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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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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景徽脸上还挂着几滴泪珠,却已是笑靥如花,泪珠就是花瓣上的晨露,小小的人也向张原福了福,动作惹人怜爱,脆声道:“张公子哥哥你好,我就知道今天能遇上张公子哥哥,只要一出门就能遇上对不对?”

张原心想:“敢情自上回游觞涛园后,小景徽一直就没出过家门啊。”正要弯腰和小景徽说几句话,那个婢女过来道:“张公子,道上说话不方便,请公子到祠前广场边再说话吧。”

很多乡人都在看着,这情景着实有些尴尬,但小景徽太可爱,而且车上不知有没有她的小姑姑,张原当然不会掉头就走。

第七十四章 六寸金莲吓死人

马车辘辘前行,两个婢女一左一右牵着商景徽的手走,商景徽不时回头看张原一眼,好象怕张原不跟上来,还时不时两只小手抓紧婢女的手借力缩腿一跳,然后“格格”直笑。

那两个婢女起先见景徽小姐半路向着一个陌生男子叫哥哥,哭闹着要停车要下来,二婢都是很紧张,生怕闹出她们无法应付的事,这时见张原还只是个少年,又且温文尔雅,这才略略放心,其中一婢笑着对商景徽轻声道:“景徽小姐,你倒好好走路啊,这样会摔着的。”

马车在钱肃王祠广场东南一角停下,一个婢女拉着商景徽不许她乱跑,另一个婢女凑着车窗听车中人吩咐,片刻后,那婢女过来问张原:“张公子是山阴状元第张肃之先生之孙吗?”

张原道:“肃之先生是在下的族叔祖,在下张原张介子,是东张子弟。”

那婢女“咦”的一声,问:“上月在觞涛园不是张公子你吗?”

张原微笑道:“那日我也去了觞涛园,是陪我族兄张萼去的。”

那婢女眼神奇怪地看了张原一眼,说声:“张公子请稍等。”又去马车边与车中人低语——

商景徽拽着婢女靠近张原两步,仰着小脸问:“张公子哥哥这是要去哪里,赛社还没开始呢,你怎么就要走了?”

张原道:“我在会稽王季重先生那里求学,早上从山阴过来,听着锣鼓热闹,就顺道过来看一看,怕先生责骂,所以要赶着去上学啊。”

那个传话的婢女又过来了,这次是对商景徽说话:“景徽小姐,张公子要赶去读书了,不能迟到,迟到了先生会责罚的——”

商景徽睁大亮晶晶的眸子问张原:“先生会用竹尺打你手心吗?”

两个婢女“吃吃”的笑。

张原笑道:“如果迟到好久那说不定就要打手心——景徽小姐好好看赛社祷神吧,我先走了,下次再会。”车里的肯定不是商澹然,商澹然知道他的名字,应该是景徽的母亲,这个就不好多说话了。

传话的那个婢女生怕商景徽闹,弯腰劝道:“张公子再不走就会迟到很久了,婢子带你先去庙里看龙王好不好?”

商景徽两道可爱的小眉毛微蹙,小嘴噘了噘,向张原摇摇手:“张公子哥哥快走吧,别迟到了,下次我还要出门的,记得等一下我哦。”六岁的小景徽难得出一次门,最近出来两次都遇到了张原,就以为只要出门就可见到张原。

两个婢女忍着笑,牵着景徽小姐的手,看着张原主仆三人走远,一个婢女到车窗边禀道:“夫人,那位张公子走了。”

车里坐着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娴雅妇人,这妇人便是商周祚之妻傅氏,是商景兰、商景徽二人的母亲,上月商澹然去贺氏觞涛园相亲,回来时傅氏问她张萼公子如何?商澹然道:“恶俗纨绔。”再问其他的就不肯说了,傅氏也就认为与山阴张氏联姻不成了,不料夜间景兰、景徽小姐妹二人在榻上嬉戏时,“咭咭格格”说什么张公子和姑姑下棋、张公子背着身子下棋、张公子哥哥说了笑话……

傅氏好生奇怪,便盘问小姐妹二人,小景徽说得有点颠三倒四,九岁的商景兰说得很明白了,遇雨、下棋、渡船,不过没记住那张公子的名字,反正是山阴张氏的公子没错——

这可把傅氏给弄糊涂了,小姑商澹然很鄙薄地说那张公子是恶俗纨绔,怎么又会与其对弈并且交谈,而且听这小姐妹说澹然姑姑那日在岛阁很快活,笑得直不起腰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第二天傅氏问商澹然是不是这就回绝山阴张氏的提亲,商澹然毫不犹豫地点头,傅氏试探道:“小妹啊,嫂子听小兰、小徽说——”

商澹然俏脸霎时绯红,娇嗔道:“嫂嫂,小兰她们乱说的,嫂嫂赶紧回绝了那说媒的婆子吧。”

傅氏就以为那张公子在与澹然下棋时有什么轻薄言语或举动,这才让澹然鄙薄的,悄悄去问景兰,景兰、景徽姐妹记性很好,景兰几乎把当日张公子与姑姑说的每一句话都对母亲说了,没什么轻薄言语啊,又问那张公子是不是长得好丑?也不是。

还好老仆妇梁妈清楚当日之事,对太太说是有两个张公子,来相亲的那个张公子澹然小姐一看就不喜欢,岛阁上下棋的那个张公子澹然小姐似乎印象不错,却又不是来求亲的——

傅氏心道:“原来如此,就不知那下棋的张公子订亲了没有?”悄悄托人打听了一下,张肃之先生有六个孙子,适龄的就只有张岱、张萼、张卓如三人,但张岱和张卓如已经订了亲,张岱赴乡试未回,难道澹然看上了张萼的堂弟张卓如,可人家已经订亲了啊。

那以后傅氏再不提山阴张氏子弟的事,只是小景徽还老把那个张公子挂在嘴边,那个“骗你的”笑话总说不厌,不料今日带着景徽来看海龙王就被景徽看到这个张公子了,却原来不是西张子弟,而是东张的,傅氏当然是知道东张的家世远不如西张,与商氏官宦世家不太匹配,但方才听张原说在王季重先生那里求学,王季重是会稽名士、制艺名家,以前没听说收过学生,怎么就收下这个张原了?

傅氏决定回去就让人打听一下这个张原的情况,夫君远在京城,小姑年已二八,再不订下亲事就晚了,这个必须她来操心,翁姑早逝,商澹然五岁起就由兄嫂抚养,长嫂如母,傅氏是把商澹然当女儿看待的,夫君更是宠这个小妹,澹然六岁缠足时受痛不过大哭,夫君在外听得不忍,恻然道:“罢了罢了,由她,缠足亦是一时习俗,唐宋女子大都不缠足,即本朝以来,江浙、岭南女子也多不缠足,正德以后江南女子缠足之风才愈演愈烈,不缠也罢。”

商周祚一时不忍,小妹商澹然也就不缠足了,这就连带女儿商景兰也不缠足,而今商景徽六岁了,按说也该缠足了,小姑姑和姐姐不缠足,她哪还肯缠,这让傅氏很是无奈,差可安慰的是,澹然和小兰、小徽的足天生纤瘦,虽比那缠足的要大不少,但不至于六寸金莲吓死人,还能掩饰得过来——

秋阳薰暖,钱肃王祠前广场的人越来越多,两座戏台的锣鼓敲得更起劲了,赛社快要开始了吧,商夫人傅氏从车窗里看着女儿景徽拉着婢女的手蹦蹦跳跳向一个堕民少女走去要买橘子吃,不禁微笑起来,心想:“若是缠足了,小徽哪里能跳得这么欢,唉,孩子缠足着实可怜,硬生生把足骨对折过来,我当年也不知哭过多少回!”

小景徽过来了,一手一个艳红的山阴谢橘,笑容可掬道:“娘亲,那卖橘子的姐姐说不收我们钱。”

景徽身后的那婢女用一个小篮子提了橘子过来,说道:“是啊太太,那堕民女子好奇怪,硬是不肯收钱——是不是看我们景徽小姐可爱?”

商夫人笑了起来:“岂有此理,快去把钱给人家。”

那婢女回头一望,说道:“走了,人多,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第七十五章 天生此才

小奚奴武陵一点也不想那《西厢记》了,《西厢记》里的张生根本就不读书,专想着莺莺小姐,哪象少爷,整天就闷在书房里,这两天少爷抓到他读书,读王老爷写的四书笔记,总有十多万言吧,两天就要他读完,虽然少爷赏了他一钱银子,可这银子实在不好挣,喉咙冒烟啊——

嗓子干,就要不停喝水,水喝多了就要撒尿,只有就借如厕之机缓口气,每次都要磨蹭好一会,这次挨挨延延回书房时,忽然听到书房里有人在念书:

“礼者,仁也。仁不可名,而假于礼以名……”

武陵大奇:这是谁,这么好,代他来读书?

……

王思任这日午后又去延庆寺为老僧写经了,闷了几天的王婴姿小姐长衫儒服的又悄然来到前院,在转廊边听书房里武陵为张原读书,那小奚奴嗓子都快读哑了,不禁心里暗笑:“这个张介子果真是怪人,不喜读书喜听书,过耳成诵就是这样的吗。”

听了一会,那小奚奴搁下书出去了,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回来,王婴姿便蹑足进到书房,见张原背着身子立在窗前,在看窗外的几竿细竹——

王婴姿拿起那卷覆在书案上的四书笔记,接着小奚奴方才念过的左一行,轻声念诵了起来,甫一出声,就见张原的背影动了一下,却没转过身来,王婴姿就继续念,不间断念了十多页,喉咙终于痒痒了,想找茶喝,案上两杯茶是张原主仆的,小漆盘里有十几个橘子,便覆着书,取橘子剥吃。

张原终于转身来了,含笑道:“多谢婴姿小姐。”

王婴姿见张原称呼她为“婴姿小姐”,面上一红,说道:“没什么了,等我吃一个橘子,我再帮你读完,也没剩多少页了。”

张原只好由她,王婴姿读得比磕磕绊绊的武陵强多了,声音听着也悦耳。

王婴姿继续读书,这次她把剩下的三十多页近一万字全部读完,小奚奴武陵很恭敬地端了一杯茶进来,说道:“王小姐请用茶。”

王婴姿笑道:“这是到你们张家了吗。”话一出口觉得不大妥,赶忙转换话题道:“张兄既已读完四书笔记,那么四书小题无论是正题还是截搭题,破题都难不住你了,明日我爹想必就要教你承题、原题、起讲、入题之法,这些都是八股文的头部,最是重要,我爹爹也有专门论述这些的手稿,我去给你拿来——”

“不要不要。”张原赶紧阻止,又问:“上回你拿书出来,你爹爹没责怪你?”

王婴姿抿了一口茶,答道:“没有啊,就是问了我一些话,然后告诫我不要再到这边来——不过我想来就来,也不要紧,对吧?”

张原笑了笑,心道:“想必王老师还只把王婴姿当作小女孩吧,十五岁,也的确是小女孩,婴姿小姐尚不解风情。”

王婴姿与张原说了些闲话,一盏茶饮尽,便起身道:“我先进去了,出来好久了,我娘会找我的,下次我还来给你读书。”说罢就走了,直截了当。

起风了,书房北窗外那一丛细竹萧萧的响,张原负手立在窗前,看那暮色就象是一把沾着淡墨的大刷子,刷一遍,天色就暗一些,渐渐的,那几竿细竹模糊成水墨画——

……

第二天,也就是初八日,王思任果然如王婴姿所说开始传授张原承题、原题、起讲、入题之法,看来王思任以前教儿子就是这么教的,所以王婴姿清楚这些套路。

王思任上午、下午各讲了一个时辰,然后考问张原领悟了多少,一番问难之后,王思任大为满意,他现在发现张原的长处并不仅仅是记性过人和学习刻苦,更在于非凡的领悟力,往往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很多需要阅历、经验才能深切领悟的道理,张原只须他稍一点拨,小叩则发大鸣,就好比那日他以美色喻八股一般,张原接过话头就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王思任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心道:“天生此才,用于治学,当为鸿儒;用于治世,当为名臣。”想到这里,问:“张原,我想听听你的志向?”

张原道:“就是赢了那姚秀才。”

王思任笑道:“往长远里说。”

张原道:“那就是明年的县试、府试。”

王思任道:“再远大一些。”

张原道:“还有道试,若补了生员,还得指望乡试中举,侥幸中了举呢,当然要进京会试了,也扬老师之名。”

王思任笑道:“我是问你终生追求的志向。”

张原心道:“我若说大明朝快亡了,到时王老师你会饿死,而我就是来拯救这大明朝的,王老师你肯定会瞪起眼睛、拿起竹尺揍我吧。”恭恭敬敬答道:“学生大志向尚未确立,下月若不能赢那姚复,那么再有什么大志向都是空谈。”

王思任问道:“你不是有必胜的妙计吗?”

张原道:“妙计是有,不过也要八股写得好才行。”

王思任道:“依你这样的好学敏悟,本月底就可正式动笔制艺,写出中规中矩的时文并非难事。”

张原喜道:“全赖老师点拨。”

王思任笑着摇了摇头,他倒是希望张原能说出象北宋张载那样的豪言壮语呢,不料张原只是要赢那姚复,另外就是想着怎么一路科考过关,实在倒是实在,就是有点俗——

仆人来报,张公子的家仆石双来了,还送来了一筐秋白梨。

王思任笑道:“你母亲派人接你回去过重阳是吧,好,你收拾一下就回去吧,这几日读书也辛苦,明日登高舒怀,解解读书的闷气。”

……

山阴习俗,重阳日早起沐浴,佩茱萸、吃栗子糕、饮菊花酒,张原家自然也不例外。

且喜这日天气晴美,辰时初刻,张岱、张萼、张卓如就联袂来约张原去登玉笥山,玉笥山在会稽县稽山门外,与会稽山相连,相传当年大禹在此山顶得到记载有山河体势的金简玉书,这才治水成功,又因为此山峰顶形似香炉,所以又称香炉峰,乃是绍兴府胜景之一,也是会稽、山阴两县民众重阳登高首选之地。

张岱、张萼都骑着大马,张卓如乘轿,仆从二十人,可餐班十余位少年声伎携着笙笛箫管一并前去,张母吕氏见张岱、张萼都骑马,也就答应儿子骑白骡出城,嘱咐路上要小心,命武陵和大石头跟随侍候。

一行四十余人浩浩荡荡穿城过县,出了稽山门,张原记得上次去觞涛园也是这条路,玉笥山就在觞涛园贺家湖的西南面。

张原骑着白骡雪精,意气风发,步行虽然健身,到底还是有坐骑神气,白骡雪精颇为神骏,与张岱、张萼二马争驰,竟不遑多让,三人把一众随从和声伎、还有乘轿的张卓如都远远抛在后面,早早的就到了大禹陵下,从这里无法再骑马,得步行上山,玉笥山登山石阶有一千多级,山势郁郁苍苍,山道磅礴蜿蜒。

张原三人驻足欣赏陵前碑亭,一面等仆人们赶上来,却见七、八个士子说说笑笑而来,张岱一看,对张原道:“这都是我们山阴的生员,奇了,还都是去年岁考一、二等的,其中两位与姚复关系颇密。”

第七十六章 纨绔风采

“啊,宗子兄、燕客兄,一向少会,这位是——”

几个生员与张岱、张萼寒暄,见张原面生,便出言相询。

张岱笑道:“说出他的名字来可谓如雷贯耳,几位仁兄都是去年县学岁考前二等的,不会没听说过吧。”

那几个山阴生员面面相觑,忽然齐声道:“他便是张原张介子?”

张原微笑作揖道:“张原见过诸位仁兄。”

那七位山阴生员神色便有些古怪,拱手还礼道:

“介子兄,失敬失敬。”

“介子兄,久仰久仰。”

“……”

张萼哈哈大笑:“介子,你与那姚讼棍的赌约现在已传得沸沸扬扬,你这可算是一赌成名了。”

一个身形短小、脸色腊白的生员冷笑道:“就不知道成的是什么名,美名还是——”

张萼大喝一声:“杨尚源,我认得你,你是姚讼棍的亲戚!”

张岱、张原皆笑。

脸色腊白的杨尚源这下子也有了一些血色,怒道:“亲戚又如何,到时只论八股,我倒要见识一下三个月能学出什么八股来。”

张原懒得争辩,现在和这些人争执没有意义,十月底方见分晓。

张萼却是忍耐不得,这杨尚源分明就是姚讼棍一伙的,不打击不爽,说道:“我介子弟已拜在会稽王季重先生门下,杨尚源,你倒是去王季重先生那里试试,看季重先生会不会瞧你一眼,嘿嘿,依我看来,你这秀才功名想必也是倩人替代或者剿袭拟题得来的。”

倩人替代就是雇佣枪手代考,在县试、府试中屡见不鲜,虽然简单有效,但容易被人告发,那是遣戌充军的大罪;而剿袭拟题则稍微复杂一些,就是延请制艺名士在家,预先猜题,拟出十余题各撰一篇,计篇酬价,让那考生记诵背熟,脑子笨背不熟的就要想方设法将这些预先拟作的八股文带进考场,若论夹带的工夫那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什么招数都有,剿袭似题极具操作性,估计大明朝的秀才十个当中至少有一个是靠这种办法考取的,因为考题必须出自《四书》、《五经》,而且《五经》也只选一经作为本经,这样命题的范围就太有限了,往往出现重复命题,几十年前甚至几年前的考题又拿来考,所以说截搭题也是为了应对剿袭拟题的无奈之举,但即便有截搭题,被猜中考题的也很不少——

可是当面说人家秀才功名是请枪手或者抄袭来的,这比打人打脸、骂人揭短更狠三分,也只有张萼敢这么肆无忌惮,山阴第一纨绔岂是浪得虚名的。

杨尚源的腊白脸霎时涨成猪肝色,他是四年前中的增广生员,倩人替代倒是真没有,但剿袭拟题可以有,这种事很普遍的,只不过大多数人运气不佳没猜中题而已,他杨尚源在道试中的两道八股题中恰就猜中了一道截搭题,那道题正是表舅姚复帮代拟的,杨尚源当时是喜得抓耳挠腮,这是祖宗有灵、鬼神护佑啊,当即洋洋洒洒写下,就中了,可毕竟不是光彩的事,向来讳莫如深,不料今日让张萼在这么多人面前说了出来,张萼当然不可能知道他当日拟题得中的事,只不过随口乱说,歪打正着,击中了杨尚源的要害——

“张燕客,你辱人太甚,我绝不与你干休!”

焕然生色的杨尚源愤怒地大叫起来,可因为贪杯好色淘虚了身子,中气不足,这陡然大叫,声音尖厉,象是太监。

张萼从不怕惹事,点着头道:“恼羞成怒了吧,被我戳中痛处了吧,那你状告我啊,赶紧让你亲戚姚讼棍写状纸去啊。”

杨尚源气得浑身发抖,若是别人,他果断要告,要告得对方家破人亡为止,这样的羞辱与被挖祖坟也差不了多少,不共戴天啊,可对方是张汝霖的孙子,张汝霖虽是致仕在家的乡绅,但山阴张氏的影响力不是他表舅姚复能抗衡的,张汝霖的父亲张元汴是状元不用多说,就说张汝霖的岳父吧,山阴朱赓,礼部尚书、内阁首辅,虽说朱赓三年前就已去世,但门生故吏遍天下,他杨尚源小小秀才哪敢捋张汝霖的虎须!

杨尚源怒叫道:“张燕客,你仗势欺人,我要上京城击登闻鼓告御状。”

张萼大笑起来:“皇帝都十几年不上朝了,你去告御状,行,你赶紧去,你若不去,你就是乌龟王八蛋,嘿嘿,告御状,这只配吓唬吓唬村夫,说我仗势欺人,我偏就欺你你又能怎样,你平日与姚讼棍狼狈为奸,欺负良善、霸人田产这些伤天害理的事会干得少?”张萼受张原之托命人查访姚复的恶事,连带也知道了不少杨尚源的恶事,姚复的很多恶事都有杨尚源的份。

杨尚源真没辙了,气恨难平,瞪着张萼,又瞪着张原,这事都是因张原而起啊,说道:“张燕客,你妄想把我气走,休想,下月二十九,我要与山阴诸生一同见证张家又一位大才子美色远扬,嘿嘿,美名远扬。”说这话时就对着张原冷笑,意似挑衅。

张原方才悄悄问大兄张岱:“这个杨尚源学识如何?”

张岱低声道:“只务求田问舍,不怎么读书的,庸陋之辈,谈何学识。”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张原笑道:“这位杨兄,不要这么瞪着我,我为你献一策可证你之清白,我兄燕客不是说你科场舞弊吗,你似乎不服,不如就打个赌,由我兄命题,你当场写一篇八股出来,也由本县一、二等生员来评判,五十四人中有三十六人认可你,那就是你赢——”回头问:“三兄,你出什么赌注?”

张萼大笑,说道:“我们兄弟同心,我若输了,我也终生不参加科举——”假意叹道:“唉,万一输了,那就可惜了我这状元之才,杨尚源若输了,那就证明他的功名果然是舞弊得来的,这脑袋上的方巾也不好意再戴了吧。”

张原道:“杨兄,这很公平了吧,用的都是当日你亲戚姚秀才与我打赌的同样的方法,这总不能说山阴张氏仗势欺人了吧,如何,敢一赌否?”

杨尚源张口结舌,他哪敢赌,他还有点自知之明,制艺平平,在本县诸生中人缘也算不得好,去年岁考评为第二等是因为送了礼给孙教谕——

“可笑。”杨尚源叫道:“谁不知道张燕客是不读书不上进的,你要拿科举与我赌的话还不如干脆拿天上的月亮和我赌。”

这分明是讥笑张萼求科举就是水中捞月啊,张萼怒道:“那你说,你要赌我什么,随你说。”

杨尚源不理睬张萼,却朝张原一指:“我要和你赌。”一来是东张势弱,二来是杨尚源不敢按张原说的方法与张萼赌,因为那样他输的可能性极大,所以他要转换目标,指向张原。

张原含笑问:“杨兄要与我赌什么?”

杨尚源道:“作八股太费时,我只与你赌破题,各出一题让对方破,谁破得快破得好,就是赢,我也不与你赌什么功名,反正你下月的赌局肯定是输,今日我只与你赌银子,谁输了,谁给对方纹银一百两,敢与我赌否?”

杨尚源咄咄逼人。

第七十七章 牛刀小试

古越晚秋,天气初肃,禹王陵岣嵝碑两侧松柏森森,会稽、山阴两县前来香炉峰登高的民众陆续而至,见一群书生不去登山却立在碑前唇枪舌剑,便都围拢过来看热闹。

杨尚源见张原一时未答话,便以为是心怯,愈发盛气道:“张介子,敢与我赌否?”

张萼哪里看得过杨尚源这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叫道:“介子,和他赌,万一输了也不用怕,银子我和大兄代你出。”

张岱一抖马缰,开口道:“我兄弟三人这两匹马一头骡,抵得一百五十两,一百两太少,就赌一百五十两,就不知道尚源兄拿得出一百五十两银子否?”

杨尚源举手道:“且慢,我有言在先,我是与张介子赌,宗子兄乃本县神童,可不得暗中相助你这族弟。”

张原问:“是赌一百五十两吗?”

杨尚源打量着那二马一骡,估摸着不止一百五十两,便道:“好,就赌一百五十两。”

张原问:“我的赌注在此,杨兄的银子呢?”

杨尚源冷笑道:“你若赢了我,一百五十两银子分毫不少。”

张原朝在场诸生和围观民众拱手道:“这里寻不着纸笔,无法立契存照,诸位就是见证,莫要让人耍了赖去。”

围观民众哄笑道:“谁敢耍赖,今日不让他出这大禹陵。”

担任仲裁的就是在场的七位生员,张岱也是其中之一,八股文破题这两句不难裁定,围观者当中也有好几个士子,张原不惧杨尚源耍赖,他近日从王思任那里苦学的破题法要牛刀小试了,新出硎的刀那是分外锋利。

双方约定,由杨尚源先出题,出的是四书题,张原必须在杨尚源踱出七步之内念出破题二句,待张原出题时亦如是。

杨尚源当然没有把握在七步之内又快又准地破题,但他认为自己无论如何都比张原强,四书题八股他作过几百题,若是运气好让他碰上旧题,那岂不是应答如响,就算他不能在七步之内破题,张原同样也做不到,因为他出的题极为生僻,虽在四书中,但科考却不会出这样的题,所说这次赌局他的赢面显然极大,最不济也是不分胜负——

张岱与那六位士子立在碑亭一边,杨尚源和张原立在岣嵝碑下,杨尚源好整以暇道:“介子兄准备好了没有?”

张原道:“希望杨兄莫要跑得太快,记住,是踱步,不是跑步。”

围观人群一阵哄笑。

杨尚源冷笑一声:“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听好了,我出的是四书题便是——‘梁惠王章句上’。”

说完那个“上”字,杨尚源便迈出了第一步,而且这一步迈得还不慢,虽不能说是跑,但显然不是踱,围观人群便有叫“小人小人”讥讽杨尚源的,杨尚源白着脸丝毫不为那些嘲笑声所动,只要快快迈出七步,他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梁惠王章句上”不是《孟子》里的句子,而是标题,《孟子》第一篇就是这“梁惠王章句上”,共七章,自来科考都是从章句中出题,从没有拿标题来出题的,但这“梁惠王章句”又的确是四书中的,所以不能说杨尚源出题违规——

张原在紧张地思索,那杨尚源脚步子迈得小而快,二步、三步、四步、五步——

仿佛脑海里有一具琴,谁又在琴弦上划了一下,“铮”的一声,张原灵光乍现,脱口道:“有了——以一国僭窃之主,冠七篇仁义之书。”

杨尚源走得颇快,张原念出破题二句后,他也已走完了七步,但张原开始念时他还刚迈出第六步,众目睽睽之下再怎么无耻也不好从这上面耍赖,现在只有看七位生员如何评判张原这破题二句了——

梁惠王本是诸侯却自称王,说是“僭窃之主”甚是得当,而“梁惠王章句上”是《孟子》七篇的第一篇,《孟子》开篇便讲仁义,故称仁义之书,张原这两句切中题旨,将题意破得干干净净。

围观人群中的士子已有人大声叫起“妙”来,张岱微笑不言,介子果然敏捷,现在他倒要看跟着杨尚源一起来的那六位生员怎么评判这一破题,谁要是说张原破得不佳,就必须作出比这两句更好的破题来。

那六位生员交头接耳一回,一致表示张原破题无懈可击,其中一位与杨尚源私交甚笃的生员朝杨尚源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表示他爱莫能助,这题太难,他无法比张原破得更好。

杨尚源又腊白了脸,嗯,白里透青了,他强自镇定道:“张介子,算你有点捷才,你也出题吧,也记住哦,不要跑。”

不待张萼出言讥讽,围观人群早已嘲骂声一片。

张原朝众人拱手道:“请安静,我要出题了,杨兄,我这题只两个字,你听好了——‘子曰’”。

“什么?”杨尚源问。

张原冷冷看着杨尚源,不答,也未迈步。

人群中已有人叫道:“《论语》第一句就是‘子曰’,杨秀才,别装聋作哑了,张公子,开步走吧。”

张原问:“杨兄,这下子听清楚了吧,我可以踱步了吧。”说罢,端起架子,表演踱步,一步是一步,着实标准。

杨尚源背脊浸出冷汗,既然他能以《孟子》标题出题,张原又如何不能以“子曰”二字为题,可这种两个字的题让他无从入手啊,这怎么破,眼看张原踱步虽慢,可毕竟只有七步,也就片刻工夫,张原七步已踱完,他还是心头一片茫然——

围观人群中有夸赞张原的、有讥笑杨尚源的,闹哄哄,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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