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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霜河白 全+番外__--by倾泠月-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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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孩留下来了,报给王府管事的身份是“宸华郡主贴身侍女”。
予这事,安豫王妃觉得给女儿添一个伴也不错,巧善、铃语则非常乐见其成,至于倾泠则是不置可否的模样,因为她一个人惯了,有没有伴无关紧要。
小孩在巧善、铃语的悉心照顾下,身上的伤也一日日养好了,人长高长胖了些,集雪园中无人打骂责罚,渐渐的在巧善、铃语的引导下,也开口学着讲话。
只是这小孩很粘倾泠,根本无人教她,却是极称“贴身侍女”这名,总是倾泠在哪她便跟到哪,倾泠有时在书房一呆便是数个时辰,她也跟着在书房一站数个时辰。倾泠自出生便少与人亲近,多是一人独处,这刻时时有人跟进跟出,极是不惯,好在这小孩人也安静,无声无息的似影子般,日子久了,倾泠也就随她去了。巧善、铃语见两人形影不离的甚为欣慰,小郡主身边终于有个伴了。安豫王妃看着,则只是淡淡一句“这许是她俩的缘份”。
在集雪园呆了些日子后,巧善、铃语说起要给小孩取个名字才好。两人围着小孩商量,一个说要叫“雪儿”,因为她现在是集雪园的人了,一个则说叫“莲儿”好听又好看,两人各持己见争了半天未果,最后让小孩自己选一个。小孩睁着那双栗色大眼,转一圈看看这个,转一圈又看看那个,也不知是不懂两人的意思还是不知道到底选哪一个好。
而铃语看着那双水润柔软的眼睛,脱口道:“这孩子的眼睛可真像咱风府以前养的那只梅花鹿的眼睛!”
巧善一看,不由也道:“可不是,不如就叫她‘鹿儿’好了。”
一窗之隔的书房里,安静看着书的倾泠这时却推开窗,道:“叫‘孔昭’吧。”说完又窗门一关,继续看书去了。
巧善、铃语面面相觑,然后一笑,齐声道:“她本是郡主的侍女,既然郡主肯赐名那是再好也不过了。”接着问小孩,“你以后就叫‘孔昭’,你欢不欢喜?”
小孩看着眼前笑语温柔的两人,然后转向窗门,已带浅浅粉色的唇轻轻一抿,那是她人生的第一抹笑。
后来,安豫王妃听说了,说了一句话:“原来是视她为友。”复又轻轻一笑,道:“都一起打过架了,做朋友也不错。”
巧善、铃语当时听得有些微愣,直到有一日见倾泠教孔昭念书时才明白了。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傚。
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注○1'
书房里,白衣白裙的孩子正一遍一遍的教栗色大眼的孩子背诵,清晰明白的告诉她:“你的名字取自予此,是以到死也该记得这首诗,就等于记着自己。”
不是“雪儿”,不是“莲儿”,不是“鹿儿”。
“孔”乃是姓,“昭”为名。
孔昭,那是堂堂正正的一个人的名字。
孔昭没有辜负替她取名的人。
六指是她心头的伤,有一日倾泠握着她的手,说:“别人都只五指,可你有六指,一定是比别人更灵巧。”
于是那十二指的手不再藏掖着,坦坦然然的展于袖外,而且真真正正的做到比别人更灵巧。
跟巧善学刺绣,绣的蝶儿招蜂儿。
和铃语学厨艺,倾泠似乎再也没有不吃的东西了。
倾泠写字时,她磨出的墨汁浓淡最合宜。
倾泠弹琴时,兽炉里的香不长不短五曲即止。
当倾泠念“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于是,木兰开时便有了“木兰酒露”,九月菊盛时便有了 “紫菊饼”、“白菊饺”、“红菊糕”、“黄菊粥”。
夏日白莲亭亭时,倾泠悠然念来“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于是,隔日便有了一袭上翠下白的“荷衣莲裙”。
…………
春纵夏往,叶落雪飘,岁月的转轮似一位沉默的老人,不动声色的悄然转过。
孔昭学着她能学的,做着她想做的,日子是快乐而恬静的。
而在万簌俱寂之时,倾泠会悄悄起身,从枕边盒中取一颗夜明珠,照一幅年久失色的白绢。又或是悄步穿过庭园,在幽静的流水轩中,按着白绢上的图与文字一招一式一遍一遍练着。
夜夜如此,年年如此。
岁月轮转,看的书越来越多,终于知道传给她白绢的是何等人。
“风王惜云颖敏好学,少曾以‘风夕’之名游历江湖……”《东书?列传?风王惜云传》之上有这么一段话。而本朝女太傅齐雅晚年所撰《帝则玉氏》则让她明白何以风夕会在白绢上留下那句“汝之师,乃‘天人玉家’玉无缘,汝得其绝学,当芝兰品性君子行事,切不可有辱玉家之名。”
只是那刻,她并无多想,那两人予她不过是史书上的两个名字。很多年后,她走过万水千山看过风起云涌经历人生悲喜,那时才真正的认识两人并折服、敬仰两人。只是那时,已沧海桑田。
集雪园的日子是一湖沉静的水,似亘古如此,今日如此,明日也如此。
集雪园中的人安于此。
变化的,只有孩子,及那悄然流转的如斯年华。
当流水轩中那个孤独的数着莲蕊的雪娃娃长成亭亭玉立的冰姿少女。
当那个瘦弱的不会说话的小孩长成巧笑嫣然明眸善睐的开朗少女。
才蓦然醒转,原来,时光就在那一弹指间,悠悠十载已过。
四、佳期佳人待佳话(上)
庆云十七年,八月。
孔昭一手提篮一手托壶,循着琴音一路到了书房。
书房外植有几株桂树,此刻中秋时节,树上开满了黄色的小花儿,淡香绕鼻,几枝斜斜伸出倚在窗阁边。
开启的轩窗下,素衣散发的少女纤指拔着琴弦,双眸微阖,面容静然,整个心神皆沉于琴中。秋风拂过,星星点点的桂花籁簌飘落,有的随着风飞进窗里,落在少女的衣襟发上,舞在琴弦指尖。
孔昭静静看着,忽地想起前日采桂花酿酒时郡主曾教过她一些前人咏桂的诗词,其中有一首是这样的:
弹压西风擅众芳; 十分秋色为谁忙。
一枝淡贮书窗下; 人与花心各自香。'注○1'
心间默念,而眼前,窗外桂花斜倚,窗内人雅色绝,正是“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
此人此景,人间无双。
转而又想起先前在园外看到的人听到的话,心头顿时愤愤不平起来,耳边听得琴音渐息,忙收拾了心情抬步入房。
窗边的人眼眸依旧微阖,似乎还未从琴曲中回神。孔昭将手中提篮与托盘放在桌上,然后从篮中取出几碟点心,又斟了一杯茶,一起端至琴旁的小几上。做这一切时,她都轻手轻脚的未发一丝声响,是以房中一直静悄悄的。
“你刚才动怒了,为何?”蓦地一道声音在房中徐徐响起,如深山幽涧流淌而出的水,清澈微凉。
“啊?”孔昭一愣。
“房外时,你气息忽然间急促。”倾泠抬首淡淡看她一眼。
孔昭闻言不由笑了,“郡主的耳朵太灵了。”这几年,郡主的耳力似乎越来越好,便是数丈外的花开叶落声她都能听到,简直是灵得有些不可思议。她曾经很疑惑,郡主则淡淡丢下一句“心静神宁自可听到一切声音”,只不过自己再怎么静心、宁神也不曾听到过花开的声音。
倾泠自小几上取过茶杯,垂首浅浅啜一口,才道:“你今日出园了?”
“嗯。”孔昭点头,“要过中秋节了,宫里赐下许多些东西,大总管让过去取来。”
倾泠放下茶杯,重抬首,目光静静落在孔昭身上。近暮的夕阳已带浅浅的绯红,穿过桂树从窗口悄悄洒入,为窗边的人镀上一层浅艳的华光,本该是灿耀不可逼视才是,可那一层华光却似为无形的镜墙所隔,无法浸染那人分毫,素衣乌发清湛分明,衬着一张胜雪的玉容,清透无垢还带着一丝天生的冷意。
沉默片刻,孔昭终是轻轻叹一口气,道:“回来时正见着了威远侯入府。”
“喔。”倾泠闻言只是有些了然的微微点头,然后重抬手十指落于弦上,指尖拔动,清音再起。
“郡主!”孔昭见之却是忍不住叫了一声,这一声叫唤有些重,还带着无以名状的委屈与怒意,只不过并不为自己。“你怎么……怎么就一点也不在意一点也不生气?!”
倾泠指尖一顿,抬眸看着孔昭,那双栗色的大眼因动怒而格外的明亮,两颊上升起一层红晕,显然是真的很气。不由微微一笑,道:“孔昭,我要在意什么?要为什么生气?”
孔昭闻言一怔,然后撅嘴道:“郡主,你和我装傻是吧。眼见婚期将至,威远侯过来肯定没好事,又是……”说到这却打住了,看着倾泠,张口欲言却总是忍住,就怕没有的事给自己说中了。
倾泠却是静静的接口道:“又是来延婚的。”
孔昭瞪大眼睛,似乎在怨怪着她不该说出来。
倾泠不由得摇头,道:“眼见婚期将至,但秋将军依在墨州边城,显然这次依要如上两次般,不能如期行礼。你这有什么好避忌的,本就是铁定的事实了。”
“可……可……总要想想办法啊,总不能每次都这样!”孔昭心里很是着急,“一次情有可原,可这已是第三次啦!”目光落在神色淡然的倾泠身上,心头更是急了,“郡主,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你怎么可以没事人般的一点也不在意!”
倾泠闻言目光微微一凝,指尖拈起琴上落下的桂花,静静的看得片刻,道:“孔昭,你说这花是开在枝头好还是落下好?”
“呃?”孔昭不明所以,但依旧答道,“当然是开在枝头好,那样才可清香长久。”
“可它总是会随风飘落,总有一日会谢光,这予我们是无计可阻的事。”倾泠指尖一弹,一点星黄轻轻落地。
孔昭吸一口气,栗色的眼睛盯紧倾泠,“郡主,花落了和这个没关系,我们是在说你的婚事。你不可以老这么不当回事,不能老被侯府延婚,不能老随他们意!你可知道你这门婚事被他们说成了什么样吗?府里那些人都说你不是王爷的骨肉,还说什么王妃……唉呀,反正那些话都是不堪入耳!”一气说完,猛然间醒悟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孔昭不由抬手捂嘴,呆呆的看着倾泠。
倾泠闻言眼波微动,正欲说话,忽然目光移向门外,眉间微皱,转头看向孔昭,微叹道:“侯府延婚非故意为之,秋将军不能归来乃是为国为君为了边疆百姓,当不能苛责强求予他。”
“可……可不能每次都这样啊!我就不明白,为何每次婚期将至,那秋意亭就会因边疆战事未止而不能按期归来?朝中这么多的将军,我才不信就非他不可!没了他,咱皇朝难道就要垮了不成!”孔昭又道。
“孔昭。”倾泠轻轻唤道,声音里隐带些无奈,目光望着门口。
“本来就是!”孔昭依旧气鼓鼓的道,“那秋意亭无论有什么缘由,他敢三次延婚就是对不起郡主!”
“孔昭是要打抱不平吗?”门口一道淡淡嗓音飘来,然后一人走入。
“王妃!”孔昭一见来人不由有些手足无措。
“娘。”倾泠起身,扶母亲在塌上坐下,又亲自斟一杯茶递上。
安豫王妃将茶杯搁几上,目光扫过女儿然后落在孔昭身上,问道:“威远侯又过府来了?”
“嗯。”孔昭点头,“我刚才亲眼看到他入府,我想……侯爷可能又是……所以……所以……”一句说说得吞吞吐吐的,心头微有些忐忑的看着神色冷漠的王妃,暗想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倒真有些道理,王妃倾天下的美貌不漏一丝一毫的传给了郡主,便是这份清冷的气韵也传下来了,只不过王妃的冷隐带一丝难消的幽恨,而郡主却是天生的骨子中带来的冰清之冷。转而又想到,巧姨、铃姨便算是自己的母亲,那自己便是像她们了……哎呀,每次看到王爷时,也是一副冷冷的模样,那郡主是像他们两个啦……
安豫王妃并不知孔昭脑子里的那些话,转眸又望向女儿,声音却是极其温柔的,“泠儿刚才的话是真心的?没有一丝委屈吗?”
“娘,女儿虽不是什么贤德之辈,但自幼看书,也知国重于家。所以儿女私事怎比边疆之安定。”倾泠认真答道。
“嗯。”安豫王妃冰玉似的脸上微绽一丝笑意,抬手爱怜的将女儿鬓边的一缕长发掠向耳后,目光落在女儿那张毫无瑕疵的面容上,看着她清冷淡漠的神色,心头蓦地一痛。她的女儿难道也要如她一般,这一生皆困老于此,不得一点欢笑开颜?
“娘,你莫为此事担心。”倾泠又道,“女儿反而很高兴,不用那么早离开你。”
“泠儿。”安豫王妃抚着女儿,“娘明白,可是娘不能让你受委屈。”
“娘。”倾泠抬手握住母亲的手,神情依恋,“女儿并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女儿更愿意这样一生陪着你。”
“傻孩子。”安豫王妃摇头,“娘怎能让你一生老于此。”
“就是!”一旁的孔昭马上接口道,“王妃,郡主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老是不理不睬的,您可不能像她一样糊涂!再延婚下去,郡主都要成老姑娘啦!”
“你多什么嘴。”倾泠睨她一眼。
孔昭本还想说话的,可被她一睨,只得收声。
“孔昭说得对。”安豫王妃却道,目光越过女儿落向窗口,夕辉落入她眼中,如虹霞灿目却带着冰刺,“我的女儿岂能让他们任意摆弄。”
“娘。”倾泠唤一声,看着母亲的目光微有些疑虑。
安豫王妃只是抚了抚女儿,道:“你弹你的琴吧,娘不扰你了。”说罢起身离去。
送走了母亲,倾泠转身看着孔昭。
孔昭吐吐舌头,“我可没郡主的好耳力哪知道王妃来了,而且我就觉得应该让王妃知道。”
“孔昭,当年你连一个字都不会说,而今为何就这么多话了。”倾泠叹气道。只不过看着今日的孔昭心中却甚是欣慰的,谁能想到当年那个满身是伤又瘦又小又不会说话的孩子,今日却长成个爱说爱笑活泼好动的漂亮姑娘,再无一丝昔日的阴影。
想来,她天性便是这般明朗的,后天又有铃姨、巧姨熏陶,才可这般无忧快活。
不似自己……真好。
“嘻嘻……”孔昭却一笑,“那都是郡主教得好啊。”
“你呀……”倾泠摇头,无可奈何的笑了,重在琴前坐下。
“郡主,你……”孔昭有些犹疑,但最后依旧说了,“你真的……真的一点也不在意与秋将军的婚事吗?你不中意他吗?”
倾泠闻言欲待拂琴的手就那样顿住了。
不在意吗……
******
其实是在意过的,也曾为那位未曾谋面却闻名久已的夫婿心生漪涟。
初获婚事时,还是个孩子,确实未有感观。只是渐渐大了,懂得多了,便也知事了。
十三、四岁时,看书看到“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心头便生羞涩之意。'注○2'
夏日饮着冰梅汤时,会忽然想到“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然后那冰梅汤忽然间似变成了热梅汤,令得双颊有些发烫。'注○3'
巧姨、铃姨每每出园时总会打探一些侯府长公子的消息,回来后总是在她面前不经意的说着,她也就不经意的听着。
“听说侯府长公子生得俊美不凡。”
“听说侯府长公子武功了得。”
“听说‘云骑郎’校场比武,秋大公子又夺魁首。”
“听说秋大公子初上战场毫不怯敌反杀敌数十,果然不愧是将门之子。”
“听说秋大公子今日当街打了武家霸王,一拳就把人打趴地上不能起来,满街的百姓都在叫好。”
“听说秋大公子又立军功,陛下赏赐殊厚。”
………………
听说了许多许多,于是便会想起幼时隔着长廊见到的那个银衣少年,会想起他舞剑如龙的英姿,会想像他而今的模样……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
硕人俣俣,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
左手执籥,右手秉翟。赫如渥赭,公言锡爵。'注○4'
每每想起时,脑中总是浮起此诗,他许就是这样的。
白雪飘,红梅艳,十五岁生辰就那么悠然而来。
及笄礼后,威远侯亲自过府议婚。
在皇朝,男女婚姻需经过意约、亲约、礼约、和约、书约五礼方成。
意约,乃婚说。
亲约,乃男、女方先后遣人至对方家提婚。
礼约,乃两家赠以对方婚定信物。
和约,乃男、女方择地相见,共谱琴瑟和曲,以定白首之约。
书约,乃男、女方在长辈、亲友见证之下书誓为约,共许婚盟,同定婚日。
因是皇帝早早便赐下的婚事,又是王室与侯府联姻,是以五礼与民间略有不同。意约、亲约、礼约两府都按礼而行,只和约、书约两礼免了,而是由太仪府将一年的吉日选出,再呈报皇帝,最后由皇帝选定日子。
那次婚期,定于当年的五月十二日。
只是二月中时,然州边城传来南丹犯境的急报。
秋意亭金殿请缨,皇帝准奏。
然州远在千里之外,边疆战情如何她并不晓,只是婚期临近时,然州州府呈上一份奏折“南丹十万犯边,幸秋将军英勇善战数退敌军。五日,敌再犯,秋将军率五万军出战,一箭取敌酋,敌溃。将军乘勇追击,再会路将军三万大军,欲驱敌疆外。战前曰:‘若予追敌恐不能速归,必误婚,汝代予请罪。’”
皇帝阅毕,并未降罪,反下诏嘉奖,又下旨婚期延后。
秋意亭直到七月初才回到帝都,带着南丹臣服的降书。
皇帝令太宰城门亲迎,金殿上又恩赏不断,并召太仪府再选吉日为秋将军完婚。
婚期选在了第二年的三月十五日。
只不过来年开春时,北边的古卢又再次毁约犯边。
秋意亭再次请缨,皇帝曾婉劝。但秋意亭慨言“国不安,何安家。”
皇帝准奏,秋意亭赴边。
古卢是皇朝的宿敌,数百年来与皇朝争战不止,古卢人是草原上的孤狼,勇猛善战,又是有备而来,是以这一场战事呈胶着状态,从二月打到三月,眼见着婚期又至,秋意亭亲笔上奏“不退古卢不归。”
皇帝金殿上赞其“一心为国”,下旨婚礼延后。
那年冬,秋意亭凯旋归来,带着肩上一道见骨的刀伤。
将古卢驱两百里外,斩敌首五万,隔了百年,古卢王再次俯首称臣。
金殿上,皇帝阅降书,龙颜大悦,封秋意亭“靖晏将军”,恩赏无数,再召太仪府,待靖晏将军伤好后,选佳期为其完婚。
第二年,秋意亭伤完全康复时已是初夏,太仪府再选吉日呈奏,定于九月十八日,也就是下月。
十五过了,十六过了,十七也过了……
可婚礼看来似乎是遥遥无期。
怎么会没有在意过呢……
当年,十五及笄,春风暖暖,花开明媚。
那时候,旨意传到王府,面上虽不动声色,心头却有些雀跃,有些期待,有些欢喜,还有一丝无可捉摸的慌恐。
只是……
那年夏天却是失望了。
那年夏天是真真正正的盼过婚期,可也是那天夏天真真切切的尝过失望的滋味。
日子再一日日过去,看花开花落,看秋叶红妆,看青松白头……
光阴似水,那心头的感觉便也随水而过,慢慢的淡了,慢慢的化了。
来年春天,婚期再延时,心里似乎是早已预感到了,从秋意亭的再次出征时便有了准备,所以并不感到意外,便连失望都是淡得几乎没有。
而今年的九月……不知为何,一年的日子里竟不曾有过任何的期待,到今日,也只是平静得没有一丝意外的接受事实。
当年的那一丝无可捉摸的慌恐今日的她已经明了,那是对未来的不可知的人、事、物的恐畏、慌乱。因为要离开母亲,要离开熟悉的集雪园,要离开安豫王府,去到那陌生的威远侯府生活,所以不安,所以慌恐。如今,可以留下,可以继续留在母亲身边,可以继续熟悉的日子,予她来说,似乎更为舒心惬意。所以,婚期无限的延下去,似乎也不错。
因为……
他,秋意亭,似乎……也并不怎么期待这桩婚事。
十五岁时候的她或许不明白,可今日的她又岂能不明白。
若是期待这桩婚事,又岂会数次请缨。
即将做新郎的人,又怎会无惧生命危险在婚期将近时出战。
如孔昭所说,朝中并不只他一人可用。父王与威远侯便是用兵经验更胜他之名将。
或许他是忠君为国。
或许他是一心为民。
或许他是志在伟业。
或许……
无论是有什么样的理由,有一点她很明白。
这桩婚事,予他,秋意亭,可有可无。
更甚至,无奈的延误,许是……有意。
虽不临战场,虽不见兵戈,可家中藏书甚多,兵书也看过几本,非愚人而不知思矣。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在意。
既不在意,又何必理会,甚至动怒。
世间事,顺其自然就好,期待与强求,往往都不得。
她曾经期望过父王的怜爱,曾经盼望过父王母亲能如书上所说的夫妻恩爱,曾经幻想过一家三口的天伦之乐,只是十多年过去了,父王母亲冰冷如昔,视彼此如路人如仇人,父王对她亦不曾减一分冷漠与憎恶。
今日,她可漠然无波的面对着幼时敬畏又孺慕的父王,可习以为常的看着父王母亲无解无止的恨怨。
所以,一次一次的延婚后,她当可以平静的冷淡的不抱任何奢望的看待这桩婚事。
花开花落是无计可阻之事,那么何妨淡看花落成泥香葬魂。
“淙!”琴弦发出一声轻响,倾泠淡淡的声音和着琴音响起,“孔昭,这婚事由陛下所赐,由两府相议,由太仪府挑选吉日,最后依由陛下决定。”指尖压下按住琴弦,琴音止了,只指下的琴弦幽幽颤动,“从头至尾,并不由我作主,也不由王妃作主,甚至不由王爷作主。”
“郡主……”闻言孔昭不知怎的心里有些酸涩。
“孔昭。”倾泠指尖再挑动,琴音顿起,夹着她淡淡的话语,“在这园子里一生,有娘有你,有巧姨有铃姨,有书有琴,有花有树,有风有水,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真的没什么不好的。
琴音再起,平静清畅,只是抬首间目光穿过轩窗,不经意地落在无垠的碧空。
四、佳期佳人待佳话(下)
威远侯此次过安豫王府确是为延婚一事而来。
元戎为争昆梧山脉再次兴兵,恰秋意亭代天子巡视各州军务至墨州。他素知长子秉性,既遇兵事,那不退元戎是绝不肯回帝都的。昨日已接他亲笔信,言已奏明陛下。今日陛下果然召他入宫询问,明日便会下旨延婚。虽说延婚是由陛下决定的,但威远侯还是觉得有些愧疚,是以今日还是亲自过府向安豫王先知会一声,另再郑重表示歉意。
这门婚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延后,说起来还真赖安豫王的成全。先别说儿子要出兵需征得他这位天策上将军的许可,就这每次延婚的事,若他不乐意只要稍表颜色,想来陛下就会下旨召儿子回来的。
果然,威远侯的话只是开了个头说明了意思,安豫王便摆手让他省却了后面那一堆的歉意,只道:“意亭为国而忘私,本王只有嘉许岂会责难,秋兄不必多虑。”
与安豫王相识多年,交情非比寻常,再且威远侯向来武人性格不喜文皱皱的一堆虚礼,所以闻言也就真不再客套了。
两人对坐品茶,就墨州的兵事商讨起来,说些了话眼见天色不早,威远侯便打算告辞回府。刚起身,却见刚才还与他有说有笑的安豫王忽地眼睛直直的看向门外,不由惊奇,便也往门外望去,只见长廊里远远的一道身影渐行渐前,看体态似是女子,暮色已重,不大看得清来人面貌,可那人周身似笼华光艳韵,让人难以移目,待到门口看清来人,那夺人的瑰姿顿令威远侯呆立当场。
这是否就是文臣们口中的倾国之色?
也不知过得多久,才缓缓回转神来,却见那丽人已行至了身前,一双妙目正瞅着自己。这女子从未见过,但想来必是王府的女眷,只是怎的忽然出现?威远侯不由转首往安豫王望去,却见安豫王只是怔怔望着丽人,脸上神色似喜似怨,蓦地脑中灵光一闪,明了眼前之人身份。
“小侯拜见王妃。”当下屈身行礼。
“侯爷不必多礼。”丽人伸手虚扶,轻轻浅浅的道,“素闻威远侯威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那声音比威远侯一生听过的所有灵音妙语都要好听百倍。
“不敢。”威远侯起身,依旧垂首不敢对视,“小侯粗人,王妃谬赞了。”
安豫王妃素手回袖,看似随口的问了一句:“侯爷今日过府不知是为何事?”
威远侯闻言不由抬首,正碰上安豫王妃的目光,一时心头微震,不由俱实答道:“小侯前来乃是为小儿与郡主的婚事而来。”
“喔。”安豫王妃淡淡的勾一抹笑,昏暗的厅中顿有华光微耀之感。“其实妾身前来,是想就小女与令公子的婚事请教侯爷。”
威远侯一怔,忙答道:“王妃请讲。”
“侯爷过府,是否是为延期而来?”安豫王妃依旧面上带笑,神色间也是极其淡然。
“这……”威远侯想不到安豫王妃问得如此直接,而且圣旨还未下,这……
“请侯爷具实以言。”安豫王妃又轻轻加上一句。
威远侯只得答道:“王妃所言不假,小儿依在墨州边城,不能赶及与郡主的婚礼,陛下已定明日下旨,婚期延后。”
“喔。”安豫王妃淡淡应一声,然后便久久不曾开口。
威远侯一时弄不清王妃前来之意,又对着这样平生未见的瑰绝丽色有些敬畏又有些局促,心中也奇怪安豫王怎的毫无动静,于是目光悄悄移过。桌前安豫王眼观鼻,鼻观心,仿似这厅中就他一人般,只是在静静的坐着。
“侯爷。”蓦地安豫王妃再次开口,“小女与令公子婚事定下已有十年之久,然而屡次不得成婚,想来是天意不许此姻结成,是以妾身想,这桩婚事不如解除的好。”
“什么?!”威远侯以为听错了。
“妾身想两府解除婚约。”安豫王妃再次清晰明了的道。
这一回,桌边端坐的安豫王也移目看向了安豫王妃,虽惊讶不已,但依未开口。
威远侯大惊,“王妃,这……这怎么可以?”
“有何不可。”安豫王的微笑已敛,清凌凌的妙目里一片冰冷,“每次婚期将临,令公子必有国事萦身,足可见小女与令公子无缘。既然如此,又何必束于此约,不如各自另配佳偶,才不至误两人。”
威远侯闻言不只是觉得为难,而是深感为难。“王妃,此婚事乃是陛下所赐,怎可轻言解婚。”皇帝赐的婚敢自行解除,那是不要脑袋了。
“原来侯爷是担心陛下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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