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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佛,我的似水流年-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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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听导师的——他一会儿指东,一会儿指西,牵着你的鼻子转,到头来什么成果都出不来……”
我离开DudleyHouse往宿舍走,晚会的喧嚣渐渐远去了,冷风盈耳。我觉得孤单。一回到房间,我就摊开纸给方晴写信。这封信我已经酝酿了两三天了。
三、天堂影院
亲爱的方晴:
今天的新年晚会上,我以为能找到你,结果你踪影全无。自从上学期我那次冒失的举动和那封冒失的信之后,我们没有说过真心话。当然,你不必跟我说任何话,我知道这一点。请你原谅,这将是我以这种方式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
这些天,我想见你,又怕见你。当你和别人在一起时,我那么嫉妒。嫉妒使我又做了很多傻事,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傻事。你想象不出我有多傻。你肯定会大笑。
方晴,你像一个谜。我猜不透你。我知道你看过我的那封信——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得出来。你不愿对我说一句话——整整一个星期。然后无缘无故地,你又开始嘲弄我。我不明白……看见我尴尬的样子,你又像往常一样笑了,可你的笑声却带着忧愁——我能听得出来。天哪!我们初次相识的时候,你那无忧无虑的、爽朗的笑声去哪儿了?
那天我和赵荣聊天,整个世界仿佛都在为他庆祝。他那么快乐——丁宜圆终于喜欢他了。他说话时都禁不住笑出声来。可他的快乐其实都是你给的。你好像天生有给人快乐的本领。为什么我却只能感到痛苦,特别是我靠近你的时候?我爱你。我能肯定,因为我嫉妒。我嫉妒赵荣和丁宜圆……请你原谅我。
方晴,有时我甚至恨你——为什么你轻而易举地把快乐给了赵荣和丁宜圆,却不给我哪怕一点点建议和暗示?可我立刻想到你对我没有任何责任,也不应该承担任何责任。我没有资格向你索求什么……可我还是忍不住想问你,希望你像普通朋友一样给我建议。我该怎么办?我不敢问别人,他们肯定会笑话我。我也不愿问别人——对你的感情是我心里最宝贵的东西,我不想轻易展示给别人看……我只能问你。我该怎么办?你教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请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不再奢望你的爱情。我爱你。你不接受我的爱情。但我还是爱你。我将在远处仰慕你、想念你,不求任何回报。这封信之后,我将不再打扰你平静的生活。我会沉浸在学业当中。如果有事可以效劳,我将不惜生命;如果你不想见我,我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办公室里。若干年后,我们都会结婚,生儿育女,过自己的生活,彼此不再有任何来往。可是,即使我们相隔天涯,永不见面,我会依旧想念你。我会不求回报地想念你——我甚至不希望你记得我、想念我。不,请你忘了我。
祝你幸福。
我没签名。既然是在远处仰慕她,就不必签名了。
写完信我反而很轻松。这段感情划上句号了,我心想。想到要把信交给方晴,我的心又跳起来,手心出汗。
在方晴门口,我深呼了一口气,敲了敲门。
“谁呀?”
“是我,毕小明……”这声音只有自己听得见。一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为什么要敲门?我可以像上次那样把信从门缝里塞进去。
门的两边都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门开了。方晴穿着件深红丝质睡袍。她头发散乱,用一条紫色发带松松地扎起。灯光映着她完美的身段。我抬起头,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居然直视了她的眼睛。
这是最后一次。从此我将不再直视她的眼睛……多么美丽的一双眼睛!为什么这样美丽的眼睛里偏要带一丝愁怨?
“进来吧,小明,”方晴说,转身回床上躺下,盖上被子,“你没去新年晚会吗?”
“你也没去。”
“新年晚会没意思。”
“确实……我没打扰你睡觉吧?我想……”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方晴打断我说。
我走上前,想把手里的信递给她。走得太急了,在床边我歪了一下,顺势跪在地上。方晴原本平静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嘲弄,但她立刻皱了皱眉,脸上更多的是忧愁。
她知道我是装着跪下的!她什么都知道……可她并不快乐。
我把信递给方晴,转身跑出房间,然后一下子站住,轻轻关上门。我心里一阵空虚,满脑子都是方晴的愁容。她有什么心事?她和国内的男朋友不是早就分手了吗?肯定是他们又有了联系……可能她刚收到男朋友的信,说他结婚了,新娘美丽、善良、温柔、体贴。当然,实际远非如此,他只是在撒谎,好让方晴伤心。可恶的男人!也可能方晴一直暗恋着一个人,那人却浑然不知,因此她黯然神伤……
如我所料,方晴收到这封信之后没什么反应。众人面前,她照旧和我说话,但不再故意取笑我了。她也不和我单独相处。
有时我无缘无故想起上学期和方晴在一起的往事。我刚忙了一整天,无奈地坐在桌前,门上突然重重地敲了两下,接着是方晴的声音:
“看不看电影?意大利片!”
打开门,方晴的大眼睛闪着光。她掩饰不住兴奋,胸口一起一伏。我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她圆润的乳房上。我马上转过头,脸红心跳,怕她责备我。然后她一招手,我就跟在她身后,欢天喜地地去看电影。
有时我们从Lamont或Hilles图书馆借电影,到RHall地下室的大屏幕电视上看。记得有一次我陪她去Hilles图书馆。她在顶楼的电影阅览室呆了很久,挑来挑去,最后把一摞电影带子全堆在我怀里。我们忘了向图书馆要个手提袋,所以我只好抱着这些电影跟她往回走。我看起来肯定像个小跟班,一个神气十足的小跟班。她大步流星地走着,突然转头打量我,大笑:
“你怎么仰着头,像抱着个奖杯?雄赳赳,气昂昂!”
说完,她往回跑几步,伸手从我怀里分过一些。我只顾往前走,她伸手时差点抱住了我。我和她贴得那么近,我差点吻到了她的脸颊,她温软的嘴唇离我的脖子只有几厘米……回到宿舍,我失望地看着方晴兴冲冲地去敲赵荣的门,还有其他中国学生的门,包括那个形容猥琐的朱德发的门——她要和大家一起看。
还记得有一次——那是感恩节前——方晴借了意大利电影《天堂影院》。那天刚下雪,空气凄冷凝重。我们在RHall地下室坐好,我不安地等着电影开始。灯光很暗。除了我和方晴,周围再没有一个人——有的没空,有的不在家。
小男孩托托没有父亲,迷恋电影。他宁愿不喝牛奶也要攒钱买票去镇上的一家小电影院,一个叫天堂影院的地方。在那里,他什么电影都看,电影院成了他的家,放映员阿尔弗雷多成了他的好朋友。阿尔弗雷多是个开朗大方的中年人。他把托托当作自己的孩子,给他种种关于生活和感情的建议,还教他放电影。最初,每次放电影之前,镇上的教士总要仔细查看,要求阿尔弗雷多把影片中男女接吻的镜头剪下来。托托向阿尔弗雷多要这些剪掉的镜头,阿尔弗雷多不给。逼急了,他就说今后会把这些镜头给托托,只是现在不行……后来天堂影院在一场火灾中夷为平地,阿尔弗雷多受了伤,双目失明。在新建的电影院里,托托当了放映员……长大后,托托爱上了一个叫埃莱娜的女孩,但女孩不爱他。他就站在埃莱娜的窗前一直等着,直到她回心转意。遗憾的是,托托的快乐很快被痛苦淹没了,埃莱娜永远离开了他……电影院新建以后,教士不看电影,也不要求剪掉接吻镜头。再后来,阿尔弗雷多死了,托托回乡参加他的葬礼。他收到了阿尔弗雷多遗留给他的礼物——那是天堂影院历年来剪下的接吻镜头,阿尔弗雷多把它们连成了一卷。一个个热吻在眼前绽放,曾经有过的爱情和对生活的激情在托托心里翻腾,他热泪盈眶。
电影里托托流着泪看着屏幕时,方晴正看着他。我看着方晴。她的侧影那么美。随着屏幕的闪光,她的脸庞一明一暗,嘴唇微微绷紧。我放肆地看着她俊俏的脸、她温润的嘴唇、她的胸脯,心里却一直害怕她会突然转过头来。
四、什么爱不爱情
周末的时候,赵荣常去PHall找丁宜圆,我有时跟着他去——RHall没有了方晴的笑声,冷清。赵荣和丁宜圆越来越亲密了。他们一起做饭,和同一层楼的中国人坐在lounge聊天。聊天的人当中有圣诞节那次帮忙煮饺子的徐国强。他总是端个大茶杯,安静地坐着,偶尔插句话。(如果有美国人在场,他说话就更少了。)有人问起去哪里买电器最好,他就说:“BestBuy。”有人问起去哪里买鞋最好,他就说:“DSWShoeWarehouse,或者Filene'sBasement。”聊到最后,他有时会加一句:
“今天有空,可以去超市买点东西,谁愿意和我一起去?”
如果没车的话,去超市有点麻烦,要提着东西走好一段路。徐国强有车,还有三个嗜好:一是开车四处转悠;二是见到路边的DunkinDonuts就停下车,买一样甜点吃;三是去超市买东西时捎带别人一起去。上学期他带几个人去BestBuy买电器,给了我们很多关于在美国生活的建议。他还在宿舍里举行过一些小聚会,招呼大家好好玩。
徐国强脸色和蔼而平静,时而却不自觉地皱眉,目光也很忧郁。因为没得到方晴的垂青,我对这种忧郁的眼神格外敏感,总觉得他有不平常的感情经历。
一天,我和赵荣从PHall回来,下楼梯时,我问:
“赵荣,徐国强好像有心事。”
“是吗?对呀,你还不知道吧,他刚离婚。”
我叹了一声。赵荣笑了:“人家离婚,你叹什么气!”
“人家离婚,你还笑。”
赵荣脸色严肃起来,也叹了一声,跟我讲了徐国强的故事。
徐国强的前妻叫蒋洁,是他在南京大学读硕士时的同学。他们不是一个系的,认识得晚,快毕业才确定关系。毕业后的那个夏天,徐国强跟她结了婚以后来到哈佛。一年后蒋洁也来了,先陪读,后来申请在波士顿大学读硕士。
“开始挺好的,”赵荣说,“两人分担家务,一起做饭、逛商店买东西。徐国强的为人你知道,不熟的人他都乐意帮忙,不论大事小事,自己的妻子当然照顾得更好了。后来蒋洁说她英语不好,要找人辅导,还说波士顿大学有个美国人乐意帮她。她每星期花三四个小时跟那人说英语,也就是聊聊天……”
“聊着聊着她就把徐国强甩了?”
“就是!就这么简单,像电视剧。过了不到一年,她就跟徐国强坦白了,说她更喜欢那个美国人!”
“啊?徐国强那么好的人!”
“好人总是被欺负——如今大家都很随便,什么都不在乎。”
“我想不通。结了婚的人,要负责任啊。国内大家也随随便便吗?”
“国内还不是一样!谁知国内怎么回事。现在女生以嫁给外国人为荣,谁还在乎人是好是坏……你垂头丧气干什么?这种事有的是。”
“没想到在我身边发生,总接受不了。徐国强打算再结婚吗?”
“不知道——”赵荣又一笑,用手捅了捅我的腰,“我觉得他跟方晴很配,你说呢?我们可以帮忙撮合撮合。”
“不行,不行……”
“你急什么!怎么不行!只要有人撮合,肯定行!”
这计划让赵荣很激动。他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搓手。我低头想了想说:
“确实。徐国强真心对人好……方晴要是嫁给他肯定很快活……”
“所以,徐国强肯定会喜欢她——这个想法不错——而且他们年纪相仿,有共同语言。”
“是啊……我怎么从来没想过呢?”看赵荣喜上眉梢,我一颗心直往下沉。
我开始怀疑方晴喜欢徐国强,因此对我不感兴趣。的确,徐国强什么都比我强——他为人好,年纪比我大,有生活经验。他又刚离婚,懂得感情来之不易,必然更加珍惜……比起他来,我不过是个小孩。哪个成熟的人会喜欢一个小孩?跟他恋爱、结婚?生儿育女?
我回想起圣诞节包饺子的事。那时徐国强看上去挺沮丧。可能是因为他刚离婚……会不会他跟方晴闹别扭,所以不高兴?还有,新年那天,方晴没去晚会,在房里呆着,闷闷不乐——会不会和徐国强有关系?
那天大家去BestBuy买电器,方晴想买个录音机,问徐国强哪个牌子好,他就不厌其烦地解释,连店里的售货员都没那么仔细;徐国强捎带我们上超市,丁宜圆和方晴总是最后买完东西出来,徐国强从来都在车里慢慢等她们,没一句牢骚。他对方晴没好感?说不过去。再说谁会不喜欢方晴?
上学期徐国强还开车带方晴、丁宜圆、赵荣去WhiteMountains远足。他和方晴可能就在那时好上了——山顶上,四面是斑斓的红叶……还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热烈亲吻……
想到这里,我苦笑一声。在给她的第二封信里,我对方晴说:“我将在远处仰慕你、想念你,不求任何回报。”现在呢?我竟然妒火中烧……如果徐国强喜欢方晴,我应该为他们高兴,祝他们幸福,而且还要……撮合他们……对,这才是我应该做的。
如果方晴对徐国强没什么意思呢?如果没有的话(我心里微笑着),我就不必撮合他们了。我可以继续在远处仰慕她、想念她……
我找机会观察徐国强和方晴。其实他们极少在一起,说话也不多。
一天,我和赵荣去PHall找徐国强。他正在厨房做饭,排风扇轰隆隆响。片刻,一盘子青椒炒肉丝做好了,色香味俱全,我和赵荣一人尝了一口。男人做饭能赶得上徐国强的,我还从没见过。
徐国强本科学计算机,赵荣问了他一些专业问题,又问选什么样的导师好。
“选那个年轻的,”徐国强说,“有的人已经七八十岁了,没多大影响力,往后你毕业,他写的推荐信也没多大分量。”
“年轻的导师好像很严。他几年前刚升正教授,对研究看得极重,学生都抱怨,说他不给人喘气的功夫。”
“那你要好好想想。在研究生院,导师对你的影响最大。”
“徐国强,”我突然问,“你近来经常碰到方晴吗?”
赵荣迷惑地看着我。他大概把“撮合徐国强和方晴”的想法忘了。
“方晴?”徐国强皱了皱眉,“好几天没见她了。你们不是住同一层楼吗?干吗问起我来了?”
“没什么——”我犹豫了一下,“我……和赵荣想着,如果你和方晴能好起来,倒真的不错。你说呢,赵荣?”
“对呀,对呀!”赵荣兴奋了。
“唉,你们怎么天天想这些呀。不可能,不可能,别瞎扯。”
“你不喜欢方晴?”我问。
“方晴又漂亮又大方,”赵荣说。
“她……当然很好。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呀。我都离婚了,也不打算再结婚……”
“你不打算再结婚?”我和赵荣都吃了一惊。
“对女人我是完全没信心了。谁知她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别这么说方晴……”我忍不住说。
“我没说方晴。我是在说一般的女人。”徐国强的声音有点抖,“结婚有什么好的,到头来自己受伤害。我就算结婚也不会那么当真了,至多找个会煮饭烧菜的,爱情不爱情就无所谓了。”
“别太灰心了。你肯定能找到合适的人。”
大家沉默了。徐国强的话让我和赵荣都很丧气。
不过,我们离开时,一种喜悦从我心里涌起,怎么也克制不住:徐国强对方晴没感觉!意外之喜!
五、春天,我们吃冰淇淋
窗外的小树渐渐绿了。地上又有了平坦的草坪。从宿舍去办公室的路上,小花遍地开放,各色杂陈,树上也繁花似锦。有的树很奇怪,叶子还是嫩芽,已经开了满满一树花。一阵风过,树下乱红点点。花这么繁盛,叶子倒全被遮蔽了,等花谢了,才发现绿叶满枝。
一个晴天的下午,有人在我门上重重敲了两下。居然是方晴。她好久没到我门口了。趁她低了低头,我贪婪地看她。她的头发用一根簪子别在脑后,紫色短裙下面是一双黑色长筒袜。这身装束仿佛在对每个人说:“瞧,春天来了。”
“小明,几个人在lounge吃冰淇淋,你要不要去?”
“是,是。”
到lounge一看,那里有好几个人,除了我和她,都不是中国人——方晴不过是叫来了自己的同胞,没别的意思。
这种冰淇淋聚会一般在学期正中,目的是让大家放松放松。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冰淇淋。一个长手长腿身段苗条的黑人女孩正抱着一满咖啡杯大吃特吃。她对面是个身子圆胖的白人女孩,正盯着手里的小纸杯小口小口吃。大多数人都随意坐着,疲惫得一动也不想动。只有一个高个子男生在兴奋地说话。他穿红色短袖T恤衫,戴一顶高尔夫球帽。
“昨天,我去了某某高尔夫球场——那样整齐的草坪!草刚长出来,走上去舒服极了。球场旁边还有个大池塘,塘里的水清澈见底……”
我弄了点咖啡冰淇淋,走到阳台上,靠着栏杆慢慢吃。冰淇淋没味道。对面,爱丽丝和伊丽莎白坐在椅子上。爱丽丝穿着一件带各色小花的连衣裙,露出修长的腿。
看见爱丽丝和伊丽莎白在一起,我又想起那天伊丽莎白的话:“爱丽丝爱上你了——我敢肯定。”
我不太自在,偷眼看了看爱丽丝,恰好和她的目光相碰。她的眼神喜悦,孩子气十足。我看方晴的目光是不是也这样?
“小明,”伊丽莎白问,“你不喜欢吃冰淇淋吗?”
“对呀,”爱丽丝说,“冰淇淋你吃得很慢,面条你却总是吃得飞快。”
“还好,”我笑着说,“冰淇淋有点冷。”
我抬眼看了看lounge里面。一个男生坐在方晴对面,手舞足蹈,她却不太在乎,偶尔跟他说一两句。
方晴对谁都一样,我想。我何必嫉妒呢?反正我和她没希望了。
我低下头,用力闭了闭眼睛。再抬头时,爱丽丝恰好站起身来,挡住了我的视线。
“小明,今天天气好,等会儿大家要去查尔斯河边,你也去吗?”
“去河边做什么?”
“玩啊——”爱丽丝说,“扔飞盘、打排球,或者只是散步。”
“好啊。”
爱丽丝微笑着,和伊丽莎白说了两句闲话,又扭头对我说:
“不过我有两个微积分问题想先问问你。原先以为自己会做,结果一直没做对……”
爱丽丝果然喜欢我!我心里一喜。爱丽丝,别掩饰了,我全都知道……我微笑起来。
“It'sapieceofcakeforyou(对你来说轻而易举),”伊丽莎白说。
“乐意为您效劳。我们做完了题目,再去散步?”
“正是这样。”
我们走回lounge。高个的男生还在谈高尔夫球:“球离洞没多远,我轻敲了两杆,都擦边而过,真懊丧!后来我仔细算准了,轻轻一敲,结果你猜怎么了?球进洞了!……”
我正低头吃冰淇淋,爱丽丝说:“小明,你要点maplesyrup吗?”
“谢谢……maplesyrup?”
“对,Vermont的特产。”
爱丽丝手持一只小壶,样子像酒壶,从里面倒出一种粘稠的亮红色汁液——这是极美味的糖浆。爱丽丝往伊丽莎白和我的冰淇淋里也倒了些,擦了擦瓶口,把手指放进嘴里一吮。我盯着她看了几秒钟,意识到自己在盯着她,赶忙说:
“我以为maplesyrup是加拿大的特产,原来Vermont也有。”
“对呀,”爱丽丝笑道,“Vermont也靠北,天冷,有很多枫树,糖浆就是从枫树里来的。”
“这样说来,在枫树上砍一刀,糖浆就流出来了?”
“基本上是这样。当然,刚流出来的枫树汁液很稀,要经过几次加工,才变为粘稠的成品糖浆。”
我还在问生产maplesyrup的细节,方晴忽然说:“该出发了——再等一会儿天都黑了。”
“没关系,晚上散步也挺好——”高个子男生说,“不过,昨天的高尔夫球实在是太过瘾了!我拿稳球杆,猛挥了四下,结果你猜怎么了?球进洞了!……”
“小明,我们可以去看看那两道题吗?”爱丽丝问。
“当然。”
爱丽丝把我领进她的房间。我们离开时,耳边还有高个子男生的声音:“有一回我一下子把球打进了沙坑,连挥了好几杆,还是没打出来。最后我猛挥一杆,结果你猜怎么了?球出来了!……”
爱丽丝的房间乱糟糟的,地上散放着很多书。有一本像辞典那么厚,从中间翻开,两个小巧的布娃娃蹲在书页上。桌上摆着一大一小两只意大利式的咖啡壶。床上铺着白底带小红花的床单。我的目光被床头小桌上的一个玩具娃娃吸引住了。
“木头娃娃,”爱丽丝说,“脸谱是俄罗斯总统普金。”
“还真有点像普金。”
爱丽丝一跳,扑到床上,伸手抓住“普金”的脖子,把他的头拧下来。从普金宽大的身子里倒出一个小一号的娃娃,仔细一看,是叶利钦。
然后爱丽丝把叶利钦的头拧下来,里面是个更小的娃娃——戈尔巴乔夫。
她再把戈尔巴乔夫的头拧下来,里面是斯大林。
“斯大林肚子里装着列宁,对吧?”
爱丽丝点点头,把斯大林的头也拧下来,从里面倒出列宁。然后她把所有人的头都拧回去,把五位元首从大到小摆在桌上。
她玩起来像个五岁的小女孩!我心想。
“这些娃娃真有意思,”我说,“你爸爸妈妈送给你的?”
“我姐姐送的——”爱丽丝说,“你喜欢他们吗?”
“非常喜欢。不过,你要问的题目呢?”
“在这里。”爱丽丝在床上坐好,从桌上拿过一张纸递到我面前。
意外的是,这两道题都很难。十分钟过去了,我一筹莫展。我觉得额头上开始冒汗了。
刚才的快乐——看爱丽丝躺在床上摆弄俄罗斯元首的快乐——顿时不见了。那个“爱丽丝果然喜欢我”的想法也烟消云散。我是A系的,理应懂数学,如果连这些题都不会解,未免太丢脸了……何况是在爱丽丝面前……又过了二十分钟,我才写了几行。
爱丽丝凑过来看。她的几根发丝落在我脖子上,我怕痒似的抖了抖,心里更紧张了。
“好象挺难嘛,”爱丽丝说,“要不我们先去河边散散步?再晚就赶不上他们了。再说散散步,呼吸点新鲜空气,说不定你就想出解法了。”
“请再给我十五分钟,一定能解出来!”我摸了摸后脑勺说。
爱丽丝耐心等着。十分钟后,我想出了答案,她高兴地说:“太好了!谢谢你,小明。我应该请你喝咖啡。”
“谢什么,我还没跟你说答案呢,”我擦了擦额头,“只是答案挺复杂的,我可以先讲讲大致思路……”
“不必了,我们先去散散步吧。”
我答应了。出门时,我又想:爱丽丝果然爱上我了。
六、查尔斯河边的青春
安德森桥的栏杆由灰色石砖砌成,攀着深绿的藤蔓。桥下,两只细长的小艇随波逐流,艇上的人偶尔划两下桨。
我和爱丽丝一人拿着一杯Frappuccino咖啡,并排站在桥上。刚才我们去查尔斯河边的肯尼迪公园,没找到宿舍的人们——大草坪上只有几个穿校服的中学生在玩飞盘。
我们有点拘谨。我问爱丽丝实验做得怎么样,她说还好,转而问我功课如何。我说功课总是那样。然后我们默默走下安德森桥,拐了个弯,沿着河边的小路走,避开喧闹的车流。河岸的草坪上,一群毛色鲜亮的野鸭子笨拙地摇来荡去。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抛面包屑喂它们。
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新鲜而神秘,虽然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走在河边。我突然想到自己来这里半年多了,连东南西北都没分清——如果不是那边的夕阳,我几乎可以说迷路了。柔和的阳光映在河面上,河面的淡淡水气一片迷朦。岸上连绵的春草、喂野鸭子的女孩、天边的红晕,这些似乎都为了某种特殊的目的才在此刻出现在我们眼前……我感到有些不足:无数暖和的傍晚,学生们在对岸的实验室里、计算机前,费尽心力,企图洞察自然和人生的法则。可相隔在中间的是实验室的厚墙、一座座建筑、一条条街道。他们根本没注意河边梦一般的景色。河边的世界如此复杂、精妙、完美,我即使研究一生,也不会明白其中的奥秘……
爱丽丝走走停停,时而转头看看夕阳。她要掠一掠头发,先把手里的Frappuccino挪到另一只手上——就连这个动作,也显得优雅而别有深意。有时她低下头,好像在想什么要紧的事。然后她忽然一笑,讲起系里的一位教授——此人手下有三个学生,恰好都是瘦子,简直是皮包骨头。
“一定是在教授的压迫下才瘦成这样的。毫无疑问,这位教授是奴隶主,我绝对不选他当导师。”
我点着头,又愣了一下。爱丽丝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她加快了步子。面前是另一座石桥。我们从桥上回到河那边,沿着河岸继续走。
仿佛只过了不久,我们就走了很远。太阳落了,风有点凉。爱丽丝望了望天边的余霞,微笑着转向我。她的笑容欣喜里带着一丝嘲弄。当时我看起来肯定又幼稚又傻气。但我丝毫不觉得尴尬。周围的一切揉为一体,在我脑子里留下一种新奇、美好却熟悉的印象。发生在此刻的,我仿佛已经经历过;我和爱丽丝仿佛自小就相识;我们从来都在一起……可看她就在身旁,我心里还是充满了期待。
从河边回来,我们在BorderCafe吃了晚饭——这是哈佛广场一家红火的墨西哥餐馆,周末门外总有人排长队等吃饭。然后天晚了,该回去了。
哈佛广场上一阵喧闹震耳欲聋。地铁站出口处围着一圈人,当中是几个小伙子在敲垃圾桶——听上去和录音机以及电视里的摇滚乐也没什么区别。哈佛广场总是聚集着形形色色的人:无家可归者、政治活动家、酒鬼、具有反叛精神的青年、虔诚的教徒。今天广场上大多是反叛青年。他们服饰新奇,头发五颜六色。
从哈佛广场进了围墙就是HarvardYard。我们本来要回宿舍,在HarvardYard中间,爱丽丝信步转了方向,拐到Widener图书馆前面。四下寂静无声,一级级长长的石阶上洒满洁白的月光。我们在图书馆大门口的一根石柱旁边碰到了一对恋人。小伙子皮肤黝黑,肌肉结实,像一尊希腊雕像;姑娘的眼睛极明亮,脸上是一种宁静的美。姑娘看见我们,调皮地招招手;小伙子把抱在她肩上的手抽回来,也打了个招呼,憨憨地一笑。
石阶两侧各有一个大石墩。我和爱丽丝在一侧的石墩上坐下。头顶是一片明净的天,群星闪耀。我想跟爱丽丝讲讲星座、银河、牛郎织女,可这样似乎有点造作。过了一会儿,她说:“这样的天空让我想起济慈的诗《明星》——我最喜欢他这首诗了。”
我请她背一遍我听听,她也不推辞,开始背起来:“Brightstar,wouldIweresteadfastasthouart……Notinlonesplendorhungaloftthenight(明亮的星,唯愿我像你一样长久——但不是高挂在夜空中的孤独的亮光)……”
这时石墩下走过一个警察。他身子十分粗壮,制服紧紧勒着,腰带挂着一串钥匙,在他屁股上叮当叮当响。我们的注意力全被警察吸引住了。等他过去后,爱丽丝也不背诗了,笑着说:
“这位胖警察倒让我记起了一件事——是俄国文豪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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