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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上欢 沐非-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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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果然是君子,人后亦不出一语怨责,如此风度,真真让人感佩。”
带着睡意的慵懒嗓音,赫然竟是方才的无翳公子!
他居然隐身窃听两人的背后谈话!
昭元帝的面色在微弱白莹光芒下,显得冷漠无绪,薛汶却见他的五指已经搭上了剑鞘——可见怒意已到达极限!
正当他心惊肉跳之时,却听那含笑的慵懒声音,这次真正带上了悃意——
“看在陛下并无一句怨言的份上,我免费给您一个忠告——”
困倦的声音,逐渐变得含糊,仿佛真要长睡过去——
“最难消受美人恩……有时候,美人胸前的红色锦囊,可是不好招惹的。”
笑声一停,万籁俱静,再无一丝风声。
两人站在花丛前的鹅卵石长道上,望着不远处的正门,一时竟觉得自己似乎作了个离奇怪诞的梦。
“两位请了。”
随着甄儿这一声,眼前又是一花,再睁眼时,已是回到了陡峭黑沉的山峰之侧。
****
夜幕低垂,月色却是清莹明辉,照得山石一片银亮。
两人默然向前走去,还是薛汶苦笑着打破了沉默,“万岁……明日真要抱琴而来吗?”
昭元帝冷然不语,从面色上更看不出端倪。薛汶的苦笑更甚了,“其实,微臣我一直有些后悔——也许,我不该推荐这位无翳公子。”
皎洁月色照在他脸上,薛璺的苦笑,透出郑重而狐疑的神气,“无翳公子行事偏邪怪诞,性子又最是乖戾可怖——众位术者若不是有燃眉之急,却也实在不愿与他打交道。”
月光照得他眸子空芒,他回忆着这位无翳公子的恐怖事迹,自己也打了个寒战,“据说有位术者为了避免全族被仇家屠戮,托庇到他门前,以全族至宝献上,无翳似乎心满意足了,却又多问了个额外的问题……”
他的声音沉重,却也带着不可思议的惊奇,“就一个小小的问题,下一瞬,他就狠下杀手,施法将那术者全家都残忍杀害——”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凄惨恐怖的一幕,“众人的身体无伤无疾,却偏偏奇痒难当,就这么一直狠抓着,狠抓着直到出现白骨……那白骨到最后还有一口气,都还活着。”
他说到此处,觉得自己身上一片冰冷,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真是太过恶毒凶残了!”
“你不怕吗……”
昭元帝的声音淡淡传来,被山风拉长,显得断断续续的,“不怕他又在暗地里偷听?”
“这——!”
薛汶缩了缩脖子,终究不敢再说话了。
山岚吹得林木婆娑呼啸,有不知明的夜鸟被惊起,发出怪异尖声,寒意透骨而入,四肢百骸都仿佛僵硬了。
薛汶呵了呵掌心,笑道:“快要下山——”
最后一个了字未出口,便见山径之上,不知不觉已被诡异白雾弥漫,再抬眼望去,昭元帝已不见人影!
****
昭元帝静静伫立于白雾中,伸手不见五指,却是夷然不惧。
好似有山泉丁冬,清脆幽冷,沁入心脾,又似有人低声诵读,嗓音柔亮婉转,光风霁月,喜乐无限——
“言入黄花川,每逐青溪水……”
吟诵声不疾不徐,充满恬淡美好之意,那青溪之水的晶莹澄澈,好似已随吟声出现在眼前。
“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
那是行遍天涯,达观开朗的睿智。
“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
声与静,色与淡,这一瞬宛如图现眼前。
“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
连句的叠词,带出吟者的清甜女音,一如当初,他在江南水边,为她摘取那一枝蓬松的苇花。
羽织!!
昭元帝秦聿,这一瞬眼中闪现异常的,强烈的光芒!
“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修道者的澹泊,天上仙子的闲静,熟悉的女音越来越近,近得让他不敢置信!!
“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
最后一句如珠落玉盘,意正气缓,好似仙人终究归去,只留无穷韵味。
“羽织——!!”
昭元帝深吸一口气,终于喊出了这个名字。
白雾终究散去了,出现在他眼前的紫衣纤影。一如记忆中不染点尘。
“这一首《青溪》,是小时候你教我念的。”
清冷淡然的女音响起,轻叹一声,好似有无穷复杂滋味,终究只凝成了这一句。
第五十一章 一朝破云化为龙
黛墙高阁之中,庭院花叶纷落,最中央的正厅掩映于重重帘幕中,寂静无声,好似一切都陷入安睡之中。
“嗯……?”
幽暗屏风之后,突兀而现的华丽嗓音,显得有些惊讶——
随即响起了微微冷笑,“清韵斋的人,居然敢在我家门口撒野?!”
朱衣女子甄儿秀眉一皱,恭谨请示道:“主人,是否要我去……?”
“不必了。”
无翳公子声音渺然,好似从九重天外传来,透着不真实的虚幻诡谲——
“来的是那位新任圣女,你虽是良质美才,修行上头却尤逊她一筹。”
甄儿微微咬唇,面带嫣红,眉间却露出飒然战意,“不经历生死一战,谁胜谁败尤未可知!”
“身为我的左卫,你的性命是该浪费在不相干人身上吗?!”
无翳公子声未怒,意已严,甄儿微微屈膝,面露惭色,“是我卤莽了。”
“时候不早了……虽是化体,我亦不能在此停留太久。”
无翳公子慵懒一叹,,在半暗屏风上映出虚无的身影,忽浓忽淡的变幻,显得诡谲妖异。
“清韵斋的羽织么……这一次,就暂且不与你见面了。”
清朗笑声一起,隐约可见长袖一拂,身形玉立,屏风上截露出华贵高冠,幽蓝珠穗微垂颤动,虽看不情面目,绝世佳公子的气度与锋芒却让人目眩神迷!
“哈哈哈哈……”
涓狂笑意回荡在正厅,扩散到重廊庭院间,只见屏风之后有玄金二色光芒一闪,随即人影一闪而淡,刹那间化成一个小小纸人,带着细笔朱篆停驻于半空,随后也缓缓消失了。
****
丹离纤指伸出,准确的接住凭空闪现的小小纸人,随后吹了口气,待它平整后,这才收入袖中。
她这才觉得饥肠辘辘,连忙拿起桌上啃了一口的香酥鱼串,狠狠的咬了一大口。
鱼串虽然香嫩入味,奈何已经半冷,大冬天的吃进肚里,需配上浓浓一杯茶才合宜。
丹离一摸茶壶,发觉也已经冷透,这才想起自己关门独处已经两个多时辰,不禁自嘲一笑。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梅选侍的响亮笑语,“丹离,快出来吧!”
“哎————”
丹离拖长声音答应着,随即开门走了出去,一眼看见厢房窗前微微冒着热气。
全鱼宴还没吃完吗?
她心中狐疑,走过去一看,迎接她的是一桌七个大盘。
每盘里整齐的码着一半佳肴,好似才回锅热过,冒着香味让人食指大动。
“快吃吧!”
梅选侍递过竹筷,笑着说道:“这可不是这群贪嘴狼们吃剩下的,而是我事先从他们筷子底下夺起放好的——就是鱼汤被我们这位姬常在给偷吃了一口!”
她说着狠狠的用眼剜了一旁正跟麻将抱成一团的姬悠,冷笑道:“你是属猪的吗,给你盛了两碗,你居然还敢喝第三碗!”
姬悠好不容易才从麻将爪下将最后一碟凉拌鱼皮抢下,囫囵塞进嘴里,连说话都口齿不清了,“太好吃了……没忍住。”
丹离瞥了他一眼,决定不去跟这吃货计较。她接过鱼汤,一边感受着碗边热气,一边以阴测测的目光瞪着那只蠢猫——
“麻将,我们好象还有笔帐没算……”
平静到发冷的嗓音,显示她内心的不平静,麻将浑身寒毛竖起,绿瞳骨碌碌乱转,只恨爹妈没生八条腿让它飞奔到天涯海角。
“你真是出息了嘛……”
丹离笑得阴森,一步步朝它逼近,麻将吓得瑟缩,缩到了桌角。
“你关键时候出声陷害主人,我险些被你害死!!你居然还有脸蹲在这大吃大喝!!!”
丹离彻底咆哮了,一把揪住它的尾巴,不顾它的死命挣扎,面露杀气道:“我明天就用猫蛇炖个名菜‘龙虎斗’,一定好吃又大补!”
麻将吓得连绒耳都耷拉下来,连声喵着直讨饶,一边梅选侍看它实在可怜,咳了一声劝道:“龙虎斗确实大补,但是万岁赐给你的这些,可更是温养体髓的好东西——你还是先放过麻将吧。”
她打开一旁的精致食盒,只见热气与奇香扑面而来,“乳汁血燕,金盏明烩、洛白鱼羹,银线素什锦……这些都是补气养血的宫廷御膳,哪一样不比这只满身肥肉的麻将好吃?”
麻将听到说自己“满身肥肉”,弱弱的喵了一声抗议,随即却反应过来,顿时点头如捣蒜,下巴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看得人就想发笑。
丹离望着这琳琅满目的御膳,眼中波光一闪,随即冷冷瞪了麻将一眼,“今天就先放过你!”
她动手把精致瓷盘一一摆开,打了个呵欠道:“大家一起吃吧!”
没等梅选侍推辞,姬悠欢呼一声,连忙又坐回桌边,举筷就要再次风卷残云。
“某人不是每晚必定泡澡,雷打不动吗?怎么又坐下吃了?”
梅选侍揉着额头讥讽道。
姬悠闻言从高如小山的菜堆中抬起头来,斯文的抹了抹嘴,露出一道魅惑众生的梦幻笑靥——
“象我这么天生丽质的人,偶尔一次没泡,也不影响这一身冰肌玉骨呀。”
说完还不忘拿起团扇掩面,一副娇羞不胜之态。
“你够了!少恶心人——要吃就快吃!”
梅选侍冷冷看着他运筷如飞,好似是在舞文弄墨般斯文,效果却如蝗虫过境,唇边不由闪过一丝柔和笑意,却仍不忘挖苦他,“你前辈子一定是猪投胎来着。”
“那你肯定是猪圈旁树上的巧嘴八哥,成天对我叫着:哥哥呀……哥哥呀。”
姬悠没打个顿就轻松接上了。
梅选侍面升红霞,不知是羞恼还是气的,一旁的丹离哈哈大笑,乐极生悲之下一块鸡骨哽在了喉咙口,顿时呼吸不能。
“快灌水啊……”
“拍胸拍胸,让她透过气来!”
顿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
“这首《青溪》,是你小时候教我念的,如今再吟,却是人事已非。”
清冷澄澈的嗓音,宛如青溪长流,平静中含着复杂旖旎的情怀。
雾散之后,出现在昭元帝眼前的,竟是熟悉而又陌生的紫衣纤影——
羽织!
昭元帝幽沉双眸,第一次出现了惊天波澜,“怎么是你?”
“这句话应该我问才对……”
紫衣女子轻声一叹,缓缓侧过身来,“我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你!”
停了一停,她的声音低沉却带着谴责,“你居然跟无翳这个邪魔歪道有来往!”
第五十二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月光皎洁清华,照在她雪白晶莹的丽颜上,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闪着薄怒的光辉,更映得额头中央那一点朱砂红痕美不胜收——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跟无翳这个邪魔歪道有来往——权势帝位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她的眼中闪过谴责和不认同,映入昭元帝眼中,却让他的双瞳在这一瞬变得更加深邃,眉心那道皱痕更深。
淡然声音在无尽夜幕中回响,荡起苦涩的自嘲涟漪,“在你心中,我原本就是狂妄恣意的野心家,就算跟邪魔歪道来往,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完全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羽织微微咬唇,嗓音因微微急怒而越发清脆,“你知道这故作神秘的无翳公子是什么人?”
昭元帝静静的凝望着她,眼中平静幽冷,却蕴藏着太多的复杂情绪,只有眼角强烈的光芒,才显示他内心的激烈与复杂,“身为清韵斋主次徒的你,大概对他的底细已有所了解……”
羽织抿紧了唇,眼中透出冷怒,双瞳越发剔透如同冷玉,“无翳虽然小心掩饰,却在还逃不过我师傅的慧眼——他乃是天门的余孽,天机宗中重要人物!”
“天机宗……”
昭元帝低声重复道,随即想起了薛汶先前的解说,他眉心微皱道:“传闻天机宗精通卜卦星象,他们并不以咒术危害人间,你们又为何如此敌视?”
羽织轻声一叹,“术者的道理,就如同你的军略一般,外人是不会懂的。”
她的水眸凝视着他,仿佛觉得自己说话口气太过亲昵,她肃容低声道:“邪魔中人以术法害人,就算再嗜血好杀,也不过是十人百人受害,但是天机宗却敢妄窥天机,以星辰之力扭变世道循环之理——一旦被他们得逞,便有王朝兴衰更迭,稍微不慎,更会是百年血腥乱世!”
她说到此处,不禁打了个寒颤,好似夜冷深寒,又似方才说出的内容让她自己也心惊,“天机宗之人,看似淡泊无为,实则是最恐怖的大奸大恶!这样的人,你居然跟他有所来往,我真是不知你想做什么?!”
昭元帝听了她的冷然质问,唇角终于勾起一道轻微弧度,似漠然,似嘲讽,“我身为天子,征辟一二异士能人,也需你清韵斋过问吗?”
这一句口气太过不善,从未见他如此严厉的羽织不禁胸口一窒,面容顿时失去血色。
但她随即却挺直了脊背看向他,声音坚定清脆,气势寸步不让——
“既然身为天子,便更该遵循世间义理!你以一己之好,擅自兴兵攻伐唐国,将国中王族幽禁凌辱,还将整个唐国吞并——现在你居然更进一步,去跟邪道结交,你这样象一个贤明的天子吗?!”
“身为贤明天子就该被诸侯挑衅而不还手吗?”
昭元帝的声音带起了冷怒,嗓音不再默然,而是略微提高,“唐国质疑我得位不正,我征伐问罪于石氏,又有什么不对?”
“国君得罪于你,你命他退位便是,又为何将整个封国都收回朝廷手中——从周天子分封至今,哪有贤明的天子贪图诸侯国的土地?”
两人面对面站着,彼此之间满是剑拔弩张。
羽织也是怒了,声音也显得高而清脆,“你要做天子,便该遵循千百年的义理和规则——我听说你又是磨刀霍霍,准备朝其他诸侯国下手,诸国都是胆战心惊,不知宗庙国稷何存,你这样做,比起上古时候的暴君桀纣又有什么区别?”
“千百年的义理和规则?”
昭元帝露出一道冷冷的笑容,眼中的复杂情愫,在夜色中逐渐褪淡,“周朝姬氏传位数百年,就是因为只能遵循上古规则,不敢对诸侯下狠手,这才被他们侵吞蚕食,最后落得失国黜位。”
他的声音冷然,不疾不徐中,自有一种稳如磐石的无形之物,让人无法轻易开口反驳,“如今我既然登上大位,当然要剪除这些诸侯的威胁,将所有封国收在掌中,随后打乱疆域,重新划分郡县——这样,才会有真正天下一统,安宁长固的江山。”
“你……!”
羽织睁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耳边仿佛又回响起上月才逝世的师傅嗓音——
“此人狂妄之极,离经叛道已是无可救药,终究非人君良选!”
她打了个寒战,浑身都仿佛置身在冰窖里,心中满是惊疑剧痛——
不会的!不会的!
她心中无声呐喊:我一定能将他导回正道!
深吸一口气,她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夜色微茫中,她深深凝视着他,不再似方才那般据理力争,嗓音变得迷茫低婉——
“一别多年,你我之间,又要这般开始争吵吗?”
羽织略微别过眼,无奈的低问。夜色中,她的水眸盈盈泛红,香肩微颤之下,显然也非全不动情。
昭元帝也平静了下来,他剑眉微动,目光也凝合到一处。夜色一片宁静,两人站得很近,彼此之间,仿佛能感受对方身上熟悉而陌生的气息。
就这般凝视着,这般缱绻而复杂的气氛……
山岚吹过他的衣袂,她的长袖也飘然而起,两人伫立风中,远远望去,好似一对天生的神仙伴侣。
他的目光缓和下来,黑瞳深处,甚至有一丝迷离,半晌,他终于开口了,“跟我一起走吧,羽织。”
仿佛被他那纯黑而幽邃的眸子所蛊惑,她也有些恍惚了,慢了几瞬,才听清他说的话,“跟你走?”
她随即反应过来,咬了咬唇,决然道:“不,我不会跟你走——清韵斋才是我该回的地方。”
“果然如此。”
昭元帝苦笑的摇了摇头,眼中瞬间产生尖锐之痛,随即一隐而没,又恢复了平日的幽沉默然。
他的笑声带着苦涩,悲愤,痛苦,以及狂怒,长笑过后,他不再留恋的转身就走。
羽织站在原地,就这般痴痴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满心里都是冰冷苦痛,她仰起脸,缓缓的闭上了眼——
多年前,我曾经说,从此陌路。
可如今,你我之间,却面临着更可怕的境地!
难道,你我之间,终究要成为敌对?!
她死命咬住唇,一缕鲜血缓缓而下,显得触目惊心。
半晌,她默默的长袖一挥,雾气顿时又充满了山峦,随即,她的身影消失于雾中,方才的一切,宛如幻梦。
第五十三章 欲海沉浮名利争
薛汶眼前只见无穷无尽的白雾,暗叫不好,心知已被极为高明的术法困住。他心头焦急之下,掏出怀中罗盘百般试验,却只见五色光芒乱闪,指针乱飞一气,根本无法寻得阵眼所在。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他额头见汗,却仍一筹莫展,恨然咬牙,他伸手探入秘藏宝囊之中,好似要取出什么重要法器。
正在这时,白雾瞬间消散无形,昭元帝昂然身影出现在他眼前,映着头顶骤然回复的一轮清月,好似神祗般出巡一般,让人生出膜拜之感。
“陛下!”
薛汶揉了揉眼,确定不是幻象,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回了肚里。他迎上前去,仔细打量着他,发觉他衣冠整齐一丝不乱,更没有动过真气的迹象。他压下心中狐疑,他迎了上去,嬉笑着打趣道:“我还以为万岁被山中狐仙看中,掳去当压寨夫君了呢?”
走近才发觉,昭元帝神情冷凛,双眸森冷宛如寒冰,让人心头发颤。
他缓缓走来,周身冰冷的气息向四下里弥漫,偏偏还带着一种不易觉察的孤寂之痛。
发生什么事了?!
薛汶也不敢多问,连忙收起笑容,追问道:“到底怎么了?”
“朕无事,你不必担心。”
昭元帝的面上一片孤冷漠然,他大步朝山下坐骑之处走去,“快走吧,赶回天都还要两个多时辰呢。”
薛汶反应不及,转眼被他甩在身后了一大段,只得赶紧快步跟上,心中惊疑不定。
两人疾驰而去,马蹄如流星般飒踏怒奔,四下里原野都被黑夜笼罩,只剩下诡异风声在耳边呜呜作响。
一路风驰电掣,直到薛汶觉得两股酸麻,简直无法抬起之时,巍峨高大的天都城墙已经出现在眼前了。
城门早已落下,守门兵卒虽不认得龙颜,却在见到昭元帝一身凛然冷煞,以及出示的特制腰牌后,慌忙开了侧边小门,两人进城后,仍是不一声不响的朝着承佑门而去。
承佑门在西北侧,乃是四门中离城门天道最近的一个。此时已是亥时,本该是夜深人静,宫门下钥。不知怎的,宫门前三道引桥处,却是隐约传来喧哗喝骂声,以及兵器顿地的清脆金戈声。
昭元帝的眉间深深皱起,唇边冷俊弧度让人看出他心中已是不悦,“这是在闹什么?”
薛汶亦是在翘首眺望,听他询问,面带踌躇道:“臣也是看不真切,好似是什么人要深夜入宫,被拦在了外面。”
他也是爱八卦爱热闹的人,伸长了脖子眯起眼,在仔细端详——
“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都有甲胄在身,当中一人好似有精锐卫士环绕、身后还有一顶小轿……”
薛汶见当头一人衣饰华贵,气宇轩昂,一群人围绕着他,好似在争辩什么,“这人的身影有些熟悉……”
他正在苦苦思索,昭元帝目光如电,已然看清此人是谁,他冷哼一声,面色越发显得阴沉——
“不用看了,是怀熙。”
薛汶的面色也变得古怪起来,他偷眼看了一眼昭元帝,若有所思的低语道:“哦,原来是熙王。”
他随即想起了最关键之处,“熙王不是护送太后去五台山礼佛了?为何会这么快就回来?”
眼角余光瞥见昭元帝挑眉微微冷笑,他自知失言,再也不敢多说一句。他一拉马辔,正要上前去问,却被昭元帝制止了。
宫墙的阴影里,他的声音淡漠带笑,听入耳中却让人悚然一惊——
“不用去,我们靠近些看便是。”
随着他这一句吩咐,只听一声沉重钝响,两扇玄铁内门缓缓拖曳而开,从内中走出一人,鬼面银袍,襟间系一条朱红珠链,身后有两个亲卫捧着雪亮长戟,正是镇守天都的女将军阮七。
阮七大步走来,行走时襟前朱链闪烁着妖丽光影,更显得她身材婀娜——随着她矫健的步伐,她感受到一道灼热邪气的目光看向自己胸前,如此的肆无忌惮!
她冷哼一声,抬眼瞪去,却正是那从人簇拥的儒雅贵公子。
看清来者是谁,她冷哼一声,虽不露真容,一股冷厉肃杀之气却无形而生——
“原来是熙王。”
她声音冷淡,简直不能算寒暄,却还是秉持着礼节,朝他行了一礼。
“将军快快请起——”
熙王笑容热情而不失儒雅,那一双眼却灼灼的盯紧了阮七的胸口,她微微躬身时,胸前露出了寸许柔腻雪白,他越发目不转睛了。
身为武人,阮七的感觉最为灵敏,她感受到胸前的轻亵视线,心中已是大怒,却强行压抑住了。
她打量着眼前纷乱场景,冷然问道:“熙王殿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阮将军你来的正好,你这些属下实在是太过跋扈嚣张了。”
熙王收起笑意,居高临下的扫了方才阻拦他的禁军和侍卫们一眼,眼神不算凶狠,却是晦暗混沌,让人感到一种冰冷细腻的不适——
好似蜈蚣爬过你身上的滋味!
阮七鬼使神差的想到了这句,她咳了一声,将眼底厌恶压下,尽量和颜悦色道:“他们才从军中选出不久,宫里的规矩还在揣摩,若是得罪了熙王,本将代他们道歉便是。”
她有些生硬的说完了场面话,随即话锋一转,“却不知熙王对他们有何吩咐?”
“吩咐也说不上。”
熙王微微一笑,本该赏心悦目的俊秀面庞上,却浮现一种诡异阴冷的气息来,他眼睛上下打量着阮七的胸腹,声音低沉的笑道:“本王刚从五台山回来,想要觐见皇上,这些侍卫都拦着不让——真是可笑,亲兄弟见面,也要得到这些狗奴才的允许吗?!”
阮七听了,眼中更是冷若冰霜,“熙王殿下明鉴——您与万岁自然是骨肉同胞……”
说到“骨肉同胞”这四字时,她眼底露出一片讥诮冷嘲,周围也有人窃窃私语,随即阮七干咳一声,制止了众人的悄声议论,却好似完全没看见他们彼此传递的怪异眼神,她停了一停,继续道:“可如今宫门已经下钥,古来规矩,如果没有十万火急之事,是不能轻启的。”
第五十四章 有美人兮西方来
熙王听到刻意加重的“骨肉同胞“四字,也品出其中滋味,他侧过脸去,面上闪过凶狠乖戾之气,两颊也微微抽搐,但一瞬之后又恢复如常,甚至连眼中笑意也不曾变化,“宫门下钥,不能轻启我当然知晓,若只是我一人,此时当然先回自家睡个饱觉,明日再觐见皇兄……但是有娇客在此,我又怎能将人带回,毁她清誉?”
他一指身后小轿,阮七也不禁微微一怔,“这位是……?”
“这是太后的娘家族亲,平州王氏七房次女。”
熙王笑意更深,眼中闪着喜庆的暧昧光芒,“太后在五台山吃斋念佛,却一直担忧皇兄子嗣艰难,夜寐难安,于是召来娘家亲族,一一相看过各家小姐,专门挑出了最为贤淑温婉的一位,连忙让我送入宫——她还有话要我转告皇兄呢。”
他这一番说辞合情合理,众人原本见他夜闯宫门,暗笑他跋扈不知检点,没曾他居然有太后懿旨在身!
这么看来,他急着送人进宫也是可以理解的了——若真把这位贵女安置在自己府邸,那才真是无礼无耻,一旦惹出谣言,连皇帝也是颜面全无。
阮七听着他这一通冠冕堂皇的解释,顿时楞住了。火光松明照射下,她的美眸不为觉察的一暗,随后深深的看向那一顶小轿,好似要将那些垂纱帘幕都看个对穿。
“将军……将军?!”
熙王的眼中闪过了然和玩味,随即连声呼唤,阮七这才如梦初醒,她眨了眨眼,好似被松明的烟火熏得不适,闭目片刻后才重新睁开,嗓音却是显得有些低沉暗哑了,“虽是太后所赐,但毕竟是宫外之人,深更半夜,宫中一时也难以安置,万岁若是怪罪,本将也担待不起。”
她停了一停又道:“不如暂且请王家小姐在驿馆歇息,我立刻遣人前去服侍,岂不是两相合宜?”
她暗忖:万岁夜深未归,这等来历不明之人,怎可不经他同意就随意引入内宫?
于是语气虽然谦恭有礼,却仍是不愿开启宫门,正在僵持间,却听轿中有人娇声软语道:“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小姐言重了……本将只是一介武者,忝任神武右将军之职,实在担不起您这声姐姐。”
阮七声音冷然淡漠,虽看不见她神情,众人却也都觉得她口气太过冰冷直硬了,有人朝她使眼色,她却浑然不顾,铁黑鬼面在灯火之下闪着冷峻狰狞的寒光。
轿中女子却丝毫不怒,反而巧笑嫣然道:“原来是女中巾帼,真是让我等惭愧敬佩。”
她话风一转,柔婉却是坚定异常,“将军身负皇城安危,我不过是一介小女子,怎敢劳动将军为我奔忙——那驿馆之人想必也睡下了,把他们滋扰起身也不是好事。”
纱帘低垂之下,她侧过头,吩咐身随轿婢女道:“转轿回头,我们远离宫门些,到引桥下等吧——已是亥末,离天明也没几个时辰了。”
阮七默然无语,心中却知对方是在以退为进——她毕竟是太后的亲族,又是懿旨所赐,真让她到桥下挨冷受冻半夜,只怕御史言官都要弹劾自己忤逆太后,居心叵测了——到时候连皇帝也要为难。
真要放她进入吗?
阮七正在为难,却听宫门外不远处,有人轻笑一声,“好热闹,这么多人列队欢迎我啊?”
众人抬眼一看,只见薛汶呵呵大笑着从马上跃下,一掳袖子就朝这边走来,他身后跟随一人,便服兜帽,看不清楚容貌。
薛汶不顾现场气氛紧绷,呵呵傻笑着,来到阮七跟前,“我的紧急公务完成了,陛下说一有结果,不管多晚都要告知他,七妹妹你替我禀报一声吧。”
他朝阮七眨了眨眼,下颌微不可觉的一点。阮七虽然寡言,也不是笨人,一眼看出他身后之人是谁,于是顺势道:“既然万岁吩咐,那我马上命人去取金钥,熙王殿下和王家小姐也可一道入宫了。”
辘辘车声缓缓而响,却是远远随在薛汶两人身后——兜帽客是谁,看来熙王心中也是一清二楚的,只是大家都是聪明人,又何必去说穿?
****
昭元帝回到寝宫,虽然颇感倦意,却是左右翻转,久久不能成寐。
黑暗中,他茫然凝视着锦帐上潋滟绣纹,只觉得这一日之间所遇之事,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好似幻梦一场。
但他知道这并非是梦,那花径深庭之中,无翳公子那神秘而狷狂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最难消受美人恩吗?”
他喃喃重复着那似调笑似暗示的最后一句,目光熠熠之下,不知不觉出了神,彻底走了困意。
于是索性起身,左右伺候之人也是机灵的,见他毫无睡意,于是上前禀报道:“熙王已经离宫,那位王家小姐也安顿在了穆和殿了。”
昭元帝原本听得心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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