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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青霍桑探案-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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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报复方法,在我是十二分满意的、我瞧了他的伤痕,心中也有些不忍,但想到他先前的阴谋,又觉得这报复不算过分。
    当汽车进行的时换,我向霍桑说:“我很奇怪,他受了邱奎的几拳,怎么竟不敢发声呼救?”
    霍桑道:“这又何用奇怪?你想他自己正在干着什么勾当,邱奎又口口声声骂他骗子,在这种形式之下,邱奎来势既猛,仓卒间他又不知道邱奎是什么样人,他那里还有倔强的胆力?”
    我点了点头,觉得俗谚所说的“做贼心虚”。此刻果真已得了证验。
    霍桑又说道:“你不是觉得他被他打得可怜吗?其实我们这一次的计划,并不是单为着私怨的报复。他平素的行径,和蹂躏妇女的罪恶,种瓜得瓜,也应当受些相当的警戒。这一次的教训,也许还有造于他呢。”
    我又点了点头,默念这车时本实在是一个采花浪蝶,即使我们没有这一次的计划,他的作为迟早也会有报酬的。如果他因着这一次的刺激,便改悔自新,那当真有道于他呢。
    过了一回,我又问道:“那末,这个人你怎样调查出来的?我还没有明白哩。”
    霍桑道:“这问题起初果然有些困难,后来我借着他的那块包项圈的白巾,做了一个引线,便迎刃而解。第一步,我本想借重那条赛珍珠的项圈,可是这赛珍珠饰品的发卖所,全上海共有二十一家之多,我磨了半天的刀青,终于没有结果。后来我幸亏从那块包项圈的白巾上面,得到了一条线路。你总瞧见那白巾是四面拆边的,我在这折边一角的夹层里面,发现了一个号码。
    他随手取出铅笔,在日记簿上写了一个l。72号码。
    他又接续道:“我瞧那白巾非但很新,而且浆烫得挺硬,显见是洗衣作里洗烫的成绩。这号码大概是洗衣作里写着做识别的。”
    我不觉点头赞同道:“你好细心啊。不过上海的洗衣作也不知多少,比较出卖赛珍珠的店铺,要加上几倍,你又用什么方法,调查出来的?”霍桑道:“这线路果真比较难些,幸亏我还有另一条铺助的线路。”
    我惊异道:“还有线路?”
    霍桑点头道:“是啊,你不记得他使用调虎离山之计的当儿,曾叫我到大统路七零七号浙绍山庄去过吗?这大统路的地点很僻,那浙绍山庄的门牌号数,他如果不时常瞧见,怎么会记付这样清楚?”
    “因此我料他一定就住在大统路上,或者至少也时常在那里经过,故而那山庄的门牌,他记得很年。仓卒间他想不起别的地点,便把他那这寄枢的山庄,故意戏弄我一下。因着这层,我就往大统路附近的几家洗衣作去仔细调查。我查问了九家,便告成功。那洗衣作唤做陆鸿记,那个l就是陆字拼音的编写,七十二号便是他们主顾的号数。
    “我才知道这人叫做车时杰,住在大统路西面横路的民权路十一号里。接着我又费了些功夫,查明了这人的历史和现状,我又在他家门口当面瞧见他依次,才确信这个人完全没有错误。
    “后来我特地派了两个人……一个就是金声,守在青云路温律师事务所外面,另一个是我向张宝宝借用的,名叫徐虎,守在车时杰的寓所门外,叫他们随时把车时杰的踪迹报告我,直到今天晚上,那金声打电话通知我,车时杰同了一个女子进卡洛顿去了。”
    “我认为时机已到,便把我早先颈备的计划实施出来。你想我们这一次的遭遇,如此结束。可也满意了吗?”
    我不禁拍着霍桑肩膀,笑道:“老友,我真十二分佩服你。不过这一次举动,那车时杰因着项圈的归还,当然会知道出于我们的报复。那末。他如果来找寻我们……”霍桑忽阻止我道:“你放心,我原是要他知道才这样干的,我们同样不负去律上的责任。你不用忧得,唉!这不是你的寓所了吗?你快下车罢,请代我向尊夫人问候一声。如果你怕那车时杰再来报复,你有什么准备对付的方法,那是另一问题。你明天到我离所里来,我让你尽量地发挥便了。”
    (全文完)
   
紫信笺


    一、深夜的来客
    “那时候是在半夜过后,十二点钟已经敲过了好一会。昨天上半天下了一阵疏疏的秋雨,午后两三点钟虽住了雨点,天色仍是阴沉沉的。到了晚饭后八点钟光景,忽又下起大雨来,足足注泻了三个多钟头。虽然不能把‘倾盆’的字样形容那雨势,但屋檐下的水溜中奔流不绝,屋后的两只大缸都已储满了水,便可见雨势的一斑。但到了十一点过后,呼呼的风声转了方向,雨脚便渐渐地收束。
    “我因着要赶制模范教养院的两张图样,不能不漏夜工作。当我工作的时候,最怕人家的打扰和一切声响的股耳。我在今年春天所以离了我镇中叔父的老家,在这地方建造这一所小小的屋子,就为着要避嚣取静的缘故。但昨夜里嗤嗤的雨声和叮步的檐马,已扰得我心神不宁;后来风声代替了雨声,吹得全属子的玻璃窗都轧轧地乱响起来。屋子后面原有几棵老松,因着风力的压迫,发出一阵阵抵抗的吼声:另有一种鬼啸似的声响,也夹杂在松涛声中,越发刺激我的神经。我的屋子的面面,为着要掩蔽阳光,种了几行竹竿,这时竟也萧萧瑟瑟地发出断续的哀鸣。我实在厌烦极了,好几回想掷笔而起,可是因着交卷期限的迫促,不能不强制着继续工作。
    “风的威权虽然不能直接伸展到我的屋子里来,但我的书室中却已弥漫了阴寒的秋意。我把这件哗叽的短格,扣紧了银子,吸着一支纸烟,借此解除些寒气。我正重新提起笔来,绘着那张教养院的底层平面图,忽而仿佛有门铃响动的声音,不禁使我停笔倾听:但仔细听时,却又非无铃声。我一边继续画图,一壁想:”这样的深夜,赛马场里的干事朱先生,不见得再会赶来闲谈罢?就是新村中的那两位先生,也不致于再来扰人要?‘“离我这住屋半里路光景,就是那新村的基地。上月里,那所筹备员的住屋落成以后,就有一个处那和一个姓资的筹备员亲自来规划。他们每到晚上,时常到我这里来商量工程和计划材料。那新村的图样,我本来也曾参加过一部分意见,所以他们来和我讨论,我原是义不容辞的。不过在我工作当儿,他们来从中打扰,委实有些讨厌。所以那时候我静听了一会,并无门铃声音,自己正自安慰;不料第二次的门铃又响了。
    “这时候外面的风声恰巧稍稍作歇,铃声便分外清晰。
    一这不禁抱怨地说:“唉,果真是门铃响。德兴,快下拨来开门。‘”老实说,我既然憎恶这两个人,实在不愿意掏了笔走出去开他们进来。可是那题在阁楼上的仆人德兴却还没有下楼。
    我又提高了喉咙,喊道“德兴,德兴,快起来!外面有客呢!”
    “那时我的绘图工作仍没有停顿,耳朵中却在留意听德兴慢慢地走下楼来,又听得他走到外面去投铁闩开门的声音。接着,突然有一种惊呼声音。
    “哎哟!怎么倒了!”
    那呼声似字是德兴喊出来的。我不由不展了一振。为什么呀?我正自疑惑,又听得德兴继续地呼叫。
    “先生,快出来!快些!快!‘”我不能不惊诧了,丢了笔立起身来。我走出了书室,穿过客室,又开门走进那近前门的市道。我刚才跨出了客室的门,便觉得一阵冷风直扑我的脸上,不禁打了几个寒颤。
    “前门已开了一扇。那一阵阵挟着雨丝的尖风,直向着门口里乱刺,德兴靠在门口发抖。南道中本来有一盏光力较弱的电灯。我借着灯光,走近些一瞧,我的浑身的毛发也不期然而然地坚了起来!
    “门槛上横着一个人。上半身在门口里面,下半身仍拥在门外的阶石上。那人正覆面向下,一时瞧不出是谁,但瞧见他穿的是一件淡色的夹袍和一件深色的马褂,头上的一项黑色呢帽,却已落在门口里面的地板上面。
    “我忙问德兴道:”他是谁?喝醉了?快扶他起来!
    “德兴听了我的命令,不但没有遵从的表示,却反而向门里面退缩了几步。他的牙齿也在捉对打架。
    “他断续地说:”我我怕他不不像醉啊!我我怕得很!先生,你你自己‘“我不再发话,走上两步,扶着那人的两服,要想提他起来,一边还向他招呼。
    “朋友,起来!你是谁?”
    “唉,汪先生,我不能再说下去了!因为我的两只手把他的身子提了一提,便告诉我这个人已不像是和我们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了!那身体不但沉重,而且僵硬,足够使人产生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可是我自信我的神经还不算太弱。我既提他不起,便鼓足全力,使他的身体略略离地,乘势一翻,便把他翻了一个面。灯光照在一个灰白的脸上,我才认识他就是傅样勤。
    “他的眼睛紧闭着,两片失血的嘴唇却张得很大,露出两行惨白可怕的牙齿。那种可怕的情形,我此刻实在不忍回想!他的左胸口上,还突出一种黑色的东西。我仔细一瞧,才知是一把刀柄。那刀锋分明已深深地陷入他的胸膛中!
    读者们读了上面一节的表白,不是要觉得有些儿突兀吗?请原谅,现在让我把这事的来由申说几句。
    九月二十三日星期日那天的早晨,我正在霍桑窝里闲谈。松沪警局的侦探长姚国英,忽赶来向霍桑求助。姚国英的年龄已过四十,在上海警界里的资格很老。他和霍桑的交谊,也有好几年历史。他的瘦长的身材,谦和的态度,和整齐的衣冠,都使他显得和一般警探们不同。他在职务上也很勇于任事。可惜他所受教育不够,学识差些,侦探们所必需的观察和推理的能力也比较缺乏,所以有时在探案上不免误入歧途。这是他的缺点。
    这天早晨他带着一件惊奇的疑案,来访霍桑一同往江湾去察勘。
    他说:“这是一件难得听见的奇怪案子!办起来一定很棘手。一个人胸膛中插了一把刀,半夜里去捺人家的门铃,开门后就躺倒不动。想想看!奇怪不奇怪?”
    我的好奇本能立即激动起来。霍桑也并不例外。
    他说:“真是太奇怪!详情怎么样?”
    姚国英说:“江湾有一个建筑工程师许志公,就是我们微沪市政厅的工程师许志新的弟弟。许志公在昨天夜里遇到了一件奇事。半夜里有人去按铃叫门,等到开门出去,那来客就死在他的门口,胸口还插着一把刀。这死的人叫做傅祥鳞,就是我们局长的外甥。今天清早江湾的警区里,派了专差来报告这件案子。我觉得这招干的重量不轻,你老人家如果有兴,最好和我一块儿往江湾去走一趟。因为这案子既有我直属上司的关系,当然不能怠慢;而且案中人和被杀人都是社会上有地位的人物;死状又这样子离奇,势必要引起一般人的注意。我自问自己的力量委实不够”
    霍桑忽高兴地插嘴说:“国英兄,别说什么客套话。这案子的本身,已引起了我的兴味,就是你不叫我去,我也要跟你会开开眼界。更凑巧的,我们这位包朗先生今天也是星期休假,闲着没事、我想他一定也不会扫我们的兴。”
    姚国英忙点头道:“正是巧板。包先生若肯同去,那更是求之不得。
    我笑着应道:“你们既然都这样的客气,那我也不能不说一句愿意‘附鲢’了。
    这天上午十点钟时,我们已到达江湾。我们先到江湾警局里去接洽一下。区长胡秋帆,本也是我们的旧识,那时候不在区里。但那区里的巡官陆樵竺,本是杭州普厅里的一个侦探,调到江湾来不久,我们还没有见过面。这人是一个大胖子,面颊上堆着两块紫红色的厚肉,穿一件宽博的黑缎马甲,黑绸夹袍,袖口上卷起了一半,露着里面雪白的衬衣;头上戴的瓜皮帽,位置也不大端正。他身上有两个特征一个凸出的肚子和一双乌溜溜的眼珠。他说话时眼珠常转动不定,似乎故意要表示他的机敏。他还有一种演剧式的习惯,说话的时候,不时翘起他的右手的大拇指,并且忽上忽下地挥动作势。
    这种种都足以表示他是一个道地吃过侦探饭的人物。
    他也久闻霍桑的名字,见面时自然有一番敷衍。霍桑照例也应酬了几句。但当我们从警区往发案处的途中,他向姚国英陈说案情的时候,霍桑只用旁观的态度留心倾听,绝不参加什么意见。
    陆樵竺说:“这案子第一个疑问,就是那傅祥鳞究竟是自杀?还是被杀?要是自杀,为什么要死在许志公的门口?并且他按门铃的举动,在他自己下刀以前呢?或是在下刀以后呢?这些疑问都没有相当的证明。若说被杀”
    姚国英忽阻止他道:“樵竺兄,你有这样的见解,足见你对于你的职务非常勤奋。
    不过你有什么意见,不妨等一会发表,此刻似乎还嫌早些。
    我觉得这陆樵竺委实太要表功,这几句没趣话,他是自己讨来吃的。
    许志公的寓所是一宅两层楼的西式屋子,位置在汽车路的旁边,到江湾镇的镇口,只有两三分钟的路。屋子完全是青水砖砌成的,窗门都漆着白色,上面盖着本国瓦的屋顶,虽是新构,但颜色古雅,并无丝毫火气。屋的面积不大,约四五间光景,但式样玲珑,成一种斜梭形,很觉美观。屋子四月都是草地,前面的一片草地,种些花卉,约有半亩宽广。中间夹着一条碎石路,直接屋子前门的三级石阶。草地外有一行网眼形的篱笆围着。屋后还种着竹材。篱笆门外不到五十码地步,就是那煤屑销的汽车路了。
    我们踏着缓慢的步子,通过篱笆门,从那草地中间的一条碎石小径上经过。霍桑的目光一路向上下左右瞧察。我们走到了屋前,就踏上石阶,一进屋子,首先看见的,就是那傅祥鳞的尸体,和一个守在旁边的警士。
    那尸体仍横在门口里面的地板上。死者的年龄约在二十五六,下颇带尖形,颊肉惨白而瘦郝,灰暗的嘴唇却相当厚。他的专泽的头发虽已散乱,但修剪得非常齐整。他身上穿一件百色直贡腑的马褂,灿黄的钮子是九成金的。他的夹袍是一种青灰而带紫色闪光的外国钢,脚上穿一双保口的新式外圈缎鞋,外面套着橡皮会鞋,一双糙米色的丝袜是高价的舶来品。从他的装束上测度,很像是一个在消费和享用上有专长的所谓“少爷”。那把凶刀还插在他的胸口,刀柄上有一块黑布裹着,故而马补上并无血迹。
    霍桑和姚国英俯着身子勘察了好一会,姚国英便向陆樵竺问话。
    “这死尸的状态,你初见时就是这样的?”
    陈樵竺摇头说:“不是,我在今晨一点多钟第一次来时,这尸体恰巧横在门口。我因着这样子阻碍出入,故而亲自动手把他拖进来的。
    姚国英皱着眉头,冷冷地答道:“出进总有后门可以代用。你怎么擅自移动尸体?
    从地位上说,姚国英是总局的探长,当然是陆樵应的上级官。但我默察陆樵竺的嘴里虽然认错,他的神气却并没有屈服的表示。
    他答道:“现在我觉得委实有些地鲁莽。不过这死尸的原来状态,我已画成一个图形;还有尸身上发见的东西,我也都已记载明白。”
    姚国英微微点了点头,就回过头来和许志公招呼。许志公早已从里面出来,赶过来和我们招呼。他的年纪大概还不到三十,身材瘦长,穿一身淡灰色阔柳条哗叽的西装,足上一双黄色尖形的皮鞋是簇崭新的。他的脸形带些长方,一双深棕色的眼睛,两条浓黑的眉毛,界着一个高而直的鼻子,足当得挺秀的考语。不过这时候他的脸上灰白失血,眼眶上现些黑圈,显见他自从受了这惊变以后,一直还没有合眼睡过。
    我们在一间精致雅洁的客室中坐定以后,姚国英就问他上夜里发案的值由。他就把经历的始末从头至尾地说了一遍。我觉得他所说的一席话情景非常逼真,所以改变了我记述的惯例,先把它记在本篇的开端。这一种记叙层次上的变更,似乎是执笔人的特权,读者们大概也可以容许罢。
    二、以往的事实
    我们听了许志公所说的故事,室中静了一静。我靠着沙发,用冷观的眼光,观察这客室的景状。客室的容积约有十四尺见方,布置是西式的,家具都是廉价的洋松。壁上的字画中西具备,但中式的居多,也没有名家手笔。这里固然说不上富丽,但雅洁舒适可算兼而有之。我又转换对象,默察客室中各人的状态。霍桑把右手叉着他的下颌,肘骨抵住在椅子圈上,脸上毫无表情,两只眼睛,凝视在地板上面,似乎他正在把许志公的说话细细咀嚼。姚国英却把他手中的纸烟,凑着他座旁的一只痰盂,缓缓地用指弹去烟上的灰烬,也默默地不发一言。独有那本区巡官陆樵竺现出一种不安于座的样子。他的两只手忽而握着椅圈,忽而互相搓着,好几次要想发话,但先前跳国英给他的教训,似乎还没有完全失效,又不敢随便乱说。
    许志公的确是一个英敏干练的少年,但瞧他叙述的一番经历,层次的清晰,措词的文雅,已足见他有相当的修养。他说完了这一番话,他的一双带暗影的眼睛向我们四个人的脸上瞧来瞧去,仿佛要寻求我们的同情。可是我们都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接口。他又把头低了下去,显然有些地失望,又像不知如何才好。
    一会,姚国英才开口答话。“许先生,你昨夜的经历委实是很离奇恐怖的。但我知道你和死者是本来相识的。可不是?
    这句话似乎提醒了许志公。他抬起头来,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答道:“正是,姚先生。我本来要把我和他的关系说出来了。我和傅样磷,不但相识,还是朋友;并且不止是寻常的朋友,有很深的关系。说得明白些,我们起先是同学,后来是朋友,末后又变做了情敌!
    我的耳官一接受那“情敌”的名词,好奇心又紧张了几分。这里面不会有某种香艳曲折的罗曼史吗?霍桑的身子也坐直了。他的手不再叉着他的下颔,睁着眼睛瞧那少年,不过仍旧不发表什么。姚国英正要把纸烟送到嘴里去呼吸,这几句坦白的表示,立即拉住了那只送烟的手。
    姚探长作惊奇声道:“喔!原来如此。那末你和死者的关系究竟怎么样,清你说得更详细些。
    许志公定了定神,才说:“是的,我应当说得明白些。我和他从小是同镇的,在小学里的时候,他和我同班。接着我们同往上海,升入了中学,虽不同校,但彼此的往还仍旧是很密切的。在大学时,他在南京,我在上海,踪迹比较疏些。后来他往日本去习法政,我却不再求学,就在上海谋生。
    “他回国以后,在家闲居。他常到上海去住上一月半月,我也不时回来,所以我也常和他会唔。在这时期,我们同爱着一个女子,便从朋友变成了情敌。但情场上的斗争,我到底失败了。他既赢得那女子的爱,现在已经正式订婚了。
    那少年略略停顿,微微叹一口气。大家都不打岔,忍耐地等他继续。
    志公又说:“现在我和他的感情是相当恶劣了,路上偶然相见,各不招呼。老实说一句。我是失败的人,围着他的幸胜,对于他当然没有好感。但假使他的器量宽大些,见面时不把那一副虚骄的嘴脸对我,我自然也不会始终不理睬他。但他是很编狭的,神气上实在太使人难堪。我自知也不肯低首下人,所以我们的友谊到底没有恢复。现在凭空里出了这一回事,我的处境真是十二分尴尬!一个情场角胜的奏凯人,忽而死在一个失败者的门前!诸位先生,猜想一想,我的地位怎样?我的感想又怎样?”最后的结束又是一声感叹。
    霍桑忽点了点头,表示同情的样子。他第一次开口。
    他说:“许先生,你眼前的地位,受着当然的嫌疑,确实是很困难的。但那个和死者订婚的女子是谁?”
    许志公顿了一顿,才道:“伊也是本镇人。不过不过”他踌躇了一下,瞧着霍桑问道:“霍先生,伊的姓名,能不能不牵涉进去?”
    霍桑答道:“我想在这种情势之下,伊的牵涉是难免的。但若有必要,我们在发表时也可以保守秘密。”
    姚国英也附和说:“这女子无论有没有关系,我们总须查明。你应得说明白才是。”
    许志公点点头。“伊叫汪玉芙,是我的较远的表妹。伊的哥哥汪镇武,是和祥徽在日本一起留学的。镇武学的是陆军,此刻在北伐军里任某种军职。伊的父亲生前本是本镇上一个有名的绅士,但现在家况方面似乎已有些儿中落。”
    霍桑说:“你和汪玉芙既属表亲,当然是从小相识的。那末你和伊的交谊大概已很长久。”
    许志公答道:“不错,我们当真是从小往还的;就是祥鳞也早就认识伊的。不过伊在师范里毕业以后,到南翔镇去教过两三年书,彼此曾隔离过好久。所以我们交情的一密切时期,还只有在这最近的一年多中。”
    霍桑又说:“论情,你和玉范是亲戚,从戚谊达到恋爱的路径,似乎要比样做近便些,但结果你反而失败。这失败的原因是哪一点?”
    许志公向霍桑瞟了一眼,低下头去,把牙齿咬着嘴唇,现出一种难于回答的神气。
    他皱着眉头答道:“霍先生,我想你对于社会经验是很丰富的。你总知道恋爱是一种神秘的东西,决不能用什么固定的方式来测量;尤其在这物质气焰高涨的时代,更不能以常情而论。所以我的所以失败,也不能用逻辑的方法来论断。我现在也不愿对玉芙有什么不满的表示。总而言之,我的失败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受了社会的压迫。”
    许志公所说的“社会压迫”,大概是指他的经济地位说的。那死者很像是一个闲居安享的纨绔子弟,许志公却是一个自食其力的职业者。安事和尊荣,原是一般缺乏教育的女子们所羡慕的。在这以物质为重心的社会,虚荣的吸引力更大/所以恋爱的乐园中,假使不幸地被那虚荣的恶魔闯了进去,那末搏战的结果,恋爱之神往往会被驱逐出乐园以外。这个汪玉芙谅来也逃不出这恶魔的掌握,因此,许志公便终于错羽落选了。
    霍桑又问道:“祥欲和玉芳几时订婚的?”
    许志公说:“八月二十一日。今天是九月二十三,已经一个多月了。”
    霍桑说:“他们的订婚,在你当然是最失意的一回事。你可曾有过什么表示?”
    许志公突然仰起了头,张大了两目,又紧咬着嘴唇,兀自向霍桑呆视。
    一会,他才婉声反问:“霍先生,你这句话指什么说的?”
    霍桑答道:“譬如你或者曾斥责玉芜的薄情,或者曾和傅祥鳞有过什么争斗”
    许志公连连摇头,插口说:“没有,没有。我自问尚有人格,决不致如此。玉芙虽丢弃了我,我仍旧很谅解伊。我对祥鳞的感情固然十分恶劣,曾因此和他口角过几句,不过武力的斗殴,还不致有这种举动。”
    当霍桑问话的时候,陆樵竺早已显露十二分不耐的神色。他的两手忽而摸着他的凸出的肚子,忽而除下了那顶瓜皮帽子,搔着头皮,似乎急于要找一个发话的机会。这时候他再耐不住了。
    他突然插口说:“霍先生,你对于他们的恋爱问题,怎么问得这样子详细?这件案子可就是从恋爱上发生出来的?”
    霍桑回过头来,向他微微地笑了一笑。
    他答道:“陆先生,你的感觉委实敏锐得厉害。我还没有发表什么,你就能猜到我的心思。
    陆樵竺也能感觉到霍桑这几句赞扬含着尖刺,他的脸上也能泛出一阵深紫,两只肥手不再是挥动,却在膝头上抚摩,似乎没有安放之处。若不是许志公从中解围,我不知道他怎样下场。
    许志公继续说:“现在你们总已明白我的地位。刚才祥鳞的婶母吵着要来搬尸,因着还没有经检察官的检验,被警士们阻止了,但伊的说话已使我十分难堪。我和祥鳞既有这一番已往的历史,此番他死在我的门口,岂非故意要陷害我?,诸位若不能给我侦查明白,伸雪我的奇冤,那我势必要领略铁窗的风味了。不过这陷害的动机,我还不知是他自动,还是被动。因为据那位守尸的李巡长说过,死者的自杀,被杀,还是疑问。
    若说是自杀,他既是情战中的胜利者,此刻他已很得意地订了婚,并且不到两月,就可以圆满他们的好梦,何致因着要陷害一个失败的情敌,竟不错牺牲他的性命和幸福,这在情理上实觉说不过去。因为这种手段,比较那‘吃砒霜药老虎’的俗谚,委实还要拙劣些。
    霍桑应道:“是啊!自杀的话,不但清理上说不过去,事实上也不符合。
    哈,霍桑的说话已落了边际。我料想他必有某种根据,决不会凭空而发。姚国英和陆樵竺二人,都呆瞪瞪地瞧着霍桑,分明也都急切地等待他的下文。
    许志公问道:“霍先生,你这句话分明已经确定祥鳞是被杀的了。你有什么根据?
    霍桑缓缓说道:“那是很明显的。我瞧那把凶刀刺进得很深,位置在左胸的心房上部,刀锋向上,刀背向下。这都是和一般自杀的情形相反的。此外有一个更重要的证据,那刀柄和刀身的接笋处,还裹着一块黑布。这块布有什么作用?据我推想,作用有两种:或是用它止塞血液的外流,或是防指印存留在刀两上面。若使出于自杀,怎么会有这种不必要的谨慎举动?
    陆樵线突的立直了身子,举起了右手,他的大拇指终于找到了翘起的机会。
    他大声说:“对不起,我要说一句话了。霍先生,我真佩服你!你在一瞥之间,居然也已瞧明了死者是被杀的。不错!他当真是被杀的;并且是被杀以后才给人送到这屋子门口来的!
    我觉得陆樵竺所用的“居然”二字,虽非荒谬,也未免有些失态。他简直以牙还牙地对霍桑实施报复了!不过他本后几句说话,已引动了霍桑的兴味。霍桑不但并无怒意,嘴角上还带着笑容,似要向他发问的样子。姚国英却先开口。
    “樵竺兄,你也早知道是被杀的?但你刚才在路上时候怎么还是说些自杀被杀的活络话?”
    陆樵竺摇摇头,辩道:“姚探长,你误会了。我们当公事的人,对于侦查命案,第一步自然先得辨明自杀被杀。我刚才只说了两句开端的话,就被你没口子地阻住。我哪里来得及发表我的意见?”
    霍桑接嘴道:“你的话不错。现在你可以有发表的机会了。我想你此刻一定有可靠的根据报告我们哩!
    陆樵竺得意极了。他的喉咙戒严已经好久,此刻忽奉到了解禁令,便禁不住眉飞色舞起来。他一边伸手到玄绸夹袍的衣袋里去,摸出一本厚厚的日记册来,乘势挥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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