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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青霍桑探案-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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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青霍桑探案》
作者:12331



正文
血匕首


    一、萍水相逢
    这是我的老友霍桑在早年时代,初试侦探学术时的纪录之一。
    他这一次的尝试,虽也遭遇了不少曲折困惑,结果却到底是成功的;而且成绩的优异,不但使他在侦探界上奠定了不拔的基础,又引起了他服务人群的兴趣,使他获得了发挥他的聆音察理,窥幽抉微的天才的机会,终于在社会间建立了不朽的光荣。因为自从我将霍桑从事侦探的经验公开发表以后,在我国传统上不容讳言的司法界的黑暗面,多少给予一些刺激而逐渐地革新。例如审案注重证据而摒弃酷刑;检验也已采用法医,而那些不学无术的讲作便逐渐归于落伍而淘汰。总而言之,吾国司法界的一般状况,已渐渐儿从迷信腐化和草菅人命的恶魔掌握中解放出来,而趋向于“凭借理智”“利用科学”和“扶植人权”“推行法治”的光明途径。这固然是我的老友所企求盼望的,但距离他的始愿还不知相隔几千里!原来所谓“革新”,只限于几处通都大邑,而且还是表面而不彻底的,其他的一般情形,距离霍桑所企求的标的真还差得远呢。
    霍桑自从破获了“江南燕”案以后,又结交了一个朋友,就是苏州警署中的侦探钟德也就是“江南燕”案法律上的负责侦查人。钟德这个人虽没有特殊的聪慧,但他的克己奉公地勤于职司,也当得起勤慎二字的考语。他因为获得了我朋友的助力,居然把孙家的那件失珠案原贼破获,因此受到了上官们的信任和奖赏。钟德倒也有东方人谦让的美德,并不食德忘报,自居其功。他每次遇到同事们,总要称佩霍桑的智能怎样敏捷,怎样神奇,有时也许还加上些超自然的渲染。
    他常说:“孙姓的盗案简直是霍桑一个人的功劳,我不过坐享其禄罢了。”
    因着钟德这般张扬,霍桑便得到了东方福尔摩斯的头衔,他的名誉果然震动一时。可是钟德有了这样推功不居的美德,同事们也个个敬重他,他的声名也同样地一天增高一天。这真合得上古语所说:“唯不争名,名乃归之”。不过像钟德这样懂得这句古语的人,在现时代的社会间确是很少的了。
    不到两月,他署中有一位姓钱的科员调升到北平去办事,就把钟德连带地举荐到北平警察厅里去。
    这年夏天,我们还住在苏州。钟德从北平写了一封挂号信来,请我们两个人趁着暑假的余暇,往北平去游玩一遭;他还附了两张船票来,意思很是恳切,似乎有我们非去不可的样子。霍桑得了这封信,非常欢喜,因为他久有游历故都的愿望,此番有这机会,真是投其所好。我也很有游兴,因此也从旁赞助。我曾说道:“钟德的盛情难却,固然非去不可,况且今岁学潮汹涌,也发源于北平,我们到了那里,还可以实地考察一下。”不料这考察的愿望没有实现,却意外地遭遇了一件离奇的血案,使霍桑确定了他的毕生工作,又加深了我对于记述案情的兴味。
    霍桑就发了一个回电给钟德,告诉他我们启行的日期。我们立即着手料理行装,接着就到上海来候船那时霍桑和我都住在苏城。等到轮船到埠,我们两人一肩行李,就上了轮船。钟德所赠的船票是头等舱位,起坐很觉舒服,加了气候晴温,风平浪稳,我们也没有患晕船的病。
    在船上三日,我们结识了两个同船的朋友。一位是徐品英女士,天津人,是个有健美体格的北方典型女性。伊在上海女校里读书,因暑假回里。一位叫林叔权,是个身材高颀面目清秀的大学毕业生。他往北平去,也是为了游历,和我们的宗旨相同。这两人的年纪都在二十以外,才具也都不凡。
    我们萍水相逢地得到了这两位新交,每晚上凭着船栏,享受着飒飒的海风,谈谈说说,很不寂寞。所谈的问题,如文学哩,美术理,宗教哩,社会问题哩,婚姻问题哩,可说海阔天空,无话不谈。这二人之中,论起学问来,固然是姓林的高些,但是他不喜多谈,有时三言两语,谈言微中,有时竟默默缄口,仿佛别有什么隐秘的怀抱似的。那女友却很有辩才,谈论的时候,滔滔不绝,简直是一位饱受时代教育的女学士。
    轮船到了天津,大家各自整装上岸。那徐品英女士就在这里和我们分别。但林叔权仍是同行,一同趁火车进京。从天津到北平,火车很快,不过两三小时。可是在这两三小时之间,我们反觉无聊起来。那就因为叔权本来是个静穆寡言的人,比较品英女士,正是大相径庭。他起初还跟着我们谈谈,后来距离目的地越短,他的言语也比例地越少。自从登了火车,他只是果坐着,好像入定的老僧。我猜想他好似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事,但也不便过问,只得彼此默然枯坐罢了。
    火车到了平站,钟德已在站上守候,旧侣相见,当然分外亲热。我们才知道他自从升迁来平,派在总警厅中当一个一等侦探,位高俸厚,他自然很觉得意了。
    他引领我们到一个万福旅馆,地点在正阳门外打磨厂,恰当繁盛的所在。那林叔权因和我们有同行的交谊,并且意气没契,就也同寓在万福旅馆。他的房间,恰和我们的相隔不远。我心中很欢喜,因为他虽然缄默而近于诡秘,但旅行时多一个相识的人,总觉比没有好些。
    我们到北平的下一天,是国历八月三日,星期一日,气候在华氏九十度以下,阳光也并不太强。我们便和钟德一同出去游览。去的时候,我们也曾邀叔权同行,但他说因着舟车劳顿,身子不适,推谢不去。我们虽觉得他的推辞好像不大真实,但也不便勉强,只得听他。如此一连游了三天,凡故都中的公园,热闹的街市,和餐馆剧院等,都已约略尝试。我们又订定日期,预备畅游名胜古迹。星期四是钟德值差的日子,不能外出。我们一连游玩了三天,蒸发了好几身汗,也应该休息一下,便约定星期五再一同到陶然亭去。
    八月五日,星期三晚饭毕后,我和霍桑在我们那间布置简洁而灯光幽淡的卧室中闲谈,忽又想起林叔权来。因为我们出游的时候,他总是托故推辞,不能不有些怀疑。
    霍桑曾对我道:“这个人很神秘,好像怀着某种心事。你别向他多啰嗦。他既不肯把他胸底里的隐事告诉我们,我们自然也不能相强。
    我乘机问道:“你看他蕴藏着什么性质的心事?
    霍桑摇摇头,答道:“谁知道呢?”他略略沉吟了一下,又补充一句。“看起来性质似乎很严重。”
    “我们能不能向他问个明白?”
    “如果有机会,我们或者可以明白,也未可知。”
    霍桑这句判断,我也认为很近情。论林叔权的举止果然有些可疑。他虽不和我们同行,却总是一个人独出,每天归寓,总要迟到黄昏时候。据他说,他在北平并没有亲戚。那末他天天往什么地方去的呢?
    我们因着约定了星期五游名胜的计划,想给他一个信息。因为我们前三日游的,都是热闹所在,或者和他的旨趣不同,现在我们既然改变了游览的对象,自然不得不再邀他一次。
    我计念定了,就拖了霍桑一同到叔权的房间里去。我们走到他的房门口,看见房门关着;我用手一推,却是锁得牢牢的。但那门隙之间,却有一缕灯光透出,不知道内中有人没人。那时我忽有一种奇异的直觉,好像在无形之中,这室中在酝酿出一种诡秘的空气!
    二、凶案
    霍桑谨慎地举起手指,在房门上弹了一下,却没有回答。
    他向我说:“这里面似乎没有人。他还没有回来!”
    我点了点头,举起手表一看,已是九点五十五分。因为我们晚餐罢后,又纵谈了半晌,所以时光已是不早。
    我回答道:“他此刻还不回来,你想他一个人往哪里去的?”
    这时甫道中恰巧有一侍者慢慢地走过来。
    霍桑忙招招手,问道:“你知道林先生往哪里去的?他要什么时候回来?”
    那侍者答道:“林先生用过晚饭才出去。他每次出外,总不告诉我们。他回来的时候也是说不定的。”侍者说完了,便又慢吞吞地走开了。
    我们也打算回房去。不料刚要回步,我猛见有一个人急匆匆地走来。那人戴着一项阔边的帽子,身体很高。我定睛一看,正是林叔权。他的面色发赤,颧骨和鼻尖上满缀着汗珠,目光灼灼,气息也然啡不定,似乎很乏力,又似乎正在发怒的样子。
    他一见我们,呆了一呆,接着忙招呼说:“两位先生,要找我吗?好,好,请到房里去坐一下。”
    霍桑含着笑容,回道:“正是呢,你此刻回来,可算巧极。已经十点钟哩。我们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回来,正要想回房去了。”
    叔权开了房门,我们就挨次而进。坐定以后,霍桑先向叔权端相了一会,也不问他。我就把我们约游的来意告诉他。那少年低垂了头,默默地不答,不住地用白巾抹他脸上和颈项间的汗。气候果然是夏令,但他似乎比较敏感,因为霍桑和我都没有感觉得这样热。接着,叔权忽而叹一口气。
    他说:“二位的盛意很可感,我屡屡推却。自觉不情已极。现在我告诉二位,我为了一桩心事,身心都被它束缚着,丝毫没有游兴。这是我不得已的苦衷,并非不领盛情。还望你们见谅才是。”
    唔,他果真是有心事的,前此我们所料想的,竟不期而中了!但他的心事究竟是为的什么?霍桑所料想的性质严重,严重到什么程度?他可能坦白地告诉我们?
    霍桑答道:“林兄既有心事,我们自不便勉强。但是探胜揽奇的时候,少一位合意朋友谈谈,未免减少些兴致。”他领了一顿,接着又道:“我不知道林尼所说的心事,可能见示一H?我们虽属浅交,但若有什么可以尽力的地方,我们也很愿意勉效一分绵薄。”
    我也附和道:“我们同是作客,声气融洽,原不必分什么彼此。”
    林叔权向我们俩瞧了一下,忽把视线垂下了,却不答话。
    霍桑又说。“这几天我见林兄的心神不宁,本来想动问,今晚上实在很冒昧,请你宽恕。”
    霍桑将两目注射在林叔权的面上,叔权也抑起头来,二人的视线不期地相接。叔权又立即低下了目光,脸色益发通红。
    他呆了半晌,方才低声答道:“霍先生,包先生,你们肯仗义相助,真是感激不尽。我到这里来,的确有所图谋,不过因着种种关系,不能不管守秘密。请二位原谅。”
    我不禁大失所望,因此不由不疑惑起来。难道他会有什么不轨的举动?
    霍桑立起身来,答道。“林兄既须秘密,我们当然也爱莫能助。但我有一句忠告,作事宜处处谨慎,万万不可使气躁进。此后你若使需用我们,但一招唤,我们都愿意效力。”
    那少年略略抬起头来。眼眶一红,几乎要流出泪来。
    他额声答道:“霍先生的忠言良箴,真正难得。兄弟的事,不得动力,恐怕终难成就,早晚也许就要求教。不过我的事情虽秘密,却并没有一些儿暧昧不正当的意味。请两位不要误会。”
    霍桑忆道:“林兄,你别说这话,我们都明白的。再会罢。”
    我们回到了自己的室中,我的手表上已指十点三十分钟、我觉得叔权的话有些儿藏头露尾,很是难忍。
    我向霍桑问道:“你听叔权的口气,可能测知他所谋的事究竟是什么一回事?正当不正当?犯法不犯法?
    霍桑忽嗤然地笑道:“你问得很奇怪,有些儿不合理。
    “何以见得?
    “要知道正当的事,也有犯法的;不犯法的事,也有不正当的。这两句话怎么可以并为一谈?”
    “那末你先说他的事正当不正当。
    “这很难说。我观察他的情形,有两种可能的假定:第一,他的秘密仿佛关涉国事,因为他的辞色之中,往往流露一种理直气壮激昂慷慨的态度。可是今晚上他的神态忽又改变了。因此,我又有第二种假定。他的脸上满蕴着怒气,又似乎现出羞赧的样子,有什么话不便启齿,很像是一个情场中受挫的败卒,失败了也说不出口。这又似乎他所谋干的,不外恋爱问题。总而言之,二者之中,必居其一,正当不正当,还是你自己去估量罢。
    我说:“那末犯法不犯法,你也须下个见解。须知这城中军警森严,上官们轨法。固然不打紧,倘使我们小百姓偶然有什么失错,准教你立刻会讨苦吃。我们远道作客,也应当注意这一层。
    霍桑道:“这话不错,但是我也不能断定。你要知道凡是秘密的事,即使未必尽干法纪,但是去犯法的界线一定也不甚远。叔权所图谋的事,他既然说还没有成就,这犯法不犯法的断语,就也不能预下。
    我觉得这话全是空洞的理论,仍旧摸不着头绪。我正想再问,忽见霍桑摇一摇手。
    他说:“包朗,你别为着旁人的事喀苏不清罢。我们连日奔波,也不免疲倦,今晚且早些地安眠,明天休息一天,准备后天游陶然亭;此外还有故宫西苑西山等名胜,也须去玩玩,那才不辜负这一遭。
    他说完了就解衣登榻,使我没法再问。我也把叔权的事丢了,不使它留在脑中扰乱我的神思。果然神思一宁,我着枕便睡,直到次朝醒觉,钟上已指七下。
    我起身盥洗时,见霍桑已先起来,正伏在洞开窗口的桌子上披览故京的全图。
    我问道:“霍桑,你早饭吃过没有?一清早起来干什么事?
    霍桑道:“我在这里打算明天的游程。你已梳洗好了吗?我们可一同吃炸酱面。”他就顺手把电铃掣了一下,吩咐侍者送面进来。一会,有一个管电话的小厮也踉跄地进来。
    他高声唤道:“三十六号霍先生,警厅中有电话来,等先生回话。
    霍桑就立起身来,随着那小厮出去。不一会,霍桑回进来时,脸上忽现出一种急速的神气。
    他不待我问,先开口呼道:“包朗,电话是钟德打来的。他说今天早晨发生了一件非常奇特的凶案。他马上要去勘验,招我们同去。你的意思怎么样?
    我暗想我们才到此地,就会有什么凶案。并且这案发现的日子,又恰当钟德的值期。我们的游期不是要被连累了吗?这正是太凑巧了。
    我答道:“我没有成见,去不去随便。但你的意思可是要去帮助他吗?
    霍桑说:“不是,我们不过跟着去参观一下,广广见闻。他这时在厅中等我,一定十分焦急。我们不可延滞,立刻走罢。他忙戴了帽子,并将应用的物件塞在袋中,不由我分说,拉着我就走。我没法拒绝,只得忍着饥,跟随他往警厅里去。
    三、一只金表
    我们的车子到达警厅时,钟德已迎了出来。
    他忙上前招呼道:“你们来了!我已等候好久哩。我们不能再耽搁了。”他把手一挥,就有一辆马车疾驶过来。我们见他急不可耐的模样,也没回答,就依次上车。
    钟德在开车以后,又气吁吁地说:“这件案子发生在化石桥,属于第二分区的辖境。今天早晨六点钟时,区中得到了凶案的信息,立即前往检验。据说这是件谋杀案,情节奇怪得很,因此立刻报告到总厅里来。今天是我的值期,我一得这信息,特地请二位一块儿去。因为据我测度,这案子既然说得上奇怪,少不得又要烦劳霍夫生相助了。
    霍桑低垂了头,默默不答。
    一会儿车子已到化石桥西。我们下了车,有一个攀上奔过来,向钟德行了一个举手礼,使返身引导,走入一条僻巷。巷内有一圈短皤,另有一个警士守在门前,仿佛是人家的后园。
    我们进了国门,就见一个穿警长制服的警官,上前和钟德招呼。
    他说道。“医官才到,正要等先生来一同检验。”
    钟德点点头,穿过一方圆圆,就随着那警官进入一所平屋。我们也跟着过去。
    这屋子就是发现凶案的所在。我们一进了门,便觉阴惨惨地有一种凄黯冷寂的景象。屋中的窗都是半掩着,有一个穿西服的中年男子坐着,就是医官。高医官的座位不远,有一个直但侵的尸体躺在地上。
    死者也穿着白色法兰绒的西服,左襟上血清殷红,瞧了很是可惧。这时我对于尸体的经验还不多。不觉打了一个寒颤,连忙把视线移向别处去,不敢注定在死人的身上。
    那蜃子是分隔的,不很宽广,一壁摆设了一张凉床。靠窗有一张书桌。书桌的旁边,本有一张茶几和两把椅子,此刻一把已翻倒在地,茶几上的一个彩色花瓶也倒在桌子脚旁,打成粉碎。此外除了一只旅行皮筐和一张洗面桌子以外,更别无长物。但那桌子的抽屉和皮筐的夹层,一件件都打开着,分明有人搜寻过什么似的。照情形看来,这屋中显见有人剧烈地打过架。
    霍桑和钟德二人并肩站立在尸旁,口讲指画地似在商量什么。接着钟德卷起了衣袖,屈了一足增下来。他先把尸体的头面侧一个向,我便瞧见死者的面貌。
    他的年纪约摸二十七八岁,皮肤细白,五官很清秀端正,生前显然是一个美少年。但这时候他的两眼豁张,没光的双瞳之中,似乎现出一种怨恨刻毒的神情,煞是怕人。那死灰色的嘴唇也开而未阅,露出一副雪白的牙齿,却又紧紧地咬拢着;仿佛他临死时曾遭受十分痛楚,所以留下了这一副皱眉咬牙的狰狞状态。
    那医官也已踢了下来,伸手解开死者的衣服,查验伤处。死者的衣服虽是完整,但他的硬领和领巾都已松解。那领巾本是鱼白色的,但这时领巾的一角已染了血液,变成了深紫,和他的纺绸衬衫粘住在一起。那医生既已解开了衣钮,那致命的伤痕立即显现出来。那伤口在胸膛的左分,血清模糊。一时也辨不清楚。医生先用了放大镜在伤处照察了一会;又用一支小尺量了一量;又用手抚摸他的心窝;本后又就他的四肢审视一遍,似乎没有发见别的伤痕。医生站了起来,向钟德点点头。
    那医官低声说:“致命伤只有这一处,但不见凶器。我来说明那伤痕,你记着罢。……伤在左胸第二肋骨之下,距离心脏约一寸四分。伤口长一寸二分;阔度,左面约三分半,右面近心窝处约一分半;深度,约有二寸。致伤的凶器似乎是一种单锋的匕首,锋利而背厚,故而刺人的时候,刀尖已伤着心球,因而丧命。但刀锋虽是犀利,却已有些生锈。好似经久不曾用过。你瞧这伤口上面,还留着些锈痕。这便是伤象的实情,你都记明了吗?”
    医官说时,钟德握了铅笔、在一本小册上不住地乱画,等到医生说完,钟德也已停笔。
    钟德点点头,答道:“都已记清楚了。但还有一层,死者在什么时候被害,你能不能计出?”
    医官又把死者的手肢牵动了一下,摸着自己的下额,答道:“约模有十个小时了罢。此刻已过八点钟,就时间上计算,大约在昨晚十点左右死的。
    钟德又记下了,问道:“这个时候可算得确定吗?”
    医官道:“我敢说不会有多大的错误。
    钟德答应了,又向穿制服的警长招招手,说道:“胡区长,请你把这凶案发见的经过说一遍。”
    那区长便道:“今晨六点钟时,敝区第二十九号岗位的警上,来区报告,说化石桥西面小巷中出了一件谋杀案。我一听得这个报告,立刻赶来。我到了此屋,所见的情形,和现在没有两样。当下我就问那音立和屋中的一个仆人。因为警士在站岗的时候,听了那仆人的报告,才得知凶耗的。
    “据仆人说。死的人叫陆子华,是他小主人许守明的朋友。死者寄寓在此间,已经有三个星期,只有他一个人伺候。昨天晚间,死者用过了晚饭,接客谈话,原是好端端的。不知怎么,今天清早起来,忽已被人杀死。至于他被什么人所杀,又为了什么缘故,我也曾问他,他说毫不知情。刚才我已打发这个仆人往内宅去请他的主母,以便让你先生来问话。停一会,你可以细细地问伊。
    钟德且听且执笔记在册上。他停了笔,看看时计。
    他皱眉说道:“怎么这样慢吞吞的?他们主仆还不出来?”他又回头向医官道:“洪医官,你的公务很忙,尽可以先话便。倘有什么疑难之处,我再来请教。
    医官点点头,提起了皮包,举步要走。霍桑忽闪身过来,向医官打了一个招呼,似乎要止住他援行的模样。我们自从进了尸屋,霍桑便静悄悄地站在旁边,努力运用他的敏锐的观察,除了在视察伤口时,低低地发一声“奇怪”的惊呼外,没有发表过一句话。此刻地忽阻住了医官,分明要发表意见哩。
    霍桑已走近医官,开口问道:“先生的诊断很确切,我很佩服。不过有一节还有些疑惑:当死者被害的时候,从被刺到气绝,这中间约有多少时候?”
    医官向霍桑瞅了一眼,呐呐然答道:“这个问题一时很难下断语。若从伤势上观测,刀入以后,必经过一番的挣扎转侧,然后毙命。这挣扎转侧的时间,我现在虽还不能证明。但最少总有两三分钟。”
    霍桑忙应道:“先生的见解很合鄙意,谢谢。”他鞠了一个躬,很谦恭地送医官出去。
    在霍桑和医官交谈的时候,钟德似乎等得不耐烦,重新又蹲在尸旁,搜检死人的衣袋。不一会,他已摸出了许多东西,如手巾,墨水笔,银钞纸币等等。末后,他又掏出一只金表,那是在死者裤子的前袋里的。
    钟德一见了表。然而高声喊道:“霍先生,我已导得了一个证据!你过来瞧瞧!
    四、谁是凶手?
    当钟德高呼的时候,那声浪中也含着得意的成分,似乎已得到了破案的迹兆。霍桑正送了医官进来。钟德便笑嘻嘻地把在尸在中摸得的一只金表,双手捧给霍桑。霍桑接了表一看,也眉耸目张地现出很惊奇的状态。
    他说:“这表已经击坏,盖面的玻璃碎了,旋破条的机钮也松动脱落,两枚时针也受损不动,果然很有研究的价值。但是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它可以做被害时刻的证据?”
    钟德答道:“是啊。你瞧,表上的时针恰正停在十点,合着洪医生的说话,岂不是两相符合了吗?”
    霍桑点点头。“对,对。包朗,你也来瞧瞧。这表确有关系,你得留意着。”
    我连忙接过了表。那是一只四号的时式金明表,机钮已松动了,玻璃也碎完,已没有半块存在,但见有细细的碎屑嵌在周围,显见击坏的时候用力很猛,故而玻璃已碎成荫粉。表面上的两支针也已微微曲报,长的指在十二点略差一些,短的指在十点。这显然就是什么时候用武碎表的显明证据。
    我仍将表还给霍桑。霍桑又在表上端相了一会,默默地思索。
    他说道:“钟兄,这表的玻璃碎了。你再摸摸他的表袋,里面有没有碎片留存。”
    钟德摸袋的结果,果然得到了几片碎玻璃。霍桑取过玻璃。在表面上拼凑了一会;接着,他忽把目光四射,仿佛要寻觅什么;霎时间他用手向书桌底下指了一指。
    他说:“桌子下面亮晶晶的是什么东西?不是一粒螺甸或子吗?”他说着立即饰着身子把那东西拾起来,果然是一粒扁圆的螺甸钮子。
    钟德忙走近去验视,说道:“这钮子像是装在西服的袖口上的。你看怎么样?”
    霍桑道:“很对,我也这样想。我们看看死者的衣袖,这东西是不是他身上的。
    钟德果然把死人的手抬了起来,验看那袖口。两袖上各装一钮,都完好无缺。
    钟德便道:“不是他的。那大约是凶手的了。”
    石桑忽喊道:“唉,这里还有一块碎玻璃片!”他就在尸体左边的地上拾起那片玻璃,又在表面上合了一合;接着他便一起交还给钟德。“这表和这钮子,你且收藏着,将来或须用它做个证据。”
    钟德接过了塞在袋中,也把他的电炬似的目光向四下乱瞧。他陡伪奔到屋的一隅去,偻下身子。好似又瞧见了什么。我随着他瞧去,果见墙壁下面有一小堆黑灰。
    霍桑问道:“这是什么灰?”
    钟德道:“仿佛是纸灰。”
    霍桑道。“那末,你也得留意着,这次或者也有关系。
    这时那二区的胡区长走进来,拉拉钟德的条角。
    他低声说:“‘许姓的主仆出来了。
    钟德点点头。就走了出去。我和霍桑也跟着走到外室。
    原来这一所平屋本不算小,只因分隔了内外二室,就觉不甚宽畅。这时外室中坐着一位中年妇人,年纪约有四十多岁,衣服朴素,容态很庄重。旁边站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仆,灰白的脸上带着惊惶之色,低着头不动。那妇人看见钟德走近去,便离座起立。钟德也上前弯了弯腰。
    他柔声问道:“夫人可是姓许?是这里的主人吗?
    那妇人道:“正是,自从先夫逝世以后,我主管着家务,向来都是很安宁的。不料今天出了这一件怕人的凶案,真是意外的不幸!”伊的谈吐透示出伊分明也有相当的教育。
    钟德说:“我知道死的叫陆子华,但不知跟夫人什么称呼。”
    妇人道:“他是小儿守明的朋友,从前他们俩在上海同过学的。一个月前,小儿往上海去游玩,跟他会面,随后他就带着小儿的手书到这儿来寄寓。我因情不可却,只得允许他暂住。但因家里没有壮丁,小女也年纪大了,未便同居在前面正屋中,所以把这园屋让给他,叫他从园门进出,以免嫌疑。他住在这儿已经三个星期,我派福兴在这里陪他。每日三餐,也是从内宅中送来的。这三个星期中,彼此倒也相安无事。不料今天有这非常之祸,我实在是梦想不到的。
    钟德又问道:“这陆子华交往的朋友是哪几个?他到北平来,究竟干什么勾当?夫人谅来都知道的罢?
    妇人皱着眉峰,答道:“他来的时候,自己说是游玩,但他交往的朋友究竟有几个,我并不知道。因为除了他偶然到正屋里去和我闲谈片刻以外,我也不常见他的面。先生还是问问福兴,也许可以有些端倪。
    钟德道:“那末,他在北平有没有什么仇人,夫人也不知道吗?
    妇人道:“不错,我和他起先本来没有见过面,所以他所往还的是哪些人,都不认识。他有没有仇人,我自然更不知道了。
    钟德沉吟了半晌,才道:“令郎现在哪里?”
    妇人道:“小儿还在上海,住在振华旅社七号。”
    钟德向霍桑瞅了一瞅,霍桑使一个眼色,似乎叫他不必多说的样子。钟德会意了,就向妇人道一声歉,送伊重回内宅去。
    钟德向那少年仆人打量了一会,就向他问道。“你就是何俊陆子华的揭兴吗?”
    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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