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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道三痴.雅骚-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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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张萼收拢折扇在左手虎口一击:“你说,凡我所有,随你要什么。”
张萼绝不信张原会知道这书的书名,市面上也没有这书的雕印本,他手里的这卷是袁中郎的手抄本,袁中郎借给了南京工部主事谢在杭,谢在杭又借给他大父张汝霖,他是从大父枕边偷出来看的,张原看过什么书他是一清二楚,绝不可能知道这部书——
张萼心里得意地想:“张介子肯定会说这是《忠义水浒传》,因为《忠义水浒传》里也有西门庆和潘金莲,介子水浒也没读全,这回定上了我的圈套,哈哈。”
张原道:“三兄先说说赢了想要我的什么?”胜券在握的感觉真不错。
张萼道:“两件事,一是把你得到的象棋秘谱送给我,二是以后在我面前依旧不得戴眼罩——”
张萼对上回下象棋输给张原耿耿于怀,认定张原是得了某本象棋秘谱才棋艺大进的——
“对了,”张萼补充道:“还有一点,介子,我不喜欢你现今和我说话的这种神态语气,这点你得改,不然我会发火的。”
原来的张原是跟在他屁股后面转的,语气带着巴结和羡慕,现如今呢,戴个眼罩,说话不紧不慢,对他毫无敬意,这不行,得改。
“行。”张原一口答应:“我输了,象棋秘谱肯定交出来,眼罩也从此不戴,至于神态语气若有不对,三兄可以随时呵斥我。”
张萼大乐:“不错不错,就是要这态度——现在该你说了,你赢了想要我的什么?”心里道:“介子这蠢货,定然是认为这书是《忠义水浒传》了,还这么一副笃定的样子,装什么智珠在握的神仙啊,嘿嘿,很快就有好戏看了,快哉,快哉。”
第八章 宿慧
酷暑天气,还是上午就已经闷热难当,不远处投醪河岸的高柳鸣蝉沸沸盈耳,蝉们有时会不约而同地一静,静得让人耳朵颇感不适。
张萼满脸油汗,“哗啦哗啦”地摇扇,突然把扇子朝那书僮打扮的美婢怀里一丢:“给我扇凉。”
那美婢双手执扇,卖力地为张萼扇风,虽然张萼喜怒无常,有时会发脾气打人,但西张富贵,即便是婢仆也是脸上有光,若输到东张为婢,那脸可丢光了,而且要吃苦受累,东张的婢女可是要洗衣做饭的,看那个伊亭就知道了,洗衣洗得手脱皮。
“嗯,燕客公子一定不会输的,不会输的。”这美婢使劲这么想。
张原倒是不怎么出汗,心静自然凉嘛,他在考虑赢张萼什么东西——
“喂,介子,说啊,你想要我的什么?要不除了这个美婢之外我再加白银三十两,如何?”张萼催促道。
张原开口了:“我说对了书名,既不要美婢也不要银子,只需三兄以后对我言听计从,而且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在我面前你的那些公子脾气一丝也不要有,我会呵斥你的。”
“你!”张萼勃然大怒,猛地站起身来,气得呼呼喘气。
张原端坐不动,摸到折扇,轻轻摇起来。
张萼怒喘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行,依你,全依你,哈哈。”
张原道:“若有人言而无信,赌输了却要反悔那怎么办?”
张萼怒道:“我张萼不是那么卑鄙下贱的人,我答应的事就没有食言反悔的道理,我只看你怎么赢我!”
“好。”张原道:“我来说你方才念的是什么书——”
“你说,你说。”张萼屏住呼吸,不知怎么回事,原本必胜的信心竟在这一刻动摇了——
就听张原缓缓说出三个字:“金——瓶——梅。”
张萼的呼吸先是一滞,然后骤然粗重,不说话,光在那喘气,又从美婢手里夺过折扇拼命扇,半晌,嘶哑着嗓子道:“你,你怎么知道这书?这绝无可能啊,绝无可能!”
张原不疾不徐地道:“我不仅知道这书名,还知道你方才念的这一段的回目。”
“回目?”张萼脑袋已经有点发懵:“那你说说是什么回目。”
张原念道:“李瓶儿私语翡翠轩,潘金莲醉闹葡萄架。”《金瓶梅》这一回的描写极其露骨,张原印象深刻。
簌簌的翻书声,张萼翻到这一页了,其实张萼知道张原说的回目没错,但还是不由自主要翻到这一页看看,他真的懵了——
“介子,你看过这《金瓶梅》?”
“嗯,看过。”
“在哪里看到的?”张萼真是无法置信,张原怎么会知道《金瓶梅》,这是他前天才从大父枕边偷出来看的啊。
张原道:“不要问那么多,我只问你,这赌局我赢了吗?”
张萼默不作声,使劲扇扇子。
那个美婢听张原说不要她做赌注,顿觉轻松,却又有点怨尤,觉得自己被张原轻视了,心道:“东张穷鬼,请我我都不来,哼。”
见张萼脸涨得通红,额角直冒汗,这美婢便捏一方胭脂汗巾近前,媚声道:“公子爷,小婢给你擦擦汗,公子爷不用着急上火,介子少爷也是和你开玩笑的,这赌约不算数——”
“啪”的一声脆响,张萼一巴掌将那美婢扇倒在地,吼道:“我张燕客何时说话不算话过,有人说我是纨绔、我是败家子,但我不是泼皮无赖,你这贱婢敢轻侮我,今日非揍死你不可。”
张萼正怒气无处宣泄,这婢女也算凑趣,拳脚交加,打得那美婢满地打滚,哀哀直叫。
一直在书房外候着的武陵赶紧进来,站在少爷身边,生怕张萼发起狂来乱打人。
小丫头兔亭也在门边探头探脑,一脸的惊吓。
张原站起身,一拍书桌,喝道:“张燕客,你既说自己不是泼皮无赖,那怎么还是言而无信!”
张萼怒冲冲道:“我打我的婢女,关你何事。”猛地醒悟,他打赌已经输了,他得听从张原的吩咐,不得乱发脾气——
野马一般的张萼强自按捺住内心的狂躁,声音憋得粗嘎:“我不会食言的,介子,你说,你要我做什么?”
张原道:“不急,你先回去吧,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就是了。”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啊,张萼满脸羞红,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门边的小丫头兔亭赶紧一闪,不然都要被张萼撞到。
那个书僮打扮的婢女这时挣扎着爬起来,哭哭啼啼整理着鬓发和衣裙,然后向张原福了一福:“介子少爷,小婢回去了。”抹干眼泪正待出门,却见张萼大步流星回来了,就以为张萼又要揍她,唬得脸煞白,就想往张原这边躲。
张萼没理她,径自走到张原面前,说道:“介子,请你告诉我,你在哪里读过这《金瓶梅》?”说着,将手里的袁中郎手抄本摇得唰唰响,不搞明白这事他会发疯的。
张原答道:“我自得了眼疾后,在昏瞑中沉思,开启了宿慧,很多书都是前世读过的,就是这样。”
张萼“呃”的一声,心想这也太神奇了吧,但又不由得他不信,介子的确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言谈语气有种不怒而屈人之势,让他不敢轻慢。
小丫头兔亭在门边怯生生道:“少爷,鲁医师来了。”
张原忙道:“快请,小武先去。”
小奚奴武陵小跑着出去迎接鲁云谷,张萼没有立即就走,他要看看鲁云谷为张原治眼疾。
……
绍兴文风极盛,大多数家世清白的绍兴子弟少年时都会进入社学读书,到二十岁左右见考取秀才无望,这才转投他业,或经商、或游幕,鲁云谷也是这样,读书不成转而自学医理,他对医道有天赋,医不经师,方不袭古,敢于用新药方,屡有奇效,他最擅长医治小儿疾病,从医短短数年,名扬绍兴八县——
鲁云谷不俗,行医之外,于茶艺很有研究,吹得一口好笛,手植的兰花多有名贵异种,他最看不惯别人抽烟、酗酒和随地吐痰,因为不想看到这些,他很少出诊,只在家中接治病人,登门为张原治眼疾算是例外了,第一次是拗不过张母吕氏的苦苦哀求,后面两次却是自愿来的,因为他觉得少年张原言谈极有意思,不是俗物。
鲁云谷跟随小奚奴武陵到张宅正厅坐定,就看到戴着眼罩的张原手搭在一个小丫头脑袋上走了过来,而跟在张原身边的竟是张萼——
鲁云谷认得张萼,张萼是山阴县的著名纨绔,名气不小,鲁云谷对张萼简直是深恶痛绝,原因在于年初在龙山花会有人出售一盆名贵的梅瓣春兰,鲁云谷本想买下,却被张萼抢了先,抢先也就罢了,却与人斗气,当场将花了五两银子买下的梅瓣春兰用脚碾得稀烂,酷爱兰花的鲁云谷气愤不过,上前理论,张萼一句“关你何事”,扬长而去。
第九章 插花和捷径
“鲁先生,这大热天的又劳你枉驾惠临,多谢,多谢。”张原长揖,一面命武陵赶紧上茶。
鲁云谷起身还了一礼,瞅也不瞅一边的张萼,说道:“我来复诊,看看你的眼力恢复得如何了,闲杂人等还请退避吧。”
张萼就知道鲁云谷看不惯他,当即“嗤”的一声冷笑,讥讽鲁云谷道:“还闲杂人等退避,你以为你是山阴县令啊。”
鲁云谷愤然起身,向张原一拱手:“告辞。”
张原忙道:“鲁先生,鲁先生,请稍等。”
鲁云谷见张原蒙着眼睛快步向他走来,担心张原跌跤,赶紧趋步上前将张原扶住,说道:“在下改日再登门吧。”
张原道:“鲁先生稍待,先听我一言。”转头对张原道:“三兄,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
张萼顿时气势一挫,蔫头蔫脑,无可奈何地应道:“不会忘。”
张原道:“鲁先生是来为我治病的,你怎可如此无礼,快向鲁先生道歉。”
鲁云谷瞪大了眼睛,张萼的桀骜不驯是出了名的,即便是其父张葆生要张萼向人道歉只怕也难,张萼会听族弟张原的话?
就见张萼脸皮紫涨,脑袋转来转去,好像要挣脱什么似的,忽然低下头,走到鲁云谷面前,一躬到地,闷声闷气道:“鲁先生,多有得罪,告辞了。”掉头几步抢出厅外,一溜烟走了。
鲁云谷愣在那里,半晌问:“介子世兄,方才那人真是张萼张燕客?”
张原笑道:“这怎么会错,我族兄嘛——鲁先生请坐。”
鲁云谷坐下,摇头笑道:“张燕客转性了,竟会向鲁某道歉,这也算得一桩奇闻了。”
一边的小奚奴武陵心里快活,管不住自己的嘴,说道:“鲁先生有所不知,我家少爷方才与燕客公子赌书赢了,燕客公子以后必须得听我家少爷的话。”
“什么输了,又赢了?”鲁云谷一头雾水。
张原解释道:“是读一段书,让我猜书名。”
鲁云谷哈哈大笑,能让著名纨绔张燕客服软那可真不是容易的事,问:“赌的哪部书?”
张原清咳一声,答道:“《金瓶梅》。”
鲁云谷思索片刻,从没听说过有这样一部书,问:“是与袁中郎的《瓶史》一般论插花的吗?”
有瓶、有梅,不就是插花吗?
张原正端着杯子喝茶,“噗”地喷了,咳嗽不止。
小丫头兔亭赶紧为少爷抚背。
鲁云谷以一个医者的口吻说道:“喝茶、进食时莫要说话,就是要说也不要着急,慢慢说。”又问了一句:“是论插花的吗?”
张原只好答道:“差不多,也有讲插花的。”
鲁云谷道:“那《金瓶梅》可否也借鲁某一阅?”
张原道:“抱歉,鲁先生,那书是张燕客的。”
鲁云谷“哦”的一声,不再问《金瓶梅》的事,走到张原面前,让张原背光而坐,然后解掉眼罩,仔细诊看张原的眼睛,询问良久,点头道:“介子世兄心能静下来,这很好,你的眼疾病因在于自幼太过于喜欢吃糖,又且性子急肝火旺,养目先要养肝,养肝必先养性,性情平和,心静神清,自然耳聪目明,你这眼疾很快能痊愈了——今日是六月二十二,在七月十五盂兰盆节之前就可摘掉眼罩了,近日只要不去炎阳下行走、不要注视烛火,在室内不戴眼罩也可,就是不能看书识字,切记,还有,就是痊愈后也要尽量少吃甜食,不要过度用眼,养眼是终身之事。”
张原道:“记住了,多谢鲁先生细心诊视。”心里道:“看来我需要一副墨镜,不知道在澳门的那些西洋人有没有墨镜卖。”
鲁云谷今日有闲,上门为张原复诊,顺便也想与张原说说话。
两个人坐在正厅外的围廊上,摇着蒲扇闲谈。
长夏的午前,看着檐外白炽的日光,铺地青砖似在蒸发热气,这种天气能坐在檐荫下挥扇闲谈显然是相当惬意的,偶尔还有清风拂来。
鲁云谷心情甚好,每次与这个十五岁的少年交谈,他都有耳目一新、茅塞顿开的感觉,很多他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这少年却能一语道破,比如筷子插在水杯里,为什么水面上的那截与水中的那截看上去像是弯折的?
鲁云谷心想:“东张的这个少年此前怎么默默无闻,都说西张的张宗子、城南祁氏的祁虎子是本县的两大神童,依我看这个张原张介子绝不在那两位之下,只怕还胜过那两位。”
……
傍晚,张母吕氏从鉴湖田庄回来,说是收成不好,佃户的麦租只收上六成,这几年收成都不好——
张原心想:“上半年不都是风调雨顺吗,怎么会收成不好,鉴湖那边可都是良田,只要不遭洪涝,哪里会年年收成不好!”
张原有一种感觉,张彩之父张大春极有可能从中渔利,因为他父亲张瑞阳长年在外,母亲吕氏毕竟是女流,这些年张原家的田租都是由张大春打理——
这些疑问张原现在只是放在心里,他眼睛还不好使,不宜多操心,待完全脱去眼罩后再帮母亲料理一下这些事也不迟,平时多留心便是。
次日,范珍、詹士元二人照常来为张原诵读《春秋经传集解》,读罢一卷,闲谈时间,范珍道:“介子少爷可知燕客公子的事?”
“什么事?”张原问。
范珍道:“燕客公子昨日傍晚喝得烂醉,提一根竹节鞭,见人就打,后来又叫人给他眼睛蒙上,说要冥想开启宿慧,满口胡言乱语,跌跌撞撞撒酒疯。”
范珍、詹士元知道张萼昨天来了张原这里,一回去就大发癫狂,不知是不是张原言语触发的?
张原道:“三兄是极聪明的人,是千里马,千里马必不驯,嗯,慢慢会好的。”
又过了几天,范珍对张原道:“燕客公子这几日学静坐,还整日蒙着眼睛,虽然不明说,但显然是学介子少爷,不知究竟是何缘故?”
张原笑道:“三兄那天听我说心静生智,耳听更胜目视,听书记得更牢,想必是这个缘故。”
范、詹二人都笑。
范珍看着张原半眯着眼睛的样子,这十五岁的少年去掉眼罩看上去容貌清雅,但还是有些稚涩的,只是神态口气依然稳健冷静,范珍心想:“难道真有这种事,听书能记得更牢?不过这少年倒真是过耳成诵。”
张原从范、詹二人处了解到,想要考童生、考秀才,必读的书如下:
《四书集注》、《孝经》、《小学》、《五经》传注、《周礼》、《仪礼》、《春秋三传》、《国语》、《战国策》、《性理》、《文选》、《八家文集》、《文章正宗》——
初步估计,熟读这些书至少需要三年时间,然后从五经中选取一经作为本经,县考、府考都从本经出题,张原为自己选的本经就是《春秋》,三十卷的《春秋经传集解》他已经听范、詹二人读完,也已记忆于心,只是没想到还要读那么多的书,这童生、秀才真不是那么容易考的啊。
却听范珍又道:“也有取巧考上秀才的,别的书都不读,只读《四书集注》和本经,然后揣摩八股时文,考中的也有不少,嘿嘿,这等不学无术的秀才,还不如我和老詹。”
第十章 一树梨花压海棠
《四书集注》和《五经》传注张原已经听过一遍,其他的《国语》、《战国策》四百年后就读过,既然要专治《春秋》,那么董仲舒的《春秋繁露》和杨士勋的《春秋榖梁传疏》不可不读,张原家里并没有这两部书,托范珍从西张借来读给他听。
已经是农历七月上旬,张原的眼睛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曾经尝试过,自己看一页书和听人读一页书,记忆效果大不一样,自己看书只能记住一小半,而听一遍却能记住十之八九——
张原心想:“看来老天爷是要我一辈子养眼啊,也好,过目成诵不稀奇,过耳不忘才难得,只是我身边得常备两个能读书给我听的人,老范、老詹不长久,得另外物色,嗯,红袖添香夜听书似乎不错,可我还小,也没银子,慢慢来,从长计议吧。”
张原一家对张原的改变似乎并不诧异,张母吕氏认为儿子是经历了眼疾之苦变得懂事了,而与张原朝夕相处的小奚奴武陵只觉得快活,他喜欢现在的少爷,两次把西张的燕客公子整得灰头土脸,真是畅快啊,十岁的兔亭可以无视,伊亭呢,不识字,没觉得读书与不读书的少爷有什么区别,至于张大春、张彩父子,他们尚未领教介子少爷的手段。
七月初七乞巧节这日午后,张原正在书房里听范、詹二人为他诵读《春秋繁露》,听到后园小门有人在拍门,从后门进出的一般都是图方便的婢仆下人,张原便让武陵去看看是谁?
不一会,武陵领着一个十七、八岁容貌娟秀的婢女来了,这婢女跪在书房外,哀哀哭泣道:“介子少爷,小婢求介子少爷——”
这婢女一开口,张原就辨出这是当日跟着张萼来作赌注的那个美婢,问:“什么事?”
张母吕氏也听到后园有人敲门,让大丫头伊亭过来看看,伊亭一看跪在少爷书房外的这个西张婢女,奇道:“咦,秋菱,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秋菱平时很神气,伊亭在投醪河边洗衣服,她有时会站在河岸垂柳下一边嗑瓜子一边与伊亭闲话,有一次还故意与伊亭比谁的手好看,伊亭一年四季都要下水洗衣服的,手自然粗糙,哪有秋菱的手细嫩,但伊亭也不是好惹的,回敬道:“我是辛苦一点,但从没挨过打,我家太太对下人好。”秋菱恼羞成怒,再也不睬伊亭了——
而这时的秋菱显然神气不起来了,哭哭啼啼道:“伊亭姐,帮我求求介子少爷吧,我家公子要把我送给看门的老苍头。”
范珍忍不住笑出声来,对张原道:“是这么回事,燕客公子学介子少爷蒙眼静坐了几天,似乎未见生智,让人读书给他听,却越听越心躁,这个秋菱也不知怎么惹到燕客公子了,三天两头挨打,不过送给看门老苍头的事范某却未听说——”
跪在门槛外的秋菱接口道:“就是早间的事,三公子命小婢晚边就与老苍头成亲。”
范珍笑道:“是那个姓吴的老苍头吗,六十多岁了,一树梨花压海棠啊。”说着还“啧啧”两声,似甚艳羡。
秋菱哭道:“小婢求求介子少爷——”
伊亭道:“这可奇了,燕客公子要把你配给下人,你来求我家少爷做什么!”
秋菱道:“燕客公子曾与介子少爷有赌约,小婢——小婢情愿服侍介子少爷。”
张原一听这话,心里颇不舒服:“这个秋菱当日听张萼说要把她输给我,连叫着不要不要,到今日要被张萼送给吴老苍头了,才想着来东张,嘿嘿,我张介子就只比老吴头强点?”摇头道:“我不要你服侍。”
秋菱大哭道:“介子少爷,求你救救小婢吧,那老苍头又老又丑也就罢了,还一身的疥疮,小婢宁死也不嫁他,求求介子少爷,只有介子少爷能让三公子回心转意,求求少爷了。”
范珍奇怪地问:“什么赌约?”
秋菱这时也顾不得了,把当日张萼输给张原的事说了出来。
范珍、詹士元二人面面相觑,心道难怪燕客公子那日撒酒疯,原来是有这么一桩大郁闷事。
范珍笑道:“此婢言语可怜,与那吴苍头也的确不般配,介子少爷若能把她从三公子处要来,那也是一桩美事。”
张原觑眼看那个秋菱,虽有几分姿色,也只是俗艳,而且嫌贫爱富太势利,他没什么兴趣,摇头道:“我不要她服侍——武陵,送她走。”
“且慢,”范珍朝张原一揖:“介子少爷,借一步说话。”
詹士元明白范珍的心意,笑道:“在下先回去了,范兄留下与介子少爷长谈吧。”
詹士元走后,书房里只有张原与范珍二人,范珍朝张原深深一揖,低声道:“好教少爷得知,范某内人早逝,一直未续弦,若少爷能让三公子将秋菱许给我为妾,那范某感激不尽。”
张原微笑着打量这个范珍,年近五十,山羊胡子,清清瘦瘦,嗯,不错,君子成人之美,这样的善事做做无妨,说道:“那我试试。”
范珍大喜,连连道谢。
张原便把秋菱叫进来,说了范先生意欲娶她为妾,问秋菱意下如何?
秋菱就怕配给又老又丑又腌臜的老吴头,而且要面对西张那些婢仆的鄙夷,脸全丢光了,还不如死掉的好,这范清客斯斯文文,虽然年龄也不小了,但与老吴头相比那却好得多了,哪有不答应的。
张原当即写了一封书帖,就让秋菱回去交给张萼,秋菱畏缩不敢去,张原道:“事成与不成,就在这书帖。”秋菱这才接了书帖回西张去了。
张原道:“范先生,时辰还早,请范先生把这第七卷念完吧。”
范珍便开始念书,大约念了十余页,就听张彩来报,西张三公子来了。
范珍心道:“果然是召之即来啊。”
却听张原道:“范先生先到侧室暂避一下,我也要给我三兄留点颜面不是。”
范珍暗暗点头,这个张原为人处事真不像是十五岁的少年啊,如此的气度和城府,绝非池中物。
……
张萼来到书房,见只有张原一人,心下一松,气色顿缓,拱拱手,问:“介子,唤我何事?”
张原道:“三兄请坐,我有一事与三兄商量。”
张萼见张原言语客气,心下欢喜,道:“好说好说,介子有何事?”
张原道:“听说三兄要把秋菱送给看门的吴老苍头,那秋菱跑到我这里哭哭啼啼,说宁愿服侍我也绝不嫁那老吴头,这样看来,我张介子比那老吴头还是更讨美人欢心一些啊。”
张萼哈哈大笑,说道:“那贱婢竟跑到你这里求告来了,怎么,介子你要她?”
张原道:“嗯,送我吧,怎么也要胜过那老吴头啊。”
张萼笑道:“那好,等下就让她过来,介子,我要先与你下一局棋。”
张原依旧蒙眼与张萼下棋,对局结果是,张原又胜了。
张萼现在对这个小他半岁的族弟已经有点佩服了,说道:“介子,明日我与你下围棋,你还敢蒙眼与我对弈否?”
象棋能下盲棋的人不少,但围棋千变万化、子数繁多,没有听说谁能蒙目对弈的。
张原道:“试试无妨。”
张萼道:“好,明日见。”
当日傍晚,秋菱过来了,带来了她的奴契,有张萼的背书。
第十一章 竹亭、盲棋、看雨
拱桥下的那座小竹亭早已建好,因为张萼最近蒙目静坐,一直没去看那亭子,所幸也没下过大雨,亭子还没被河水冲走,送来秋菱的次日午后,张萼让声伎王可餐来请张原来拱桥下竹亭对弈。
这日天气尤为闷热,秋老虎啊,远处天边有灰色云层在堆积,都已立秋了,天还这么热,实在是反常,估计晚边会有一场暴雨。
张原来到拱桥下就摘掉了眼罩,眼罩不是墨镜,老戴着不舒服的,谁愿意昏天黑地摸索啊。
“哈哈,介子。”
张萼大笑着迎过来,见张原身边随侍的还是小奚奴武陵,便道:“怎么还是小武跟着,秋菱呢?”
没等张原回答,又凑近低笑道:“介子,那美婢服侍得可好?”
张原笑道:“什么美婢,让你打得全身青一块紫一块,我看着就倒胃口,已经转手送给范珍了。”
张萼一愣:“就送人了!介子你比我还败家啊,那样一个妙龄婢女少说也要百把两银子,身上有些淤青何妨,养几天不就白嫩如初了。”
张原道:“不说了,已经送掉了,来,我们下棋。”步入竹亭。
送了就送了,张萼也无所谓,他本就是挥金如土的,花大价钱买来的东西玩厌了随手丢弃是常有的事,摇着头道:“秋菱已是你东张的人,你怎么处置是你的事,就是便宜了老范,秋菱那贱婢床笫之间还是颇肯凑趣的。”跟着进到亭中。
竹亭虽小但雅致,是用新斫下来的翠竹搭建的,能嗅到清新的竹香,只是与周遭环境太不搭配,边上就是河滩碎石,顶上是桥拱,建个竹亭在这里,实在是不伦不类,但张萼觉得不错。
一张精致的黄花梨木棋桌,两条乌木八足圆凳,棋桌上摆放着千年榧木棋枰和永昌府出产的棋子,对角四个座子已经摆上。
张萼问道:“介子,要不要赌点什么?”
张原道:“不赌。”
张萼笑笑,也不强求要赌,他现在感兴趣的是张原怎么下盲棋,自尧创围棋以教其子丹朱以来,就没有听说谁能下盲棋的。
猜先,张原执白先行。
张原背过身去,面朝投醪河水,半闭着眼睛,说道:“去位人官。”
这第一手其实就是星位小飞挂,但古棋记谱法就是这么记的,把围棋分成四大区域,东北是去位、西北是上位、东南是入位、西南是平位,然后再把十九道用十九个字来标识,这十九个字是“天地人时行官斗方州日冬月闰雉望相生松客”,因为要下盲棋,张原昨晚临阵磨枪,了解并准备了一下。
张萼点头道:“好,你还真敢下盲棋。”便拈一颗白子落在“去位人官”那个点上,这是代张原落的子,同时口里念道:“去位人日”,这是黑子三间低夹。
张原起先还有些忐忑,担心自己记乱了这复杂的围棋手数,毕竟围棋下盲棋是极难的事,即便是职业顶级大棋士也下不了盲棋,据他所知,后世只有一个名叫鲍云的业余六段能下盲棋——
几十手棋过后,张原有了自信,他能清楚地记得每一个棋子的位置,围棋与象棋不同,围棋除了棋子被吃,落子后是不能移动的,这相对来说会好记一些,难就难在子数繁多,而且要尽量避免打劫,打劫太复杂了,很可能会出现记忆混乱。
执黑的张萼却是越下越吃惊,和象棋一样,张原的围棋也是跟他学的,以前张萼要让张原两个子,而现在是平手分先,仅仅五十手棋,张萼的黑棋已经尽落下风。
张萼盯着张原的背影挠头了,他实在想不明白,张原的围棋怎么也能这么犀利?
若说象棋得到一本秘谱揣摩一下、学几个套路或许能用得上,但围棋显然不是靠看看秘谱就能提高棋艺的,看来介子是真的心静生智、开启宿慧了,这让张萼既羡慕又嫉妒,他蒙眼静坐了小半个月,半点智也没生,心浮气躁搞得嘴巴起泡。
……
起风了,堆在天边的灰暗云层像吹气一般膨胀起来,云层的颜色逐渐变浓变黑,闪电噼啪作响,雷声隆隆,一场暴雨即将滂沱而下。
有两个人悄然走下桥来,也到了亭子上,张原背着身子,不知来人是谁,但自从这两个人的到来,张萼的棋路有了一些变化,下出的棋明显要比张萼强一些,张萼了解以前张原的棋力,张原也清楚张萼的棋力,以后世的衡量法,张萼棋力相当于业余弱二段,而现在的张原有业余强四段的实力,可以让张萼三个子——
“有人来为张萼支招了,这人棋力大约三段弱。”
张原也不点破,继续对弈,白棋已呈压倒性优势,这时就是聂卫平来了他也不惧。
黑云笼罩住了整个天空,拱桥下昏暗如暮夜,张萼他们都快看不清棋盘了,脑袋栽在棋盘上盯着看。
张原却是悠闲,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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