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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道三痴.雅骚-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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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原担心母亲急着给他说亲,忙道:“母亲,儿子还小,要以学业为重,你看西张的宗子大兄,比孩儿年长一岁,都有秀才功名了,还没成亲,孩儿也立志要金榜题名进士及第之后才考虑婚事。”
张母吕氏虽然读书不多,但也是有点见识的,知道考进士有多么难,张原之父张瑞阳考秀才考了十几年都没考上,张原却说要高中进士后才考虑婚事,若一辈子考不中那岂不是糟糕,说道:“儿呀,西张的宗子可是定下了水澄刘氏的闺女为妻的,只是未成亲而已,待娘为你慢慢物色,你也不用急。”
张原哭笑不得:“儿子没有急,儿子只是想专心读书。”
张母吕氏笑道:“娘知道我儿用功,这样吧,待我儿补了生员后再议亲事,这总行了吧。”
张原点头道:“儿子听母亲的话。”心里却想:“一切顺利的话,考上秀才也得后年,到时再说吧,到时可以借口要参加乡试,又可拖一年,拖得一年是一年——”
陪母亲闲坐了一会,张原回到西楼,练了小半个时辰大字,便洗浴睡觉,躺下后很久睡不着,听到外间的小奚奴武陵轻轻叫了一声:“少爷——”没听到应声,武陵便吹熄灯盏,睡到那张小竹榻上,翻来覆去“嘎吱”了几声,很快就只剩轻微的鼾声。
下弦月柔和的光芒悄悄透入窗隙,光斑在地上缓缓移动,月光与黑夜形成深沉浩大的呼吸,让难眠的人敬畏并且思索。
张原睁大眼睛看着床顶,借着地上月光的微茫,床顶的彩漆吉祥图案隐约可辨,想着以前马老婆子要为他做媒还有方才母亲说他议亲的事,独自好笑,他担心的是某一天突然就吹吹打打给他送一个新娘子来要他成亲,从没见过面,不知美丑,不解性情,却要立马洞房花烛,据说这是人生的一场豪赌,挑开红盖头之际,悬念揭晓,有的人赢了,郎才女貌,夫唱妇随,有的人输得一败涂地,痛苦终生——
这似乎也很有戏剧性,但张原显然不希望自己的婚姻像一场赌博,他想自己作主,首先,他不想娶缠足小脚女子为妻,这是先决条件,好在这是在明朝,女子缠足大约是三居其二,若是再晚个一、两百年,那想娶个未缠足的女子就难了,山野村姑、婢女仆妇倒是有不缠足,除此就很难找了。
这样想着,那个王家女郎自然就浮现心头,虽是男装,但个子细高,容貌似乎也颇美,在没有眼镜的时代,眼睛不好使就数看不清美女这点最痛苦,张原对此已有感触,不过他对这王家女郎并没有心动的感觉,不知是因为自己身体年龄还小,还是因为这王家女郎开口就说要买《金瓶梅》而吓到他了?
……
第二天上午,伊亭托脚夫行的人捎信给会稽县昌安门外的那位远房亲戚,不过十多里路,当日傍晚,那户人家一家四口就来了,是夫妻二人带着两个儿子,夫妻二人都是三十多岁,男的叫石双,女的叫翠姑,都是本分的乡下人,两个儿子大的十三岁,叫大石头,小的九岁,自然也就叫小石头。
张母吕氏见这家人模样憨厚老实,大手大脚的身体也壮实,问几句话,口齿也算清晰,两个小孩看着也不甚顽皮,心里便有几分欢喜,问一边的张原:“原儿,你看如何?”
人是伊亭介绍来的,算是知根知底,张原又问了石双夫妇几句话,基本满意,便让这一家四口到穿堂那边的瓦房住下,正是先前张大春一家住的房子,说好先按短工算,一家四口在张家吃住,月给工银五钱,若主家满意,再定长年雇工文契,工银还可再添,承担的官府徭役折银由主家代缴。
石双、翠姑夫妇千恩万谢,这样的工银算是高的了,最要紧的是主家代缴徭役银,这实在太舒心了,不用担心官差和乡甲的敲剥催逼,安安心心侍候主家就是,而且家世依然清白,儿子长大后自立门户娶妻生子,参加科举都可以,而家奴之子是不能参加科举的。
这样,石双一家四口就在张家住下了,石双虽然不如张大春活泛,不能管理田庄的事,但好在实诚,做事勤勤恳恳,张原家总共不过一百二十亩地,张原自己抽空去管理一下就行,谢奇付那三户佃农依旧按张大春与他们定的契约缴纳田租,当然,田主不能再署张大春的名字。
张大春的一百五十两欠银自有官差代为追讨,张原不用操心,他准备着去府学宫后的社学读书。
第二十八章 学堂乐
七月二十二日一大早,张原请西张大兄张岱相陪去府学宫后的社学拜师求学,小奚奴武陵提着个大篮子,篮子里有新鲜的蔬菜四色、米糕一砖、酒一壶、肉两斤,这是拜师的贽见礼。
大明朝开国之初,朱元璋下诏立社学,每五十家就要立一社学,以便良家子弟求学,社学都是官办,四书五经之类的书籍免费,社学蒙师由当地县令聘请,俸钱也由县署支付,学生除第一次拜师需要贽礼之外,一般也不再交费——
永乐、宣德年间社学最为兴盛,人称“家有弦诵之声,人有青云之志”,朱元璋通过科举之路把天下士子的心给笼络住了,但嘉靖以后私学兴起,有些州县的社学就逐渐废驰了,绍兴府是文风鼎盛之地,社学办得较好,仅山阴一县就有社学近两百所,府学宫后的这一处社学近年因为有良师指教,儒童中考取童生、补生员的比其他社学多,所以来此求学的儒童竟有四十多人,而一般社学不过一、二十人——
府学宫后社学位于府河左岸,距张原家不过一里地,原是一处神庙,供奉的神祗是无名之辈,嘉靖时毁淫祠,神庙就改作社学了,从大门进去是一个方形的小院,那社学蒙师已经立在学塾门边等候新入学的儒童,是个瘦削的中年人,白净面皮,胡子稀疏,两眼无神,张原向他作揖行礼时这蒙师还打了一个哈欠,待接过张原亲手呈上的拜师贽礼才脸露笑意,嗯,肉菜都还新鲜。
新入学的儒童要由父兄陪伴拜见蒙师,张原父亲不在家,张原也没有同胞兄长,只有请族兄张岱来,张岱一见这个打哈欠的蒙师就是一愣,作揖问:“原来是兆夏兄,曾先生已经不在这里了吗?”心想:“周兆夏也能当塾师!”
新来的蒙师周兆夏自然不会不认得神童张岱,二人都是本县生员,周兆夏是二十年的老生员了,呵呵笑道:“宗子贤弟,少会,少会,那曾先生老母病故,回家奔丧去了,这里的儒童暂由愚兄教导。”
张岱看了看族弟张原,笑了笑,说道:“介子,那你就在兆夏兄这里学两天吧,我不能多待了,明日便要去武林。”
周兆夏道:“宗子贤弟是去应乡试吧,预祝高中,愚兄现在功名心是淡了,只以启蒙后学为业。”
张原道:“大兄明日几时动身,我为大兄送行?”
张岱摆摆手:“不用了,你好好在社学读书,别学燕客的样。”说完,一边摇头一边笑,走了。
张原虽然觉得大兄张岱的神态有些奇怪,却也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周兆夏领着张原进学堂,学堂高敞,原是做神殿的,现在摆着几十张桌椅,却只有十几个学生稀稀落落坐在那里,见到张原进来,好奇地看过来,张定一也在其中,起身叫了一声:“介子哥。”
边上一个儒童便问张定一:“你叫他什么,戒指?他家开戒指首饰铺的吗?”
又有儒童低笑道:“这么大个子了才来读书,有十六岁了吧,嘻嘻,站在那里的样子好傻。”
张原也觉得自己有点傻,这里的儒童最小的才七、八岁,大多数是十二、三岁,倒是有一个年龄看上去比他还大的,却是木愣愣的——
张原心道:“我要从小学一年级读起吗?”
“安静,安静——”
蒙师周兆夏一拍醒木,然后向诸生介绍张原,张原向诸位同学施二拜礼,同学们还礼,这就完事了,也没说要拜孔子拜梅花鹿什么的。
周兆夏把张原叫到一边,问:“《三字经》读过没有?”
初入社学,八岁以下的先习《三字经》,然后是《百家姓》、再后是《千字文》,周兆夏看这张原十五岁才入社学,恐怕是幼时顽皮捣蛋不肯读书的,所以才这么问。
张原答道:“四书五经学生都已读过了,进社学是向老师请教制艺。”
周兆夏“哦”的一声,意似不信,道:“那我考考你,尧舜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这算什么问题啊,张原耐着性子答道:“是两个人,一个叫尧,一个叫舜。”
周兆夏又问:“那澹台灭明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澹台灭明是孔子七十二弟子之一,复姓澹台,字子羽,因为容貌丑陋,曾遭孔子的嫌弃,不愿教他,澹台灭明发愤自学,终成大贤,“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就是指澹台灭明。
对于熟读四书五经的张原来说,问这种问题简直是藐视,想起方才大兄张岱那奇怪的神态,心中一动,答道:“断然是两个人。”
周兆夏并没有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张原答错在他意料之中,嗯,这个问题太有难度了,不能怪张原,说道:“不要好高骛远,老老实实从《三字经》读起,制艺是那么好学的吗,读上五年书再学制艺——这是你的书,保管好,回你的座位上去,就是那边,左起第三排。”
张原捧着那册薄薄的插图本《三字经》入座,就听蒙师周兆夏打了一个哈欠道:“好生念书,不认识的字互相问,等下本师会来抽查的,记住,要默读。”掸掸袍袖,踱进邻室再不见出来。
张定一挪过来与张原邻座,低笑道:“先生睡觉去了,别吵醒他就行。”
张原翻了个白眼,问:“这先生什么时候来的?”
张定一道:“来了有半个月了,这先生好,不怎么管我们,原来的曾先生严厉得要命。”
张原问:“不是说这里有三十多个学生吗,怎么——哦,明白了,周先生一来,好学生就走了,就剩你们了。”
张定一笑嘻嘻道:“我们也不差,每日早出晚归读书呢,嘻嘻。”
现在是正辰时,红日东照,塾舍光线明亮,风从府河吹来,带着略含土腥味的水气,天气不冷不热,这正是读书的好时光啊,但看塾舍的这些学生,要么在交头接耳说话,要么在纸上涂涂画画,有的还在空地上翻起了斤斗,有的执小弹弓将纸弹到处乱射——
张原耳朵灵敏,听到邻室鼾声隐隐,问张定一:“这姓周的白天都睡大觉?”
张定一吐吐舌头:“介子哥你胆子好大,敢这么叫周先生——周先生也不是都白天睡觉的,有时是夜里打马吊,白天就要睡大觉,周先生最爱打马吊。”
张原知道马吊就是麻将的前身,这种马吊先生不是误人子弟吗!
“扑”的一声,一团纸弹射在张原后脑勺上,张原回过头去,几个十来岁的儒童端端正正坐着,不知是哪个射的他。
张定一指着其中一个道:“介子哥,是他,李柱,李柱射的你。”
张原站起身,那李柱以为张原要过去揍他,赶紧跳出座位,哇哇叫着逃跑。
“吵什么!”
一声大喝,蒙师周兆夏怒气冲冲出来了,被搅了睡瘾的人是易怒的,周兆夏一把揪住自投罗网的李柱,拖到书案边,要用戒尺揍李柱。
李柱大叫道:“先生,先生,不是我,是新来的张原张戒指要打我,张原还称呼先生你为姓周的,很无礼是不是?”
第二十九章 训师
周兆夏不信新来的儒童张原敢称呼他为“姓周的”,揪着李柱的耳朵皮,喝道:“还敢胡说,把手伸出来,十戒尺。”反手摸到书案上的竹制戒尺,就要揍李柱。
李柱大哭起来:“他真的说了,说你姓周的,白天睡大觉,呜呜呜——”
周兆夏慢慢扭过头,盯着张原,问:“你当真说了?”
张原站在那里,答道:“当真。”
周兆夏没想到张原会这么回答,他以为张原会否认或者狡辩,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随即像炸起的爆竹,一蹦三尺高,咆哮如雷:“你敢,你当真敢,你不敬师长,本师今天就替你父母好好教训你。”挥舞着戒尺就冲上来。
“周兆夏!”张原伸手抓起长板凳,举过头顶,喝道:“你敢打我试试看。”
周兆夏懵了,学堂里的十几个儒童也全傻了,见过调皮捣蛋的学生,没见过像张原这样嚣张的,直呼蒙师的名字,还敢举着板凳和蒙师对打!
看样子这人真敢砸,周兆夏就没敢冲过来,离张原七、八步远,用戒尺遥点着张原的脑袋道:“好,好极,破天荒,有这样的学生真是破天荒,你这目无师长的败类,在家定是逆子,在朝定是乱臣。”
张原一脸鄙夷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不用你评价,也轮不到你来评价,你不是我老师,把贽礼给我还回来,你这等人配为人师表吗,夜里打马吊,白日无精打采,在学堂睡大觉,你这不是误人子弟是什么!你敢打我,你近前试试,我保证一板凳下去让你脑袋开花。”
周兆夏白净面皮脸涨成猪肝色,冷笑道:“我怎么没教你了,不是让你读《三字经》吗,你牛高马大的还在念‘人之初’你好有脸吗,我都不好意思教你,所以让你有不明白地方问同学,难道要本师手把手教你识字!”
和这种人理论一点意思都没有,张原道:“把贽礼还我,你不是我老师。”
周兆夏道:“好,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学生。”走到邻室将张原送来的装有菜肉米糕的篮子往张原脚边一丢,“砰”、“啪”两声,篮子落地,酒壶破碎,高敞的学堂里酒香四溢。
张原踢了踢滚到脚边的篮子,说道:“你摔破了我的酒壶和篮子,菜也摔烂了,你得赔偿,我一早置办这些贽礼费了两钱银子,今日不赔我两钱银子我决不与你甘休。”
倒不是斤斤计较,而是这样的无良蒙师必须惩治。
周兆夏算是明白今天遇到无赖学生了,连声道:“好好,我赔你。”在袖底摸索着摸出一小块碎银,搁在书案上,说道:“我会向县尊状告你欺师灭礼的行径,以后任何社学你都休想去读了。”
张原忽然笑了起来,心想自己和这么个庸人斗什么气,咱是斯文人,怎么能抡板凳斗殴呢,放下板凳,坐下说道:“别把师啊师的挂在嘴边,你当不了我老师,这样吧,我出一道经史问难,你若能辨得过我,我随你到侯县令那里任打任罚,你若辨不过我,还是赶紧别在这里误人子弟了。”
周兆夏冷笑道:“连澹台灭明是几个人都不知道,还敢考我!”转念道:“好,你问,凡四书五经,尽管问。”能考上秀才,这些书总是烂熟的。
张原道:“听好了——《孝经》云‘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这立身行道,行的是什么道?”
周兆夏一惊,张原这小子能问出这问题看来不像是连《三字经》都不会读的人,答道:“这有何难,这道当然是夫子之道。”
“夫子之道是什么道?”
“是先王之道。”
“先王之道是什么道?”
“就是,就是礼义廉耻。”
张原笑道:“你也知廉耻吗?我告诉你,《孝经》所云立身行道乃是大学之道,大学明德亲民,止于至善,无论什么道,先从立身起,大丈夫所谓身,必联属国家天下而后成者,如言孝,则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天下皆孝而孝始成,如言悌,则必长吾长以及人之长,天下皆悌而吾之悌始成,吾人此身,与天下万物原是一个,料理自身处,便是料理天下万物,故立身行道,首重日用常行,你身为社学蒙师,懒惰暴躁,不教授诸生学问却呼呼大睡,还命诸生默读,朗读会吵到你做春秋大梦是吧?”
忽听有人在学堂门外“呵呵”笑起来,张原立即听出来人是谁,他现在听过一遍的声音就不会忘。
靴声橐橐,这人走进学堂,身后还有两个随从。
周兆夏一见此人,顿时满脸臊得通红,结结巴巴施礼道:“侍生见过县尊大人。”
来的正是山阴县令侯之翰,今日是休沐日,不坐堂,想起这边社学的蒙师曾友元奔丧归乡了,新聘的生员周兆夏不知教得如何,便来看看,刚走到门廊上就听到有人在学堂中辩难立身之道,便驻足倾听,听出一人正是塾师周兆夏,另一少年人的声音很耳熟,起先没辨出是谁,后来才想起是张原的声音——
侯之翰不禁笑了起来,前日在县署夜宴,张原风度温文尔雅言语又诙谐风趣,没想到今日却是这般咄咄逼人,周兆夏也太不成体统,竟然在授学时自顾睡觉!
张原躬身道:“学生拜见县尊大人。”
侯之翰向张原点点头,夸奖道:“张原,你方才说的《孝经》立身之道说得极好,立身行道正该如此,本县要奖赏你,就免你三年的赋役钱粮吧。”
只有秀才生员才能免赋税免徭役,侯之翰这等于是给张原秀才的特权了,在侯之翰看来,以张原之才,补生员是早晚的事,他这是先示恩在前。
奖励了张原,侯之翰冷眼看着额头冒汗的周兆夏,又看看学堂里稀稀落落的儒童,皱眉问:“怎么才这么几个学生,人都到哪里去了?”
周兆夏讪讪道:“禀县尊,因天气炎热,有些儒童告假在家读书。”
“天气炎热?”侯之翰冷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都快八月了,我看不是天气炎热的缘故,而是你荒废教学,以至于好学的儒童都不来了,只余一些顽童和愚鲁的,正喜你睡觉不管他们。”
周兆夏用袖子拭了一把汗,无力地辩道:“县尊大人,请听侍生辩解——”
侯之翰不想听他辩解,看着地下的酒壶碎片和竹篮,篮里的菜肉都翻出来了,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周兆夏宛若溺水捞到救命草,忙道:“县尊为侍生作主,这个张原目无师长,竟抡板凳要砸侍生——”
侯之翰看看一边澹然而立的张原,气质沉静优雅,听周兆夏当面控告也不着急,这像是抡板凳动粗的人吗?
侯之翰笑了,问周兆夏:“你方才是不是昼寝?”
周兆夏头巾都还没戴呢,心知睡觉之事瞒不过去,低头道:“侍生昨夜读书至深夜,方才偶感困倦,就想小睡片刻——”
“好了好了,别说这么多。”侯之翰脸现厌恶之色,打断道:“这竹篮是谁打翻的,酒壶呢,怎么回事?”
周兆夏不知怎么回答。
侯之翰冷哼一声:“周兆夏,本县今日若不来视察,这社学就会被你给废了,这蒙师你做不得,你的廪生也降一等。”
生员也是分等级的,第一等是廪生,不但免徭役,每月还有钱粮领,第二等是增广生员,没有钱粮领。
周兆夏脸若死灰。
第三十章 草绳少女
蒙师都没有了,这社学自然关门大吉,侯县令让儒童们回家等候新蒙师的消息,张定一、李柱这些儒童都走了,只张原一个人留下,因为侯县令有话要问他。
侯之翰立在学堂门前高阶上,看着人去萧寂的院堂,摇了摇头,问张原:“你今日来拜师入社学?”
张原道:“是,学生前日蒙县尊教诲,受益匪浅,深感若有明师指点,求学当事半功倍,族叔祖肃之先生也让我先入社学,所以学生今日一早就来了,未想遇到这么一个——”住口不言。
侯之翰呵呵笑道:“本县没想到你脾气还不小,唇枪舌箭,把老生员周兆夏辩得哑口无言,谁要想当你的老师也难。”
张原道:“学生求学心切,见这蒙师懒惰误人子弟,是以一时性急,与其争执,请县尊见谅。”
侯之翰笑道:“无妨,无妨,没有点火气冲劲也就不是少年人——这里的塾师得另聘,待本县与罗教谕商量一下,总要请一个端谨饱学之士来执教方好,你既求学心切,本县介绍你去都泗桥社学读书,那里的蒙师是个博学老儒,只是离你家远了些,有四、五里地。”
经此一事,张原不想再从社学读起了,道:“多谢县尊,学生暂不想入社学了,听闻大善寺有大儒启东先生在设馆授徒,学生想去那里求学,就不知启东先生肯不肯收学生?”
侯之翰“哦”的一声道:“启东先生学问当然是极好的,只是脾气执拗古怪,本县是不能帮你引见了,你自己可以去试试,要知道,拜在启东先生门下求学的都有秀才以上的功名,甚至有举人在他那里学制艺,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我县神童祁彪佳祁虎子,祁彪佳是童生——”
言下之意,张原连童生都不是,只怕刘宗周不肯收的。
话锋一转,侯之翰道:“季重先生极是赏识你,他虽说不收弟子,你若恳切相求,或许他就允了,季重先生的制艺精妙绝伦,不在刘启东先生之下。”
张原问:“季重先生还在山阴吗?”
侯之翰道:“昨日已回会稽。”
张原心想:“会稽虽说与山阴相邻,但离家还是太远,要拜在王思任门下读书,那就得住在王家,我母亲岂不孤单,还是大善寺近,若刘宗周不肯收我,那再求王思任不迟。”说道:“家慈因学生年幼,尚不肯让学生离家求学,学生回去禀知母亲再定,或许明年可以。”
侯之翰点点头,没说话,也没示意张原可以走了,默立半晌,忽问:“张原,你可曾定下亲事?”
张原心“突”的一跳,心想怎么回事,县尊大人有爱女要嫁给我?县尊大人一张地包天的马脸,只怕女儿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娶妻重性情也要重容貌,不然怎么养眼,麻烦,难道我的婚姻非得给人包办了?答道:“学生年幼,尚未定亲,学生曾向家母说起过,要等补了县生员再考虑婚姻之事。”
“甚好。”侯之翰赞道:“有志气,本县虽对你的所学了解不多,但凭你前日对春秋经传和今日《孝经》立身之道的领悟,县试、府试连捷是没有问题的,道试就不敢担保了,目下要紧的是你必须尽快学习制艺,毕竟明年二月县试、四月府试,时日无多,道试却不用急,还在后年,尚有时间准备。”
“是。”张原恭恭敬敬道:“学生不会懈怠的。”
别了侯知县,张原独自出了学堂,小奚奴武陵没在外面等他,肯定是想不到少爷会这么早放学。
站在府河西岸,看河中舟船往来如梭,对岸就是会稽县,张原看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聊,他今日是憋着劲来学八股的,没想到遇到的是这么个蒙人的塾师,大吵了一架,还得另觅明师,虽说侯知县免了他三年的徭赋,但他今年才十五岁,要到明年才是纳税人,所以暂时意义不大——
现在大约是巳时初,回家用午饭还早,范珍、詹士元他们知道他入社学了也就不会过来给他读书听,所以回家也无聊,想着大善寺的刘宗周,张原就沿府河向北行去,大善寺就在山阴县城的东北端,隔着老远就能看到大善寺塔的镏金塔尖。
张原家在县城中心靠西南的位置,往东行一里地就是府河畔的社学,从社学这里到大善寺大约有三里多路,中间隔着绍兴卫,绍兴卫指挥使辖下有四千多军士,都在这卫所里,每月两次浩浩荡荡拉到城南教场操练,幼时的张原常跟着张萼去看卫所士兵操练——
张原从卫所东侧绕过,面前是一座小山,这小山的名字叫娥眉山,也不知是怎么得名的,山也不奇秀,不过是个小山色,树木都被大善寺的僧人砍去当柴火烧了,山和僧人们的脑袋一样光秃秃了。
转过娥眉山,六面七层、高十几丈的大善寺塔赫然耸立在眼前,让人有虎躯一震的感觉,油然而生佛法广大,就想要顶礼膜拜。
这大善寺张原以前来过多次,大善寺香火很盛,所以寺前广场就很热闹,引壶卖浆的、卖烧酒的(据说酒是寺中僧人所酿,喝了这酒佛祖就心头坐云云,定是卖酒的为揽生意胡说)、卖果子的,喊着山阴谢橘、苏州山楂、萧山方柿什么的,哪里的出产有名就喊是哪里出的,假货居多。
张原直入山门,进到寺中向僧人打听刘启东先生的学馆在哪里,寺僧往寺后面一指,就匆匆走了。
张原绕到寺后一看,有一排茅屋,都是关门闭户的,也没听到读书声,心中纳闷:“刘宗周到底在哪里设馆啊,算了,还是明天让张萼带我来,张萼是来读过半天的。”
大善寺后又有座小山,叫双珠山,这山倒是林木茂盛,据说此山关乎大善寺的风水,所以寺僧严禁入山伐薪,和尚因为要香火旺布施多,所以也是要讲究风水的。
张原见这山景致颇佳,就想登高望远养养眼,上到半山,忽听山下脚步声急促,有人奔上山来,这人跑得好快,张原回头一看,来人似乎是个少女,背着一个竹篓,奔跃如飞,忽被枯枝绊了脚,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好在身手敏捷,单手一撑,站稳了,可竹篓里的东西滚了一地——
张原眯起眼睛看,这下子看清楚些了,的确是个女孩子,肤色白得异样,从竹篓里滚出来的好像是红红的橘子。
这少女用蓝布帕包头,草绳扎腰,很是寒酸,不知躲避什么跑得那么急,却又舍不得滚在地上的橘子,俯身麻利地拣着——
这时,张原听到山下有人喊:“那贱人往这边上山了,六虎,你去那边拦她,老四,这边追,别让她跑了,这贱人极有姿色,哥几个今日有得乐了。”
第三十一章 堕民和喇唬
蓝帕包头、草绳扎腰的少女拾起最后一个橘子,又向双珠山顶奔来,一抬头,猛然发现张原早就候在那里了,吓了一大跳,神色惊慌,就往边上树丛乱石钻去,似乎怕极了张原。
这双珠山虽不陡峭,好歹也是山,山路总是崎岖不平的,更何况那无路之处,枝丫纵横阻拦,野草藤蔓缠脚,根本走不快,枝条一弹,把那少女裹头的蓝帕又勾下来了——
张原虽然不清楚这少女是什么人,但听到山下那六虎、老四什么的家伙叫喊着“哥几个今日有得乐了”,就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心道:“这也太猖狂了吧,大善寺啊,又是人来人往的,就敢这么追逐少女,奇怪的是这女孩子怎么往偏僻无人的地方跑?”
“你别跑,赶紧蹲下。”
张原冲那个在灌木丛中挣扎着乱钻的少女压低声音喊,那少女扭头看了看他,迟疑了一下,依言蹲下,低着头裹蓝帕。
张原回头看来路时,两个头戴阔边网巾的汉子就跑上来了,横眉竖目,一副粗蛮凶相,从张原身边跑过时其中一人歪着脑袋瞪着张原,问:“看到一个堕民女孩没有?”
张原往山上一指:“跑过去了。”
两个汉子往山上大步奔去,一人道:“那贱人很能跑,都没影了。”
另一人道:“跑不了的,老子在止水巷附近看到过她一次,估计她家就在牛角湾三埭街,今日找不到她,明日哥几个就到三埭街去找,一家一家,搜也要把那贱人——”
两个汉子跑过山岗,声影俱无。
张原眉头微皱,他知道三埭街,就在县城东北角王家山下,离大善寺这边大约一里多路,三埭街也叫堕民巷,是山阴堕民最大的聚居地,以前他随张萼出去玩耍,母亲吕氏总要叮嘱一句“堕民街有恶人,不许去那里玩”,好在张萼也没带他去玩过,张萼说那里又脏又臭,没什么好玩的,那时的张原只知道堕民巷住的都是些乞丐、乐户、渔民、娼妓、奴婢,这些人世世代代都是堕民,清白人家是不与堕民往来的,只有家里有红白喜事才叫那里的乐户来帮忙吹吹打打,还有其他一些下贱杂务也是找堕民来干——
现在的张原却是清楚堕民的由来,一部分堕民是与朱元璋争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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