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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皮论语-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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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想:“九江涌,天地黯”恐怕指的正是淮南王刘安,也唯有刘安才能和刘德相提并论。
当年,河间王刘德和淮南王刘安,一北一南,双星辉映。二人都礼贤下士、大兴文学,门下文士荟萃、学者云集。不过刘德崇仰儒学,刘安则信奉道家,主张无为而治、依从自然之道。
不过,二十多年前,刘安却因谋反,畏罪自杀。淮南国被除,恢复为九江郡。
卫真问道:“不知道刘德和刘安当年有没有来往?”
司马迁道:“两人一个崇儒学,一个尊道家,志趣有所不同。”
卫真道:“尊儒未必就不读道经,尊道也未必不读儒经。两个人都爱收藏古书,我猜应该会互通有无。就算他们不来往,两家门客学者也应该会有相识相交的。”
司马迁点点头:“两人年纪相仿,刘德比刘安早亡八年。比起其他诸王,这两位迥然超逸,当会有相惜相映之意。”
卫真又问:“刘安当年谋反一案是谁审理的?”
司马迁倒推一算,不由得一惊:“当时公孙弘为丞相,吕步舒是丞相长史,张汤为廷尉,此案正是由吕步舒和张汤两人审理!”
卫真道:“这里就有关联了!”
司马迁道:“现在还不能遽下结论,等回长安,去查阅一下当年史录,看看能否查出线索。”
硃安世抄起一柄刀,取过夜行背囊,奔到院中,牵了匹马,几步拽出大门,翻上马背,扬鞭重重一抽,急急向长安狂奔。
他一边不断加鞭,一边不停大骂:乃母!乃母!乃母!
他远征西域四年,回来只在宫中马厩服事,继而又一路逃亡,哪里会知道四年之间,御史大夫竟换了三任?加之他又从来不屑理会官府之事,即便听过兒宽的死讯,也如风过耳边,绝不会放在心上。倒是“御史大夫”这个官职与他身世渊源太深,所以牢牢记得。跟赵王孙、韩嬉、郭公仲说起时,也只提官职。想天下只有一位御史大夫,怎么会搞错?驩儿年纪小,更不清楚这些事情,又不爱说话。偏偏郭公仲口吃,向来话语极简短,多说一个字都难,因此他也没有详问。
几下里凑到一起,竟酿成这等大错!
但那老人为何也不知兒宽已死?
他思来想去,猛然记起那老人说话时语带羌音,恐怕那老人常年居住在西域羌胡之地,和内地音信隔绝,所以并不知晓。至于驩儿母亲和几个中途转托之人,都只顾逃亡藏匿,恐怕也没有机会与人谈起朝中官员之事。
硃安世重重“嗐”了一声,不愿再多想,继续加鞭赶路,只盼驩儿此时无恙,哪怕换自己的命,也决不顾惜。
一路飞奔,等赶到长安,暮色已深,远远看见城西北角的雍城门已经关闭。他虽然心中焦急,却怕遇到巡夜卫卒,更加害事,因此沉了沉气,放慢了马速,绕过雍门,沿着西城墙,向南而行。正行着,忽听脑后传来马蹄声,他忙驱马躲到路旁树后。
那马一路小跑,行到近前,昏暗中一看,是郭公仲,他忙迎了出去。
郭公仲低着头,不敢与硃安世正视。方才在家中,发觉出错后,他急愧之下,竟跳起身,抓过墙上挂的剑,抽剑就要自刎,硃安世已先觉察,忙扑过去,夺过了剑。又让韩嬉和鄂氏劝住郭公仲,自己才奔了出来。
郭公仲憋了片刻,忽然道:“竹简……字。”
硃安世一愣,随即明白:是了,驩儿母亲说先将那支竹简交给兒宽,竹简上的字符必定是约好的交接暗语。此事十分隐秘,王卿应该不会知晓。既然如此,王卿身为堂堂御史大夫,凭区区一支竹简,怎么会平白召见一介平民?而且还留下了驩儿?看来王卿似乎知情?难道是兒宽死前告诉了王卿?
一转念,硃安世忽又想起绣衣刺客所持符节,随之大惊,那些刺客来路不寻常,幕后主使难道是现任御史大夫王卿?!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得赶紧把孩子救回来。
他随即断念,对郭公仲道:“郭大哥,眼下不是自怨自责的时候,我们先去把驩儿救回来。王卿既然跟你约定三天后去接驩儿,驩儿此时恐怕还在御史府里。”
郭公仲点点头,攥了攥手中的剑柄:“走!”
两人沿着潏水,经过直城门,来到双凤阙下。
此处城墙内,是未央宫,河对岸,是建章宫。飞阁辇道,凌空数丈,双凤阙承接飞阁,跨城连接两宫。
平日,如果城门关闭,硃安世等人便是从这里溜进城去。
两人将马栓在树丛中,硃安世居前,郭公仲随后,悄悄爬上双凤阙。飞阁上有侍卫巡守,两人在阁外潜伏,等侍卫走远,攀着飞阁辇道底面的木梁,吊在半空,慢慢向东挪,越过城墙。下面城墙与宫墙之间是一条巡道,硃安世取出绳钩,钩死木梁,抓住绳索,蹬着城墙,溜了下去,郭公仲也随后下来。
两人贴着城墙,向北快奔,要到路口时,前面忽然走来一队提灯巡卫。
巡道笔直,一览无余,两边高墙,绝无藏身之处。
两人拔腿就向前跑,疾奔到路口城墙拐角。
长安城是因地而建,西城墙并非一条直线,而是从中间直城门分成南北两段,南段比北段向外多进一丈,因而在路口形成一个拐角。以往,硃安世等人溜进城后,常常会碰到侍卫巡守。因此,设法在这个城墙拐角上偷偷凿出些凹缺,以备急用。
两人都是惯熟了的,硃安世手脚并用,抓蹬着凹缺,急向上爬到两丈高处,郭公仲也随后爬到硃安世脚底。两人紧贴着墙角,一动不动。
巡卫走了过来,转过拐角,继续前行,毫无察觉。等巡卫走远后,两人才慢慢溜了下来,出了拐角,穿过直城门大街,折向东边,沿着桂宫南墙,循着暗影,向前潜行,到了北阙甲第区。郭公仲引路,寻到御史大夫府,从后院翻墙进去。
回到长安后,司马迁来不及去查淮南王档案,便因一言不慎,招来横祸。
当时他话还未讲完,天子便勃然变色,怒喝黄门将他带走下狱。司马迁遭电掣了一般,顿时懵住,木然趴伏在地,任由两个黄门拽住自己双臂,倒拖着扯出殿门,交给卫卒,押出宫门,解往牢狱。
在宫门外,他听到卫真在一旁大叫“主公”,他犹在震惊,扭过头望着卫真,恍如梦中,竟像是不认得一般。直到走近牢狱圜墙'圜墙:圜(yuan)同“圆”。汉代拘押官员的牢狱围墙为圆形环围。《释名·释宫室》:“狱……又谓之圜土。土筑表墙形,形圜也。”',看见黝黑大门敞开,他被推进去时,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被下了狱。
他慌乱起来,想挣开,狱吏却扭住他,拖扯到前厅,在他背上重重一摁,他没有防备,一下跪倒在地。抬头一看,正中案前端坐一人,面目森冷,看冠戴,是狱令。旁边另有一人,展卷执笔,应是狱史。
狱史冷喝道:“报上姓名!”
司马迁一愣,一时间竟想不起自己名字来。
“叫什么名字!”狱史猛地提高声音。
司马迁一惊,才忽然记起,低声道:“司马迁。”
狱史提笔记下,又问:“现居何职?”
“太史令。”
“犯了何罪?”
“不知。”
狱令一直漠然看着他,听到这句,忽然咧嘴而笑,笑声阴恻尖利,其他人也陪着笑起来。
司马迁这时才忽然觉到冤屈愤怒,却说不话,浑身颤抖。
狱令歇住笑,懒懒道:“押进去。”
狱吏揪起司马迁,推搡着走进旁边一扇门,刚进门,一股霉气恶臭扑鼻而来,里面幽暗阴湿。司马迁顿时恐慌起来,略一迟疑,背上又被重重一推,一个踉跄,几乎跌倒。站稳一看,房间狭长,一条甬道,旁边是一排木栏隔开的囚室,里面隐隐挤满囚犯。
一个狱吏迎上来,手里抱着一套赭色囚衣,冷冷道:“把冠袍脱掉!”
司马迁仍像身在梦中,犹疑了一下,慢慢伸手摘下冠帽,放到身边一个木架上。而后去解绶带,手抖个不停,半晌才解开。又脱掉衣袍,只剩下亵衣。
“脱光。”狱吏将囚衣扔到司马迁脚边。
司马迁心中悲郁,抬头望向狱吏,狱吏也盯着他,目光寒铁一般,冷森森不可逼视。
想到自身处境,司马迁顿时黯然自失,不敢争辩,只得转过身,面对着墙壁,迟疑了一会儿,才慢慢解开亵衣,脱得赤条条。只觉得后背狱吏目光冷冰冰如刀一般,心中羞愤欲死,忙抓起地上囚衣套在身上。
狱吏从旁边取过一副木枷铁锁,锁住司马迁手足,套上木枷,而后吩咐道:“跟我走。”说着转身向甬道里面走去。
司马迁跟着狱吏慢慢挪步,脚上铁链沉重,哐啷作响。他转头一看,身旁每间囚室,都挤满囚犯。长安城中原本只有几处牢狱,但这些年来,政苛令繁,囚犯猛增,牢狱也不断增加,已增至二十多座'《续汉书·百官志二》:“孝武帝以下,置中都官狱二十六所。”'。那些囚犯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有的扒着木栏瞪着他,全都蓬头垢面、身形枯瘦。
走到甬道尽头,狱吏取下腰间挂的钥匙,打开旁边一间囚室,转头道:“进去。”
司马迁向里一望,阴暗中,小小囚室竟堆了十几个囚犯,呻吟、咳嗽声此起彼伏。走到门边,司马迁心里有些怕,才一犹豫,身后挨了重重一脚,被狱吏踹了进去。里面囚犯忙往墙边躲靠,空出一块地。
司马迁生平第一次被人踢,又惊又怒,不由得回头瞪向那狱吏,想要骂,气怒之下,竟张口结舌,一个字骂不出。
“瞪什么?”那狱吏两步冲进来,抬腿朝司马迁狠狠踢过来。
司马迁从没和人动过手脚,哪里知道避让?被狱吏一脚踢中腹部,一阵剧痛,顿时跌倒在地,撞到身后一个囚犯,那囚犯慌忙躲开。那狱吏却不停脚,一边骂一边狠踢。司马迁头上、背上、腰间,一处接一处被踢中,手足被铐,无法躲避,忍不住叫起来:“住手!我是朝中官员!”
狱吏停住脚,忽然笑起来:“你也算官员?这间囚室里,光两千石的官儿就有三四个,你问问他们,敢不敢在我面前自称官员?”
另一个狱吏也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根木锤,怪笑道:“他可是堂堂太史令,六百石的大大官儿!”
司马迁又痛又怒又羞又怕,趴在地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狱吏又笑道:“在这里,这木锤是丞相,笞板是御史,今天就让木锤丞相教导教导你,打出你的屎来,让你做个太屎令!”
说着,木锤劈头盖脸、冰雹一般向司马迁砸落……
御史府,院落深阔,楼宇轩昂。
硃安世和郭公仲两人在黑暗中,寻着灯光,透过窗户,一间一间房子找。
到一间大房外时,郭公仲低声道:“这里!”
硃安世凑近一看,窗内灯烛明亮,有两人踞席对坐,其中一个是孩童,低垂着头,一动不动,是驩儿!
硃安世这才长舒一口气,郭公仲也咧嘴笑起来:“活的!”
硃安世又看屋中另一个人,是个中年男子,身穿便服。
郭公仲低声道:“王卿。”
王卿正在问话,驩儿则低着头,一声不吭。
硃安世见四下无人,疾奔几步,蹿进门去。
驩儿听到声音,一抬头,见到硃安世,惊喜无比:“硃叔叔!”
王卿闻声扭头,猛然看到这条陌生大汉闯进来,虽然吃惊,却并不变色,竟仍端坐着,仰头厉声问:“什么人?”
硃安世并不理会,过去拉起驩儿,往外就走。王卿急忙站起身,拦在门口,挺身而立,瞪着硃安世,目光凛然。
“让开!”硃安世喝道。
“你就是硃安世?”王卿挺毫无惧意。
“正是老子,若不想死,给我让开!”
硃安世伸手就要推开王卿,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是个婢女,正端着笔墨要进来。见此情景,手一慌,笔墨掉落在地。那婢女见势不妙,转身就跑,郭公仲已从一旁跳出来,捉住那婢女,蒙住她的嘴,推进了屋中。
郭公仲紧抓那婢女,向硃安世喊道:“走!”
硃安世手正停在王卿胸前,又低声喝道:“让开!”
王卿却镇定道:“我只要一声喊,侍卫立刻就到。”
硃安世一愣:对了,他为什么没有喊叫呼救?
王卿接着又道:“硃先生能舍命救这孩子,重义守信,一诺千金,实乃君子侠士,王卿能得一会,三生有幸。”
说着竟抬臂向硃安世拱手致礼,神情十分恭肃。
硃安世越发诧异,郭公仲也同样瞪大了眼睛。
王卿见状,忽而笑道:“这孩子本该交给兒宽大人,却阴差阳错,到了我这里。是不是?”
硃安世盯着王卿,心中疑惑,并不答言。
王卿望了望驩儿,又道:“我先见到那支竹简,便觉得吃惊,这孩子留下来后,说要背诵东西给我听,才念了两句,他忽然察觉,问我是不是兒宽。我说不是,他便不再念了。所以我猜想你们误把我当作了兒宽。不过,幸而找到的是我,若落于旁人之手,这个错就犯得太大了……”
硃安世见他神色泰然、言语诚挚,戒备之心松了一些,却仍不敢轻信,便问道:“你想怎样?”
王卿不答反问:“你知道这孩子念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
“那你为何要救他?”
“救一个孩子,要什么理由?”
王卿点点头,低头沉吟片刻,又道:“我可以放你们走,但有一事相求。”
“什么?”
“让这孩子把他背的东西念给我听。”
硃安世看看驩儿,驩儿望着他,眼中惊疑,似有不肯之意。
硃安世便道:“这孩子的母亲嘱咐他,只能念给兒宽一个人听,连我都不成,何况是你?”
王卿道:“那支竹简上写的四个字是‘孔壁论语’,这孩子虽然只念了几句,但我断定他念的正是孔壁《论语》。你们也许不知,孔壁《论语》是当今世上唯一留存的古本《论语》,万万不能失传。”
硃安世道:“我管不了这许多,我只想保这孩子性命。”
王卿忽然怒道:“你以为我是在贪图什么?这古本《论语》难道是什么修仙秘籍、藏宝地图?只要这孩子心里还装着古本《论语》,他便永无宁日。你难道没有见识那些刺客?你能保得了这孩子一世安全?”
硃安世忙问:“你知道那些刺客?他们是谁?”
王卿眼中浮起阴云:“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看神情,他不但与那些刺客无关,而且深含忧惧,硃安世略略放心。想起这一路上的艰辛危难,知道王卿所言不虚,那些刺客断不会放过驩儿,不由得低头踌躇。
王卿也沉默片刻,忽而俯下身,温声问驩儿:“孩子,你母亲是否对你说过,背诵的这东西比你的性命更重要?”
驩儿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王卿继续问道:“你母亲之所以让你只念给兒宽一个人,是因为她信任兒宽,怕别人不可靠,但现在兒宽已经过世,若你母亲在这里,你想她会怎么做?”
驩儿咬着嘴唇,摇摇头,小声说:“我不知道。”
王卿笑了一笑,又温声道:“如果有人和兒宽一样可靠可信,你母亲会不会让你念给他听呢?”
驩儿犹豫不决,咬着嘴唇,答不上话来。
正在这时,有人忽然急急奔进来,硃安世和郭公仲急忙拔出刀剑。

第二十九章 饥不择食

奔进来的是个年青男子,看衣着是僮仆,他见到屋内情形,顿时呆住。
硃安世伸手就要去捉那人,王卿忙劝道:“两位不必惊慌。”随即问那僮仆,“什么事?”
“直指使者暴胜之率人前来,正在府门外,说是来捉拿逃犯。”
“哦?”王卿大惊,“他有没有说是什么逃犯?”
“没有,但我看见卞幸先生跟随着暴胜之一起来的。”
“卞幸?他怎么会和暴胜之在一起?难道是他泄密?”王卿忙转头对硃安世道,“你们得立即离开,那卞幸是我的门客,今日这孩子来时,他也在一旁,必是他暗中通报了暴胜之。唉——怪我不善识人,误交小人。”
“好!我们就此告别!”硃安世牵着驩儿就要往外走。
王卿忙问:“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从后院,翻墙。”
“好,我去前面设法拖延,你们还是从原路离开!”
“谢谢王大人!”硃安世拱手道别。
“且慢,我还有几句要说——”王卿回头吩咐僮仆,“你快快出去,设法拖住暴胜之,我随后就到!”
僮仆答应一声,忙转身向外奔去。
王卿走到硃安世面前,忽然双膝一弯,跪到地上。
硃安世大惊:“王大人,你这是?”
王卿恭恭敬敬向硃安世行了一个叩首礼,而后又移动膝盖,又向驩儿、郭公仲也各行了一个。
硃安世三人一时不知所措。
王卿站起身,郑重言道:“三位,我这一拜,是为仁心道义而拜。古本《论语》一旦失传,公道大义将随之而亡,后世将只剩私心私欲,天下将只见强盗横行。荆州刺史扶卿曾经得传孔壁《论语》'王充《论衡·正说篇》:‘孔子孙孔安国以教鲁人扶卿。’',但可惜学的不全,王卿恳请你们,去荆州找到扶卿,将全本古《论语》传给他。当然,此事我也不能强求,由三位定夺。古本《论语》若能得以流传,自是万世苍生之幸,如果失传,也恐怕是天意如此,唉……好,我的话已经说完,就此别过,请两位速速带这孩子离开!”
说罢,王卿拱手道别,转身出门,大步走向前院。
硃安世和郭公仲带着驩儿,奔到后院,却见墙外有火光闪动。
硃安世爬上墙,探头一看,外面一队骑卫举着火把,排成一列,守住了后街。
等司马迁醒来时,浑身火烧火燎,遍体刺痛无比。
他想睁开眼睛,但左眼被踢肿,右眼也只能睁开一道缝,眼前幽暗中几张憔悴面孔,目光麻木冰冷,形同鬼魅。他知道这些人都是朝中官吏,其中几个他认得的,官位都远远高过他,然而到了这里,却全都连乞丐不如。
他忽然一阵心酸,泪水顿时涌出来,流到脸侧伤口,一阵蛰疼。
他虽非生于豪贵之族,却也是史官世家,自幼便乖觉驯良,只喜读书,极少与人口角争执,更无粗蛮之举。成年之后,继任太史令一职,也始终谨守本份、谦恭自持,远避是非、全心攻史,哪里曾遭过这等粗暴?尽管他早知当今酷吏横行、牢狱残狠,但此刻才终于明白何为身陷囹圄,何谓身痛心辱。
我做了什么?我说了什么?
他在心里连声问自己,渐渐想起:他是因替李陵游说而获罪。'参见司马迁《报任安书》及《汉书·司马迁传》、《汉书·李陵传》。'
李陵是名将李广之孙,骁勇善射,敢赴死命。天子派贰师将军李广利率三万骑兵攻打匈奴,命李陵监护粮草辎重,李陵却请缨率部众独自出征,侧翼辅助李广利。天子应允,但因战马不足,只许李陵带五千步卒。
李陵率兵北上大漠,行军一月,遇见三万匈奴骑兵。李陵命士卒以辎重为营,千弩齐发,射死匈奴几千人。喜报传回长安,天子大喜,群臣齐贺。
匈奴大惊,急招八万大军围攻李陵。李陵率士卒且战且退,转战千里,甚至一日数十战,又先后射杀敌军数千人。最后矢尽粮绝,却救兵不至,李陵始终身先士卒,奋力督战,士卒也感于义气,泣血鏖斗。匈奴却怕有伏兵,不敢紧逼。李陵军中有一人叛逃,向匈奴通报军情,匈奴才全力进攻。李陵见再无活路,欲自杀殉国,被部下劝阻。朝中名将赵破奴'赵破奴:西汉名将。《史记》:“将军赵破奴,故九原人。尝亡入匈奴,已而归汉,为骠骑将军司马。出北地时有功,封为从骠侯。坐酎金失侯。后一岁,为匈河将军,攻胡至匈河水,无功。后二岁,击虏楼兰王,复封为浞野侯。后六岁,为浚稽将军,将二万骑击匈奴左贤王,左贤王与战,兵八万骑围破奴,破奴生为虏所得,遂没其军。居匈奴中十岁,复与其太子安国亡入汉。后坐巫蛊,族。”'曾逃亡匈奴,后又归汉,天子并不介意,委以重任,赵破奴屡建军功,被封浞野侯。此后又被匈奴俘虏,再次逃回,天子仍未惩处。
李陵闻言,才断了自杀之念,令士卒全力突围,各自逃亡。匈奴数千骑追击,李陵被捕,投降匈奴。五千步卒只有四百余人逃回汉地。
天子闻讯大怒。群臣为求避祸,纷纷揭露李陵之短。司马迁与李陵平素并无私交,但自幼敬慕李广名将之风,又素闻李陵侍亲至孝、待友信义,与士卒同甘共苦,为国奋不顾身,能得部下忠心死力。这次虽然兵败投降,但五千兵卒,杀敌过万,震慑匈奴,功足以掩过。而且,以李陵为人,应该不是真降,心中定然存着逃回报国之念。
那日,天子召群臣商议此事,司马迁仍如惯常,在角落默不作声、执笔记录,那些大臣或唯唯诺诺附和圣意、或义愤填膺痛责李陵,满朝竟没有一人替李陵说一句好话。他越听越气愤,不由得抬起头怒视这群奴颜小人。正巧天子望向他这边,发觉他目光异常,便问道:“司马迁,你怎么看?”
司马迁继任太史令已近十年,常在末座,记录天子和群臣廷议朝政。天子极少看他一眼,更难得和他说话。这时突然问他,他心中正在气闷,一时激愤,便忘了妻子叮嘱,脱口而答,据实而言,替李陵辩说。这些话他在心里已反复默想过许多遍,所以不假思索、一气说出,话未说完,忽然被天子一声喝止,而后,便被投到这里。
我说错了吗?没有。
我不该说吗?该。
我秉直而言,天子为何发怒?
天子恼怒,应该不仅是因为李陵,更是为了李广利。李广利是天子宠妃李夫人之兄,天子连番命他出征匈奴,是望李广利能如卫青、霍去病,破军杀敌、建功封侯。而此次出征,李广利大军虽杀敌一万,自己却损折二万,功不及李陵,过却大之。天子之愤,实为迁怒。
司马迁想:就算我错看了李陵,他是真降,我进言有过,但依照律令,也并非大罪,最多不过褫夺官职。这虽然让家族蒙羞,但我并未说违心话,免了官职、做个庶人,倒也少了许多烦恼,正好回乡耕读,清清静静完成史记。更何况,李陵一旦真的逃奔回汉,我就更没有过错了。
司马迁躺在地上,扪心自问,并无愧疚,于是释怀,挣扎着坐起来,见墙边有一点空地,便挪过去,靠墙坐好,闭目休息。
这时,甬道中传来脚步声,继而是锁钥撞击声,囚室中忽然骚动起来。司马迁忙睁开眼,见其他囚犯全都聚到门边,彼此不断争挤。他正在诧异,见一个狱吏提着一只木桶,打开牢门,走了进来,站住脚,扫视一眼,囚犯们一起略往后退了退。狱吏放下木桶,桶中飘出一些热气,一股麦香扑鼻而来,原来是饭。麦香飘在囚室潮腐之气中,异常诱人,司马迁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才发觉自己饿了。
狱吏才转身,那些囚犯便一拥而上,狱吏回头瞪了一眼,囚犯们忙一齐停住。狱吏出去锁好门,转身离开,囚犯们立即围紧木桶,纷纷伸手去抓抢,镣铐咣啠'一阵乱响。司马迁只在几年前河东遭灾时,曾见过饥民这样争抢食物,没想到这些常日里锦衣玉食的官员们竟也如此。抢到饭的,忙不迭往嘴里塞,没抢到的,拼命挤进去伸手乱抓,喉咙中发出野兽般低吼声。
司马迁目瞪口呆,又惊又怜,不忍再看,重又闭起了眼睛。
过不多久,囚室重又安静下来,囚犯们各自缩回原地,只有两个老病者,仍趴在桶边,一个手伸在木桶里摸寻剩下的饭粒,另一个在桶边地下捡拾掉落的残渣。司马迁睁眼瞧见,心里一阵酸辛。
御史府后墙外,军吏呼喝、马蹄踢踏,前院也传来叫嚷之声。
硃安世左右看看,见左边高墙外隐隐露出树木楼阁,便牵着驩儿道:“去那边!”
三人急奔到左墙,硃安世先一纵身攀上墙头,向外一看,一座庭院,应是比邻的官宅。他骑在墙上,郭公仲托起驩儿,硃安世伸手接住,拉了上来,郭公仲随后攀上墙,跳进邻院,硃安世先把驩儿送下去,而后自己也跳了下去。
他略一环望,小声道:“前街后街都有把守,得到前面横街才走的掉。”
“走!”郭公仲率先引路。
三人贴着墙,在黑影中潜行,穿过庭院,到了对面院墙,正要翻过去,后面忽然传来一声恶狗嘶吠,一个黑影猛地蹿了过来,郭公仲急忙一刀甩出,那个黑影猛地倒地,一阵呜咽,再无声息。
“快!”郭公仲催道。
三人急忙翻墙过去,小心戒备,继续向前疾奔,幸好再无惊险,一连翻过五座相邻庭院,才终于来到横街,左右一看,街上漆黑寂静,果然没有巡守。
硃安世道:“现在出城太危险,得先躲起来,等天明再想办法混出城。”
郭公仲道:“老樊。”
“樊大哥?他回长安了?仍住在横门大街?”
“对。”
“好,就去他那里躲一躲。”
横街向北,一条大道直通东、西两市。
三人忙趁着夜黑急急向西市奔去,西市门早已关闭。他们绕到西市拐角,爬上墙边一棵高柳,跳到里面乱草丛中,进到西市,拐过一个街口便是樊仲子的春醴坊。
三人摸到后院,翻墙进去,居室窗口透出灯光,他们走到窗边,硃安世按照规矩,三轻三重,间错着扣了六下。
片刻,一个人开门出来,灯影下,身形魁梧,正是樊仲子。
樊仲子一见他们,低声道:“是你们,快进来!”
进了屋,樊仲子妻子迎了上来。
硃安世忙拱手道:“大哥、大嫂,又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樊仲子哈哈一笑,声音洪亮:“怪道这两天耳朵发烫、脚底发痒,正猜谁要来,没想到是你们!”
三人坐下,樊仲子忙催妻子去打酒切肉。
樊仲子望着驩儿问:“这就是那孩子?”
硃安世纳闷道:“哦?樊大哥也知道这孩子的事?”
樊仲子笑道:“你在扶风事情闹那么大,连减宣都被你害死,聋子都听说了,哈哈。早知这么缠手,就不让你去接这桩事了。”
当初硃安世接驩儿这桩买卖,正是樊仲子引荐。樊仲子父亲与湟水申道曾是故交,申道从天水托人送信给他,求他相助,但并未言明是何事,只说是送货,酬劳五斤黄金。樊仲子当时在忙另一桩事,脱不开手,正在为难,刚巧硃安世正需要回家之资,向樊仲子打问生意,樊仲子便转荐给他,回信申道,约好在扶风交货。
硃安世回想起来,不由得苦笑一声,但也不愿多想,随即道:“因为我,拖累樊大哥几乎受害,实在是——”
樊仲子大笑着打断他:“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性,三天无事,就会发痒,十天没事,准要生病。何况,我也只是出城避了避而已,你把汗血马还了回来,我也就无碍了。又托人打点了杜周的左丞刘敢,更加没事了。”
“汗血马是韩嬉还回来的,那减宣也是中了韩嬉的计策。”
“嬉娘当时也在扶风?”樊仲子眼睛顿时睁大。
当年樊仲子认得韩嬉时,前妻已经病逝,他和韩嬉十分亲近,众人都以为两人会结成婚姻,谁知后来竟无下文,过了两年,樊仲子续弦,娶了现在的妻子。
硃安世当然知道这段旧事,但不好隐瞒,只得将这一年多和韩嬉同行的事大略说了一遍。
樊仲子不但毫不介意,反倒开怀大笑,连声赞叹:“果然是嬉娘,不愧是嬉娘,也只有她才做得出!”
随后说到赵王孙的死,屋内顿时沉默。
樊仲子眼圈一红,大滴眼泪落下,他长叹口气,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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