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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青霍桑探案-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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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了一个哈哈,笑道:“霍桑,我相信不久总会有人把‘著手成春’的匾送给你哩!将来如果你感到侦探工作的厌烦了,也不妨换换口味悬牌行医了!
霍桑忽正色说道:“包朗,别说笑话。侦探工作恰合我的探求真理的根性,我敢说我不会有厌烦的一天。现在你的头痛如果好一些,那《孤女劫》续槁应得赶紧写好了出版,使读者们早些儿得到圆满的印象,不致再惹出意外的事来。我还得忠告你一句,你以后的作品,下笔时应得有些分量,万一再有什么岔子,我可不愿再代替你任过任怨了!”
霍桑说完了,他的眼光跟着那烟缕送到窗外,似乎在观测天空中的阴云是否有消散的可能,他右手中的折扇上的那只秦吉了的翅膀也不住地在缓缓扑动。
催命符
一、一张怪符
十月二十三日,傍晚五点钟光景,我忽接到我的老友霍桑打来的一个看似轻松滑稽的电话。
“包朗,今夜你如果没有旁的紧要事,请向尊夫人请两小时假,到我这里来走一趟。我有一种奇怪的东西给你瞧。”
这句“奇怪的东西”,的确富于浓厚的引诱力。我当然也曾问过他什么是奇怪的东西,他却卖关子似地偏不肯说,只叫我到他那里去细谈。他还加上一句取笑的话,如果佩芹方面不准给假,不妨叫伊亲自去接电话,让他代替我请假。其实我和佩芹结婚虽逾十载,夫妇间的感情,自信依然正常地持续,并不逊于未婚前的状态,我也并不曾感受过一般人所领受的“问令森严”的滋味。我们都保守着互信互敬的原则,所以我们的行动,彼此都非常自由,不受丝毫限制,本无所谓请假不请假。这完全是霍桑的打趣,我不能不附带声明一句。但因这一点,我便料想这事情未必怎样严重,因为霍桑既有闲心思打趣,那么他所说的奇怪东西,那奇怪程度也可想而知,决不致有惊骇神秘的事实。不料事实的演变,往往会超出人们料想的范畴。我这一番事前的推测,竟和实际的事实完全相反。这件案子发动时虽似近乎一出滑稽的戏剧,但结局却竟出乎意外地惊骇动人!其实这回事不但出我意外,在霍桑的意识中,也同样是料不到的。
这一天恰在“活尸”案结束的一星期后。我因着霍桑的授意,为着解释外界对于他的误会起见,便把那案子提前记述。到这天傍晚时分,我已写成了七章,本打算到外边去闲散一下,恰巧霍桑来了这一个富于引诱力的电话。故而我在晚餐完毕以后,便赶到爱文路七十七号去,瞧瞧他所说的奇怪东西。
深秋天气,早晚终比较有些寒意。我坐在黄包车上,一阵阵的尖风,仿佛挟着些针刺,竟刺透了我那件春呢外套,使我打了几个寒噤。但我一走进霍桑的办公室后,他的含有温意的笑容和热诚的招呼,便使我忘却了身体上的寒意。
他正坐在书桌面前的螺旋椅上,书桌上有一盏绿绸罩的电灯,此刻已移在桌子中央。电灯下面,摊着一本英文书。他从椅子上立起来和我握手,又笑着说话。
“你只请了两个钟头假吗?是否可以延长些?”
“你别向我一味调笑。你自己如果需要一个给假的人,那么,你应该接受我那天给你的忠告,赶紧努力!
我在书桌旁边的一只沙发上坐了下来,顺手从书桌上的烟罐里抽出了一支白金龙,自顾自燃着。霍桑只笑了一笑,并不答辩。他也重新坐在螺旋椅上,把那本摊着的英文书合拢来。我才瞧见那书脊上的金字,是本英译的汉司格洛使的《检验应用科学》。霍桑忽举手把书指了一指。
他说道:“这本书很有价值,可惜还没有人译出来。你总知道我们从前官厅方面检验尸体,只靠着那些头脑陈旧不学无术的仵作。直到现在,除了少数大都市已采用正式法医以外,这班人还操着生死人命的实权。但在现在的科学时代,暴徒方面的知识既日新月异,这班人凭着些一知半解而大半限于传统的迷信的经验,又怎能应付?因此结果便”
我耐不住插口道:“是的,这个司法上的问题当真非常重要。但你今夜叫我到这里来,是不是就要和我讨论这检验科学的问题?”
霍桑又笑了一笑,也抽出了一支纸烟,缓缓用打火机打火。
他笑道:“唉,包朗,你的躁急的脾气,毕竟一辈子也改不掉哩!
我道:“但你明明说有一种奇怪的东西给我瞧啊。
霍桑点点头,伸手从那件竟华出品的玄色哗叽的短褂里,摸出那本光滑的皮面日记簿于来。他从日记簿中翻出了一张折叠的白纸,递给我瞧。
我疑惑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奇怪东西吗?
霍桑衔着纸烟,轻描淡写地点点头。
“正是。你姑且把纸展开来瞧瞧再说。
我的疑惑仍没有消失,也许霍桑故意和我取笑。我一边瞧瞧那纸,虽还没有展开,但已见有鲜红的颜色从纸背上显露出来。我把那张折成两叠的纸,很小心地展开。我的眼光在纸上一瞥,果真有些惊异。现在我把那纸上的红字,照样印在下面:
我瞧了一会,不禁自言自语地说:“真奇怪!这不像是一道符。”
霍桑喷了一口烟,答道:“当然不是。道士先生画符,得用黄表纸和银朱。这却是一张优等的舶来信笺,用的又是红墨水。”
我又说:“字体也怪得很,又不像是什么一笔草书。”
霍桑点头道:“是的,我们如果要假定这法书的名称,可以叫它符咒型的杜撰草书。但现在你且瞧瞧。你可识得出是什么字?我知道你是个善读当票草书的专家啊。”
我把那纸仔细的瞧了一瞧,答道:“这并不难识,分明是‘大输特输’四个字。那左旁一笔绕成的***,似乎算不得字、对不对?”
霍桑呼吸了两口烟,微笑应道:“你的眼力真不错。我费了两三分钟的工夫方才辨认出来,你却只有一分钟。但现在要请你推想一下,这张纸有什么作用?”
我瞧那纸有八时长,五时阔,是一种西国的信笺纸,纸质纯白坚实,并无线纹。那四个字是用毛笔蘸了红墨水写的。纸上除了这四个奇怪的符型字以外,并无其他字迹,纸的背后也洁白无字。
我说道:“这纸的来历怎样,我还不知道,怎么能凭空谁想?”
霍桑又微微笑了一笑:“不错,我当真先应给你一个说明。你还记得有一个杨春波吗?”
我想了一想,答道:“我记得他。他不就是‘第二张照’案中的主角?”
霍桑道:“是的不,他不是主角,只是一个配角。那案中的主角是那个不能忘怀的王智生。杨春波本来也是一个患过色情狂的纨挎儿,在‘第二张照’一案中,我曾利用他解决了那阴险的王智生。他倒对于我很有好感。自从那件事情结束以后,杨春波竟把我当作一个顾问看待,曾好几次把难问题来请我解决。这一张纸也就是他拿来的。”
“可是什么人写给他的?”
“不,那是写给他的朋友的。”
“他的朋友?谁?”
“我也不知道,他不肯说。他说他有一个患难朋友,凭空里接到了这一张纸,不禁由惊异而害怕起来,故而他把这张纸拿来,叫我推测一下。”
“就是这一张纸吗?有没有信封?”
“当然有的,但他的朋友因顾忌什么,连姓名都不肯泄露,故而不曾把信封交出来。”
“奇怪,这样子无头无尾,怎么可以瞎猜?霍桑,我看他不但把你当成问难质疑的顾问,简直把你看作神秘的测字先生哩!”
霍桑努起嘴唇,吐出了一长缨烟雾,皱眉说:“是啊,因这个缘故,我才请你来讨论
我默默地呼吸了一会烟:“你想杨春波会不会和你开玩笑?”
霍桑摇摇头:“那可以保证不会。他还告诉我,他这个朋友曾救过他脱离一种危险。有一次,他们俩从回力球场里出来,半路上忽遇见两个”剥猪罗“相好。那晚上杨春波恰巧赢了六七百块钱,被一个匪徒用手抢劫持着,已失却了活动能力。另一个匪徒正要搜摸他的衣袋,他的那个朋友竟不顾危险地踢去了那匪徒的手枪,挥拳把他们打倒,才得转危为安。因此,杨春波和这人虽相识没有好久,却已成了知己。这一次他的朋友接到了这一张莫名其妙的怪符,心中很惊惶不安。杨春波便自告奋勇地代替他解决这个疑难。他就把这张纸拿来给我。
我一边吸烟,一边低头寻思,室中便形成一片静默。
一会,我说道:“有些意思了。这个人既然在回力球场里出进,当然是喜欢赌博的;合着这‘大输特输’的四个字,不是有些关系了吗?”
霍桑应道:“正是,你的见解不错。‘赌博’和‘输’,当然是有密切的联系的、可是他们认为最奇怪和惊惶的一点,就是这咒语意会应验。
“应验?怎样应验?”
“据杨春波说,他的朋友在双十节的早晨接到这一张纸,起初还不放在心上。不料他当日到江湾跑马场去,竟输了五百多块。十三日晚上,他又在跑狗场里输钱;隔了两天,他果然又大输特输。因此,那朋友才害怕起来,认为这真是一道符咒,而且真有什么神秘作用。今天早晨杨春波把这张纸送来的时候,他就问我这符咒里面是否含着什么法术。你想有趣不有趣?”
“他的朋友可也认识这四个字?”
“认识的,这四个字写得原很明显。”
“那么,他的输钱或许是偶然的机缘,或许是他的心理作用,因为他的心理上假使早存着输钱的恐怖,无论买马票或狗票,他的意志既然倘恍,计算自然便不能像往日一般地准确。这样,输钱也就是当然的结果。”
霍桑把他的身子在椅子上旋来旋去,又把纸烟的灰凑到烟盒上弹去了些,然后才很从容地答话。
他说道:“对,这神秘的问题,我已经照样给杨春波解释过。我也建议也许是朋友们的戏弄,可是他还是疑信参半。现在我们要讨论的,就是从这张纸上推想,那个写这咒符的人是一个什么样人。”
我想了一想,答道:“这个人的动机如果不是游戏,倒是一个阴谋多智的人物。因为他知道杨春波的朋友喜欢赌博,喜赌的人大半迷信。那人就对症发药,利用了这符咒伤害他的精神。你以为对不对?”
“这一点我完全同意。”
“你有没有别的补充?”
“他是一个有新知识的人。他一定懂得变态心理。
“很对,他用的红墨水和这种上等的西国信笺,也可以证明他是一个摩登人物。”
“是的。你再瞧瞧这张纸,或许还有些补充的见解。”
我把那张纸拿到灯光里照了一照,完全一色,并无花纹和字母。我摇了摇头。
霍桑道:“你总知道普通的狭信笺,似乎还要长些,大概在八时半或九时。这张纸似乎短了一时。你若再仔细些瞧,纸的下端分明用机器刀切齐,上端却并没有胶水的粘贴痕迹,是用快刀裁齐的。那人为什么要把纸裁去一时呢?莫非这信笺上本印着有关系的机关名称,或者竟是他自己的姓名,他为掩藏真相起见,特地戴夫的吗?”
我赞同道:“这理解很近。假使这信笺不是他借用的而是他自己的用笺,那么,我们可以假定那人也许是一个自由职业的人。”
霍桑应道:“是啊,那些新式的律师、教员、医生、美术家,和一部分大学生,才会有这种精致的印姓名的西式信笺。”他略略沉吟,又改了口气说:“不过这猜想末必准确。我们若能弄到那个信封,那就比较有些把握了。
我的好奇心这时已引动了些。“我觉得这里面也许藏着什么阴谋。我们如果能费一番工夫侦查,说不定可以发现些有趣的资料。你何不把杨春波找来,促使他把真相说出来?
霍桑摇头道:“这个不会见效。但我想这件事还有后文,我们用不着心急。不过你不要抱着过高的希望。须知那个写这符咒的人,干不出什么惊人大事的。
我顿了一顿,问道:“何以见得?
霍桑忽反问我道:“你可曾研究过咒诅心理?
我不知道这句话的用意,瞧着他摇了摇头。
霍桑道:“咒诅的作用,无非是用一种廉价的方式,发泄人的忿恨的情绪。譬如王家的小三子,吃了李家大六子的亏,那小三子自知没有力量报复,心中又不服气,便拾了一块墙泥,悄悄地走到李家的门上去,写上”李某某大小乌龟“。这样,这王小三子便可吐一口气,他的报复手段就算实施过了,他的忿恨的情绪也算有了发泄。包朗,你想,如果这一回事不属于游戏性质,存着这种心理的人,可能在实际上干得出什么惊人举动?
霍桑这番解释使我不能不加承认。同时我联想到那些“徒托空言而不知实干”的标语,也无非是这种心理的另一方面的表现一象征着幻想的欲念。近年来我们所耳闻目见的种种标语,也无不有着这种倾向。想起这倾向会有影响一般民众心理的可能,不禁有些儿不寒而栗!
我们静默了一会,我又想起了一个问句。
我道:“霍桑,我们在这一方面既然推车撞壁,没有方法进展,何不从另一方面推想一下?你想那杨春波的朋友又是一个什么样人?
霍桑道:“他有钱在赌场里挥霍,又能和杨春波这样的人结成知己,可见至少也是一个‘纨挎子;那一次,他能不顾危险,替朋友出力,又可见他的性情必很刚暴。有了这种性情,容易得罪他人而引起人家的怨恨,也是当然的结果。这是我从所知道的事实上推想而得到的结论,你可赞同?”
我还没有回答,忽见霍桑突然坐直了身子,他的目光停住在书桌上的绿色的电灯罩上。接着他从螺旋椅上立起身来,发出一种惊骇的呼声。
“包朗,你所希望的资料也许有新发展哩!我听得出那是杨春波的汽车声音啊!
我敛神一听,果真听得鸡鸣的汽车声音从东而至,这时候果真已在门外停住。
二、是吉是凶
我的精神顿时报作了许多。当施桂走出去开门的时候,我抱着无限的希望。霍桑早已把办公室的门拉开。一分钟后,我便听得急促的皮鞋声音,穿过了外面的水泥径走进甫道里来。那杨春波一走到办公室的门口,便伸出手来拉住了霍桑的手,很热烈地牵动着。
他一边说道:“‘霍先生,我又来讨你的厌了!”他抬头瞧见了我,忽缩回了手迟疑着道:“唉,这一这一位我似乎会面过的,一时却想不起来。”
霍桑忽接嘴道:“正是,那年你们在半凇园的剪翠亭前会面过的。你怎么这样的健忘?”
杨春波想了一想,脸上忽而涨得通红,两只手弄着一顶高价呢帽子的边,不住地转动着。“唉,我惭愧得很!这位是包先生。”他也照样奔过来和我握手。
我觉得霍桑当面揭发他的旧疮疤一他在“第二张照”中曾盲目地追求过一个女子虽属笑话,未免使他难堪。我倒有些替他不安。
我忙笑着应道:“‘不敢当。杨先生,我们好久不见了。请坐、”
我瞧杨春波魁梧的体格,考究的西装,光亮的头发和活泼的眼睛,还和几年前一个样子,不过他脸上的皮色似乎已略略苍老了些。这时他脸上露着些惊惶的神色,显示他这时候造访,实负着重大的任务。
霍桑把白金龙的烟罐送到他的面前,说道。“你要不要吸一支国产纸烟,换换口味2_”
杨春波瞧着霍桑点点头,似为着证明起见,立刻从那件鼻烟色的短褂的胸口袋里摸出一只银亮的烟匣来。
他慌忙道:“霍先生,我早已听了你的劝告,也吸国产烟了啊。你瞧,这是金星牌。”
霍桑带着微笑点了点头。杨春波从霍桑的烟罐里拿了一支,把自己的烟匣合拢了,重新放在袋里。
大家坐定以后,霍桑的眼光兀自射在杨春波脸上,似在揣测他这一次的来意。我记得杨春波的性格也是近乎粗率的。他上一次受了王智生的骗,竟会冒冒失失地赶到半凇园去,抓住了那女子顾英芬献媚求爱;后来他知道了真相,又不间情由地将王智生打了一顿。即此一端,便可以想到他的见解不一定可靠。那么,他眼前的这种惊惶态度,不会也由于神经过敏罢?
霍桑先问道:“莫非你的朋友又接到什么符咒了吗?”
杨春波立即把纸烟放在烟灰盆中,伸手到背后的裤袋里去摸出一只皮夹来。
他张大了眼睛,应道:“霍先生,你猜着了!正是,又来了一张!”他便从皮夹中拿出一张纸来,授给霍桑。
那张纸和刚才我放在书桌上的一张完全相同一同样是白色西式信笺,同样是毛笔蘸着红墨水写的画符一般的字体。我现在再照样印在下面:
霍桑瞧了一瞧,又顺手授给我。“包朗,你瞧,这一张越发写得像徽州朝奉的大手笔啦。
我凑近了电灯的光细细地瞧了一瞧,答道:“这同样是四个字。不是‘出门不利’吗?”
杨春波点头道:“当真,出门不利!”‘
霍桑道:“这两张纸笔迹相同,就运笔上说,这一张似乎比较流利些。包朗,你在书法上比我高明得多。你瞧这几个字近乎什么体?
我道:“这似乎谈不到体,不过那人终算会用用毛笔罢了。
我们这样子安闲地讨论书法,那杨春波勉强拿起纸烟吸着,似乎有些不耐。
他又大声道:“霍先生,当真!出门不利!”
霍桑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杨春波道:“我的朋友在大前天二十日早晨接到了这第二张符咒,他下午出门,竟会在黄包车上翻落下来,跌出了一鼻子的血。今天傍晚,他又在电车边上撞了一撞,几乎送掉性命。霍先生,你想那岂不是道道地地的出门不利?
霍桑不立即回答,斜过目光向我瞧瞧。我同样回射了一眼。我暗忖这当然也是心理影响的结果。我决不能相信符咒真会有什么神秘作用。因此,可以知道杨春波的朋友固然迷信,连杨春波本人分明也同样是迷信的。
霍桑又问道:“那么,你现在来有什么用意?
杨春波道:“他刚才赶到我家里去,心中十分惊疑。我就向他要了这张纸,拿来请教你老先生。
“有什么见教?”
“请问这东西究竟是吉,是凶?”
“是吉,是凶?哈哈,你弄错了啊。你如果到张半仙吴铁口这班人那里去讨教,那才会给你一个断语。我却还没有学会起六壬课的方法啊!”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讥讽的味道。
杨春波陪着笑脸,说道:“霍先生,不是这个意思。我要请问你,就是画这符的人,究竟有什么作用?是善意,还是恶意?”
霍桑想了一想,答道:“这个问句,也不能随意回答,必须解决了一个先决问题才行。”
杨春波又把纸烟从口中取下,问:“什么先决问题?
霍桑道:“你须把你的朋友的真相告诉我。
杨春波顿了一顿,才皱紧了眉毛,答道:“霍先生,请你原谅,我曾应允他保守秘密。
“为什么?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大人物,竟不能泄漏他的真相?”
“并非如此。他的家庭关系很复杂,一说出来,也许要使他感受困难。还有一层,他的交友很广,他又是好虚名的,绝不愿人家知道他发生了这种事情。因此他向我千叮万嘱,不许我宣布他的真相。”
霍桑吸了两口烟,又道:“他既然已经把秘密的事情告诉了你,你难道不信任我们也能同样给他守秘密吗?”‘
杨春波低头,一边想喷着烟,一边又弄他的帽子,似觉得难于回答。
一会,他仍摇头答道:“霍先生,这一点很困难,我已答应了他。
霍桑冷笑着答道:“你真是一个守信的人!
大家静默了一会,室中的烟雾,霎时间增加了密度。
杨春波又道:“霍先生,你为什么要知道他的姓名?‘”
霍桑道:“譬如我第一着要问的:这种符纸可是从邮局里寄去的,或是什么专差送去的”
“那可以告诉你。这是邮局里寄去的。”
“那么,我就先得瞧瞧这个封套。这样,他的姓名不是就有泄露的必要了吗?”
“你只要瞧瞧信封,就可以推出那个人的蓄意了吗?”
“瞧了那封套,至少可以有些把握,总比瞎猜好得多。
杨春波又沉吟了好一会。“你如果只要那个信封的话,那我也可以从权遵命。不过总要请二位先生绝对守密,否则,我对不起朋友。”
霍桑的精神似乎振作了些,他把他的螺旋符旋了转来,面向着来客。
他道:“这个你不用叮咛。现在那信封不是在你衣袋中吗?”
杨春波点点头,便又摸出他的皮夹来。他翻了一翻,拿出两个黄色西纸的信封来交给霍桑。我走近去一瞧,信面上用钢笔写着:“本城大东门花衣弄二十九号,甘汀荪收。”左面的下角另有内详二字。
我自言自语道:“我从不曾听得过这甘汀荪的名字。他不见得是怎样大名鼎鼎的人物。为什么如此守密?”
杨春波道:“他是赛马会的会员,那边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
霍桑不答,但去了烟尾,把这两个信封凑在灯光下面,正面反面地细瞧。
他说道。“这两封都是本埠寄发的,每一个封套上各有两个部印。这封上的部印是十月九日和十月十日;那是第一封‘大输特输’。这一个是十月十九日和十月二十日,不消说是最近”出门不利‘的一封了。但这两封信投寄的邮区是彼此不同的。那十日和二f一日的印章,都是第十一分局,那分明是花衣弄附近的发信邮局。但第一封十月九日收信的邮印是二十四分局,第二封十月十九日收信的邮印是第五分局。第二十四分局似在杨树浦方面,第五分局大概在新间一带。这前后两封信的投寄的地点,为什么隔离得这样远?不是那人因着要掩饰他所住的地点,故意如此的吗?但信封上面的钢笔字是用粗笔尖的自来墨水笔写的,并且写得很流利,又不像有掩藏真相的企图。这是一个显明的矛盾点。那真有些儿奇怪了。
他解释了一遍,把这两个信封放在桌上,又拿起了一张“出门不利”的纸,和先前那张“大输特输”的纸叠在一起,仔细地比对。
他又解释道:“”这两张纸当真完全相同,不过第二张略略长出半分。包朗,你瞧,这一点更足以证明那信笺的头的确是用刀裁去的,因为裁割时并无一定分寸,自然前后会有长短的差别了。
我对于霍桑的见解完全赞同,当时只点了点头。
杨春波问道:“霍先生,你现在有些把握没有?”
霍桑应道:“比较地说,自然进步得多了。现在我问你,这位甘先生对于写信的人是谁,是不是有所怀疑?譬如他对于信面上的笔迹是否认识?”
杨春波摇头道:“他不知道是谁写的。他说这字迹他也从来不曾见过、”他将纸烟尾投进了烟灰盒。
“我想这写信的人假使不出于戏弄,那么,一定是一个和他有仇恨的人。他如果能仔细追想一下,谅来总可以有些端倪。
“这一点我也问过,他对我也不肯说。他只说他并无仇敌。
霍桑把两个信封和信笺折叠好了,夹在书桌上的那本《检验应用科学》里面。
他又旋转身来,说道:“春波兄,贵友这样子藏头露尾,我也无能为力。”他低头想了一想。“现在你希望我做些什么?”
杨春波道:“他的意思要知道这两张纸是不是真正的符咒。”
霍桑沉吟着道:“唉,这话我怎样回答?你告诉他,正式的符咒是用殊砂笔写在黄表纸上的。这两张纸当然不是。”
“这里面是否会有什么法术?”
“唉,这个我不知道。但据我所信,就是正式的符咒,也断不会有什么法术。假使画符真有神秘的法术,那么,我们的国家受了种种不能忍受的耻辱,只要请那龙虎山上的张大真人画几道符,便可以雪耻报仇了!你还有别的话吗?”
杨春波道:“那么,这个人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
霍桑抚摸着自己的下颌想了一想,答道:“如果不是游戏,那当然是恶意了。你可告诉贵友,叫他放心。这个人只能弄弄鬼戏,在背地里诅咒,料想不至于干出什么事来。只要贵友不迷信诅咒,决不会发生什么效力。这就是我能力所及的贡献。其他问题,他既不肯实说,我实在也无从效劳。
杨春波立起身来,说道:“霍先生,你想那人可会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霍桑道:“我想不会,至多再寄两封这样的鬼画符来。
杨春波整一整衣领,准备走出去的样子,跨到办公室的门口,忽又站住了。
他道:霍先生,这两个信封?
霍桑接嘴道:“这个你留在这里不妨。须知这种东西留在贵友身上,反而使他不安。你只要说你代他保存着好啦。
杨春波迟疑道:“假使他要向我拿回?
“那你可以随时来拿去。
“那么,总要请你们保守秘密。
“这个不成问题。你尽管放心。
杨春波离去以后,那壁炉沿上的小钟正打十下,我也向霍桑告辞。
霍桑笑着说道:“你的请假时刻已满了罢?好,我也不使你为难。这件事我料想还有下文,你如果需要这样的资料,我可以随时通知你。”
我道:“那人如果始终守着秘密,隔着靴子搔痒,那也没有多大意味。”
霍桑道:“我觉得他的秘密里面就含着有价值的资料。如此这事情再有发展,他的守密的防线一定会被攻破的。”
我回到自己家里,和佩芹谈起那两张奇怪符咒的事,但我尊重我们允许杨春波的诺言,并不曾提起甘汀荪的姓名。
伊笑着说道:“我看这回事正像是孩子们闹着玩的把戏。
我应道:“是啊,但有两个人竟会相信这里面也许有神秘的法术。这两个人又都不是年老的古董,从表面上看,那姓杨的明明是一个摩登的新人物。摩登人物竟会有这样的迷信,你道可笑不可笑?
佩芹微笑着答道:“有好些人只有摩登在外貌,摩登在享用,本来没有摩登头脑的啊。
我不禁感喟:“是啊。我们眼前所缺少的,就是摩登的头脑。这种现象的因素,不能不归咎于教育的失败了!
佩芹忽大声笑道:“你这种牢骚话,给一般所谓摩登人物听去了,你自己的头脑,就会受不摩登的讥评哩!
霍桑所允许我的这件事还有下文的话,竟给予我浓厚的希望,时时都盼望他有新的消息。可是我等了一天,竟使我完全失望。到了傍晚,我有些忍耐不住,自动打了一个电话向霍桑发问,却仍不能满足我的希望。
他说道:“杨春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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