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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蕊重芳 by 姒姜-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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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里,骆垂绮只依稀看到他唇边的那抹笑,就像是灰飞烟灭了般冷清。

三月十八,骆垂绮的身子终于渐渐好起来了。而菁儿――那名被杜迁同来的神医救治过来的婴孩,也已睁开了眼。
许是嫡亲的长孙,孙骐与于写云到底也心中欢喜,都赶来看了,还给请了奶娘,回影苑里又添置了一名仆妇伺候。
然而,相渊自那一日遭了杜迁的奚落之后,心中对于孙永航的这位元配妻子更怀有成见,眼见着孙骐夫妇因得奉长孙而有些冷落自己女儿,言谈间便有些冷落,甚而在一回廷议时,给了孙骐一个冷钉子碰。
孙骐也不是笨人,一回冷便已觉出味儿,回府之后,对于同是有孕在身的柔姬更是百般殷勤,嘘寒问暖的,还叫了于写云整日去陪她说话,更花重金延请了宫里的御医来开些安胎被益的药方。这是三天一小补,五天一大补,一应要求,只要是柔姬想到的,全部都呈到面前,便是一时没想到的,孙府中人也巴巴地琢磨着替她想了,再至周全。
几日过去,于写云原也非常喜欢这个酷似儿子小时的长孙,但因为不喜骆垂绮,又加之相家的势力,再想着柔姬也已有身孕在身,便也渐渐把心思折过来,对于孙菁这个三房的长孙置于一边了冷淡了。
府中下人哪个不是有眼色的,一见爷们如此,他们更乐得躲懒省事。只得历名担着,才不至使回影苑里空了人。
骆垂绮自醒来看过婴儿第一眼后,便将什么心事都抛在了脑后,一颗心全扑在孩子身上。看着他那双俊逸灵动的小眼珠子溜溜地转,她便觉一身的伤痛尽皆退去,只盈了一身的满足。
她的孩子呵!她的骨血,她十月怀胎,她痛血痛骨生下的孩子呵!她摸着孩子软软的胎发,手间满是稚嫩的触觉。这是她生命的延续,是她的命!
溶月原本有些担心,在看到她逗弄孩子时满心满意的欢喜时,溶月终于安下一颗悬得都有些发疼的心。小姐。。。。。。还是比较适合过着这种平静而安稳的日子,虽然不幸福,可终究安妥。唉。。。。。。
其实,她一直不懂,航少爷明明是负了小姐的,却为什么仍夜夜守在窗外,望着小姐与小公子,时而傻笑,时而黯然,看到小姐笑了,他的目中是如此欣羡,然而这么种种,他却只是守在窗外看着,悄悄地躲在一边,无声无息,不像个活人。若非她为着替小姐去催药,她根本就不会发现那抹隐在花树后的影子,或者,伏在瓦上的人影。
她也一直不懂,为何小姐明明绽出笑意的脸,却会在不经意的一辗一转间,有抹神伤泻在眼底,一闪而过,却是真切的存在。小姐的笑,其实愈来愈淡了,那种淡透着经久不化的痛涩,这痛涩,使得笑意是如此的牵强,如此的不堪一击。现在的小姐,安妥地过着日子,却已不再幸福。
日子一天天过去,比及柔姬这边的热闹与喧嚣,回影苑一直是清寂的,淡淡地,只是萦绕着小姐与航少爷之间,让人捉摸不透的牵念。
小公子慢慢长大了,会缠着要人抱,也喜欢在地上乱爬,时而夹几声拙嫩而逗人笑的唤声,〃呀呀〃是饿了,〃嗯那〃是要人抱了,〃啵啵〃是吵着要下地了。。。。。。
溶月记着好些,而小姐,似也终于走出了那最初的万念俱灰,慢慢地,将全副心思放在孩子身上。开始教他说话,简单的,一次次逗着他开口。
小公子食量很大,甫一出生,因为骆垂绮大病体弱,血气亏损,根本无力照看,是以一直由奶娘喂养着。而后,那奶娘却因为自家有个孩子,加之孙骐于写云等也都冷淡了骆垂绮,是以,对于孩子的照看并不上心。因此,更多的时候,都是骆垂绮与溶月亲自去市上购了些牛上挤兑的奶水来喂。因为小孙菁胃口特好,往往每天都要去买个一大桶来。
就在小孙菁开口能叫出个〃娘〃的时候,天都迎来了乾定四年的第一场大雪。雪漫天漫地地飘着,才不过半个时辰,满院里已是皑皑积覆,一派银妆。

天阴沉而灰暗,檐上早挂了几柱冰激棱,尖锐锐的反着光,映得天候更冷。整一都城的大道街巷里,早瞧不见人影。 
然而偏就有一个人影,拉了头黄牛,裹着斗篷,逆着风雪一步步往孙府里赶。边赶还边骂:〃娘的!这天!再隔个一天下不也成?偏偏就等着老子来入套。。。。。。〃他骂着,又把牵着黄牛的绳子往前拽了几拽,〃死牛!走快点行不!要不看在你还能挤点奶出来!老子早剁了你吃肉了!还不给老子走快点!〃他又骂又踢,赶了几步,又回过身来踢几下黄牛,黄牛吃痛,〃哞哞〃地叫几声,更惹来一顿骂。 
风雪恁大,几翻吹掀了赶牛人的帽子,这一回,风一猛,将帽子吹翻在地,赫然露出一张粗犷霸气的脸,居然是项成刚! 
项成刚回头恼怒地瞪了眼帽子,气头一起,也不再管,只往前拽着牛顶着风雪走。好容易赶到孙府,也不敲正门,直接往斜里一条巷子里一穿,来到后门处。 
〃啪啪啪〃拍了许久的门,拍到项成刚心头火势愈猛,才有一丫鬟裹着棉袍跑着来应门。那丫鬟一见是去年年里送来过些獐子虎皮的项成刚,马上收起面上的不耐烦,小心陪着笑让进屋里。 
项成刚冷瞪一眼,也不理,直接拉着牛就往西苑走。那丫鬟见着怔愣,却也不敢阻拦。 
直走入回影苑,项成刚正好瞧见溶月端着一个炭盆出来,想拿扇子扇扇旺,而里屋,骆垂绮正忙不迭地哄着正哭闹不休的孩子。 
项成刚一愣,随即有些开怀地一笑,连忙甩了手中的牛绳,几步跑上前便接过溶月手中的扇子,〃哈哈,还不到一年,都活蹦出个大胖孩子了!〃 
溶月与骆垂绮听着他的声音俱是吓了一跳,继而又有些好笑,溶月嗔了他一句,〃这大雪天的,你来作什么!〃话这般说着,倒也忙给他拍着身上的雪。 
项成刚也跺着脚,将身上的斗篷耸了几耸,将雪花抖去。〃还不是为着姐姐!去年年里瞧见姐姐大了肚子!我回山上问了些婆娘,都说产后需要仔细调养。还有一个曾经是三代作郎中的兄弟说,黄牛乳最是滋补,大人小孩都好!能从小喂着就更好!喏!〃他一指牵至院落里的那头黄牛,〃这头黄牛就是我打小选的好种,还叫老菜头给杂七杂八地喂着什么草根树皮的,说是药牛!这牛乳可金贵哩!〃项成刚说着,边嘲溶月傻笑着,又朝里头的骆垂绮点个头。 
溶月心头发烫,满怀都是感激,只盈盈望着他,〃多谢你!这大雪天还赶着送来!〃 
〃成刚,既来了,还不快进屋坐会儿!何必在外冻着?〃骆垂绮心中也存了感激,心中又感叹溶月终觅良人,总是安慰。 
〃哈哈,姐姐,这娃娃是男是女?〃项成刚也不顾忌,大着步子就进屋里坐下了,眼瞅着她怀里那个粉嫩嫩的小娃娃头,心中感觉有趣极了,不由伸出手逗他,〃娃娃!来,给叔叔香一个!告诉叔叔,你是个小子还是个丫头?〃 
一旁的骆垂绮与溶月听了都撑不住笑了,〃是个小子,叫菁儿。〃骆垂绮裹了裹孩子身上的锦裘小袄,〃来,菁儿,这是你项叔叔,好好认认啊。。。。。。〃 
菁儿黑溜溜如墨珠的眼睛直直地瞅着项成刚,一眨不眨,似是被吓住,随后不知怎么地触动了他,突地〃咯咯〃一笑,〃。。。。。。娘,娘。。。。。。姨,素。。。。。。呀咯!〃咿咿唔唔地喊了阵,双手竟朝着项成刚张开了,意思要他抱。 
项成刚倒是讶了会,这才笑道:〃喝!这是个小子,有种!见了我这模样也不怕!我在山头上早吓哭过几个娃!嘿嘿,难道这小家伙竟让我抱呢!〃他满脸都是笑,看了看自己身上,将外袍一下脱了,这才抱过小孙菁,逗着他玩,〃嘿,小子!胆色不错!叔叔下回给你做件小虎皮裙!呵呵!〃他瞅着小孙菁〃咯咯咯〃的笑,忽然抬头望向溶月,眼神中难得的认真了回,然而即不说什么。 
溶月一怔,目光便开始闪避。项成刚瞅见,隐下一叹,也便不再作声。倒是骆垂绮,在一旁瞧得分明,心中沉沉,也定下了个主意。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孙永勋一直想找他大哥好好谈谈,然而几次三番都是才启口,就叫二哥永彰给截了过去。他深深记得那一日,在大哥正于前厅披着大红喜服与相府小姐拜堂成亲的时候,那一锁孤院是何等的冷清,何等的萧索,几乎冲得去前厅那刻意张扬的喜庆。他更记得在。。。。。。她临盆的那两晚,雪夜、寒风、怒梅。待的爹爹摆宴的时候,依旧是前厅刻意的喜庆与张扬,然而终敌不过那狂风扫雪、寒梅尽落的凄清与生死垂危的紧张。
杜迁的讥诮深深地砸在他心底,他也悄悄地溜了下来,但他只能远远地望着,躲在暗处,不敢示人。记忆里,那房昏黄的灯烛,那几抹摇晃的人影,阶前化完的雪,一盆又一盆交替着的炭盆,一切揉在他的眼里,尽成让人心酸与疼痛的滋味,极苦、极涩。
为什么她得受那么多的苦?为什么会让她受那么多的苦?如果、如果。。。。。。
风过,吹起一捧雪,飘在他的颈子里,猛地一星儿冰,让他蓦然回过神来。他一惊,心口怦怦直跳,好一会儿,才回复过来。
他再度望了眼那萦烛光,终于转身,退去。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孙永勋瞧了瞧自己的手,心间浮过躁意,〃停轿!〃
官轿停了下来,孙永勋挑帘下轿。着眼处,是一片茫茫。天阴阴沉沉,风紧,雪大。
一直跟着他的小厮讨好地上前道:〃勋少爷,这天儿雪正紧呢!小心给冻着了!〃
他扬了扬手,〃我烦着,去走走!你们几个全回府吧,不用跟着我!〃
几人巴不得这样,但瞧见孙永勋这副模样,又不好直走,小厮恁还磨了会儿,才一一退去。
然而雪天里四下里走,也是冷冷清清,风裹着雪砸得人满头满脸,孙永勋依旧脑中一片混沌。漫无目的地左一步右一步,不想,他居然走到了自家的后门。不想回府,却在不经意间瞧见了一抹身影――正是自家大哥。
〃大哥?〃
他赶上几步,已积了满身雪的人应声回过头来,抖落了些雪的黑锦裘袍下,正是脸色透出些异样的孙永航。
孙永航瞧清是他,淡淡点了个头,仍转过头去看那扇紧闭着的后门。
孙永勋莫名,一把拉住他哥的手,〃大哥,站在雪里做什么?好歹也去檐下避避!〃看他都成了个雪人,只道他一定也冷了半日了,然而触手却甚是灼烫。他暗吃了一惊,然而细瞧他的眼,却是晶亮得出奇,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孙永航一怔,似是才想到似的,〃嗯〃了声,便也随着站到了偏角的一处檐下。
孙永勋瞧了他一会儿,甩了甩头,终于吐了口气道:〃大哥,我有话想和你说。〃
孙永航仿佛这时才分出一些心思看他,然而出口却是回绝,〃改天吧!〃
〃大哥,我。。。。。。〃正欲启口,然而那巷子里却奔过一人,正是历名。
历名朝孙永勋看了眼,一时到口的话便一止,只行了礼,〃航少爷,勋少爷。〃
〃永勋,你先回去,改天大哥一定去找你!〃
孙永勋欲争,然而看着大哥一脸逐客,也只好点了个头,转身去了。风雪里只依稀听见几句话,并不真切。
〃。。。。。。赖大娘昨儿染了风寒,有些咳嗽,小的自作主张,就推了。。。。。。小公子不能喝病奶。。。。。。〃
〃那有补上吗?〃
〃补了。。。。。。不过另几个奶水少,得多找才凑得了一桶。。。。。。〃
〃。。。。。。多少银子,我那儿支去。。。。。。多花钱没关系,买些滋补的给那几家娘子。。。。。。〃
〃。。。。。。是。。。。。。〃
孙永勋还欲再听仔细些,然而因自己已经走得远了,而风雪又紧,只那么一卷,便再听不到些什么。

晌午了,雪依旧漫天漫地地下,孙永航靠在门廊上,就这么怔怔地望着雪花出神。先前积在肩上脸上的雪早化了,偶有几片雪飘上他颊,也即沾即化,那星星的凉意,让他颇感舒适。
也不知过了多久,后门忽地'吱哑'一声开了,跟着带出两道声音,两抹身影。
孙永航立时打叠精神去看,饶是早不存着奢想,但在看到那两抹身影只是溶月与项成刚时,他仍是忍不住微微失望了下。
那两人也不妨会在此处看到孙永航,都愣了愣,溶月神色有些淡,福了福,〃航少爷。〃也不多问,也不多说。
项成刚倒展开些笑,满心满眼里的喜悦都带在面上,〃啊,这可得称声姐夫了!呵呵!〃
孙永航微怔,也不由一笑,瞧了眼一侧涨红了脸的溶月,伸手拍拍他的肩,〃那可是喜事!来!咱哥俩一起喝杯酒去!〃
〃好啊!〃项成刚回头瞅了眼羞恼中不理他的溶月,哈哈笑着便随了孙永航径直去了。
身后的溶月望着两人的背影发了会儿怔,这才转身掩门回去。满世界的茫茫大雪,让溶月的心神也不由跟着恍惚起来。小姐终究是将她许了呀。。。。。。她明白成刚的心意,她更明白小姐的心意,都是为着她。然而,正因如此,她更抛不下、离不开了。。。。。。
雪纷纷扰扰,时而风吹一面倒,时而凌乱飞舞,猛一阵强风卷过,又出现一截儿空白。

酒楼里,简简单单点了几个菜,不过是一盘腊兔头,一盘密芝排骨,一只烤羊腿,再一碟酱黄瓜。酒却是好酒,正是名闻天下的'垅觉芳',孙永航知道项成刚能喝,一上来便点了五斤。
项成刚咧嘴一笑,也不看菜,只揭开了封子,先嗅了嗅,才点头笑说:〃嗬!果然是名酒!咱山头上自己烧的荞麦烧就没这个香!〃说着,便给自己斟了一大碗,又替孙永航满上。〃姐夫!呵呵,咱是粗人,不会那套文绉绉的话,只一句,既是姐姐将溶月许了我,我就认你这个姐夫,咱也不多理那些个高攀不高攀的,咱求得一个爽快!〃说话间,便已灌下一碗。酒一碗下肚,只觉唇齿间满是清冽冽的酒香,而从肚里,又缓缓升上一股暖意,渐渐地,只觉四肢百骸都暖洋洋地舒畅起来,不由连声赞道:〃好酒!好酒!难得还不觉着喉咙渴!〃
孙永航浅笑,也应他喝了一碗,酒气上冲,让他微有些晃神。〃如果喝过了'碧光',那才算是真正知晓了酒的绝顶滋味!〃
说起酒,项成刚很有话,想了想才猛地问:〃可是那西滇的宫中名酒?哈!那可不是都叫祭了三千英雄冢的?啊!那叫什么将军来着?〃项成刚喝了口酒,又夹了只兔头嚼着,脑中开始思索。〃那一仗真叫打得漂亮啊!那三千人可真算英雄!战死沙场这不稀罕,稀罕的是明知送死,却还那么英勇!老子就佩服这样的!够胆!够气魄!〃
想起那役,孙永航也忍不住喟叹,又自斟了一满碗,才叹道:〃的确是英雄胆、壮士魄!英雄配美酒,这天下间,当得起祭酒的也就只有那从此绝后的西滇御酒了!〃说罢,饮尽碗中酒。
项成刚也被他勾起这股豪气来,抱着酒坛子替他满上,又给自己斟了,也向他说起了自己祖上考武举,期望以身效国,却有志难伸的旧事。两人你一碗来我一碗去,很快便将两坛二斤半装的'垅觉芳'给倒完了。
孙永航兴起,索性再叫了四坛来。两人这么海阔天空地聊着,项成刚也终于想起孙永航便是那领兵攻打西滇平叛的大将军,心下又添上八分敬佩。
酒酣耳热的,聊完了天下豪情,又思及自身,项成刚终也忍不住对着孙永航倾吐自己的心事起来,〃唉!姐夫,你也长我一岁,我便叫你声哥,什么都不瞒你!我。。。。。。我是真心喜欢溶月!她也心里有我。。。。。。可是, 到了今儿姐姐许她的时候,她老是哭着不肯!你说说!我到底哪儿不好?是她嫌我粗了?还是她根本从没愿意嫁过我?哥,我虽是粗野的山头强盗,但也不是傻子,瞧她那个样子,分明就已经把我当她男人看,为什么。。。。。。为什么她。。。。。。〃项成刚愈说愈闷,总是频频灌酒。
孙永航浅笑,一张白净的脸早已薰染得通红,他拍着项成刚的肩,〃成刚!你是个扛得起家业的男人!溶月有你这样的夫婿,也是她的福气!她不会嫌你!〃
〃呵呵〃项成刚见这么夸他,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脸,傻笑着只是喝酒。
孙永航看着他,眼中露出几许欣羡来,然而脸色却是正经了,〃成刚,哥哥有番话想跟你说,不管中不中听,你且听听看!〃
〃哥,你说。〃项成刚立时收敛了些酒气,双目炯炯,连人都坐正经了。
孙永航一笑,拍拍他示意随便些,才道:〃成刚,不要怪溶月,其实都是我不好!我拖苦了你们这对鸳鸯!〃他叹一声,又一阵静默,似是在想什么话。
项成刚只是瞅着,没有多话,只见孙永航又猛灌了口酒,〃成刚,溶月不是不肯嫁你,她是舍不下她的小姐,我的。。。。。。妻子!〃他重重地咬着这两个字,目中忽然闪过些粼光来,〃她是担心,垂绮只身无靠。。。。。。〃

项成刚对于两人之间的事也略略知道一些,本不想提人家夫妻间的私事,然此时见他提起,也插了句嘴,〃哥,小弟多句嘴!姐姐是天下地下都难寻的人,天下男人见了这样的女人,谁不金贵着?你不能亏待她!你原是不该低头认这个弱。。。。。。然而既是娶了二房进门,那也就娶了,只是,不该冷待了姐姐!〃
孙永航苦笑,〃成刚,此间有许多原委,你不明白。。。。。。〃他仰起脸,一双星眸中深邃而幽长,潜隐的挣扎与苦痛只是一径儿沉默,不说。〃成刚,给我五年!五年之后,她不会再如此孤苦无依,无权无势任人欺凌!五年之后,溶月也必定能放得下心,嫁你为妻!如何?成刚,可信哥哥一回?〃他激切地抓紧了项成刚的手。
项成刚回望着孙永航眼中潜抑的苦楚,爽快地点了个头,〃好!哥,咱是粗人,只知道你心里也苦,却啥也说不上。只一句,哥但有什么差遣,尽管开声口!〃
〃好兄弟!〃孙永航端起酒碗,与他的一碰,〃来!干!〃
两人又是一轮酒,项成刚本是海量,四坛子酒下去了,也没怎样,只微微有些脑门子发热。但孙永航却是喝得醉了,只一碗饮尽,扑通一下,身子已往桌底下滑去。
〃哥?呵呵,怎么那么不能喝哇?〃项成刚笑着,踢开凳子去扶,谁知触手却甚是灼烫。项成刚吃了一惊,连忙拿手去探额,谁知都搁不上手的烫。〃呀!哥,你怎么浑身都烧成这样了?身子不好还喝这么多酒?我背你回去!〃说着,他就要将人扛到背上。
然而孙永航却挣扎着抓住他的手,〃成、成刚,别送我回府里。。。。。。〃他眯着笑起来,〃呵呵呵,我一直、一直就想这么好好醉一回了。。。。。。只是怕醉了,什么都不知道。。。。。。成刚,你知不知道,我过得好苦!我不想再做什么了。。。。。。去他娘的什么孙府相府、去他娘的功名利禄!都去他娘的!我现在。。。。。。只想好好守着垂绮,过日子,守着菁儿。。。。。。守着他们娘俩,守着我心爱的人,守着我儿子。。。。。。我只想这么过!〃他笑着,笑到后来却眼角滑下一串泪来,手一甩,似是碰到酒坛子,他一把拎过便整个浇在头上。
项成刚听了这话,也叹了口气,坐倒在一边。本是二楼雅间,孙永航又给足了银子,是以这番动静,这厢依旧静悄悄的,没人来说一声。
〃成刚。。。。。。你是不是觉着我不是个男人?呵呵,呵呵。。。。。。我也觉得自己窝囊!窝囊透了!连儿子,都不敢去抱抱。。。。。。就连给自己儿子找奶水,还得几番周折。。。。。。还怕给人瞧出什么来!啊!成刚!〃孙永航忽然一翻身,像是突然清醒似地瞅紧了项成刚,〃你那牛的饲料可一并带来了?〃
项成刚愣了愣,〃饲料?〃牛不都吃草吗?啊!对了,他送来的这牛还得吃老菜头给喂的什么草根树皮!〃山上人给弄的啥东西,咱不知道。。。。。。〃
〃我知道。。。。。。〃似是忽来一阵晕眩,孙永航闭目忍了忍,才道,〃。。。。。。你记得住么?〃
项成刚浑身上下摸了遍,不过翻出一张曾下山卖过山货的帐票。他挠挠头,〃我问小二去要纸笔来!〃说着便'咚咚咚'地跑了出去。片刻后,他已拿着纸墨笔砚回来了。
项成刚瞧了瞧早被酒水沾湿的桌子,便用袖子一抹,整出一块干净地,才将纸张小心摊好。〃哥,你说。。。。。。哎,得了!还是你撑住写吧!咱没识几个字!〃说着,他便将烧得满脸通红,一身酒气的孙永航又给扶起来坐好,还托着他,防他不稳给摔着。
孙永航咳了几咳,真觉有些撑不住了,然而仍竭力稳稳神,握着笔的手不住微颤。笔下药名似是全落笔而来,不假思索,无需细默,然而一字一字,他乏力的笔端却力求字迹清楚,用的是柳楷。
约莫有一炷香了,孙永航才将纸递出,忍不住在边上咳起来。项成刚仔细认了认,〃。。。。。。钟乳研粉一斤、人参、黄。。。。。。黄。。。。。。〃
〃黄芪、熟地、杜仲各一两八钱。。。。。。咳咳咳,苁,苁蓉、山药各三两六钱,茯苓、甘草各三两,麦冬二两四。。。。。。还有石斛一两二,这些,都用。。。。。。细研了粉,加在黍米中煮粥。。。。。。用,用来喂牛。。。。。。〃许是酒助了热症,让他咳声顿时急猛。
项成刚看得有些急,忙将纸张折了收好,一把扶住他,〃哥,我还是先背你回去,请个郎中瞧好了病。。。。。。〃
〃不!我不回去!〃孙永航仍是一手挡开,瞧着他直问,〃你可记清了?那是每日的行事。。。。。。罢!你还是先回牛头山,把老菜头给找来。。。。。。咳咳,这边,这边我让历名先顾着。。。。。。〃
项成刚听得一惊,〃你咋知道老菜头的?〃项成刚不是笨人,话一问出口,他已猜到八分原委。想山上才多少钱,拿着人参喂牛的事,若不是有人支着钱,想老菜头也干不了。果然,就看见孙永航苦笑一声,然而神一晃,人已往边上歪下去。
〃哥!〃项成刚连忙抢上去扶,〃我背你去找郎中!〃他一把将人撑到肩上,搀着就下楼。
〃成刚。。。。。。送我回衙里就好!别回府!〃孙永航只觉酒气与内热一齐往脑门上涌,神智都快不清了。
〃你衙里在哪?〃
〃六部政事厅。。。。。。兵部侍郎。。。。。。〃在这半年多里,他也借着相渊的势力,回复到原先的兵部侍郎。
〃行了!一定不送你回府!〃

任谁都以为孙永航这病稍养几日就当痊愈了,可谁知这一拖居然足足拖了一月有余,方才有些起色。那御医频频解释说孙永航身子骨本好,底子厚实,浅病时都看不出来,到真倒下时,已是重中之重,病去抽丝总是慢的。就是孙永航自己也未料这一病便真的病了那么久,久到项成刚也来看了他几回,但因忙着山上过年安置的事,只告诉了老菜头因家里的小儿媳年里要生了,一时抽不得时间,叫历名先管着,只待他孙子一出世,他就把人给带下来。
骆垂绮也连着一月未听见有病愈的消息,心头多少也暗急了起来。然而正在这时,菁儿也莫名其妙地开始哭闹起来,连连哭闹了两个晚上,又时现脸颊紫胀,四肢抽搐。一时间,急坏了骆垂绮与溶月。
然而此时老太太早已病瘫在床,口不能言。而那厢,因柔姬正待临盆,却屡有预痛、晕眩之症,况又孙永航仍在衙中病着,又兼之已近十一月底,年关将近,故那边正忙得焦头烂额,眼见是回影苑来的话,便都不甚搭理,只急得溶月跺脚痛恨,却又无法。
骆垂绮见那边始终不得反应,早寒透了心,叫上溶月将自己素日的首饰全数叫她去当了,请个大夫来瞧瞧。
然而垂绮素来不爱花俏,首饰也并不多,而溶月毕竟也不过一个闺中不识世情的丫鬟,哪里知晓当铺里的规矩,一盒子首饰去当,跑了几家,这价却是越当越低。最后,不过只得了十两,才哭着求了苍屏街上一位老大夫来瞧瞧。
老大夫已上了年纪,有些昏聩,然而凭着多年的经验,仍说了些道道出来,问了几声,也都应上,便开口冲骆垂绮与溶月道:〃这是小儿得了急惊风,又感于冬令的寒气,这才会抽搐、发热之症。无妨,喝几剂药就好了。〃
他说着,便到边上开药,方子也简单得很,一写着〃龙齿二钱,丹砂、麝香五钱,铅霜三钱〃末了又嘱咐道:〃这些给研末,用金银葱白汤煎服,只要出汗,就包好了!〃
〃多谢大夫!〃两人道着谢送出,溶月便急急拿着方子去配药了。连夜煎汤,喂菁儿吃了,一时哭倒止了。
两人见菁儿安睡,便俱是松了口气。
然而却只好了两日,到第三日上,菁儿忽地牙关紧咬,小拳头也握得死紧,四肢又显抽搐之状。骆垂绮又惊又怕,溶月仍又将上回那老大夫给找了来。
那老大夫又仔细瞧了几瞧,皱眉细想了想,又留下一副方子便走了。骆垂绮这回也有些不信,展开来看,〃蝎梢、乌头尖七枚,生附子一分,丹砂五分,半夏一枚,柳枝煎汤服〃。这一看还好,一看便又惊了一跳,〃蝎梢那是毒物,菁儿那么小,经得住吗?〃
溶月也担心起来,想了想才道:〃小姐,先别急!我去抓药的时候再问一声好了,如果能用,我便配回来,如果不行,我再另请个大夫回来瞧。〃
〃嗯,也只得这样了。〃骆垂绮心中急得直欲烧起火来,然而此时也知着急无用,只得按捺下心神,仍抱哄着菁儿。〃菁儿,别怕!这就抓药呢!别怕啊~~〃哄着哄着,她不由又垂下泪来,一滴滴滴在菁儿红胀的小脸上,〃菁儿!娘真是恨不得替你难受着。。。。。。你要勇敢些!娘一直守着你的!你再多忍忍,一会儿喝了药就好了,就好了。。。。。。菁儿!〃
一个时辰后,溶月拎着几包药赶回来了。因赶得有些急,她的气息仍有些不稳,但仍笑着道:〃小姐,我跑了五家药铺呢!都说能用。。。。。。〃她语声一顿,脸色便沉了下来,只望着骆垂绮,吐不出话来。
骆垂绮听着前几句,只觉心中大石又给一落,宽慰了许多,然而忽见溶月这般神情,心口又惴惴起来。〃怎么了?〃
溶月瞅着她,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一只小钱袋,〃小姐。。。。。。这是二十两银子,舅老爷给的。。。。。。〃
〃舅舅?〃骆垂绮一怔,随即面上略浮出一丝笑意,到底,总还是亲舅!
〃小姐。。。。。。〃溶月实在不忍将话吐出,〃小姐,舅老爷被调去乌州做知州了。。。。。。他们今日刚刚起行。。。。。。〃
〃乌州?〃骆垂绮只觉四肢凉凉的,一股说不出的酸涩弥漫胸臆,让她忍不住就想冷笑起来。原来,原来这世间,竟真的再容不得她一个骆垂绮啊!孙家!相家!竟是这般赶尽杀绝!她还能做什么?她还能做什么!他们一个个的,逼生逼死,到底在逼她什么?
〃小姐!〃溶月抢上来相扶。
骆垂绮却轻轻一笑,冰雪的味道,有抹凄冷冰寒。〃溶月,即是药能用,就去煎药吧。。。。。。〃她抱紧了怀中的小孙菁,天仍阴沉沉的,又是一个欲雪天。

相府里,相夫人正打点着行装,边上的珍材补药已摆了一大堆,但她仍边吩咐着下人,边仔细算着还应带上什么。
相渊在边上抽了杆烟,想了半天,也补上一句道:〃上回我问宫里太医院里要的'四补丸'还剩着大半呢!都带去。。。。。。你在那府里只管小心照应,要女儿有一时不顺心的,索性接回来待产也无妨!〃
〃嗯,说的是呢!听说那骆垂绮的孩子也病了。。。。。。〃相夫人忽然补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的?〃相渊眉一凛。
〃我今儿去药房里拿药,看到了那个被卖过的丫头,正赶着问什么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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