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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五奉天(完结)-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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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晓晓突然感到背后一凉,好象被什么盯住一般。迅速转身,对方见她回头竟不退缩,毫不避忌地与她互相审视。
她惊疑地撞撞凤西卓的胳膊,“姑姑,你认得他么?”
凤西卓暗自叹了口气,真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认得没几天。”
邢晓晓看着少年斜坐在滕木摇椅上,一身锦装,腰环玉带,姿态骄狂。纵然没有护卫保驾,文书旁的围观众人也被他身上凛人的气势所慑,自动避开几尺。“骄阳王?”
“恩。”
“真不愧是骄阳王。”她赞叹一声。
凤西卓不满地嘲讽道:“自在山的规条上几时多了一条向敌人致敬?”
“拥有高贵的敌人,是对自身价值的肯定。”
凤西卓噎住半天,“从来不知道你的优点里还有辩才这一项。”
“因人而异。”邢晓晓得意地说完,笑容立刻一收,“不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现在这么盯着我们,准没好事。”
“……你从哪点看出他在献殷勤了?”为什么她觉得这目光从头到尾都这么冷呢?
邢晓晓尴尬道:“这就不必探讨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若他没在这里,你准备怎么办?”
“回客栈?”
“你就当他不在好了。”
尚信看着她们旁若无人的交谈既不恼怒也不好奇,只是澹然地将目光移开。
邢晓晓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了一声,“今天出门前我又算了算。”
凤西卓捏住她的耳朵,“说点我想听的。”
邢晓晓迟疑许久,才慢吞吞道:“今天大吉,诸事皆宜。”
凤西卓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书不错,人更不错。”算你识相。
“不过今天最好不要耕地,挑水,挖坟。”她还是没忍住。
凤西卓敲了她脑袋一记,“这种废话不用讲。”说得她好象一天不挖坟就过不下去似的。
两人边说边闹,旁若无人地慢慢从尚信身边经过。
尚信好似没看到,悠然地看着喧闹的人群。
邢晓晓舒出口气,朝凤西卓递去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凤西卓无奈地摊手。主子是放行了,鬼魅魍魉就该缠身了。
两人回到客栈的房间,邢晓晓迅速关上门,“他是不是怀疑我们了?”
凤西卓倒了两杯水,端起其中一杯道:“在水上居就怀疑了。”
“那怎么办?”张多闻加萧晋就够混乱的了,现在又跑出个骄阳王。
“他既然没有动我们,就说明他也只是怀疑师兄和我们的关系,而且不想打草惊蛇。”凤西卓食指轻轻地摩挲着杯缘,“如果把骄阳王的目的也引到秘宝地图上来,就说得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松原了。”否则区区西荒奇珍又怎么可能打动自小在宝贝堆里长大的王爷?
“难道说张多闻想要将地图献给皇帝?啊,那他现在丢了地图,不是要掉脑袋吗?”
凤西卓晃了晃脑袋,“我与你想得相反。若张多闻想要献地图,决不会大张旗鼓地搞个赏宝宴,而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派人送到京城。所以骄阳王亲临松原的唯一解释就是,张多闻想私吞秘宝的风声走露,引来朝廷的关注与不满。”
“那觊觎这张图的势力不就变成三方了吗?张多闻,萧晋,骄阳王?”
“别忘了乔郡王府的韩大总管。虽然那天他放水放走了师兄,但我总觉得……这个人不简单。”凤西卓加重语气道,“简直可以说,深不可测!”
邢晓晓撑着脑袋,“我越想越觉得这混水不能趟!想当初我们在自在山多好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实在烦闷了还可以下山随便找家富户打打牙祭。哪里要想这么多复杂的事情。”
“就算骄阳王不来剿,自在山也安宁不了多久。”凤西卓摊开右手,又慢慢收拢,“天下纷争将起,试问谁能幸免?”
“不是说废门传人世代辅帝么?还弄出什么废门预言,数五休戈?只要找到他们,让他们选出真正的帝王,令天下以从之不就好了?”
凤西卓道:“我说过,如果天下人人如你,早就大同了。废门是什么?呵,纵观青史野史的记载,与其说他们是辅世良臣,倒不如说他们是绝代弄臣。每次都是说出现就出现,说消失就消失。论心计,玩手腕就没几个人及得上他们,但说到治国之道……你见到大宣哪件利国利民的壮举是出自废门之手?”
“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相信废门预言?”
“那自然是因为,”凤西卓叹了口气道,“他们说的,从来没有错过。”
“……好准的算命,天人啊。”
“用妖来形容比较合适。”
邢晓晓讶道:“第一次见姑姑这么讨厌一个人。”
凤西卓耸肩,“这些论调都出自师兄,我不过受潜移默化过深罢了。”
“那就更奇怪了,世上居然还有大当家上心的事。”
凤西卓楞了楞,“被你这么一说,倒也是。”向来来去如风,自由不羁的慕增一居然也会对某件事产生强烈的情绪。“先别管废门了,先管管张多闻吧。看来必须要再打击他一下才行。”
“打击?”
“恩,让他再受挫一次,我们的价码才能谈得更高。”
“姑姑准备如何打击?”
凤西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既然张多闻说西荒奇珍失窃,那我们便让它们失而复得!”
邢晓晓道:“你知道西荒奇珍在哪里?”
“还能在哪里,自然在张府好好地收着。”她又倒了杯茶,“有来头的眼里都装着地图,没来头的胸里也没装豹胆。西荒奇珍……嘿嘿,也算高不成低不就吧。”
“那你准备怎么拿?”她们出来做无本买卖的,宁可说抢也决不说偷,因为偷实在是个很没品的字。
凤西卓奸笑道:“我们现在一出门,身后就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只好找那能自由来去,无影无踪的来帮忙。”
邢晓晓转了转眼珠,“大当家?”
“反正他都背着盗窃西荒奇珍之名,何不干脆坐实呢?”
“他还在松原?”
“以他的性格……这种热闹不可能凑了一半就走。”凤西卓很肯定地道,“天下人里,论捣蛋他认第二没人认第一。”
“可是张府高手云集,现在更是风声鹤唳,警卫森严。大当家武功再高,恐怕也双拳难敌四手。”邢晓晓见她毫不担心,恍然道,“莫非姑姑另有对策。”
凤西卓笑容可掬道:“我会向上天祈祷,让他自求多福。”

无眠夜(上)

不停口对门。
小酒坊的生意半温不火。
说书人已经不是先前那个,讲的是坊间流传的艳俗小说,情节诡异曲折,听得食客各个如痴如醉。
邢晓晓边听边摇头,“幸亏那书生被狐狸精杀死了,不然就算到了京城,凭他那颗猪脑袋也考不上状元。就算考上了状元,也迟早被同袍陷害,就算侥幸又没死,那也是留下来浪费粮食……还是早死早超升的好。”
凤西卓吃花生的手突然一停,抚着肚子道:“内急。”
邢晓晓翻了个白眼,“一早上你已经急了三趟了。”
凤西卓根本没空听她抱怨,一个疾步往后院冲去。
茅房坐落在院子最北的角落,外头用一层厚厚的干草遮住,面前一尺处摆着个香炉,里面的火已经灭了八百年。里头隔成两间,一间大敞一间半掩。
她用袖子蒙住脸,想也没想就踢开半掩的那间。
慕增一双手捂住腰带,含羞道:“师妹,虽然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但这种时刻,多少有点尴尬。”
凤西卓抬起头,声音含糊在袖子中,“长话短说。你什么时候抽空去趟张府,把西荒三珍都拿过来。”
“……听师妹的口气,张府好象我家客房。”
凤西卓望着他神清气爽地站在恶臭环绕中,疑惑地问:“你不觉得臭吗?”
慕增一挠了挠眉心,“我把嗅觉用银针封住了。”
凤西卓呆了呆,放下手,指了指自己,“给我也来一枚。”
慕增一很抱歉地摊开手,“最近手头紧,银针被我拿去抵债了……”
凤西卓脸色不变,“没事我走了。”
“骄阳王和韩载庭都暂住在张府,现在的张府堪比龙潭虎穴,师妹难道真的放心我一个人去?”
凤西卓刚要开口,便听到门口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以她的武功修为,那人居然在她警戒的情况下进入三丈之内才被发现,轻功已可列入当今一流。她转头看慕增一,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脚步停在门口,却没有进来。
她食指已经缠住两根蚕丝。
“小鬼已除,万事小心。”门外,冰冷的男声打破僵局,一共八字,字字如铁。音落,脚步渐远。
凤西卓踌躇了下,推开门追出去,却只看到一抹全黑的背影。心中当下透亮,转回茅房,见慕增一居然拿出一只香蕉津津有味地吃起来,神情愉悦地看着她,“是谁?”
她无言地张了张嘴,随即用袖子挡住,“九成是墨玉公子。”
“那散播秘宝传言的,应该是兰郡王府了。”
闻一知二,和他探讨显然比和邢晓晓要省口舌得多。
“不过也不是什么好人。”凤西卓鼻哼一声,“他把小鬼除掉,摆明是要引来大鬼。我们这厢鹬蚌相争,他们才好渔翁得利。还想一举两得让我承情?做梦。”说到这里,她语调又是一转,“我三丈闻声,你应该五丈内就有所觉,为什么不说?”
“因为,我感觉不到恶意。”
凤西卓眯了眯眼,“只是如此?不是为了让我在这里多呆一会?”
慕增一一口吃完最后半截香蕉,鼓着腮帮道:“要我发誓吗?”
“有用吗?”
慕增一张大眼睛,左右转着眼珠,“恩……”
凤西卓显然也不在意他的答案,“你准备怎么拿西荒奇珍?”
“大鬼快来了,要越快越好啊。”他摸着下巴,“今晚午时,师妹掩护。”
凤西卓边答应边道:“下次无论什么形势,都不要约在茅房。”话没说完,她人已经从茅房里冲出来。闻着外面带着酒香的空气,她不由呼出一口长长的气,道:“总算活过来了。”
回到座位,说书人已经开始说狐狸精的第三受害人。
邢晓晓挑挑眉,使了个询问的眼色。
凤西卓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更叹了口气。
挑在茅房会面就是想混过身后那些眼线的耳目,现在倒好,兰郡王府干脆把眼线拔了,这不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他们打得好算盘,一边用秘宝传说向张府施压,一边又努力挑起双方冲突。
她现在更好奇的是,既然他有这么大力气,为什么不干脆直接从她下手把地图抢过来,而非要让她将地图还给张府呢?若说他和张府联合,又不像。
“头疼啊。”凤西卓软软地趴在桌面上。
邢晓晓扑哧笑出声,“内急急到头疼,姑姑果然高人。”
瑞州旧邑松原,后因乔郡王喜静,搬至新邑常津,才把州邑之名一并带了过去。地方官员却借着体系臃肿,衙门庞杂而留了下来。至此,瑞州成为诸州中唯一一个拥有一虚一实两个州邑的封地。幸好,乔郡王虽名为封地之主,却从不插手事务,才不至造成两邑冲突的局面。
张多闻居提督之位近五年,在瑞州官场的声望地位几乎赶超乔郡王,在松原地界更是有动一牵百的影响力。因此自从赏宝宴扫兴,西荒奇珍失窃等事件以来,张府守卫之森严,何止平常百倍。
凤西卓一身碧裳,斜坐在摇晃的枝桠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在黑夜中静若青山的张府。
嗖!
一支火箭从东射来,火光方才划至张府范围五六丈远,便立刻被一道劲风挥灭,端得是来无影,去无踪!
凤西卓无声记下那道劲风出手的位置。
嗖嗖,又是接连两箭!箭速较之前更疾,火光在飞射中隐没。
劲风显然没来得及出手,箭多飞出两丈才被击金声拦下。
风中隐约传来“刺客”的呼喝。
凤西卓想了想,突然凌空一跃,双手负在身后,身姿轻盈若飘,悠然地落在第一箭被挥落之处。
“什么人?!”她前后左右四面迅速被围。领头守卫眼若铜铃,瞪住她的时候,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一般。
凤西卓轻咳一声,“我刚巧在附近溜达,看到有火光射到张府,就想……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领头守卫不可置信地盯着这个身材娇小,满眼无辜的碧裳少女,好象要从她脸上看出半点戏谑的痕迹。但她看起来实在是真诚得不能再真诚。“你一个姑娘三更半夜不睡,为何在张府附近溜达?”
“我若说迷路……你信不信?”
“姑娘最好说实话。”领头守卫面色黑沉,手中的刀轻轻一翻,锋冷如水。
凤西卓咬了咬下唇,干笑道:“其实,我是来找人的。”
领头守卫脸色更加难看,“姑娘三更半夜来张府找人?你说我是信还是不信呢?”
凤西卓看着周围蠢蠢欲动的守卫,慢声道:“你信不信不重要,只要骄阳王相信就好了。”
领头守卫眉头一皱,“你要拜见骄阳王?”
拜见这两个字真是……凤西卓吸了吸鼻子,郑重道:“没错。在下自在山凤西卓,有一事梗喉,辗转难寐,不吐不快,只好深夜求教于骄阳王,烦劳通传。”
领头守卫听到凤西卓三个字时,眉头不禁深深皱起,思虑半晌才道:“骄阳王已经就寝,还请凤姑娘先在客房歇息,待明日再行通禀。”
“可是,”凤西卓很诚恳道,“这事,拖不得啊。”
领头守卫有些不耐,若非江湖传言自在山凤姑武功绝非等闲,他早就不分青红皂白拿下再说了。“做客有做客的规矩,还请凤姑娘不要为难我们。”
凤西卓手中的蚕丝在风中轻荡,“今晚,还真得为难一下。”
领头守卫脸色顿变,手中的刀已摆出进攻之势。
“盗匪要见官,难道是自首么?”尚信清冷的声音突兀插入,如当头一盆凉水,顿时化解了原本一触即发的战势。
屋檐另一头,尚信一身棉白,自稀淡月光下漫步走来,秀丽绝伦的面孔苍白如纸,却另有番我见犹怜之美。
凤西卓挂起完美的微笑,心中暗道:师兄,我已为你牵制住一大高手和部分守卫,算是仁至义尽了。
“你找我?”尚信走到她面前,头微微一歪,眼中露出些许疑惑,“什么事?”
凤西卓边笑边暗暗着急:你未免来得太快了。唉,究竟说什么事好呢?

无眠夜(中)

月光稀薄,夜色迷茫。
橘色的火光如流星般陡然跃起,又陡然陨落。
在屋檐阴影的掩护下,慕增一倒挂走廊的横梁,喃喃道:“这样就想调开他们,你当他们是白痴?”
随即暗处响起一阵稀索的脚步声,渐渐行远。
“好吧,是我想得太复杂。”慕增一抹了把脸,从梁上轻轻飘下来。
脚甫一着地,他的背脊蓦然僵直!
他突然想起曾祖在‘非常经’上所写的一句注解:所谓高手,往往不会泄露声音杀气,却掩饰不了高手之间的存在。
这句话他虽隐有所感,却始终不能得到证实。他所认识的人中以自在老人武功最高,但因已经高到超出高手的范围,到了无人无我的境界,与他俨然不在一个级数,自然也不会与他产生高手之间的存在感。凤西卓则更专注轻功身法,在武功境界修为上却略输他一筹。
书中所学,只记而不用,终究成为空谈。因此这几年他兜兜转转浪迹江湖,不乏寻找同级高手之意。但他性格放荡不羁,信奉随欲而安,又不愿为此专门去找那些成名高手,落得刻意求成这种下乘境界,所以一直未能达成所愿。没想到这个感应居然会在张府,一个无心插柳中达成!
慕增一只觉得全身毛孔舒张,身与神达到前所未有的合一,眼、耳、口、鼻敏锐犹如平常两倍。他甚至能感到身体里每滴血液的流动,和身后那个高手的心跳。
--不急不徐。
尚信眼睛半眯,嘴角微微向下一斜,“恩?”
凤西卓慢慢咽了口口水,神情镇定如庙里的佛像,“事情是这样的。”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她的脸上,在四周完全静谧的那一刻,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想一个巴掌把自己的话拍出来。
“我想请骄阳王高抬贵手,放自在山一马。”一个字一个字,流畅得好似抽不断的山泉。
尚信等她嘴巴完全闭上后,才道:“只是如此?”
凤西卓一楞,“你同意了?”
尚信嘴角弯起一个讥嘲的弧度,“我是问,你求人的时候,只是如此?”
“求人?”凤西卓头侧了侧,嘴角弯出与他相似的弧度,“我想骄阳王稍稍有些误解,我只是提出一个双方受益的建议而已。说到求,”她不顾骄阳王瞬间冷然的神色,微微一笑道,“我凤西卓这辈子只求朋友。”
“双方受益?”尚信的声音犹如夜里一道无形冷风,“本王头一次听到以打家劫舍为乐的盗匪居然会说双方受益。那些被你们抢去钱财夺去性命的人又该找谁受益?”
“他们平时从老百姓身上已经受益良多了。”
“这是他们的营生。”
凤西卓眨眨眼,“那你为什么不理解一下盗匪的营生?”
尚信冷笑,“因为抓盗匪是我的营生。”
凤西卓沉默了一下,“要不,我们再聊聊,总可以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师兄,你现在是去的路上还是回的路上?如果是去的路上,那还是改天再去吧。
尚信突然朝连绵的屋舍投去一眼,“你若是打着引开我,让你同伴混入张府的主意的话,我劝你最好放弃。”
这个问题答与不答都是陷阱,所以她只好装糊涂,“我已经说过我从良了。”
“希望是。本王也不想现在动手。毕竟,比起逐个击破,本王更喜欢一网打尽。”他说得铿锵有力。
言下之意是要将钟家也连根拔起吗?看来皇上对钟皇后的怜爱之情业已所剩无几,要秋后算帐了。凤西卓对其□裸的宣战毫不动怒,浅笑道:“一网打尽好啊,不过网一定要够大够牢才行,不然很容易鱼不死,网先破的。”
尚信眉毛一挑,不耐之情一览无遗,“还不走?”
凤西卓巧笑兮倩,刚要答应。
一个爆竹忽然从张府南墙外的半空中炸开,如一声惊雷,震醒了昏睡中的寐者。
尚信立时解鞭横甩,朝凤西卓的双脚卷去。饶是他反应迅速,鞭尖也只堪堪碰到凤西卓的鞋底。只见她身影如鬼魅频闪,前一眼还在跟前,下一眼已在数丈开外。
尚信一鞭挥空,心中怒火上涌,反手甩向脚下屋檐,引得瓦碎四溅。
“骄阳王。”领头守卫大是惶恐,虽说人算是骄阳王自己放走的,但倒霉的铁定是自己。他单膝跪下时已有了最坏打算。
尚信猛吸了口气,拂袖朝南面掠去。
留下守卫在原地面面相觑,半晌才齐齐舒出郁结在胸中之气。
凤西卓一路南奔,脚下片刻不停,不消片刻便奔至松原城南门。
三丈多高的城墙在夜幕下格外雄壮巍峨,高不可攀。
她微歇了口气,手中散出一把蚕丝,在空中盈盈而飞,搭出一个自低而高,自近而远的蚕丝天梯。夜风断断续续,半掀起裙角,送她飞上城墙头。
墙头兵站姿如松,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
凤西卓玩心大起,一条蚕丝无声无息地飘到他衣襟里。
“呵……”墙头兵突然发声,惊得他伙伴齐声问,“什么事?”
“呼!”墙头兵仍自不动,呼吸渐渐平顺。
伙伴们先是一楞,随即笑骂道:“妈的,又睁着眼睛睡觉。”
凤西卓单手抓住城墙边沿,整个人挂在墙外,叫苦不迭,暗责自己,下次一定要记住‘安分守己’四个字,决不再节外生枝。
十几条蚕丝再次飘飞成往下的阶梯,她足尖轻点,自中漫步而下。
城头上,一声惊呼响起,“那是什么?”
几个伙伴懒洋洋地凑过来,“什么?”
空中,凤西卓背影乌黑,如落叶般飘落,慢慢变成黑点,继而消失。
“……什么都没有,少多事!”
城头顿时寂静如初。
云如布幔,从月亮的凹处一寸一寸地吞噬。
凤西卓赶到上次遇到慕增一的草丛时,月只剩下最后的边缘。
天色更暗。
风过草丛,掀起阵阵绿浪。嘶嘶地轻拂,别有萧寂。
该来的人,却还没有来。
她突然想起,多少年前,也曾有这样一处地方,男子与少年并肩而坐,笑看天上明月。
“天下事有天下管,与我何干?”
“你不理天下?”
“要我理,便只有六个字,由它,随它,不甩它。”
“嗟,那是七个字,你算学也学得太差了,走出去千万莫说是我废人之子。”
“废人的儿子是废子……谁稀罕。”
“天下稀罕者,如过江之鲫,难道你不想站在最高处上看芸芸众生在你手中沉浮?”
“那你就从鲫鱼里挑一个呗。”
“嘿。”男子突然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小女孩,“卓卓觉得呢?”
女孩的眼睛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男子,然后慢慢低下头。
“卓卓随便说,说错说对都没关系。”男子笑眯眯地鼓励。
女孩终于鼓起勇气抬头,“好困啊,废人叔叔让我睡觉去吧。师父说小孩子不能熬夜。”说罢,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少年扑哧一声笑出来。
男子长叹,“莫非我真要下山去找传人?真是天要折腾我也。”

无眠夜(下)

“你在想什么?”少年长大后的声音在她身后突兀地响起。
凤西卓毫不惊讶地伸了个懒腰,“没什么,只是有点想念废人叔叔了。”
“最好不要想。他现在可是天下人人欲除之而后快的人物,炙手可热得很。要让别人知道你与他有关系,恐怕立刻就被剥皮抽筋。”慕增一说着还‘害怕’地缩了缩肩膀。
‘预言出废门,字少意更混,要解其中谜,惟有找废人。’这首打油诗与废门预言一起流传于世,人尽皆知。各方势力更是为此明里暗里动作不休。可惜废门中人向来行踪飘忽,找他不异沧海寻粟。至今,预言就快成传说,说预言的人更成了传奇。
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找到传人没有。”
“找了十年还没找到的话……那真是名副其实的废人。”除了废人,他也找不出更好的定义了。
凤西卓转头看见他肩膀上鼓鼓的包袱,“得手了?”
“得手了?你问得可真轻松,”慕增一假装抹了把冷汗,“这一夜只可用惊险至极来形容……”
凤西卓抬手打断他欲吐的苦水,伸手接过包袱,“反正已经平安度过,过程说不说都……”
慕增一反手抓住包袱,抬头望天。
凤西卓扯了两下,纹丝不动。
“恩,说不说都很重要的。”她露出一个天真笑容,“师兄,我好想好想知道经过啊,请你千万千万要说啊。”
慕增一松开手,很无奈地道:“真是拿你没办法。从小爱听故事的习惯怎么老是改不掉啊?”
你以为我不想改掉?!究竟是谁拿谁没办法啊?凤西卓抬头看他刚才望过的地方。
“……当时我后背空门大露,隐匿于暗处的更是一个同级数高手……正是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他不满地斜她一眼,“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有有有,听得可入神了。”凤西卓努力睁大眼睛,“你隐匿暗处,高手空门大露嘛,后来呢?”
慕增一的手慢慢朝包袱摸过去。
凤西卓精神一振,“啊,我记错了,是高手隐匿暗处,师兄空门大露。不过师兄武功盖世,智慧过人,定然能够化险为夷,计脱困境。”
慕增一略微满意了,“果然还是西……咳,师妹了解我啊。说时迟,那时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件东西如流星般砸了过来!”
“一件东西?”凤西卓终于有了点好奇。怎么说这个时候扔也该扔暗器之类的吧。
“任何一个习武之人遇到这种情况都有两种反应,避开或挡开。不过躲在暗处的那个人说了一句话,让我改变了主意。”
她眼珠一转,惊奇道:“没避没挡……师兄是把那件东西抓在手里了?难道,那件东西就是这个包袱?西荒奇珍?”
慕增一笑眯眯地点点头,“不愧是我慕增一的师妹,举一反三,聪明。”
“那个人说的话一定是:你要的东西。”
慕增一嘿嘿笑道:“不,他当时说的是:接着。”
凤西卓眼角微抽,“师兄果然心胸坦荡,光明磊落,天真无邪,童心未泯,视死如归,可歌可泣啊。”如果对方扔的是抹毒的暗器,也这么接了?
慕增一露出一种天地惟我,何其寂寞的表情,“到达我这般级数的高手,是不屑于做暗箭伤人的事情的。”
凤西卓看着他放在包袱上的手,忍住没说话。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听出了那人的声音。”
凤西卓恍然。这才是主因哪。“那个人是……韩大总管?”想来想去,现在松原城够级别的高手里,只有韩大总管的态度暧昧,有可能暗中帮忙。
慕增一收回放在包袱上的手,“师妹果然有我七分智慧。”
凤西卓一把把包袱掩到身后,没好气道:“别拐着弯骂我白痴。”
慕增一郁闷道:“我们到底谁拐着弯骂谁?”
“不过韩大总管为什么会帮你?他又是如何拿到西荒奇珍的?”凤西卓眉头皱成小山丘,“师兄不觉得这个韩大总管,对你好得太过分了么?”水上居轻松放行,现在又将西荒奇珍拱手相送,就算是普渡众生,也太对象单一了吧。
慕增一眼波诡谲不明,“嘿嘿,师妹刚才不是说,反正已经平安度过,过程不重要么?”
凤西卓点点头,“也对。”当下把这件事扔到脑后。
“对了,你的小跟屁虫呢?”
“晓晓?我让她随便找一处民居躲躲。毕竟西荒奇珍失窃,我嫌疑最大。”
根本就不是嫌疑不嫌疑的问题,而是有十成把握肯定的答案。“你准备什么时候找张多闻摊牌?”
凤西卓摸着包袱,“明天吧。一定要打他个措手不及。”
“师妹为了钟家,果然不遗余力。”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寄人篱下,是这么凄惨的。”凤西卓吸了吸鼻子,“谁让我们有大当家等于没大当家呢。”
“当初老大老二的名分可是让师妹先挑的。”
她咬牙切齿道:“老大不是应该担当起所有责任,领袖群雄么?”
“我的理解是……老大是唯一一个可以命令老二干活的人。”
凤西卓恶狠狠地笑道:“师兄超卓的理解能力,还有谁能比我领悟得更透彻?”
慕增一溜了溜眼珠,识相地转开话题道:“不过师妹挑了个好去处。天下纷争,说不定由钟家而起呢。”‘天下纷争,数五休戈’,这句预言早传遍黄水南北。可如今天下连纷争都还未起,更莫提什么数五休戈了。
凤西卓愕然。
“师妹如果能保住一条命的话,也许会拥有左右江山的素手哦。”
凤西卓收住怔愕,没好气道:“我宁可宣朝继续苟延残喘,让我天天能睡安生觉。”
“天,向来不从人愿呢。”额前的发被风一撩,落在他的眼帘处。凤西卓看不见他的眼睛,只看到他微微弯起的嘴角,尖如镰刀。
“师兄,你的表情很诡异。”
“恩?怎么会?”慕增一拨开额前的发,露出无辜到极点的目光。
凤西卓打了个冷战,背起包袱抬脚就走。
“师妹,不要每次都留下我一个人。”慕增一说得很是动情。
凤西卓头也不回道:“那是因为你每次都赖着不走。”
“师妹!”慕增一可怜巴巴地问,“你去哪里?”
“找棵树上吊!没死透前别来理我!”

一场戏(上)

午后的张府褪去夜晚的肃杀,披上晨曦金衣,闪亮的重重楼阁显尽磅礴。
马车踏着铺在地上的辉白,穿过府前街巷,在大门前停了下来。
守卫肃容看着自马车下来的少女。十五六的年纪,眉宇间却有股飒爽英气,一眼扫来,娇中带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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