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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霜河白 全+番外__--by倾泠月-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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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居功自傲,不恃宠而骄,不嗜金银奢华,不贪权恋势,不越人臣之位,一生事君以忠。
庆云三十四年,明睿帝封秋意亭为“穆王”,那时皇朝唯一一位异姓王。
那样的互信不疑的君臣,也令今后帝王臣子羡慕不已,但却再也不曾有过那样的一对辉耀史册的明君能将。那一段君臣际遇传为千古佳话。
~~全文完~~
天霜河白BY倾泠月
【番外】任是无情也动人
皇朝十九洲,每一州皆有其特色,比如华州那是最富饶的,兰州那自然是兰花天下绝,墨州那里最多金矿,而风景最秀逸的要数玉州,但是人文最鼎盛的则在风州。
在皇朝有这么一句话:十分才,七自风。
即是说,十个才子中,必定有七个是出自风州。足可见风州人才之众。
自前朝始,风州便以文化之盛列居诸国之首,历朝历代皆多才子名士,他们或为奇人异士隐于乡野,或为文学大家授学育人,或官居朝堂辅佐帝家……翻开史书、传记,风州的风流才士举不胜数,而在元恺年间,却是一人独领风骚,那人便是风鸿骞。
风鸿骞生于风州,自小便有“神童”之称,而后少年成名才华横溢,十五岁时辞亲远游,北越雪山,南穷苍梧,西过大漠,东涉溟海,踏遍烟霞览遍河山,其才其人亦随其足迹远扬天下,举国提才,必数其名。而他这一次远游却是整整游了十五年,至他三十岁时,一人一骑风尘归来。
风家在风州乃是名门望族,风鸿骞虽父母早已亡故,但族中长辈却有许多,且个个都十分看重这位风家最为出众的子孙,所以他一回到家,长辈们对他皆是关怀备至,为他打点生活之余,最后无不是将其终身大事摆在重中之重。
需知以风鸿骞的三十“高龄”,在别人家那都是可抱孙子的年纪了,只是他依是独身一人,且自己似乎完全没将婚姻之事放在心上,怎不叫长辈们焦急,于是一个个都为他物色妻室。以风鸿骞其人品才华,长辈们当然不能随便将就,将城中的名门闺秀放了个遍,最后终于挑中了江家小姐。
提起这江家小姐,那在风州亦是十分有名。生得花容月貌,又通琴诗,江家亦是风州名门,祖上数代为官,那上门说亲保媒亦多,只是这江小姐却是十分的有主见。道婚姻乃自己之事,关乎一生,岂能任他人定之。江家虽有四位公子,却只她这一位娇女,江家老爷、夫人万分疼爱,因此对外宣扬,自家的女婿让女儿自己挑。于是但凡说亲的,都需将人领至江小姐面前,让她亲眼看一眼,只要她能看中即可。只是多年下来,无论是世家贵胄还是才子俊士,这江小姐愣是没一个看上的,以至到了双十年华依待字闺中。
风家的长辈们自也闻得江小姐之名,听得媒人一说,想着这江小姐年岁相当,出身名门,又有才有貌,与风鸿骞可不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于是,在一个风清花妍的春日,风鸿骞与江小姐予百花盛放的风州名园“瑜园”相会。
一个风神疏朗,一个琴心诗华。
于是,一段姻缘便此而成。
成亲后,自是琴瑟在御举案齐眉,两年后,风夫人为风家诞下一位千金。
风鸿骞平生有三好,一是书,二是酒,三是牡丹。因此,风家最多的是书,最稀罕的是美酒佳酿,最漂亮的自然是花园里满园的牡丹,各色品种,应有尽有。
元恺十六年,四月,正是牡丹盛放的时节。
当风夫人在房中痛呼凄叫、别的男人也一定是焦灼万分手忙脚乱时,风鸿骞却正对着一株牡丹悠然出神。那是一株刚刚开花的魏紫,芳华天颜雍容无双,看得风鸿骞连连赞叹:“所谓国色天香风华绝代便是如此。”
侍女匆匆跑来花园里,告诉他夫人为他添了位千金时,他还在念着:
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
“老爷,夫人为您生了位小姐,还等着您取名呢。”侍女提高了声音叫道。
“啊?”风鸿骞恍然回神,看一眼旁边瞪目的侍女,又看看眼前的牡丹,然后道:“今日这株魏紫也开花了,定是吉兆,生的女儿肯定会和这魏紫一般的美,不如就叫‘风紫’。”
啊?侍女一愣,未及反应,风鸿骞却已自己醒悟过来。
“唉呀不好。风紫……疯子,不好听。魏紫叫魏紫那是国色天香绝代风华,换成风紫就不好了,等等……风华绝代……风华……风华……可是总有一天会逝去,有了,挽华,去,告诉夫人,小姐的名字就叫‘风挽华’。”
风挽华的名字就是那样得来的,她亦没有辜负她父亲为她取这名字的期望,日后果然长成了风华绝代的美人,而她这一生的悲喜似也因她这绝世的风华。
父母皆是才华卓绝的人物,风挽华其聪慧自是不用说,又家学渊博,是以诗词文章琴棋书画那是学一样精一样,小小年纪其才学便以令得许些拜访风鸿骞的学子自愧弗如,人人言道风家又出了个小神童。
风鸿骞虽满腹才学虽名声远扬,但生性疏狂不羁,予钱财权势并无贪好,虽有官员推荐入朝,但他都以“秉性不合”为由一一婉拒,好在风家祖业甚多,风夫人有持家有道,倒不用为生活发愁,日子过得及其的富足优溶。
他已在外游历十数年之久,看尽天下风光,是以成亲后倒不再出门远游,每日里不是与夫人弹琴品曲,便是抱幼女于膝共读诗书,又或者闭门不出潜心著书,再或者于城中四处游赏,与意气相投者痛饮达旦,与陌路相逢者席地座谈,与知己名士书画相斗,与众学子谈经论道……
如此,便是数年过去。
元恺二十二年,三月。
这一日,风夫人正在书房里教女儿作画,忽然书房的门推开,风鸿骞领着一个男孩进来,说是他收的弟子。
想拜在风鸿骞门下的人自然多,只是风鸿骞从未收过弟子,最多也就是受好友所托去书院给学子们授学一两天。而今忽然间领进一个弟子,不说外人稀罕,便是风夫人亦十分惊奇。
经风鸿骞一番解说才知,这男孩名檀朱雪,母亲亡故后随父亲从兰州迁来的。檀父极擅酿酒,便在城里开着一小酒馆谋生,风鸿骞有一日喝到友人从檀家酒馆买来的一壶“青叶兰生”后大为赞赏,于是亲自再去酒馆买酒。谁知檀父得知风鸿骞的名后,去酒窖里搬出一小坛酒,道这“青叶兰生”他每年仅酿两坛,一坛已卖出,这手中的便是最后一坛,说完了他双手一松,砰的一声酒坛便在地上四分五裂,一时酒香盈店。
风鸿骞当时愣住了,暗想这人即算是不想卖酒给他也用不着这样,明说就是,何必来糟蹋这绝世的佳酿,看着地上的酒水暗暗心疼。檀父摔完了酒后,再一手扯过当时正在店里帮忙的儿子,推到风鸿骞面前,道先生若能收小儿为弟子,那以后每天酿的两坛“青叶兰生”必亲自送去风府。
“你就因为两坛酒便应承了?”风夫人睨一眼丈夫,放下手中画笔,移步上前细看男孩面貌。
“唉呀,夫人,那可不是一般的酒。”风鸿骞忙道,“‘青叶兰生’本来酒中极品,而这檀家酿的更是极品中的极品,我能得他两坛酒,反正我赚到了。”
“两坛酒就把你收买了,日后来我们家送酒的可就要多了。”风夫人轻轻嗔一句,眼光看着男孩,又赞道:“这孩子的模样可真是生得好。”见他一头半长不短的发没有束起就散在肩上,乌锻似的黑得发亮忍不住伸出手去,谁知男孩却一偏头躲开了,看着风夫人皱起与发一般黑的眉毛,道:“男人头,不能摸。”
这话一出,风鸿骞与夫人不由得都笑了,便是书桌前的风挽华也抚着嘴咯咯笑着。
男孩听着笑声转头看向风挽华,然后道:“你长得可真像一只猪仔。”说完了后再加了一句,“猪仔还不及你。”
六岁的风挽华长得有些过分的珠圆玉润,日后倾国倾城的美貌与风华在那一年还不见丝毫影子,她年纪虽小,可家中来来往往的客人见到她哪一个不是赞她玉雪可爱聪慧非凡,而把她比作一只猪的,却还是第一个,甚至是说她连猪都不如!
于是,风挽华小姑娘忘记了平日里父母的询询教导,手中那支蘸满墨汁的紫毫便往男孩的方向如同作画般的流畅挥出,一道墨雨便洒落在男孩脸上,顿时——黑发黑眉黑眼又黑脸。
“哈,乌鸦!”风挽华在父母反应过来之前,给予两字评价。
这便是风挽华与檀朱雪的第一次会面。
一个六岁,一个十岁。
本该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美好画面,只是他们的第一印象并不甚美好,彼此的评价是“猪”与“乌鸦”。
虽然檀父为儿子拜得名师,期望他有所出息,但檀朱雪本人可没这样的意愿。若是可以,他更愿意把这读书的时间用来和巷子里的伙伴们玩官兵捉强盗,而来读书的唯一好处,大概是他不用再到父亲的酒馆里当小二了,而改成每天上风府报到当学童。
风鸿骞人虽懒散,但对于授学却一贯认真。
自决定收檀朱雪为弟子起,便在书房里又添了一张书桌,与女儿的一左一右摆着。先前已自檀父处得知,檀朱雪只是跟着他学了几个字,不曾正是上过学堂,所以第一天,他取过一本《玉言仁世》打算从启蒙开始,可檀朱雪却是自入书房便趴在书桌上,一副困顿不堪的模样,及不给他这位先生面子。
风鸿骞见此情况倒也不生气,只是把书放下,走至檀朱雪面前,搬一把椅子坐下,问他:“朱雪,你有没有心中很敬佩的人?”
檀朱雪闻言顿扫一脸的困顿,眼睛发亮的道:“有!当然有!就是‘兰明王’!我们玩官兵打仗时我就是当‘兰明王’的!”
“喔。”风鸿骞点点头,“那你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知晓他生平事迹吗?”
“当然知道!”檀朱雪重重点头,“我们兰州人人都知道他!他是前朝七大将之一,被始帝封为丰国之王。他可是大英雄,打起仗来从没败过,而且我们兰州之所以成为兰花之城也是因为兰明王。”
“就这些?”风鸿骞挑挑眉头,“那你知道他出生在何地?他活了多少岁?他在什么时候打了第一仗?他在什么时候被封为王?一生经历过些什么事情、有些什么功绩?他喜欢看什么书?他除了会打仗外还会些什么?他为什么会喜欢兰花?他为什么会被成为‘兰明王’?他为什么会受人爱戴……等等这些你知道吗?”
檀朱雪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住了,半晌后才摇头,脸上已显出沮丧之色。
风鸿骞起身自书架上抽出一本《东书》,翻到《列传·兰明王丰极篇》摊到檀朱雪面前,道:“这上面有他的一生。”
“啊?”檀朱雪急不可待地捧过,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半晌后才垂头丧气的道:“这字都不认得。”
“喔。”风鸿骞一脸平静的把《东书》抽回,然后将《玉言仁世》递到他面前,“那先认字吧,等字认全了,自然就可以看懂了。”
檀朱雪看着他,眨眨眼睛,然后才磨蹭着接过书。
“而且……”风鸿骞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书桌前的小小少年,“‘兰明王’可是个文武全才,这世间他不会的极少。你还当‘兰明王’呢,你会什么?”
檀朱雪闻言敝了半天,道:“我会酿酒!”这可是他们家的家传本事,才会走路就跟着他爹学酿酒了。
“喔。”风鸿骞淡淡应着,道:“‘青叶兰生’是由兰明王酿出并赐名的。”
“啊!”檀朱雪瞪大眼。
风鸿骞一巴掌拍在檀朱雪头上,“小子,你离他还远着呢。”
自那日起,檀朱雪果然是认真学习起来,就为着能早日看懂那本《东书》。
有风鸿骞这样的先生,他自然是进境一日千里。一开始,风鸿骞只是每日教他一个时辰,余者任他自学,自己便继续自己的潇洒去了。只是半年过后,风鸿骞却是每日都教他半天,并且还亲自带着他去了城外山里的茅屋里找一个睡得鼾声震天的人请他教檀朱雪习武。那时候檀朱雪还小,并不知其中意义,只是先生叫他习武便习了。而那一日夜间,风夫人问丈夫,这檀朱雪可是可塑之材?风鸿骞答,或许会是将来的天策上将军。
等到檀朱雪郑重拿起《东书》时,他已不只是看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了,风家书房里的书他已基本看全,而风鸿骞教他的亦不只是读书识字。
搬出棋盘时,他说“兰明王当年的棋艺乃是七王之冠。”
檀朱雪乖乖学习下棋,且十分刻苦,以赢风鸿骞为目标,因为风州城里无人是风鸿骞的对手。
教他兵法时,他说“兰明王当年能成不败之王自是因为熟知兵法。”
檀朱雪将《玉言兵书》倒背如流。
教他填词写诗作画,他说“兰明王诗雄、词秀、画奇。”
檀朱雪自也要写慷慨之诗词。
教他曲艺时,他说“兰明王当年一支短笛绝天下。”
檀朱雪自此笛不离身。
……
……
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合纵连横,一样一样的,风鸿骞将己身所有倾囊相授,自然,他没有忘记自己的女儿,从来书房里两张书桌两个人。
而檀朱雪与风挽华两人,似乎第一面便决定了他们的相处方式。
书房里再次见到时,风挽华睨着檀朱雪道:“朱为红,雪为白,可这红白加在一块,难道这世上还有红色的雪不成。”说出这话之时,她自不会想到日后檀朱雪血洒雪中,便有了那令她悲痛欲绝的红色的雪。而那时,檀朱雪也只是不屑的反驳道:“你以为你的名字就有多好?风挽华……哈,一只小胖猪,还妄想着风华玉貌呢。”
而一路下来,彼此都是暗中较着劲儿。
风挽华看遍家中藏书,那檀朱雪数起风府藏书那也是如数家珍。
檀朱雪可将《玉言兵书》倒背如流,风挽华便可将《凰王诗词》默写一字不差。
风挽华今日写了一首词得风鸿骞赞赏,明日檀朱雪必写一首诗令风鸿骞刮目相看。
今日檀朱雪下棋赢了风挽华两子,明日风挽华必要赢回三子。
风挽华可以琴艺佳绝,檀朱雪必要剑术超群。
檀朱雪作一幅雪中腊梅令风州名士赞叹,风挽华必作一幅梅落雪融让满城人为之惊艳。
……
……
檀朱雪对风挽华的称呼,六岁时是“猪”,八岁后是“猴”。
风挽华对檀朱雪的称呼一直两字——乌鸦。
光阴就在这教与学、比与斗中悠悠过去,转眼间便到了元恺二十六年秋,檀朱雪拜风鸿骞为师已四年,他亦不再是当初的懵懂小子,而是眉清目秀博学有礼的风府人人都喜欢的“檀公子”,而十岁的风挽华亦亭亭袅袅渐现风华。
这一年的九月中,风府来了一位客人。
客人说是久仰风先生之名特来拜访的,而风鸿骞向来是友交天下客,这客人风貌不凡,几名随从亦是气宇轩昂,自是盛情款待。而客人亦是十分随性,风鸿骞领他池畔看鱼便池畔看鱼,领他小轩饮茶闲谈便饮茶闲谈,领他酒阁品酒便品酒,领他府中游赏便游赏……半日下来,彼此相谈甚欢宾主尽兴。到书房时,檀朱雪与风挽华皆在,一个在纸上画阵图,一个在泼墨写意。客人入内,细看两人画卷与阵图,赞叹连连。
到了花园,牡丹是没有,却有数株金菊飘香。
凉亭里,客人对着风鸿骞郑重一拜,道家中有子三人,皆是可塑之,是以想请先生到他们家去教导三子。
风鸿骞只是淡淡一笑,便婉言谢绝。
那客人闻言沉吟了半晌,才道我知先生不慕荣华淡泊名利,我亦不以富贵相诱权势相挟,我只是请先生为天下百姓教出一位明君。
风鸿骞一惊,霍然起身,看着客人,心里想着刚才他可是生受了这人一礼的,该不会折寿或被砍头吧?皇帝啊……怎么跑来了!
客人,亦是当今皇帝又道,今日皇朝虽依是大国,可安逸过久隐患已生,周边诸国亦虎视眈眈,所以朕要为皇朝留下一位心志坚定圣明贤达胸有雄略的储君。
风鸿骞听得皇帝之言心中一震。
皇帝又再道,先生难道还要推却?先生的才华举国皆知,刚才朕亦见过先生的弟子与女儿,足可见先生之能。我知先生不喜为官作宰,但能否请先生看在天下百姓的份上,委屈一二,为皇朝教出一位福泽苍生的明君?
风鸿骞沉默半晌,然后郑重行礼。
“陛下是仁君,草民拜服。”
离开风州前,风鸿骞对檀朱雪道:“我能教你的,其实这几年已差不多都教给你了,余者皆看你的领会,叶先生虽只教你武艺,但他之文才亦是杰出,你以后有他教导我也放心。我今离去,这府中你可任意而居,府中之藏书,尽可自取。你之才华成就,他日必在我之上,只望你莫负你自己。”
檀朱雪只是深深拜倒。“多谢先生这些年的教诲,弟子决不负先生的期望。”
“嗯。”风鸿骞点头,“‘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虽为高士所轻,可若是为天下百姓而‘货’却值得敬重,你若有此心,他朝我在帝都等着你。”
“是。”檀朱雪叩首。
檀朱雪离开风府时,在前廊里碰着了风挽华。
两人碰面,换作往日,少不得一番明褒暗讽,只不过今日两人都没了争斗之心。
檀朱雪看着廊前立着的少女,虽才十岁,可眉目秀美风姿如画,再过几年还不知有何等风华,脑中忽然间不知怎的就想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然后胸口便砰砰的跳起来。
“挽……华……”檀朱雪含含糊糊的唤她的名字,“我以后会去帝都的。”说着便跑了。
风挽华看着他的背影,那身影不知何时竟长得这般高了,想着刚才他似乎是唤了她的名字,这可是第一次,然后一张脸便红艳得似天边的晚霞。
元恺十四年,初冬。
风鸿骞接受皇帝的邀请,前往帝都,受封太傅,入明经殿为三位皇子授学。
当今陛下,这位日后被尊为“仁瑞帝”的天子,二十一岁登基,在皇朝诸多雄主圣君中便显得有些平庸,但是却是最受百姓爱戴的一位君王。他性情仁善宽厚,勤政爱民,弃严刑,减赋税,在位的三十五年间,国中安定,经济文化繁荣,是一位守成之君。只是三十五年的宽厚,亦令得朝中大臣自我膨胀隐成祸患,而一味的仁善不起兵戈令得曾经威震天下的“争天骑”日渐松散懒惰,四方属国亦生异心,每每犯境,总是以钱帛妥协,又让国家增加负担。
这位仁瑞帝其政绩或不算出色,但史家赞他“以人为冠,帝诚无愧焉”,而最令史家称赞的却是他为皇朝留下了一位最为出色的继承人。
仁瑞帝妃嫔不多,子嗣亦不多,仅有三位皇子,五位公主,而这三位皇子皆为皇后所出。
风鸿骞出入明经殿时,大皇子十二岁,二皇子十一岁,三皇子十岁。在他为皇子授学半年后,一日,皇帝召见他,问他看三位皇子如何?
东书房里十分的安静,只是茶香袅袅,皇帝平静却又带着淡淡的期待看着他。
风鸿骞心中一动,想今日这一问一答许不是那么平常。他沉吟半晌后,才道二皇子性情仁厚最肖陛下;三皇子眉蕴英气有杀伐决断之能;而大皇子……他没有直接道明,而是说了一件小事情。
“臣入明经殿约有半月,一日臣捧了一杯茶立于窗前看明经殿外的一树白梅出神,许久后回转,却见大皇子静静立于臣身后。后来大皇子对臣说‘太傅这样的人许最想的是醉鞭名马醒看花娇,只是本宫却更愿意太傅站在明经殿中’。”
皇帝听后,抚须颔首,朕明白了。
五日后皇帝下旨,立大皇子为太子,封二皇子为宜诚王,三皇子为安豫王。
许是为皇帝的诚意所感动,又许是三位皇子的资质令他心动,风鸿骞自为太傅以来,便将三位皇子摆在首位,倾怀相授,全心全力的教导,把所有的杂事都抛了,便连最钟爱的牡丹亦不再看管。他沉浸在孕育盛世明君的喜悦中。
而等到某一日,他蓦然抬首,想起牡丹又该绽现芳华时,便看到了牡丹花丛边的女儿,人花相映,两相绝代。
原来,韶华转瞬即至。
元恺三十一年,四月。
风挽华坐在一丛牡丹花前,专心的绣着一件紫罗衣,一旁的小丫头巧善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以同色的丝线绣同色的衣裳,最是考验眼力与绣功了,可是眼瞅着小姐手起针落,一朵紫色牡丹便盈盈绽在紫色绮罗上,不细看,又几乎看不出以上有刺绣,可细看之下,却要为那精美的绣功而惊叹。
翩翩的两只彩蝶飞来,一只金黄带着白、黑色彩斑的落在牡丹花上,一只黑色的带着黄、绿彩斑的却落在风挽华的肩头,蝶翅扑飞,微微的风拂起风挽华颈侧的发丝,让巧善忍不住叹息。
“这蝶也爱亲近小姐,可见小姐比牡丹还要好看。”
风挽华哧笑一声,“说什么傻话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却是另一个小丫头铃语跑来了。
“小姐,老爷说来了贵客,请你去前厅。”
风挽华闻言头也不抬一下,道:“你去和爹说,我身子不适躺下了,不方便见客。”
“嗯。”铃语一点头,转身又跑了。
“以前似来拜见老爷的客人多,可这两年却是相见小姐的更多了。”巧善嘀咕着。
风挽华咬断手中的线,“这衣裳绣好了,你替我送回房去。”
“是。”巧善接过衣裳,转身走了。
风挽华本也想回房去,但想着既然来了客人,若在前园碰上了反不妥,不如依旧待在这后花园里的好,父亲爱惜牡丹,这园里是觉不会领客人来看的。
她起身,随意漫步在花园中,此刻正是牡丹盛放的季节,满园的红的、白的、粉的、紫的、黄的、绿的花儿团团簇簇争妍斗艳,粉蝶儿翩飞起舞,人行其中,如置瑶园。脚下忽在一株红牡丹前停步,那株牡丹有两枝挨得很近,以至那两朵牡丹仿似并蒂般紧紧相依。一时怔怔立在那儿,脑中却想起了昨夜母亲的一番话。
这两年,来拜访父亲的年轻才士更多更勤,其醉翁之意自是不言而喻,父亲亦曾说过,许自己挑选,无论贵贱,只要是人品佳亦是她心中喜爱的即可。来说亲的亦有不少,不乏朝中权贵,可心里不知怎的,一有人说起便觉烦闷不耐。
伸手,指尖拂过花瓣。这牡丹亦要相依相偎,这人是否定要寻得一个终生伴侣?
正凝神间,身后忽有人吟道:
“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
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
那声音似熟悉又陌生,她心中一震,蓦然回身,便见一名年轻男子立在她身后不远处,乌缎般滑亮的发,乌墨画就的长眉,墨玉一般古润的眸,只一眼,她便认出了他,那个名字便含在了齿间——朱雪!这世间,只有他才有那样如墨如玉的眉眼,青衫布衣,千百朵艳花娇蕊中,却更显风神萧散。
檀朱雪在她转身的一刹,只觉得满园的牡丹似都在那一刻摇曳翩舞起来,顿有满天满地的风华,却只是为花丛中的她而倾服。
柔风徐徐吹拂,两人衣带当风,立于园中相望忘语。
风鸿骞到来时,见一双小儿女兀自怔怔,不由心中一动,左看一眼弟子,右看一眼女儿,只觉得无处不佳,无处不好。
他负手踱步走入园中,悠然出声道:“这两朵牡丹相依相衬娇艳无比,你们说这是不是‘今岁东风巧剪裁,含情只待使君来’呢?”
檀朱雪、风挽华听得风鸿骞的话双双回神,待领会其话中之意,不由得面上一红,心如鹿撞,目光悄悄看一眼,相遇之时瞬即转开。
风鸿骞见之不由得哈哈大笑。
“我已有许久不曾好好赏这一园牡丹,今日你们便陪我这老头子赏赏花。”
那一日,风鸿骞领着女儿、弟子看了这满园的牡丹花儿,看一株评一株,时光流转间,那五年的隔阂慢慢褪去,往日情景再次重现。
檀朱雪说白牡丹皓皓如月,风挽华却说绿牡丹莹莹如玉。
风挽华说黑牡丹虽奇却暗淡无华,檀朱雪则说红牡丹虽艳却浮华过甚。
风鸿骞却任身后一双小儿女争论着,他只管含笑赏花。
一株紫牡丹前,檀朱雪停步侧首,看着风挽华浅浅笑开。风挽华拈一片紫色花瓣,盈盈看向檀朱雪。
正是韶华明媚,只待使君。
夜里,风鸿骞忽然问夫人,还记不记得当年他们在瑜园相见的情景。
风夫人含笑瞅着丈夫,道这么多年过来,许多事早就模糊了,可那一日却从未忘过,连你穿着的衣裳袖间的云纹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风鸿骞闻言一笑,道家中喜事将近。
风夫人听得亦不惊讶,只问是女儿加入檀家,还是招朱雪入风家?
这嘛,就看儿女的意愿了。风鸿骞不甚在意。
而那刻,风挽华亦已梳洗上床,可躺在床上杳无睡意,眉眼间隐隐的渗着笑意。许久后,听得巧善、铃语都睡下后,她悄悄披衣起床,推开窗,便一泓清辉泻入。心念一动,启门步下绣阁,阁前的梧桐树下,她静静仰首望天,漆黑的天幕上,一轮冰月,伴三两疏星。
静静站着,脑子里却反反复复的一句:他若有同样的心思,他……便会来。
“挽华。”
耳边忽听得一声低唤,轻如晚风,柔如春水,心弦一颤,转头,便见梧桐树后立着一人,树荫里墨发墨衣,月华透过枝缝在那张白皙的俊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微风浮动,仿似荡漾在水中,俊美而生虚幻。
不知怎么,她心里忽生出紧张,怕那人忽然间便会消失在那光影里,忍不住脚下移近一步,口里却道:“你这些年的圣贤书是白读了,竟敢深夜潜入女眷居所。”
檀朱雪也不惊慌,微微一笑,道:“先生以前教过‘君子行事,不拘小节’。”
风挽华闻言不由得掩唇一笑,“你这无赖行径倒是一点也没变。”
檀朱雪这回却没有反驳,移步走近她,近到可看清她的眼睛,然后轻轻的温柔的说:“其实我只是想看看你。”
风挽华不语,只是看着他,所有的话都在那一泓盈盈清波里。
看着那双时间最美的眼睛,檀朱雪痴痴轻叹,“我刚才从窗口看到月色很好,虽然知道你从你的窗口看到的是同样的月色,可我还是想和你一块儿看。”
风挽华抬头,忽然觉得刚才还清辉素淡的弯月,这一刻似乎变得格外的明亮耀人。
檀朱雪亦抬头望着天幕上的明月,过得片刻,忽道:“挽华,我们去屋顶赏月。”
风挽华看着高高的屋顶,“我可爬不上去。”
檀朱雪一笑,走进她身边。风挽华只觉腰间一紧,紧接着身体一轻,耳边有飒飒风声,待反应过来时,人已站在了屋顶上。
脚下,庭院花树都沐浴在银色的月辉里;头顶,明月如玉疏星如棋,似伸手可掬。
身后,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衣轻轻披上,那人在她耳边说:“这样才是良辰美景。”
那一夜,好风如水,明月如霜,清景无限。
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看过多少明月,那一晚的星月是风挽华看过的最美的。
檀朱雪在风府住了一月。
这一月里,两人依旧不改少时习性,只是与往昔又有了些不同。
檀朱雪写一篇文章,风挽华看过后会写另一篇,不是反驳,却是另一番观点,再拓眼界。
风挽华虽为女子,作诗却一贯旷达而飘逸,向往的是隐士的出尘与高洁。而檀朱雪看过后,总会在旁再写一首,不是山林野趣,是民间有疾苦,百姓有哀乐。
而更多的时候,风挽华弹琴,檀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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