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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伏妖录-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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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不冷?”李景珑放慢马速,侧头问道。
昨夜之后,鸿俊面对李景珑时,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今天更主动骑着自己的马。
鸿俊摆摆手,李景珑说:“冷就过来,哥哥带你。”
鸿俊答道:“我身子没这么弱!”
鲤鱼妖醒了,在鸿俊背后说:“我们可是一点也不冷,李长史,你怎么啦?不行了吗?”
风雪又起来了,且比昨夜来得愈发猛烈,寒气灌入呼吸,鸿俊一时便说不出话,李景珑忙摆手示意他蒙好口鼻,到前面去开路。
长城绵延万里,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李景珑蒙着口鼻,还时不时回头看看,确认鸿俊跟上了。说也奇怪,鸿俊看四周暴风雪如同崩天一般,仿佛天上在往下坠着亿万闪光星辰,狂风更是要将大地整片整片地掀起来,将他们抖到天边去,可他居然一点也不哆嗦。
前方李景珑驻马,鸿俊便问:“怎么啦?!”
“你冷不!”李景珑问,“要不还是折回去罢!别冻着了!”
鸿俊说:“真的不冷,你呢?”
李景珑戴着控缰的手套,身上裹一件黑色大氅,他素来体格健壮,此时不禁也有点颤,说:“我没事,那……再坚持一会儿!傍晚就到关营了!”
两人又继续前行,一个时辰后,鸿俊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李景珑的速度明显慢了些。
“长史,你没事吧?”鸿俊回头问。
李景珑骑在马上,打了个喷嚏。
鸿俊:“……”
别是被冻着了,鸿俊忙调转马头回去,风变得更大了,几乎寸步难行。李景珑说:“找个地方,避会儿吧!”
其时汉长城下,每隔十里地就有一空置营房,留予古时士兵巡逻时宿夜所用。两人昏天黑地,撞进那营房里,鸿俊回身关上门,将寒风挡在外头,李景珑不住搓手,呵气,嘴唇略有点发青。
鲤鱼妖在营房内翻来找去,找到几个烧水的瓷罐,李景珑又打了个喷嚏,鸿俊说:“别是生病了吧。”
李景珑忙道不妨,说:“我休息一会儿就暖和过来了,没想到这儿这么冷……”说着又打了个喷嚏。天昏地暗的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鸿俊便手指一搓,点了柴火,烧点水喝吃干粮。
李景珑靠在营房的木箱下睡着了,鲤鱼妖说:“你看看倒霉鬼,有点儿不太对。”
鸿俊伸手摸李景珑的额头,滚烫。
“糟了。”鸿俊说,“长史?”
李景珑睁开眼,说:“什么时辰了?走吧,还得赶路。”
李景珑要起身,却没了力气,鸿俊说:“受凉了,别冻伤了肺,你再歇会儿,等雪停了再走,我给你配点药。”
李景珑十分郁闷,最后居然是自己生病了,但在鸿俊面前,出的糗也够多了,不差这一次,只得说:“也不知怎么回事,去年龙武军往关中平原练兵,三天三夜没合眼,又是暴雨又是曝晒都没生病……”
鸿俊便找药便答道:“也许是外头实在太冷了吧。”
“是啊是啊。”鲤鱼妖说,“你的体质比不上鸿俊,真的不用觉得丢人,我家鸿俊本来就……”
鸿俊忙示意鲤鱼妖别捅了,再捅就穿了,他找出随身携带的御寒帖,内有干姜、柴胡等药材,又带出一枚凤凰羽,于是“咦”的一声。说:“我知道了,应当是这个。”
凤凰羽在这天寒地冻中发着微光,先前鸿俊都将它揣在怀中,难怪不冷!
鸿俊把凤凰羽放在李景珑怀里,出去再捡些柴火,预备熬药,刚走出一步便狂叫道:“天啊!好冷啊——!”
“我说冷吧。”李景珑郁闷稍轻,说道,“别出去,我发会儿汗就好了。”
鸿俊示意无妨,走出雪地外,远处有一条封冰的小溪,对面则是不少树,寒风凛冽一吹起来,鸿俊顿时狂叫。一瞬间三魂七魄登时出窍,张开的嘴都被冻得合不上了。
“好冷……好冷……我要死了……”鸿俊险些就歪倒在雪地,感觉风从四面八方一起来,全朝着自己吹,他不停反复告诉自己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还要回去救长史……
鸿俊撑开五色神光,奈何神光挡得住风雪,却挡不住冰寒冷气,一用法术冷得更厉害,鸿俊忙收了神光,拿飞刀把树给砍了,踉踉跄跄,拖着棵一人高的松树回去。
鸿俊撞开门,冻得哆嗦,李景珑吓了一跳,紧张道:“你别生病了!”
鸿俊道:“好了好了。”
他用飞刀削了几段木柴,关紧了门,生起火,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将瓦罐放在火上,先是熬了浓浓一大碗驱寒汤,给李景珑灌了下去,自己也喝了一碗,再把李景珑焐着,让他发汗。
天色昏暗,风声依旧,今夜只能在这儿对付了。李景珑喝过药后开始出汗,怀里有了凤凰羽,又裹着自己与鸿俊的两件毛皮袄,想来不会有大碍。
鲤鱼妖则侧躺在李景珑膝头,睁着眼睡觉,鲤鱼到了冬天便蔫蔫的,话也少了许多。
鸿俊张开腿,坐在火堆外沿,用一根树枝拨着火,脑海中依旧想着昨夜李景珑说的话。
我想要什么?我这一生,将如何度过?鸿俊犹记得尚在很久以前,重明就说过,鸟儿的一生哪怕飞得再高,穿过崇山与峻岭,穿过夜晚的星辰与碧天下的白云,终将会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那将是他一生的归宿,更重要的是,归宿将是他一生兜兜转转,孜孜不倦地寻觅之处。是花花世界,还是万丈险峰,是人族屋檐下的泥巢,还是江水中央的一处孤滩。
什么地方才会是我的归宿?鸿俊逐渐明白了重明的话,他也想家,那是他的家,却不是他走过毕生后,需要安放自己的地方。也许未来有一天,他会发现曜金宫才是自己最终的归宿,但至少现在不是。
那里曾经属于父亲孔宣、重明与青雄,父亲或许也正因如此,才离开了曜金宫,来到神州大地,与母亲在一起,他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吗?
榆林城门外。
离开榆林时,莫日根带着陆许,将信交给守城士兵。
“烦请将这封信送到长安大理寺,转交驱魔司李景珑长史。”莫日根说。
沿途他听见了不少来自西北的消息,北方行商纷纷来到中原歇脚过冬,而边疆闹尸变的传说流传甚广,有人说是一队回纥人冒充,四处屠城劫掠;有人则说是玉门关下起了尸变,一时流言四起,编得有鼻子有眼。
本该将陆许携带的军报送到凉州府哥舒翰驻军处,但信的内容早已模糊不清,莫日根便决定亲自前往,北上看看,而残缺的军报则交给李景珑去判断。更夹带了一封信,提及北方所发生之事。
“你看。”莫日根朝陆许说,“已经替你办妥当了。”
陆许见到士兵,便连连点头,他疯了之后还惦记着自己的责任,现在总算好些了,再抬眼看莫日根。
莫日根说:“你带我去找鹿,最后在哪儿见它,还记得不?”
陆许迟疑,打量莫日根,莫日根拍拍自己胸膛,说:“我能打过鬼,我替你报仇去。”
陆许总算不逃了,开始给莫日根指路,让他北上。
莫日根戴着皮面具,与陆许共乘一骑,又回头道:“你多大了?家里几口人?”
陆许只不吭声,骑在马上四处看,莫日根见这青年怪可怜的,根据消息,同袍定全死了,城也灭了,想必家人也已无幸,沿途便说不得多留心照顾些。
冰天雪地,汉长城下。
鸿俊轻轻叹了口气,而不知在何时,外头的雪停了。
他从营房内的一个小洞朝外张望,外头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再摸李景珑额头,李景珑还发着烧,脸上却不再苍白。
鸿俊就这么守着,直到略有倦意,预备躺下对付着过一晚,却突然听见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马匹不安的嘶鸣。
有什么动物太冷了吗?鸿俊生怕是狐狸或狼,就怕将马吓跑了,只要不是猛兽,放进来对付一夜,让它取暖也没关系。
他推门出去,外面乌云密布,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鸿俊拿着火把照了照,看见不安的两匹马,正躲在避风处歇息。
鸿俊转身,火把指向黑暗深处,看见十步外有着杂乱的脚印。
有人?
有人!
鸿俊忙道:“有人吗?”
雪地对面,小溪畔传来树枝折断声。鸿俊上前几步,挥过火把,发出风响。背后窸窸窣窣声不断,马匹再次传来不安声响。静夜里没有半点声音,一切都显得如此地诡异。
寒冷无处不在,如水银般卷地袭来,鸿俊再往前走了些许,越过那条小溪,他开始意识到不对了,在火把的光照上,表情充满警惕,而就在他的背后,数个黑影出现在树上。
鸿俊转身,正要回去时,身后蓦然一个人扑来,狠狠撞在他的背脊上!
鸿俊瞬间弹出飞刀,就地一滚,滚过雪地时抬手飞刀疾射,射中那黑影身上铠甲,直没入体!
然而那黑影却丝毫不惧飞刀,一声怪叫,再次冲上!
这是什么?!鸿俊还未回过神,背后又有身穿铠甲的怪物扑来,紧接着头顶树上,跃下手持武器的怪物!鸿俊以火把格挡,火把落地,掉在雪中瞬间熄灭。
五色神光“嗡”的一声抖开,抵挡住周遭斩来的兵刃,借着那幻境般的琉璃光芒,鸿俊蓦然看清了敌人。
那是身穿奇特铠甲的士兵,士兵双目浑浊,眼球中看不见瞳孔,手持武器朝鸿俊斩下!
古汉尸兵
那是死……死人?!鸿俊大叫一声; 喊道; “李景珑!”
鸿俊从未见过这等妖怪; 退后几步,五色神光周遭,穿有甲胄的士兵越来越多; 接近二十名,朝着他猛力劈砍; 鸿俊大喝一声,召来飞刀; 一刀斩断拦路士兵; 那士兵被斩成两截,却依旧在地上发出“嗬嗬”声响,两手攀爬; 不死心地朝鸿俊爬来。
黑影纷纷越过长城,从高处跳下。树林深处; 死人士兵越来越多,朝着鸿俊涌来; 鸿俊撑起五色神光,欲觅路离开; 以飞刀猛斩,毁去士兵身躯,却无法将它们彻底杀死。
鸿俊将五色神光一推; 将一大群死人士兵推得直飞出去; 当即又是一声怪异的咆哮; 一个死人士兵从背后扑来,挂在他的身上。
鸿俊忍不住大叫,吼道:“滚开!”
寻常妖怪他半点不怕,奈何这遍地死人出现得实在太诡异,数量不知为何暴增,而且最重要的是——
杀不死!
鸿俊将那死人一个过肩摔掀了出来,更多的死人士兵冲上前,眼看他就要被淹没的一刻……
……一枚绽放白色光芒的箭矢从长城下射来,穿过近五十步远,呼啸着越过溪流,射进那死人头盔中,“砰”一声响,死人士兵倒下,不动了。
李景珑喊道:“快跑!”
鸿俊推开士兵,朝长城下奔跑,李景珑拉开长弓,从营房中奔出,奔跑中侧耳倾听,听声辨位,接连抽箭,拉弓,射箭,抽箭,拉弓……连珠箭唰唰飞去,如暗夜中流星爆发,带着心灯的力量,拖着尾焰呼啸掠过鸿俊身边!
犹如焰火绽放,照亮鸿俊脸庞,每一箭射中便有一名死人士兵翻倒在地,鸿俊冲向李景珑,李景珑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后,长城上跳下更多的死人士兵,高举武器,朝他们冲来!
鸿俊手持飞刀,茫然望向附近,只见士兵齐声嘶哑叫喊,拖着兵器,徒步朝他们展开冲锋,鸿俊说:“快跑!”
李景珑将鸿俊护在身后,士兵冲到近前,李景珑改剑换弓,运起全身力度,一声暴喝,提剑一挑。
平地雪粉炸开,心灯之光骤然爆发,形成光浪,横扫开去,死人士兵发出恐惧的哀嚎,在那光芒之下纷纷倒地,头盔滚落。
李景珑以剑拄地,心脏剧痛,喘气时,鸿俊忙扶着他,而就在此刻,他胸膛上,袁昆所画的烙印发出微弱光芒,守护了他的心脉。
李景珑长吁一口气,只听远处窸窸窣窣,敌人仿佛全部撤离了,两人对视一眼。李景珑说:“在梦里听见你喊我,没想到睁开眼还真是……没事吧?”
鸿俊转头看这四处倒下的士兵,喃喃道:“这些,都是死人?!”
嘉峪关外深山间。
莫日根手中弓箭锋芒毕露,指向树林深处。
陆许则一脸茫然地蹲在他身边,两人一起埋伏在灌木丛后。莫日根警惕捕捉树叶动向,陆许皱眉,等得不耐烦,转身想走。
“嘘。”莫日根示意陆许埋伏好,说,“就一会儿,别走。”说毕拉开长弓,瞄准树林深处。
钉头七箭射出,树后动物应声而倒。
陆许:“!!!”
莫日根在树丛里拖出一头熊,箭矢深入熊的右眼,入脑,一击毙命。他把熊放在面前,双手合十,一躬身,再吃力地把熊扛起来,摇摇晃晃,走下山去,回头道:“走了!”
嘉峪关前到处都是集散的行商。莫日根离开长安时便没带多少盘川,自己买了一身衣服,又给陆许买了身,钱快花完了,只好打来猎物,在嘉峪关下摆摊卖换盘川。
那熊趴在莫日根跟前,莫日根则抱着胳膊,带着面具,一脚踩着熊,望向过往行人。
“晚上带你吃好吃的去。”莫日根朝陆许说。
陆许盘腿坐在一旁,拿一把匕首,一下一下地削着木头,莫日根打量他片刻,觉得这青年还挺安静的,沿途也没怎么给自己找麻烦,似乎只要能活下来,就不发疯。而且对吃的要求不高,不像鸿俊见了什么都想尝一尝,莫日根带着他的时间多了,多少能明白李景珑对鸿俊的照顾。
有些人,天生就会让人想去照顾。
“哎?这是……您是……”
路过的行商看见集市上大大咧咧卖一头整熊的莫日根,瞬间就惊了,慌忙道:“恩公!恩公!”
莫日根瞬间不自在起来,慌忙示意他嘘,警告道:“别喊,别喊!”
嘉峪关下的集市里,不少人闻言朝莫日根瞥,有人发现了他的面具,说道:“哎这不是晁罗门么?!”
莫日根倒抽一口冷气,陆许闻言,抬头看莫日根,说:“晁罗门。”
“别说了。”莫日根说道。
“是那位大侠!”
“恩公!”商人忙道,“上次在查布拉干古道,你救了小的一命,此后日日夜夜,小的一直不知该如何报答您,长城外,从无人知道您的下落……”
莫日根忙道:“不必报答,你到这边来。我得赶紧把熊卖了北上……”
商人过来就给莫日根下跪,朝身后女人小孩招手,说道:“快叫恩公!”
一时“恩公恩公”地响了起来,市集上不少人好奇来看,又有一个被莫日根救过的猎户,喊道:“晁罗门!恩人!”
莫日根:“……”
市集上一片混乱,那商人想起了什么,掏出一个匣子,里头装了十两黄金,说:“恩公若不嫌弃……”
莫日根忙推让,商人要答谢,一个匣子在陆许的面前被推过来,推过去,陆许的目光也跟着那匣子,看过来,看过去,一脸迷茫。
人越来越多,莫日根一边推让,一边悲愤交集说:“别光看热闹啊!你们倒是谁把这熊买了,忙着呢!”
那趴着的熊是好熊,也值不少钱,可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买不下一只整熊,商人又要给莫日根下跪,莫日根灵机一动,说:“钱我收了,熊送你了。陆许,我们走。”
莫日根接了那匣子,带着陆许,逃命般地脱离了现场。
陆许说:“晁罗门。”
莫日根让陆许赶紧先上马,自己再抬腿跨上去,一抖马缰喝道:“驾!”当即落荒而逃。
当天午后,在嘉峪关外另一个小镇,莫日根借宿民宅,陆许还在削他的木头,说:“晁罗门,恩公。”
莫日根则擦拭自己的皮猎靴,说:“晁罗门是‘黎明星’的意思。他们给我起的外号。”
“黎明星。”陆许又说,“恩公。”
莫日根自言自语说:“世间穷苦的人太多了,我爹从前就常说,让我去看看这些受苦的人,再看看我自己……”
陆许低头刻木,莫日根自嘲道:“以前还想当大侠,戴着个面具,到处去救人,帮人,现在想想,真是傻得不行。”
陆许打了个呵欠,莫日根说:“睡吧。”
离开榆林时,莫日根带陆许逛成衣店,陆许看见塞外人穿的白色的修身武服,便在这衣服前站了很久,莫日根知道北地斥候总备着两套衣装,一套黑色夜行服,执行任务时用,一套白色利落武服,雪地里穿。应当是习惯,莫日根便给他买了。
陆许身材很好,该有的肌肉都有,穿一身白,眉毛浓黑,眼睛明亮,高鼻深目的,似是胡人混血,莫日根看了一会儿,说:“你爹娘,是不是有一个是室韦人?”
陆许没回答,莫日根便拍拍他胸膛,自己在他身边躺下,拿起枕边陆许刻的那木雕,发现是一头小小的牡鹿。
凉州府,兵马来来去去,如临大敌。
李景珑打着喷嚏,风寒未好,鸿俊便递给他布巾擦鼻涕。抵达凉州时,刚递出太子手谕,守城将便不敢造次,忙将他们带到将军府安顿。
李景珑走进厅内,将一个布包一扔,里头生锈的盔甲散了满地。
“凉州不似长安,还请李长史海涵。”卫兵送上驱寒的姜汤,李景珑忙双手接过道谢。
鸿俊来前便得李景珑特别叮嘱,战士们都是保家卫国的士兵,一定不能无礼。
正说话时,又有将领进来,乃是从三品的河西巡查卫,名唤张颢,领云麾将军一职,与任驱魔司长史、怀威中郎将的李景珑平职,两人各自见礼,张颢一进来就摘了头盔,笑道:“哎!李将军,当真久仰!”
李景珑捂着鼻子,连连点头,打喷嚏出鼻涕已打得鼻子有点疼了。
“凉国公恰好有事,稍后便回。”张颢架着脚踝,明显是个兵痞子,笑道,“咱弟兄们领你俩出去玩玩?”
李景珑摆手,张颢又说:“你夫人呢?哟,是个小兄弟,没关系,小兄弟也可以当夫人……咱们这儿……”
鸿俊十分尴尬,说:“张将军,你好,我是驱魔司孔鸿俊。”
张颢诧异道:“你也是驱魔司的?你能打仗吗?怎么也没佩剑佩弓?”
鸿俊看了李景珑一眼,手中弹出四把飞刀,转了两圈给张颢看,四把飞刀在五指间绕了几圈,来来去去,张颢一看那指法便不敢造次,知道只要这少年想,一把飞刀瞬间能钉上自己喉咙。
“得罪,开个玩笑。”张颢笑道。
李景珑与鸿俊都道不妨,张颢便瞥地上那铠甲,眼中颇有好奇之色。
李景珑说:“我已通知关营,前去现场检视。”
两人一路赶来凉州,尸体带不了,李景珑途经长城下关营时,便让士兵前去他与鸿俊宿夜处收拾。
“这是……”张颢说,“哪来的铠甲?还是古物?”
李景珑堵着鼻子,将过程说了,张颢那表情极其怪异,像看傻子一般看着面前两人,心想是不是发烧烧傻了。
李景珑就知道他不信,本想带一具尸体过来,奈何被心灯放倒的死人士兵都已成了寻常尸体,带这个死人给他们看,又有什么用?
“应该抓个活的。”李景珑说。
“活的尸体吗?”鸿俊想到就有点发毛,他不怕妖怪,可是死人趴在自己身上,还是很不舒服。
这么说感觉总是哪里不对。
“京城咋样啦?这可好多年没回去了。”张颢没有多问李景珑尸体之类的话题,而是关心起长安局势了,李景珑一听便知道他不信,答道:“陛下身体很好。”
隔了一会儿,李景珑问:“边塞四镇,你们都去看过了?”
张颢笑着说道:“还行,派了新的驻兵。”
李景珑问:“现场还有什么证据?”
张颢摇头道:“没有。”
“是回纥人?”
“我不好说,且待凉国公发落罢。”张颢答道。
李景珑要再问,张颢却总是把话题往长安带,李景珑却只管追问,最后张颢见躲不过了,只得索性笑道:“李将军,咱们都是当兵的,有些话我不便说,还请您海涵。”
大唐重武,男儿以入伍领军为荣,李景珑自然知道张颢是什么意思,内里定还有敏感问题,是张颢不愿意去触及的。
“稍后见了国公,还请您千万……”
“知道了。”李景珑答道。
“那么便打听一句……”李景珑正要问时,哥舒翰却回来了。
哥舒翰身材高大,声若洪钟,在外便道:“朝廷怎么又派人来了?!”
众人起身,鸿俊见那人进来,便吓了一跳,只见哥舒翰入房时险些撞在门上,张颢忙上前去扶,只见一名魁梧老者五大三粗,脖颈、面庞通红,威风凛凛,竟比李景珑还高了小半头,往将军位上一坐时,整张坐榻都在发抖。
李景珑忙道拜见老将军,鸿俊说:“你喝醉啦。”
“猢!”哥舒翰大吼一声,“没有醉!没有醉!再来十坛!”
又一名中年文官跟了进来,拿着披风,盖在哥舒翰身上,朝李景珑见礼道:“凉州郡刺史,秦亮。”
各人打过招呼,秦亮又说:“将军立冬犒军,刚饮过酒回来。”
李景珑便点头,哥舒翰斜靠在榻上,闭着眼睛,又有侍女前来进解酒汤,哥舒翰喝了两口,缓缓出了口气,说:“报罢,长安又有什么话说?你叫什么名字?谁派来的?”
李景珑见哥舒翰一身酒气,但当官当到这地步了,钦察御史也不敢参他办公时饮酒,只得说道:“国公,卑职是奉太子之命前来,调查西北四县屠城之事。”
这话一出,厅内顿时肃静,张颢瞬间一脸“完了”的表情,秦亮也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哥舒翰陡然睁大双眼,说道:“你说什么?!”
那一刻,就连鸿俊也感觉到了杀气,他心道这事儿是不是不能提?
“什么意思?”哥舒翰坐直,盯着李景珑,一字一句道,“你给我回去,告诉太子,凉州乃是老夫所治辖之地,莫要听了流言便来多管闲事!”
李景珑马上就明白,哥舒翰不想朝廷派人来管,心想自己多半被李亨摆了一道,离开长安前,居然没提醒过他!
“不是流言,将军……”
“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哥舒翰怒吼道,“老夫不管你是谁!谁派来的!哪怕是陛下也没有用!”
鸿俊打量哥舒翰,自己被骂没什么,李景珑一被骂,鸿俊便满肚子火想回嘴,李景珑却示意不要冲动,反而朝哥舒翰笑了起来。
哥舒翰深吸一口气,说:“你笑什么?”
李景珑说:“国公,你有所不知。”
“你说。”哥舒翰道,“今天我就让你说完,你叫李景珑,是吧?老夫从军五十载,今天你是第一个。”
“走吧。”鸿俊小声道。
李景珑摆手,示意哥舒翰朝地上看,躬身拾起铠甲,朝哥舒翰问:“国公见过这等铠甲么?”
哥舒翰一怔,秦亮恐怕李景珑语气不善,激起哥舒翰怒气,便在旁插了一句:“李长史从何处得来?”
李景珑答道:“人身上穿的,在距离此处一百二十里地外的汉长城下。”
“不可能。”秦亮说,“这是汉时的铠甲,且已锈了。”
哥舒翰眯起眼,打量李景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景珑答道:“千真万确,铠甲是汉时的铠甲,人也是汉时的人。”
“什么?!”哥舒翰还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秦亮眉头皱了起来,张颢则是一脸想笑却不敢笑的神情。
“或者说,是尸。”李景珑说,“成千上万的已死士兵,统统诈尸了,他们屠了边境四城,越过了长城,正在凉州境内四处行动。”
厅内再次肃静,落针可闻。
半晌后。
哥舒翰冷冷道:“说完了?”
李景珑答道:“国公,这是实情。”
哥舒翰仿佛听了个笑话,说:“李景珑!你千里迢迢从长安上来,就是奉太子命令,编了个故事将老夫当猴耍?!”
李景珑拿着那顶头盔,沉吟道:“不如这样罢,昨夜鏖战之后,长城下还扔着不少尸体,我以独门技艺放倒了它们,并朝最近的关营通报过,想必长城驻军已去清点战场……”
哥舒翰打量李景珑,李景珑云淡风轻地说道:“卑职以项上人头做保,只要尸体运来,定将真相大白……”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哥舒翰当即道,“项上人头,李景珑,你有胆识!”
李景珑:”……”
“这……”秦亮说,“国公,李长史是太子……”
“这!”李景珑马上道,“等等!国公!卑职不过是随口一说……”
哥舒翰冷冷道:“军中无戏言,各位都听见了,正好作个见证。”说着又打量李景珑,说:“老夫现在倒是相信你,不是来编故事。”
鸿俊问:“项上人头是什么?”
李景珑:“……”
“就是砍我的脑袋。”李景珑说。
鸿俊顿时就炸了,说:“那怎么行!你让他砍你脑袋?”
李景珑道:“我怎么知道?!从前龙武军里大伙儿都这么说来着!”
鸿俊忙朝哥舒翰说:“不算,刚才的不算。”
哥舒翰一脸看傻子的表情,鸿俊则不住打岔,但就在此刻,关营处却是派了斥候前来,外头喊道:“报——长城关营有信!”
哥舒翰双目蓦然睁大,说:“传!”
来了一名斥候,李景珑说:“怎么?”
“你是李景珑长史么?”那斥候一脸茫然,说,“秋林溪畔,没有你说的尸体啊。”
李景珑:“……”
鸿俊说:“没有吗?这怎么可能?!”
斥候道:“千真万确,什么也没有!”
哥舒翰说:“来人!将李景珑给我……”
李景珑:“鸿俊,跑!”
鸿俊还没回过神,李景珑果断将他一拉,怒吼一声,转身冲了出去。
雅丹往事
“狗胆包天!”哥舒翰勃然怒吼。
六十三岁的哥舒翰这一天里简直见过了平生所未见——第一次有人在自己面前编了个荒唐至极的故事,也是第一次有人以项上人头担保; 结果输了居然还不认!
“给我抓住他!”哥舒翰吼道; “押赴刑场!”
李景珑与鸿俊已冲出了将军府前厅,不辨方向就往后院跑; 鲤鱼妖正在鸿俊背上冬眠; 被蓦然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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