是我们啊!”
丹离又摸了摸它的绒毛,抱起来在怀里揉了揉,“我们走吧!”
看向麻将困惑的圆瞳,她笑得格外灿烂欢畅,“外面还有一场好戏可看呢!”
****
丹离慢吞吞走到事发现场时候,暴室外围已是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让一让、让一让!”
丹离先是好声好气的说,见禁军不为所动,于是心一横,干脆扯起嗓子喊道——
“万岁你的腰佩衡玉忘记戴了!”
这一招果然奏效,禁军们连忙让开一条路来。
丹离急匆匆往里走,那颗充满八卦窥探欲的心又开始活跃起来——
只见暴室正门大开,内中只是一条荒凉曲折的深巷,里面松明火把照得影影幢幢,人影火光交叠着,间或有兵器交击的声响,根本看不真切。
她正伸长了脖子在看,下一瞬,剑光刀影暴涨于眼前——
“别让他们跑了!”
“抓刺客!”
血光飞溅中,又是一具黑衣躯体落地,顿时便被无数箭石刺了个对穿。
见来犯之敌已露颓势,众禁军侍卫立功心切,发一声喊,便要齐齐攻上。
“统统给我闪开!”
一声娇斥,只见银光亮如白昼,一斩之下,宛如长虹贯日惊心动魄,又似后裔射日那极灿一击!
轰然巨响过后,暴室正门顿时化为一片废墟!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竟是微裂一丈长口的地面!
天啊,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众人睁大了眼,在尘烟飞舞中,两道昂然身影,正对峙而立!
雪银长戟横天而架,正好抵住一柄黄金名斩,刀气虽被挡住,激荡之下,仍带起废墟中大块砖石,飞旋而起!
众人哗然之下,方才急功抢进的人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若是没有这把雪银戟及时出手,只怕自己已被黄金长刀之气斩为数截。
“好刀,好刀法!”
手握雪色长戟之人,面具下的朱唇轻启,发出低低赞叹声。
“阮将军!”
众人齐声唤道,七嘴八舌之下,好似有了主心骨。
神武右将军阮七,着一袭素白银袍,襟间却系了一条朱红珠链,在胸前荡起妖异华影。
她戴一副银白鬼面,只露出线条优美的唇形,声音冷冷脆脆,动听中蕴含悍狂战意。
“如此高手却藏头裹面,作鼠辈之行,真是可叹!”
她银白色下颌微扬,目光斜睨对面之人,语带不屑。
对面之人一身黑衣,手持长刀呈黄金烈耀之色,只望一眼就让人目眩。他背上负着之人,丹离可是非常眼熟。
可不就是被幽禁暴室的长公主丹嘉?
第三十三章 运机巧变藏虚实
只见松明照耀下,她虽然衣衫尚算齐整,却是形容憔悴,大约也吃了不少的苦。
“露出真容来,好领受一张全城通缉的图像吗?”
黑衣人发出低沉笑声,长刀一挥,顿时罡风狂烈,众人抵挡不住,顿时后退三步。
雪银长戟横扫而出,两道气劲相撞,顿时断砖残垣被震得四散飞去。
“哼!”
阮七戟尖化扫为点,如灵蛇一般疾舞而出,速度之快让人眼花缭乱,只见火光片银光闪烁,随即便见半截黑色衣角飘飞而去。
阮七伸手接住飘落而下的黑布,唇边微微勾起一道冷傲弧度,“何必画什么通缉图象,今日便要让你伏诛当场!”
这一招之差,顿时让周围众人士气大振,齐声喝彩之下,众兵将看向阮七的目光也越显仰慕憧憬——
昭元帝秦聿初建军业时,阮七、薛汶等人就跟随在他身侧,可说是他最早的亲信了。那时阮七不过十余岁的半大少女,出身微贱,一身武艺全是昭元帝亲自传授,虽无师徒之名,却也是得了真传的。
昭元帝南征北战之时,阮七也立下无数汗马功劳,霸业建立后,她数次拒绝前方主帅之职,而宁愿镇卫天都,守护帝侧。
阮七为人冷肃,平时并不多言,她长年戴一副银色鬼面,即使在亲随面前也从不取下。对于她的相貌,众兵将私下也有好奇揣测,某次有将领醉后失言,语带轻亵调笑之意,竟被阮七当着众目睽睽,一戟挑飞,摔出营帐好远。事后此人因腿骨碎裂,在病榻上躺了半年。昭元帝收到弹劾此事的奏章,也不过是一笑了之,并无任何惩戒。
黑衣人目光闪动。眉宇之间不见紧张愤怒,他微微一笑。笑容显出兴味与豪烈战意——
“真是有趣!”
他这等不以为意的语气,激起阮七内心怒意,雪戟翻飞之下。挑。刺。扫,劈一气呵成。竟成一团白光银雾将两人包裹!
金色刀光猛一格挡,白雾立散。阮七退了两步。咽下涌入口血腥味,声音首次有了不稳。“你——!”
“以女子之身,能有如此身手,你也值得自傲了……”
黑衣人收起散漫语气,声音虽然不大,听入所有人心中,却是为之一震——
“先前轻忽,不出全力,确实是我不对——”
最后一字一出,他长刀反转,全身内元饱提而发,暗夜之中竟见周身隐有光雾蒸腾。—
说时迟那时快,阮七只觉得无穷压力扑面而来,她长戟扫出,却抵抗不住这道巨力,金色刀气瞬间朝着她眉心直贯而来——
“小心!”
耳边响起低沉而熟悉的嗓音,她只觉得浑身失去控制,宛如腾云驾雾一般,再睁眼时,却已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熟悉的气息,让她随即想起方才的嗓音——
阮七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果然是昭元帝那双幽沉黑眸。
“陛下!”
她心颤,慌忙从昭元帝扶持中起身,单膝跪罪道:“是臣轻忽怠敌之过……”
“你先退下吧。”
昭元帝声音低沉,似乎也毫无怒意,他随意一瞥,见阮七护腕处仍有鲜血流出,眼中略微露出一丝温度,“先下去包扎养伤。”
阮七身影微微一凝,“微臣告退。”
黑衣人闷哼一声,捂住左肩伤处,鲜血如泉一般从创口涌出,他连点自己几处要穴,总算止住了血。
他放下手,众人顿时倒抽一口冷气,火光映照下,只见他的左肩露出一个血窟窿,白森森骨头露出一端,看来实在狰狞可怖。
黑衣人看一眼身旁的那柄长枪,只见它稳稳斜插入脚下青石,火光中嗡嗡轻颤,仍有沛然余威!
方才,昭元帝便是信手从禁卫手中取过长枪,朝着自己疾掷而出,这才救了阮七之危。
“果然不愧是秦聿……!”
黑衣人低咳一声,唇边见血,他背上的丹嘉再也忍耐不住,低声哽咽道:“放我下来,你自己走吧!”
“那可不行,我可是在主君面前打了包票,要让你们小两口团圆呢!”
黑衣人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回道。
丹嘉发急了,“今晚,你们一连来了三批人,都被格杀在场,若是连你也失陷宫中,‘他’身边如何还有可用之人?!”
黑衣人哑然,神色中第一次出现了犹豫。
“你先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有机会,还是能救我出去的。”
丹嘉咬着唇说道,见黑衣人神色中有所动摇,她又补了一句,“我在这里虽然吃些苦,但昭元帝不会让我死的,他还得留着我们给天下人看他的仁慈!”
黑衣人沉声道:“我走了,昭元帝也不会罢休,他会从你身上拷问出我的一切消息,到时候你怎么办?”
丹嘉微微沉吟,清冷双眼打量着四周,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伸长了脖子在看热闹的丹离。
她心动,顿时有了绝妙主意——
“等一下,你跟我演一场戏……”
她继续低声说着,黑衣人听着,心中越感佩服——
如此冷静急智,果然不愧是主君看中的伴侣……
昭元帝冷锐双眼看向两人的窃窃低语,他轻笑一声,“既然你身有重负,朕也不想占你便宜,把你背后之人放下,朕给你一个公平对战的机会。”
他随手从侍卫怀中取过自己的佩剑,略一擦拭,语多遗憾道:“最近不与人动手,也真冷落你了。”
听得皇帝这话,周围众人色变,“陛下,不可!”
“万岁,此人交我们便是。”
昭元帝手一挥,众人噤声,他拔出长剑,顿时一泓秋水潋滟,古朴见精光。
丹嘉见事已至此,狠一咬牙,忽然从黑衣人背上翻下。
她跌倒在地,黑衣人惊愕来扶,她却从袖中掏出一片碎瓷利器,横在颈间,凄然说道:“今日我哪也不去!”
“长公主——”
黑衣人惊怒交加,沉声喝道。
“你不要为我费心了,还是赶紧离去吧!唐国已亡,我不想再有人为我丢了性命!”
丹嘉的声音,在这一片寂静中分外清晰。
第三十四章 劝君莫作独醒人
众人听得清楚,于是有人窃窃道:“原来这是唐国余孽啊?”
“大概是因为亡国,心怀怨念吧?”
……
昭元帝一个眼风扫过,四周顿时寂静得连针掉落都听得到。
黑衣人好似很是焦急,“再留在这宫中,公主殿下还有几天好活?!”
他说着,伸手要扶,却被丹嘉躲过了。
丹嘉扫视一眼围绕众人,随后回到黑衣人身上,“唐国已灭,你们安生过日子去吧……”
她语声凄凉,好似已萌死志,“我不愿屈从敌人身下,宁可玉碎,不愿瓦全。”
她停了一停,好似在朝人群中张望,不知怎的,丹离发觉她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惹得好些人都转头看来——
“去留肝胆两昆仑——人各有志,我欲全洁而死,也有人卧薪尝胆,韬光养晦……”
说完这一句,她站起身来,朝着一旁倾倒的石柱,便是一头撞去!
这么多人围绕着,若是真给她血溅当场,那侍卫们真该羞愧得悬梁自尽了——于是立刻有人飞身上前,将她抢下。
黑衣人眼神一闪,强自将焦急按捺在心,他冷哼一声,转身飞掠而去。
“抓住乱贼!”
“来人啊——”
又是一阵混乱,只见人影一闪,快得反应不及,众人只见眼前一花,就见昭元帝拔剑急攻,剑光闪烁间,竟将那人去路全数封死!
“她既然昏了,你便留下。”
昭元帝声音平平,毫无威胁架势,却让黑衣人心头一震,暗叫不好。
他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长公主方才那一句,算是说到他心坎上了:主君正当用人之际,自己绝不能无意义的死在这里!
他一咬牙,几次欲冲出,却被昭元帝剑招挡了回去,眼看人越围越多,他心中五内俱焚!
正在危急之际,夜空中突现异象——
一道五彩光罩,莹然从天外飞入两人之间,瞬间暴涨之下,竟似五色华蕴,四周满布檀香!
众人被刺得睁不开眼,等恢复视线时,黑衣人早就不知去向了!
“这是什么?!”
“居然是术者!”
众人一片哗然,虽然早知术者们诡异莫测,但谁也没想到,居然有人真敢闯进禁苑大内,劫走乱贼!
“又是术者!”
昭元帝双眸一凝,所有人都感受到他已是怒不可遏,他幽沉黑眸回扫向丹嘉——
“把她带过来!”
此时,长公主丹嘉好似情绪激动已极,浑身一颤,嘤的一声就晕厥过去。
人虽然昏了,她那隐晦的语意,好似人在众人耳边回响——
人各有志,我欲全洁而死,也有人卧薪尝胆,韬光养晦。
众人的眼神变得古怪,无数双眼睛瞬间凝聚到一人身上。
丹离正看着热闹,忽然发现无数双眼睛朝着自己看,顿时吓了一大跳,有些结巴道:“你、你们都看着我做啥?”
那些目光闪烁不定,好似要把人烤熟一样。有惊讶,有警觉,有愤怒,有嘲笑,有深沉审视,居然还有肃然起敬……
昭元帝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卧薪尝胆,韬光养晦吗……”
这一句在丹离耳边炸开,顿时让她明悟其中含义,她吓得脸都白了,双手乱摇,“不,不是……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面对众人明显不信的嘲讽眼光,丹离瞬间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好似被雷劈中了一样。
这真的不关我事啊!
她内心含恨的低喊道。
瞥一眼一旁静静昏迷的丹嘉,她几乎想冲过去把她拎起来猛力摇晃——
你们密谋复国啊,小情侣私奔啊什么的……我统统都不知道,你想死也不用拖我下水啊!
此时半月终于从云中穿出,明晃晃的照在她脸上,她恨不能抱头对着月亮大喊——
老天哟!我只是听个八卦,看个热闹,这样也要遭殃,我……我……
月亮照耀大地,仿佛也在含笑欣赏她的无语凝噎,几欲抓狂。
****
“原来如此,早就听说,有一位唐国公主对万岁献媚邀宠,仿佛一点亡国感伤也无,微臣正感纳闷,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这一句冷得让人要打哆嗦,随着这道男子嗓音,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身着华贵紫衣,宝冠如仪的白发男子。
“左相大人!”
左相慕吟风步履沉稳,身带无形寒气,神情冷漠到不近人情,从他出现起,身边众人便退开三步远,可见此人何等让人畏惧。
昭元帝微微皱眉,“你也来了?”
慕吟风竟不理会他的问话,走到皇帝身前,袍袖一拂,便是长身而跪,“陛下,微臣要弹劾一人。”
“嗯?”
昭元帝挑眉看他,心中已预感到下面不是好话。
果然,慕吟风薄唇一动,说出的话就要把人吓死,“臣……要弹劾的便是万岁您。”
只听嗡的一声,众人都惊在了当场。
慕吟风不管不顾,继续他的惊人之言,“万岁任意妄为,置自身安危于不顾,居然宠幸这两个居心叵测的亡国之女!”
他手指指点着昏死过去的丹嘉,以及气得不知该如何辩解的丹离,冷然道:“臣奏请万岁,将此两人立刻投入昭狱之中!”
丹离的头脑刚刚有些清醒,听他这一句,顿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我就不该出来看这个热闹啊我!
她悔得恨不能扇自己两下,但此时也无后悔药可吃,她苦笑着看向慕吟风,欲要辩解,却发觉他的目光森冷彻骨。
丹离觉得自己好似一只青蛙,被毒蛇盯得牢牢的,她缩了缩脖子,决定不开口为妙。
过了半晌,昭元帝的声音终于响起——
“依卿所请。”
真是天要亡我!
丹离被人拖走时,不由的羡慕起了晕厥的丹嘉——
她倒是解脱了!
她远远的看向昭元帝秦聿,火光闪烁中,他的神情看不真切。
她鼓起腮帮,又是一阵恨恨——
人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这也太过狠心了点!
****
诏狱里干净得诡异,一只老鼠蟑螂都无。
丹离百无聊赖的数着干稻草,随后将它们编出各种小动物来。
“你倒是真悠闲……”
丹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了,她低声说道。
第三十五章 相思始觉海非深
循声望去,只见斜对面囚室中,有一道人影坐在墙角,依稀可以看出手脚俱有铁链。
因长公主丹嘉素来性格刚烈,一干人等怕她再弄出个撞墙自尽,于是给她戴了这重重枷锁。
“那是当然了,这个地方没好吃没玩的,我若是不找点乐子来消遣,只怕就要憋成疯子了。”
丹离没好气的答道,手中动作不停,五指翻飞之下,一把稻草不见了,一只肥嘟嘟小猪出现在眼前。
小猪圆胖得不成话,手艺也是平平,丹离左右端详着却是越看越爱。好似发现了自己的编织才能,她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一边自我陶醉,一边又开始编起鹿来。
这次编的显然是只长颈鹿,丹离一边沉思,一边动手,口中念念有词,丹嘉瞥了她一眼,转过头去自顾自陷入了深思。
诏狱之中空气干燥,只有转角处那一盏油灯还在燃着,火焰肆意跳跃着,在铁槛与人之间拉出阴森怪异的倒影来。直到丹离编出第三只动物时,灯油终于尽了,火焰颤抖了一下,诏狱之中,顿时陷入了长久的暗寂。
深沉铁狱之中没有天窗,只能从转角处折来的自然天光,判断出目前正是凌晨。
感觉到寒意深浸体肤,丹离搓一下手脚,随后将全身都埋入稻草之中,动作显得自然流畅,一气呵成。
丹嘉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她静静看着这一切,忽然出声了——
“看来,你的皇帝陛下对你也不过如此而已。”
丹离闻言转过头来,远远的看着她,天光映入她双眸,显得浓黑诡谲一片。
丹嘉心中一惊,不知怎的,觉得气氛有些凝窒,下半句冷嘲讽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大姐啊,我跟你远日无仇近日无怨,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丹离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黎明的微光中显得气急败坏。随着草叶簌簌之声,丹嘉能想象她趴在稻草中打滚哭喊的模样。
我怎会有这种恬不知耻的亲妹?
虽然暗生鄙夷,丹嘉心中却是莫名一松,半明半暗中,只听丹离急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什么卧薪尝胆,什么韬光养晦!这些话被你扣我头上,简直是让我顶着黑锅走路,还弄一身煤灰!”
她气鼓鼓的又补了一句,“现在好了,被关到这个鬼地方!
随即她又抱着肚子呻吟了一声,“这个鬼地方又冷又饿,什么时候才有早膳吃啊!”
好似听到了她的抱怨,吱呀一声,转角处的铁门被打开了,憧憧的人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好似鬼魂一般。
“吃饭了。”
嘶哑的嗓音好似勺子刮着锅底,震得人耳膜发痒。
送入铁栏范围内的,是两个漆盘,各有一荤一素,看起来倒也不算太差。
丹离急不可耐的上前接过,用铁勺舀起一点,端详了半天,实在看不出是什么原料,犹豫片刻,她还是放入了口中。
下一瞬,暗狱中充满她惨痛凄厉的叫声——
“这、这是什么怪味道?!”
连连呸着,将口中那一口混合了酸甜苦咸,甚至还带点霉甜味的荤菜吐了出来——仍是黑糊糊的一块,不能辨别庐山真面目。
送饭的狱卒长个三角脸,面白无须,显然也是净了身的,他嘿嘿一笑,“这是诏狱特制的梅菜扣肉,很有江南风味吧?”
江南风味你个头!你这是在侮辱我们江南人的味觉!
丹离瞪着他,眼中含着泪光,显然还没从难吃的惊噩中挣脱开来。
丹嘉倒是不声不响的上前将另一个盘子接过,狱卒仍是嘿然一笑,“这就对了嘛,我们吃的也是一个大锅里烧出来的。到这步田地了还挑什么嘴?!”
他唠叨着转身离去,最后还不忘关上了那道转角铁门。
丹嘉拿起漆盘,凝视着它,那眼神几乎要把漆盘看出个花来,却并不动勺。
下一瞬,诏狱幽暗的空中,突现一道五彩华光!
丹嘉凝视着它,同时耳边听到人体跌落的声音——这是丹离被迷昏过去了。
光点逐渐扩散,五色灿华中,不时有瓣瓣金雨飘落,空中又有妙音千重,幽暗冷森的诏狱,顿时笼罩在一片清圣庄严之中。
光点最后的形态,乃是一道圆形转轮,五彩神光下缀千朵曼佗罗,最中央好似有一道人影端坐。
“别来无恙,明仙子。”
丹嘉费力全身力气,深深一礼。
圆形光轮微微一旋,千朵曼佗罗如有灵性,交织出一片温慈光辉,如甘霖一般洒下,丹嘉只觉得浑身一轻,方才所受的擦伤也完全不疼了。
她凝视着五色转轮,执礼甚是恭谨,“多谢明仙子……不,我倒是说错了。”
好似是在弥补自己这一句失言,她又施了一礼,“听闻令师上月涅磐仙逝,如今该称您为斋主了。”
五色光轮微微旋动,清妙嗓音中虽显慈宁,更多却是高不可仰的端严坚毅——
“人生百年,乐耶?苦耶?师尊先我们一步,离开这滔滔浊世,也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丹嘉颔首,“前任斋主修行高深,已达神凝性清之境,丹嘉曾有幸听她说法,如今想来,也真是不可多得的缘法了。”
她又是裣衽行礼,“还没拜谢明斋主大恩——方才多谢您将洛彦将军救走,否则,‘他’又要折损一员得力手下。”
“长公主不必如此,我与你等久结善缘,出手搭救也不算什么……”
五色光轮旋转如常,中央人影一时虚渺,一时清晰,终究看不出真容。
那清妙女音似乎踌躇了一下,“只是这毕竟在深宫内苑,我虽不惧帝王之威,但术者中间,自古就有不成文之规:不可擅入帝阙。这次,我算为尔等破例了。”
长公主面上更现感激,眉头却是紧凝自责,“诸事都是因我而起,若不是要救我,也不会害‘他’损失三批死士,害得洛彦将军受伤,更累得斋主违背常例——我真是万死莫赎!”
“长公主真是言重了,先不论你我多年交情,单说恒公子,他乃是我清韵斋认定的天下之主。我又怎能眼睁睁看他心焦如焚,无心政事?”
第三十六章 情深梦破不觉醒
声音虽然仍是端庄清圣,却也不免带上了几分善意的调侃,长公主听了,霞飞双颊,娇羞之下,越发显得面容皎美。
想起心头那人,她心中一甜,随即却被更大的疼痛和酸楚冲击,黯然的垂下了双肩。
“‘他’如今怎样?”
“势如雏凤展翅,不用多久,天下便要听闻这九天清鸣,风雷齐动。”
清圣女音含笑说道,如此褒奖,让丹嘉眉目瞬间开朗,眼中欣喜得几乎要放出光来。
“他——我第一次见他时,便知他非池中凡物。说起仁而厚泽,体悯万民这八个字,天下间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
丹嘉一时忘情,说到此处,终于发觉,面色微微窘红之下,终究咽下了最后一句话——
这样的人,才配做众望景仪的九五至尊,天下之主!
说到此处,她仿佛想起了什么隐忧,眉头微皱道:“可是,也有传说,昭元帝身具真龙天子之象,命格贵不可言……”
“这话倒也不错。”
五色华蕴,曼佗罗轻动之下,奇妙已极的香味萦绕满室,却让丹嘉惊诧到极点,美眸圆睁——
“什么?”
她忘情而喊,随即反应过来,深深致歉道:“我一时失态,请斋主莫怪。”
“你也是关心则乱,我又怎会拘泥于尘世俗礼,责怪于你呢?”
五色光轮缓缓旋转,诏狱的幽暗死寂中,丹嘉满心满耳里,只有那一道声音,仿佛从九天之外传来,“只是天道无常,唯德是亲,若是有人倒行逆施,倚仗着九五至尊命格肆意妄为,天命便会改迁!”
这话非但不能安慰丹嘉,反而让她更生焦躁,“万一,昭元帝真是福择深厚,真龙天子神鬼辟易,又或者他改弦易张,不如先前嗜杀,那该怎么办?”
那道女音轻笑一声,道:“昭元帝凶横暴戾,动辄以刀兵加诸九州各国,这般悖逆大道,足见其有恃无恐,他若是会改过,旭日便要从西升起了!”
她停了一停,又继续道:“你不用担心,即使昭元帝气数未尽,天命尚且眷顾于他,我们也有办法改天换运,让他从这至尊宝座上跌落凡尘!”
这最后一句,隐隐有金石之音,斩钉截铁中更含杀伐决断。
丹嘉闻言浑身一颤,整个人却好似得到极大的保证,彻底松了口气。
她想起这“改天换运”四字,不由的目光闪动,仿佛联想起了什么,仰望着五色光轮道:“清韵斋一脉的改天换运之能,我早就见识到了,十多年前那一次——”
她仿佛顾忌到什么,朝着对面囚室望了一眼,突然缄口不往下说了。
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五色光轮瞬间闪耀,照亮了斜对面那间,明光之中,隐约可见稻草堆中昏迷直挺的娇小身形。
“嗯……”
五色光轮中的虚影,意义不明的嗯了一声——
“这便是当年剩下的那个孩子吗?”
“是。”
丹嘉目光闪动,眉头紧皱,神色之间好似含了一枚极大的苦药,“舍妹丹离一直是疯癫顽劣,行为乖张,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这么多年来,我对她也是疏于管教,实在是有愧——”
她垂下头,好似哽住了,实在说不下去。
清妙女音叹了一声,“这也是个可怜的……”
五色光轮散发出慈悯之光,居高临下的照耀着稻草堆里那模糊不清的人影,话音却是对着丹嘉说的,“她毕竟是你幼妹,若是有暇,还是要多管教照应些许。”
“谨遵斋主教诲。”
五色光轮随即神光一延,出现一道彩带,引导至丹嘉身前,后者狐疑,问道:“斋主这是何意?”
“临行前,恒公子一再拜托我,让我救你出去。”
丹嘉眼中闪过激动欣喜,随即却尽数熄灭,“可是我若是逃走,我唐国所有皇族亲贵,还有那些被俘的重臣该怎么办?”
五色光轮中的人影微微摇头,“清韵斋只是术法流派,并不是神仙,无法将这么多人一齐救出。”
丹嘉面色变为惨淡,“我若是走了,他们便要承受昭元帝无穷的怒火与报复——甚至是,会被全部诛杀,一个不留!”
说到这最后一句,她不禁打了个寒战,眼前好似出现尸横遍野,血流千丈的可怕情景,她断然摇头道:“不,我不能走。”
“机会只有一次,你要考虑清楚……昭元帝暴虐荒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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