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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伏妖录-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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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这话鸿俊没告诉鲤鱼妖,说:“不会的,哪怕召唤了龙出来,也帮不了多大的忙。”

    那群龙王,个个哑的哑,瞎的瞎,鸿俊根本不指望它们能解决掉天魔,根据先前被魔气侵蚀的情况,不被天魔煽得投敌就不错了。顶多在妖族大军出现时,召唤出来烧一烧。

    “那,我可以找它们帮忙,化龙吗?”鲤鱼妖又问。

    鸿俊挠了挠头,说:“也许它们会回答你吧?”

    鲤鱼妖陷入了狂喜之中,捧着那龙鳞,找出自己的小腰囊,将它郑重收了起来。

    鸿俊想到龙王们,却又突然想起,天魔似乎确实对妖族有着非常强大的控制力。但凡是妖族,哪怕是龙,几乎都没有能抵御魔气的——毕竟妖修炼出灵智后,大多野性不驯,天性使然,嗜血嗜杀戮,天魔控制妖族,比起控制人族要更容易。

    人族则仿佛天生有着爱、亲情与友情等等……诸多给他们以希望的力量,这力量在面对魔时,反而在冥冥中有着克制魔的特性。

    但人族的身躯实在太孱弱了,孱弱到几乎毫无挣扎之力,极容易被妖族当作食物来进补。

    我是什么?鸿俊又不禁问自己。

    他的体内有魔种,原本纯粹作为魔而生,然而他的身体,却又是半妖半人,魔、妖、人,这神州大地的三族,竟都与他有着冥冥中的联系,仿佛宿命使然。

    “鸿俊。”鲤鱼妖打断了鸿俊的思路,说,“你别担心啦,老二一定不会有事的。”

    鸿俊叹了口气,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鲤鱼妖极力安慰,曾经瞧不起的李景珑,如今已被它吹成了神一般,天上有地下没的存在。鸿俊心情放松了些,此时外头香玉撑着一把伞,站在通天浮屠门外。

    “殿下!”香玉喊道。

    香玉要行礼,鸿俊忙让她不要客气,平日里驱魔司成员在,香玉与文滨很少主动过来与他们打招呼,现在其他人不在了,香玉便口称“殿下”,一下让鸿俊觉得亲切了不少。

    “你看我这身好不好看?”香玉笑着说。

    香玉穿了一条绛色长裙,身上裹着裘袄,翻出雪白的狐尾领子,她转了个圈让鸿俊看,鸿俊笑道:“好看,你很美的。”

    香玉说:“他们都妥当了,让我来陪陪您。”

    鸿俊知道大伙儿都担心他,香玉便拣着自己与文滨平日里的趣事,给鸿俊说了,大意无非是文滨呆头呆脑的,什么都做不好,平日还总是书呆子气直犯傻。鸿俊听了只笑道:“景珑比我聪明多了,在他眼里,我也总是什么都办不好。”

    “我想要还没有呢。”香玉自嘲道,“不过人各有命,摊上谁是谁呗,谁让我喜欢他呢?”

    “是啊。”鸿俊笑道,“摊上谁是谁,喜欢就好了。”

    听到这话时,鸿俊便看开了许多。

千钧一发

    鸿俊与香玉、鲤鱼妖一同看着外头的雪。他的心渐渐地宁静下来; 等待着李景珑为他们带来的,最终的结果。鲤鱼妖珍惜地抱着那片龙鳞; 摸来摸去,还凑到嘴前蹭个没完; 仿佛有了这片鳞; 成为龙的梦想便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沾点龙气; 日久天长; 便化作龙了。若不是因为鲤鱼舌头太短伸不出来,鲤鱼妖应当恨不得把它给舔一遍。

    香玉:“……”

    鸿俊:“?”

    “这是什么?”香玉问道,其时鲤鱼妖正艰难地把那龙鳞往嘴里塞,奈何尺寸实在不对; 无论如何也塞不下去。

    鸿俊解释过其中恩恩怨怨; 香玉便道:“我听老人家说,化龙可不容易呢,还得有人为它封正。”

    鸿俊说:“封正。”

    妖怪修炼得道时; 便需有人为它们封正; 传说人是万物之灵; 只有封正了; 妖怪才能得道,蛟方能化为龙。至于封正的方法,实在是十分奇怪; 只不过指着那物说一声“你成人了”抑或“你化龙了”; 妖便能获得奇妙的力量。

    “殿下与它有缘。”香玉说; “兴许就是它的封正之人呢,传说这缘分,冥冥中早就注定了。”

    “就像文滨那样么?”鸿俊细想起来,香玉与文滨仿佛也有种某种命中注定,自打他们相识以后,香玉才真正拥有了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

    鲤鱼妖却听不进去,满眼中只有这龙鳞,片刻后问:“老二要什么时候才行动?”

    鸿俊摇摇头,先前约定的时间,也许是一日,也许是数日,但只要李景珑引发了地脉力量,七阙便定有感应,这段时间里,他们都须暂时守在建筑内。香玉陪着鸿俊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去为他们送吃的。

    鸿俊则倚在窗边,打了会儿盹,窗外大雪沙沙作响,他沉入了一个漫长的梦里。那梦中,乃是无数纷繁迭出的,撕裂般的尖叫、恸哭以及怒吼。仿佛曾经在敦煌时所做的噩梦又回来了。

    他梦见男人以匕首剜下身上的皮肉,老人躺入棺中,盖上棺盖。被吊死的女人脸色蜡黄,身下滴着血液。死去的,成千上万的孩子们齐刷刷挤在洛阳的街道上,黑云蔓来,他们一起开口,朝他发出凄厉的呐喊。

    李景珑的额头在铁栅栏上猛地一撞,醒了。

    他实在是太困了,哪怕受刑前也总得睡会儿,否则恐怕碰见安禄山时,已无力再战。天依旧黑压压的,辨不出睡了几个时辰,他最怕的就是安禄山甚至不打算审他,直接将他押送回长安。

    但他猜测安禄山不会这么做——毕竟驱魔司的部下们逃了,若将他押出洛阳,徒增变数,夜长梦多,他打赌安禄山一定会尽快解决。

    两只妖怪正推动着装他的笼子,拖着他离开大殿,李景珑马上感觉到,正主儿要出现了。

    他的双眼睁开一条缝,被推过明堂中宏伟的殿堂,推过灰烬纷飞的走廊,风里裹着灰黑色的小雪,带着一股血腥的气味。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无比地想念着鸿俊,甚至有那么一丁点儿后悔起来。

    我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李景珑坐在那笼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整个人生,从小到大的那些年里,他几乎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刻的到来。

    长廊很快到了尽头,尽头是一片空旷的高地,那是从前武则天在洛阳时的祭天坛。祭天坛前,乃是一层层被堆叠起来的干尸。

    那是安禄山的杰作,此刻他正坐在祭天坛上,身躯巨大而宏伟,全身散发出阵阵黑气,手中抓着一具尸体,放到嘴边吸食,黑气裹住那尸体,瞬间令它变得腐烂,再被他吸了进去。

    在他的身边,堆放着大量的新鲜死尸,每啃噬过一具,便被他随手抛到祭天坛下。

    妖怪将装有李景珑的笼子沿着斜坡推了上去,推到安禄山的面前。这家伙的腐烂似乎已有好转,裸|露的肚皮上以针线做了简单的缝合,身躯不再像先前般溃烂,仿佛被他吸进去的精血正在滋养着这腐烂的身躯。

    “你究竟是什么?”李景珑注视安禄山,不待他答话,只喃喃道。

    “魔。”安禄山的声音已变得低沉、喑哑,胸膛中就像有个巨大的风箱一般,“看在你已快死的分上,告诉你也无妨。”

    “你……心魔竟能长成这样?”李景珑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若说上一次安禄山还有几分人形,那么此刻近距离所见,简直就是只彻头彻尾的怪物!

    “魔就是魔。”安禄山露出满嘴獠牙,似乎在笑,打量李景珑因自己的威慑而战栗。旋即他挥了挥手,朝云便上前来,打开笼门,李景珑矮身钻出,抬头审视这已在自己认知之外的恐怖怪物。

    安禄山又一挥手,朝云便将笼子推了下去,此刻祭坛上,唯独安禄山与李景珑,静静相对。

    安禄山的身体仿佛被揉进了无数的死去之人,那些怨念搅在一起,就像把世间的悲伤尽数倾注进了一个沥青池,再以数千斤的沥青,浇筑出了这头怪物。他肥大而黑色的身躯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魔气,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有不甘的怨魂正在嘶吼,要逃离这躯壳的禁锢。

    “心魔、血魔、嗔魔、怨魔、淫|魔……”安禄山在台上低吼道,“待我吸食了足够的魔气,便将成为这天地间,至为强大的神灵——!”

    那昏暗世间仿佛受到感应,随着安禄山的咆哮而阵阵颤抖。

    李景珑双手被一件法器反绑着,稍稍一挣,那链条便束得更紧。但这不重要,地脉之力一旦涌来,什么法器都将灰飞烟灭。

    “獬狱的一魂,竟被炼得如此强大。”李景珑颤声道,“当真无法想象,你究竟是谁?你不再是安禄山了。”

    安禄山沉声道:“我就是这世间的每一个人,李景珑,世人皆有怨恨痛苦,你以为你有多光明磊落?”

    李景珑竟是退后半步,沉声道:“世人皆有怨恨痛苦,不错,但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

    “愚蠢——!”安禄山的声音如同响雷,瞬间盖过了李景珑的后半句话,“入魔罢——”

    他扭动那巨大的头颅,几乎是咆哮道:“入魔罢!让我看看,你又有多少不敢宣诸于口的阴暗,人心呐——”

    说毕,安禄山蓦然伸出巨掌,朝向李景珑,轰然巨响,黑暗涌来,如同狂风骤雨,瞬间将李景珑包围。

    “……正是因为,这红尘间,尚有令我眷恋之物!”李景珑却在那黑暗之中出掌,掌中蓦然绽放出一道炽烈的白光!

    魔气的飓风席卷了李景珑全身,被安禄山吸食进去的戾气瞬间尽数释放,将整座高台笼罩,而李景珑犹如无边无际,黑暗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在那山岳般的惊涛骇浪之中,巍然屹立!

    “我看到了——”安禄山的狂笑声响起,吼道,“你的灭亡——”

    李景珑左手持符,右手掌心中,心灯亮度再次提升,喝道:“到此为止了!“

    就在他运劲烧毁那符咒的刹那,一道白光闪烁,心里仿佛有什么被崩碎。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青雄的声音在耳畔瞬间响起,阵阵震响,李景珑发现自己回到了驱魔司中,无数景象不断变幻,飞速闪回。

    “爹——我好痛啊——”

    “鸿俊?”李景珑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大吼道,“鸿俊——!”

    “绸星!绸星……”

    贾毓泽抱着年幼的鸿俊,悲伤大哭,李景珑蓦然回头,发现自己背后浮现出手持智慧剑的金甲战神!

    刹那间金火燃遍鸿俊全身,他的全身炭化,龟裂,爆出血液,在母亲的怀中挣扎、翻滚。孔宣释放法术,合身冲向那金甲战神,抵住了光芒四射的惊天一箭!

    时光再次倒流,李景珑紧紧握着那《伏妖录》,站在废弃的驱魔司中。

    “将他带到此地。”壁画上,狄仁杰遗像发出光芒,“我将除去他体内的魔种……”

    “不、不。”李景珑退后。

    瞬间无数因果在他的脑海中串联成线,驱魔司的阴雨天,即将离开长安的鸿俊,孔宣的家破人亡,以及最终……青雄的出现。

    “赎罪罢。”

    李景珑耳畔所响起的,是青雄最后的低语:“这一生,你注定了要为此而赎罪。”

    李景珑按着头,发出猛兽般的狂吼,再抬头时,自己已置身于黑暗飓风圈中,体内的黑气被抽离,黑气滚滚,化为另一个自己,站在面前。

    “原来……如此。”另一个黑暗的李景珑张口,发出了安禄山的沉闷之声,“我看到了什么……愧疚、愤恨,与你的私欲……”

    李景珑竭力控制住自己,反而业已太迟,符咒烧毁的刹那,蓝光从地底疯狂涌出,轰然吞没了这阵飓风!

    “这是什么!”安禄山万万未料竟有此变故!

    阴暗天空下,祭坛底部,地脉能流轰然冲垮了这近五丈高,方圆百丈的巨大建筑,砖石一瞬间瓦解,朝着四面八方飞散,绕着李景珑与安禄山疯狂旋转。

    一道蓝光直冲天际。

    “他开始了!”鸿俊当即转身跑向通天浮屠中央,一个滑步,跪在引流法阵中,低声道,“无论什么神,请让他平安归来……”

    鸿俊掏出符咒,运劲,烧毁的瞬间,地脉能量轰然涌出。

    龙门山前,废弃矿坑上,莫日根手中符咒悬浮,被烧为灰烬,蓝光从脚下喷涌而起。

    天津桥前,特兰朵燃烧符咒。

    一道接一道地脉的蓝光冲天升起,洛阳城中,北斗七星所分布之处,七大建筑中,地脉能量被彻底释放,涌向天空!

    茫茫大地,七道光柱在空中同时砰然散开,紧接着化作无数光点,朝着明堂中央的祭天坛涌去。

    “到此为止了,魔障……”李景珑的声音瞬间变得威武庄严,千亿光点朝着他的身躯飞速聚集,随着能量越来越强,他的背后现出一尊白光朦胧的神祇法相!

    安禄山咆哮道:“想故技重施!没那么容易——!”

    李景珑缓缓睁开双眼,正如大明宫中那夜,光火燃烧了他的全身,令他化作光体虚灵。

    光耀四野,燃灯降神!

    他伸出手,智慧剑从远方飞来,落在他的手中,握紧。

    光点如这暗夜之中的千亿星辰,争先恐后射向李景珑,化作无数流星,没入他的身躯。安禄山竭力抵抗,那黑气却在燃灯的强光下,犹如烈阳融雪,不住灼烧,散去!

    “散去罢——”李景珑的声音回荡于这天地,他的全身经脉尽数焚断,地脉力量已布满他的身躯,在这一刻,他仿佛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与天地的本源连同,刹那窥见了那虚无缥缈的大道!

    安禄山发出恐惧的哀嚎,在这光海之中无处可逃,跪在地上,接受来自神明的审判!他全身的魔气开始被吹走,胸膛腐肉飞散,现出被魔气腐蚀得彻底漆黑的心脏,而那心脏仍在搏动,在墨似浓重的黑火中燃烧!

    就在李景珑的意识与天地相连的短暂刹那,一个声音击破了降神时的无我境界。

    “李景珑……”鸿俊小时的声音痛苦求饶,“你为什么……要……这样……”

    李景珑陡然睁大双眼,短短刹那,心灯之力轰然倒卷,开始焚烧他的内心!

    与此同时,通天浮屠。

    全长安已成光海,鸿俊感觉到地脉的力量飞速流淌过自己的身躯,涌向远处明堂,在那强大的能量之中,他依稀听到了一个声音。

    “魔种……”那低沉的声音说道,“你终将灭亡……”

    鲤鱼妖之声仿佛在背后响起,然而此刻鸿俊的意识一片模糊,四周光芒转化为夏日时驱魔司的炽烈阳光,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跪在院内中庭,再抬头时,那金甲战神手持智慧剑,朝他指来。

    “不……不……”鸿俊颤声道,“别!别杀我!”

    地脉法阵瞬间震动,鲤鱼妖在外头喊道:“鸿俊!鸿俊!”

    鸿俊近乎被地脉蓝光淹没,全身化作光体,背脊上犹如抽丝剥茧,层层展开,竟是出现了不动明王的法相!

    “这也是你们说好的法术吗?”鲤鱼妖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跑近法阵外围,喊道,“鸿俊!你怎么了!”

    鸿俊心脏一阵绞痛,胸口处,李景珑所下的心灯封印砰然破碎,周身不受控制地燃起了黑色魔火!

    鸿俊痛得大喊,依稀又回到了小时候的那一天,父亲、母亲、李景珑的脸依次在面前闪过,然而紧接着,背后那金甲战神喝道:“魔障——!还不伏诛!”

    捆妖绳爆发出金光,从鸿俊体内被瞬间抽出,鲤鱼妖在外焦急无比,却帮不上忙,只喊道:“鸿俊——!”

    是时只见不动明王抬起一手,手中牵捆妖绳,刹那绳索收拢,紧紧束住鸿俊心脏,那漫天爆散的魔气被随之一收,再次收入鸿俊体内!

    鸿俊双目失神,一头栽倒在地!

    紧接着,法阵失控,通天浮屠崩。

前功尽弃

    七座地脉喷涌口中; 洛阳西北方的地脉法阵之一发出巨响; 坍塌。

    “鸿俊——!”鲤鱼妖狂叫道,冲上前去,通天浮屠逐级坍塌; 朝四面八方瓦解; 散开; 光柱刹那消失。

    陆许站在颂德碑顶端; 蓦然转头; 看见了通天浮屠倒下的那一幕。

    定鼎门前; 阿泰瞬间转头。

    天津桥上; 特兰朵正在操控法阵; 颤声道:“这是怎么了?!”

    “鸿俊!”阿史那琼顿时喊道。

    明堂祭天坛上,强光倒卷; 焚烧李景珑全身,李景珑以左手控住安禄山,右手持剑,那一剑竟是刺不下去; 只觉意识在一点一点地被抽离自己身躯。他已失去了降神时的控制权,而那神祇竟离开了他的身躯,居高临下地俯览李景珑。

    李景珑的灵魂正遭遇着燃灯的审视,紧接着,祂左手结灯印; 右手伸出; 探入李景珑的心脏; 就在神祇之手没入他的身躯之时——

    ——李景珑胸膛上,孔雀封印蓦然发光,抵挡着祂的入侵!

    在这僵持之中,李景珑痛苦无比。

    “为什么……”李景珑颤声道,“为……什么……”

    远处肆虐的能量飞速扩散,地脉法阵一座接一座崩溃,飞速传向明堂高处!蓝光蓦然一收,巨响声中被刹那收回地底,燃灯的降神之力消失,李景珑感觉到所有能量被抽走,紧接着他眼前一黑,从近十丈高的空中坠了下去!

    一声长嘶,化蛇展开翅膀,飞了上去!

    安禄山被埋在瓦砾之中,所有的蓝色地脉光芒全部暗淡下去,再一收,彻底消失。远方北斗七星阵尽数消失,建筑纷纷崩坏,驱魔师们各自逃离。

    通天浮屠倒塌之时惊天动地,飞尘扬起滚滚重云,冲散了四面八方的所有建筑。

    “鸿俊——!”鲤鱼妖惊慌大喊。

    鸿俊被压在废墟中,昏迷不醒,香玉奔来,赶紧搬开梁木与砖石。

    “殿下!”香玉喊道。

    陆许冲到面前,大吼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鲤鱼妖结结巴巴要描述,陆许从废墟里将鸿俊抱了出来,香玉却瞬间转身,挡在两人身前。

    通天浮屠坍塌后,烟尘散尽,四面八方现出上百只妖兽,各个虎视眈眈,注视废墟前的他们。

    梁丹霍率先走来,身周血雾弥漫。

    “走。”香玉低声道。

    陆许:“……”

    “带小殿下走。”香玉低声说,“别告诉他。”

    说毕,香玉缓缓走向梁丹霍,她一身白袍,长裙披散于雪地上,如与这皑皑白雪同为一色。

    化蛇群长鸣,争先恐后地飞过天际,伴随着安禄山灭世的怒吼,化蛇群沿着北方飞越了洛阳城。狂风卷着入冬后至为猛烈的一场寒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南下,所过之处,江河湖海,瞬息成冰。

    天宝十四年,腊月廿二日,洛阳城全面沦陷,大唐驱魔司除魔重任功亏一篑,仓皇逃离洛阳。

    凛冽北风如创世之神的无数飞刀,一路南来,从天而降,射向神州大地的每一个城镇、每一个村庄,黑烟弥漫,战火吞噬了生命,撕碎了希望。河北路、河南路,二十万唐军,接战即溃,范阳叛军如狼入羊群。

    中原大地十室九空,饿殍遍野,饕狗成群,黄河南北,俱成焦土。

    天宝十四年,腊月廿六日。

    鸿俊的手指稍一动,从沉睡中猛地醒来,发出一声艰难的喘息。他冷得全身发抖,犹如坠入冰窟一般难过。

    他头痛欲裂,低头时发现全身被脱得赤条条的,身上瘀青处处,稍一动便止不住地疼痛。他全身滚烫,似发着烧,衣服叠在榻畔案上。

    “有人吗?”鸿俊呻|吟道。

    他看见案上有水,伸手拿了就喝,那水十分冰凉,灌下一大碗后,总算好过了些,起身穿了衣服出来,刚下榻就是一个踉跄,忽听外头有响动。鸿俊正推开门,寒冷气息涌入,令他喉头紧缩,无法开口。

    房外,陆许正在劈柴,听见响声,忙进来,两人怔怔对视片刻。

    “你醒了。”陆许竟是有些紧张。

    “这是哪儿?”鸿俊头又开始疼了,记忆里最后的一幕,乃是法阵中发生的变故。

    “陕郡西北。”陆许忙扶着鸿俊进去,说,“你发着烧,再歇会儿,大狼上山给你找药去了。”

    鸿俊点了点头,又看着陆许。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鸿俊说。

    “李景珑没事。”陆许让鸿俊躺回床上,看了他一眼,说,“受了点伤,正在养伤,方才睡了,先别吵醒他。”

    鸿俊知道陆许从来不骗他,便点了点头,复又躺下,呻|吟道:“我好难受……”

    陆许眉头深锁,试了下鸿俊额头。

    “成功了么?”鸿俊问。

    “失败了。”陆许低声道,“但所幸,大伙儿都还活着。”

    鸿俊听到这话时,终于松了口气,再次疲惫睡去。

    这一睡,仿佛比先前昏迷时还漫长,鸿俊隐隐约约又听见莫日根与陆许在交谈,陆许说:“他醒过来一次……”

    莫日根:“喝过这药就好了……叫他起来喝药,再吃点东西。”

    鸿俊迷迷糊糊睁眼,莫日根撑着他,陆许拿着碗喂他喝药,两人配合默契。不一会儿,鸿俊把药喝完了,鲤鱼妖的声音又问:“鸿俊醒了吗?”

    “嘘。”陆许说,“让他再睡会儿,吃的放这儿罢。”

    鲤鱼妖说:“另外那边……”

    “小声点儿。”莫日根低声道。

    鸿俊复又无力躺下,莫日根则起身走了。

    喝过药后,鸿俊出了一身汗,烧渐渐地退了,只觉有点虚。陆许在一旁打了个地铺睡着,鸿俊睁开眼,清醒了些,便轻手轻脚地起来吃东西。

    桌子上是鲤鱼妖做的一碗蛋粥。

    “李景珑在隔壁。”陆许翻了个身,说,“好了就去陪陪他吧。”

    鸿俊“嗯”了声,收起碗筷,走出卧室,发现此地是个民宅,夜里北风呼号,世界漆黑一片,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月亮,只有两间房,墙脚还溅着不少血迹。

    他在血迹前短暂停留片刻,到得隔壁房里,轻轻地敲了敲门。莫日根赤着上半身出来开门。

    “好了?”莫日根低声问,却没让鸿俊进去,鸿俊朝里头看,莫日根还想说句什么,里头却问:“是鸿俊吗?”

    “景珑!”鸿俊忙从莫日根身畔闪过,一阵风般地冲了进去,莫日根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鸿俊点上灯,油灯照得室内一片昏暗,这房里比自己与陆许的房间冷多了,柴火似乎都拿到了隔壁去用,下雪天里既潮又冷。李景珑躺在榻上,转头怔怔看着他。

    鸿俊扑到榻前,摸李景珑的额头,李景珑疲惫地笑了笑。

    “对不起,我又失败了。”李景珑说。

    鸿俊没有说话,把手伸进被中,握住了李景珑的手,李景珑的手只是轻微地动了动,仿佛抬起手指已用尽了他的毕生力气。鸿俊顺着他的手掌摸到腕上脉门,轻轻按着,李景珑艰难地转过头,看着鸿俊,气息十分虚弱。

    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这么沉默着,但鸿俊已经知道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李景珑废了。

    他的经脉被地脉的能量尽数摧毁,一身武功已散,此后终日只能躺在床上,成为一个无法自主生活的残废。

    “能坐起来吗?”鸿俊低声说,“我看看?”

    他掀开李景珑的被子,见他赤着上半身,肩上打了夹板。

    “吃过药了。”李景珑说,“陆许从你药囊里找到的。”

    “吃多了效果就不好了。”鸿俊说,“你这是第二次吃火转丹。”

    李景珑苦笑道:“他全给我吃下去了。”

    李景珑肩胛骨、肋骨、左大腿,右小腿尽数骨折,被化蛇救回来时,还有极其严重的内出血,陆许与莫日根想尽办法,才将他治过来。鸿俊摸过李景珑身上,莫日根的接骨手法太硬,因他不谙医道,有几处肋骨没接好。

    但这已经固定住了,要重接就得折断再来,鸿俊无论如何不会再让李景珑受这苦,便说:“你会好的。”

    他的药囊里什么都有,唯独缺了麻药,安禄山破城时,为了救士兵,鸿俊的麻药都用完了。想到莫日根为李景珑硬接上折断的腿骨时,鸿俊便一阵心绞。

    “我感觉不到心灯的力量。”李景珑平静地说,“我怕以后不能保护你了。”

    鸿俊说:“没了么?”

    “没了。”李景珑答道,“倒是奇怪,不知道去哪儿了。”

    鸿俊强忍住了埋在李景珑身前,大哭一场的冲动,勉强笑了笑,嘴角努力地牵起。

    李景珑看着鸿俊,怔怔不语,眼里带着一丝鸿俊从来没见过的神色,那是绝望。

    “还在的。”鸿俊说,“只是你现在……经脉毁了,感觉不到。”

    “你试试看?”李景珑又燃起些许希望。

    鸿俊摇摇头,这个时候他一旦将五色神光注入经脉尽断的李景珑身体,会让他非常地痛苦。

    李景珑自言自语道:“是我的错,对不起,鸿俊,把你带来的心灯也弄丢了。”

    鸿俊听到这话,终于再忍不住,抱着李景珑,眼泪不住往下淌,他咬牙忍住,颤声道:“你没事就好,说这些做什么?”

    窗外大雪如鹅毛一般下着。

    陆许与莫日根躺在榻上,盖着被子,莫日根说:“你们房里可真暖和。”

    陆许翻了个身,面朝墙壁,低声说:“他们可得怎么办?”

    莫日根没说话。

    陆许又说:“驱魔司以后……怎么办?”

    莫日根说:“会好起来的。”

    陆许道:“心灯的结界消失了,鸿俊身体里的噩梦,正在滋养他的魔种,这几天里,我越来越没法控制住他……”

    莫日根转过身,从背后搂住陆许。

    陆许:“……”

    莫日根:“……”

    陆许:“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

    “这是不受控制的!”莫日根说,“我也没办法,憋太久了。”

    莫日根那物顶着陆许,陆许简直哭笑不得,莫日根问:“会怎么样?”

    “入魔。”陆许说,“从现在起,鸿俊体内的魔种会开始生长,回到在敦煌之前的状况,天地间的戾气,都会朝着他的身体汇聚,每过一天,魔种便将愈发壮大……”

    莫日根“嘘”了声,让陆许别再说下去。

    “小时候,沙卡那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莫日根说,“有一个人,他在夜里,被群狼追着奔跑。”

    陆许沉默了,莫日根在他的耳畔说:“你知道大漠上驱狼用什么办法么?”

    “用火。”陆许答道。

    莫日根说:“旷野中千里平原,只有一棵枯树。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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