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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与白鹿-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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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当的以此来指斥自己。
“你还装什么蒜呀?你这蔑儿乞惕的贱种!你不是我父亲也速该的儿子。我、别勒古台、合撒儿、合赤温、帖木格,还有帖木伦都是,只有你不是也速该的儿子。我知道,我妈妈也知道,部落里的人都知道,所以他们才不能接受你来继承父亲的权位,才会抛下我们离开这里,是你给全家带来了耻辱,是你害得我们被部落遗弃!你这给全家带来灾祸的蔑儿乞惕贱种,快滚得远远得吧!”
“你胡说!”
“你要是不信,就去问诃额伦。你是谁的儿子,她心里最清楚!要是你不敢去问她,那么你就回想一下父亲在世的时候吧,他是那么的讨厌你,不是吗?他恨不得把你丢到翁吉剌惕人那里,再也不想见到你,不是吗?可你偏偏在他死后不知羞耻得自己跑了回来,还厚起脸皮来自称一家之主。也不想想,我们这些真正的也速该的儿子,凭什么要听任你这个蔑儿乞惕贱种的指手画脚呢?”
别克帖儿这恶毒的话语,如同暴风雨般掠入铁木真的耳中,如重锤击打着铁木真的心肺,又如利剑穿刺着铁木真的肝胆。激起了他心中的千头万绪,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
“不许你胡说!”
铁木真怒喝着。虽然他认为这些恶毒的话语只是对方为了打击他而编造出来的谎言,然而,他的心已经开始混乱,声音也因之失去了威慑力。
别克帖儿从铁木真的神态上确信,自己的话语已经严重打击了对方,于是乘胜追击,将最为至命的话语如标枪般投了出去:
“正因如此,我才告诉别勒古台不要认你为兄,也不决不听从你的任何命令,因为你这蔑儿乞惕贱种不配我尊重。只有我,真正的也速该之子,才是这家中真正的主人!至于你,还是赶快滚回你那些蔑儿乞惕亲爹身边去吧!”
说完这些,别克帖儿对铁木真投下蔑视的一瞥,便强撑着受伤的身子,缓缓挪动着脚步步,向畜栏外走去。
——不能再让他活下去了,无论他说的是真还是假。凡是搅乱秩序者,不服纪律者,同自己做对者,不管是谁都必须毫不留情得除掉!
凝视着他的背影,铁木真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杀人的念头。
“合撒儿,拦住他!”
“什么?”
别克帖儿的怒斥显然也将合撒儿说得呆了,以至于他对铁木真的命令根本反应不过来。然而,这一情况在铁木真当前的心境中,却有着另外的理解。
——怎么?连合撒儿也不听自己的指挥了吗?难道他也听信别克帖儿之言,不再奉自己为兄长和首领了吗?
“你也敢背叛我?忘记了当初的誓言了吗?”
铁木真再度拉开了手中和弓,这次对准的目标却是犹自云里雾里的合撒儿。
“没……没有……”
合撒儿在箭簇的寒光中猛醒了过来。一年多以来,他的头脑中已经形成了对铁木真的绝对服从。当此关键时刻,他再也不及细想什么,便一个健步跃到了别克帖儿的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并引弓相向,只待铁木真发令了。
当前胸和后背再度为两支明晃晃的利箭所指住的时候,别克帖儿终于意识到是自己的口舌招至了这不可挽回的大祸。适才因中箭而被激起的一时愤怒此刻已烟消云散。代之而起的是被尖利的箭簇瞄着前胸与背后的那种不堪忍受的感觉。不过他的头脑尚不糊涂,他甚至试图用理性的话语来平息铁木真的愤恨:
“忘记我刚才的胡言乱语吧。我们是兄弟,是也速该父亲仅有的儿子们,我们之间不能自相残杀呀!泰亦赤兀惕人才是我们的箭靶子,难道你们忘记了他们是如何欺凌我们一家的吗?”
“自然不会忘!”合撒儿叫道,“但是这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
“为什么会这样?你们怎么会把我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呢?我死了,泰亦赤兀惕人会开心大笑的。”
别克帖儿再度力下说辞,死亡的威胁令他心胆具寒。也许在这样的时刻里,他真的为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而后悔不已,如果铁木真说声放过他,他会从此发誓不再与铁木真作对。铁木真完全可以乘此机会来逼迫其就范,让他象合撒儿那样发誓效忠,但铁木真不为所动。
在铁木真看来,别克帖儿的抢夺行为和反抗言论,这些都不重要。他所不能忍受的是他对自己身为蒙古人的血统的怀疑与辱骂,即使那些话真得如别克帖儿自己所说的那样是“胡言乱语”,也是不可原谅的。
——怀疑我的血统就意味着从根本上否定我的地位,这是比背叛更为不可饶恕的恶行!
铁木真如是想。所以,别克帖儿诚恳的至歉与合解的态度,在他眼中完全是劣势之下的缓兵之计而已。
——他必须死!以他的血来洗清加诸于我身的所有羞辱与不平!
以血来偿还自己的罪恶!这是一条在草原上颠仆不破的金科玉律。在此后的漫长岁月里,我们可以看到这一信念贯穿于他的全部人生的每一个时刻,即使他也曾经做出许多改变牧民故有习俗的改革,但是在他骨子里却是一个非常纯粹的传统派。这种彼此对立的矛盾,构成了他那令人难以捉摸的复杂性格。
弓弦绷得笔直,箭簇寒芒闪烁。蒙古人的箭,再度要射向自己的同胞。天空中的太阳似乎不忍再看这幕行将发生的骨肉相残的惨剧,伤心得隐藏在云朵的背后。大地瞬间变得阴暗,风呜咽哀鸣,草垂首啜泣,为一个行将逝去的生命而悲伤。
从铁木真那狼般狠辣的目光中,别克帖儿看到了自己注定一死的命运,他的心反而不再慌乱,神情坦然得坐在了地上,盘起双腿,凝视着瞄向自己致命部位的箭簇上那一点寒光,一字一顿得说道:
“非要杀掉我吗?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我死之后,请善待我的母亲,也别再伤害我弟弟别勒古台,让所有的罪孽都归咎于我吧,让我成为也速该一家最后流血的人吧!毕竟,我们一家的血已经流得太多了,今后希望你们能让泰亦赤兀惕人流血。”
“我会的!”铁木真同样一字一顿得回答道。
“可惜呀,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为父亲报仇了。打仗的时候,记得替我多杀几个敌人。”
“我会的!”合撒儿答道。
“那就辛苦你了。”别克帖儿微笑着道,“看,还是我沾便宜了。”
接着,他又道:“合撒儿呀,你来射死我吧。我可不想死在蔑儿乞惕的贱种手下。”
“可恶!”
铁木真怒不可遏。这个别克帖儿死到临头居然还要用这如同毒蛇的牙齿般的话语来嗫蚀自己的心脏!在他的扣住弓弦的两根手指瞬间便要放松开来之际,山丘脚下忽然传来了凄厉的呼叫:
“铁木真——不要射——”
然而,已经太迟了。虽然铁木真已经分辩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如果这个人能够早来一步,或许他真的会听从。但是,在别克帖儿再次辱骂他之后,任何人也无法阻止他的利箭脱弦了。
话已尽,箭飞出!两支羽箭同时从铁木真与合撒儿的手中飞出,一前一后从别克帖儿的胸窝与背心穿入体内,箭尾微颤,余势犹存!
“啊!别再射了!妈妈求你啦,铁木真!”
诃额伦几乎声嘶力竭了。她在豁阿黑臣的搀扶下试图爬上小丘,但是巨大的震惊与悲痛使得她那双可以穿山渡河的双脚全无一丝气力。喊出这一声的时候,膝盖一软,整个人扑倒在青翠欲滴的牧草之上。
对于此后会遭到母亲如何的斥骂、处罚,铁木真已全然不当作一回事情了。彻底消灭别克帖儿的念头已经完全主宰了他的头脑。
“嗖,嗖……”
连续又是几箭。合撒儿的箭全部射在别克帖儿的胸膛,而铁木真的箭则悉数插入他的后背,将整个人射得如同一只刺猬,片刻之间就断了气。
两个杀手此时方觉全身无力,如同虚脱一般,几乎同时仰面坐倒在地,口中不停得喘着粗气,心中仿佛数十面大鼓一齐在敲动,震荡肝胆,摧心挠肺。好半天,他们才勉强用弓支撑着站起身来,彼此对视一眼,又低头看着横于二人之间的别克帖儿的尸体,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
天快黑了的时候,两个杀人者回到了家中。一进帐幕,迎面便遇到了坐在床榻之上的月伦额客的冷利目光和严峻审问:
“你们杀人了,是吗?你们杀掉了别克帖儿是吗?你们把他抛在了哪里?”
连珠炮般的发问令不善做伪的铁木真根本没有回避的余地可言,合撒儿更是被威严的母亲所镇慑,低着头不敢与之对视。
“别克帖儿在山上,他再也回不来了……”
这也许是铁木真一生中说得最为委宛的话语了,然而月伦额客已经无法接受了。她并未亲眼看到他们两个最终处决别克帖儿的一幕,因为在喊出那一声的呼唤后她便昏厥了过去。虽然她早已料到别克帖儿凶多吉少,但是在她的心中,还始终保持着一丝幻想。因此,当其死亡的事实倏然横于面前的时候,她一时间无法接受。
她面色苍白,身体如风中柳絮般轻轻摇摆着,手用力得抓紧自己的衣角,手背青筋迸凸,召示着心中的狂涛翻涌和电闪雷鸣。看到她这个样子,合撒儿想上前来搀扶,却被她双目中难以形容的愤怒所吓住了,非但不敢向前,甚至还向后退出两步,直欲拔足奔逃,但却也不敢。铁木真垂首默立,在心中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
沉默了许久,她的嗓子眼里忽然发出语焉不详的一声短促呼叫,接着,双目中居然流出了两道细细的血流。可是,她的眼睛依旧瞪视着年青的杀人者,声音因极度的愤怒与悲恸而扭曲。那是一种铁木真从未听到过的怪异声音,不似悲也不似怒,却宛如来自上天的谴责:
“你们杀人了!杀的是自己的兄弟!你们这双魔鬼!”
她转目瞪着铁木真,几乎是在诅咒他:
“你,生下来便握着黑色血块的食人恶魔!”
又向合撒儿:
“而你,这因合撒儿恶犬(1)而得名的啃食同类的妖兽!”
之后,她将他们合起来半是斥骂,半是向天控诉他们的罪行:
“看看你们做下的恶事!你们……你们简直伤透了我的心!你们就是那咬碎胞衣的恶狗;冲上山崖的豹子(2);压抑不住愤怒的狮子;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王(3);冲撞自影的海东青;突施偷袭的狗鱼精……
说到这里,月伦额客的声音倏然中断,激烈的情绪令她呼吸都困难了起来,喘过一口长气后,她用愈发激烈的语气继续骂道:
“你们两个戕害亲骨肉的凶手啊!你们是吞食自己羔儿后腿的疯骆驼;风雪中四处捕食的贪狼;追逐吞吃自己孩子的狠心黄鹘;为护其巢而疯狂撕咬的豺狼;是只知捕食的猛虎;狂奔驰冲的长毛獒……”(4)
在这劈头盖脸、几无休止的咒骂下,铁木真与合撒儿宛如两句木雕泥塑般怔立原地,除了垂首无语之外,再也做不出其他反应了。在这场由气恼、憎恨、痛惜等等诸般情绪交织而成的语言风暴面前,他才第一次发现原来母亲的体内竟然集聚着如此之多的愤怒,此时发泄出来直如三河之水,滔滔不绝。
忽然,月伦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耳边传来沉闷的声音。铁木真急忙抬头看时,眼前已经不见了母亲的怒容。再看时,原来她已仰面躺倒在床榻之上,一动不动。始终躲在一旁,面带噤若寒蝉表情的黑臣女仆已经赶到床前,低头检视着月伦的身体情形。铁木真和合撒儿都紧张得凝望着床上的母亲,想上前去看,却又慑于适才的盛怒,因之望而却步。
时间过得其实并不长,但是对于这一对兄弟而言,却如同过了几个世纪一般。终于,铁木真听到黑臣发出了一声轻叹,然后缓缓转过头来,向两位不知所措的少年低声说道:
“主母没什么大碍。就是一时急怒攻心,暂时昏厥过去了,一会就好了。”
两兄弟乘着这个机会,溜出了帐幕,彼此面面相觑,作不得声。许久,铁木真方道:“看来不能再去杀别勒古台了。”
合撒儿无言得点着头。
“如果再杀了他,母亲会疯掉的。”
铁木真又道,合撒儿继续点着头。看来,他一时还没能从适才母亲的愤怒风暴所造成的心灵震荡之中解脱出来。过了许久才补充了一句:
“其实仔细想想,别勒古台其实也不算很坏,以前的事情都是别克帖儿在中间挑唆出来的。我去和他说说,应该可以讲通道理的。”
“好,那你去找他说吧。毕竟我们的家人中又少了一个,他也是我们‘骨肉’啊。对了,别忘了明天去山上把别克帖儿葬了。”
说完这句话后,铁木真便不再出声了。合撒儿的目光在兄长的脸上略微驻留了片刻,便低头自行走开,去完成“主公”交派给自己的谈判任务。
夜已深,风更冷。铁木真转过身去,抬头遥望着天空升起的明月,清冷得光辉洒满荒凉的旷野,照着自己孤单的影子,也照着远处的小山。那山上,躺着永远不能再站起来的别克帖儿。那里有血,看得见的,横流的血。而自己身上,也有血,看不见的,却永远不会消散的血……——
(1)一种生活于蒙古地区的猛犬,在今天的察哈尔地区泛指狗。
(2)原文为“合卜阑”,一说为突厥语之中的虎。
(3)原文为“蟒古思”,魔王的意思,而不是蟒蛇。
(4)这又是《秘史》之中一段经典文字了。其原文为:“败子每!自我热处脱而出也,手握黑血块而生焉。此诚如咬其包衣之合撒儿狗,如驰冲山峰之猛豹焉。如难抑其怒之狮子焉。如欲生吞之莽魔焉。如自冲其影之海青焉。如窃吞之狗鱼牸焉。如噬其羔踵之风雄驼焉。如乘风雪而袭之狼焉。如难控其仔而食之猛鹘焉。如护其卧巢之豺焉。如捕物无贰之猛虎焉。如狂奔驰冲之灵獒焉。”
第一篇 黑暗的日子 第八章 血 脉
第八章血脉
如水的时光,在荒原上缓缓流过,带走的是生命,留下的是回忆。
接下来的几个月中,月伦额客与铁木真之间没有一句交谈。母与子之间的关系变得异常对立。憎恨与不满的表情始终刻写在母亲的脸上,而铁木真呢,他心中却从不认为自己做的有什么错。在他们之间,倒是身为被害人至亲的别勒古台,全然是一副平安无事的样子。原本性情温良柔和的他,缺了别克帖儿的怂恿,反而显得安静了许多。这也得益于合撒儿的劝说十分成功,他以便给的口才向别勒古台晓以大义,并订立了彼此善待对方,再不吵闹报复的契约。由此可见,别勒古台是个很守信用的人,当真对杀兄之事绝口不提,只是一心一意得帮助铁木真操持家中的生计。同时,他也是个相当聪明的人,知道在失去了可靠的同盟者之后,如何才能保存自己的生命。
帐幕中的生活随着别克帖儿的死而再度恢复安宁,但是铁木真的心却不再如过去那样平静了。别克帖儿邻终前的那段话,如同一根楔子,牢牢得钉在他的心头上。那些话语,仿佛是他临终前执着的遗恨般,始终回响在铁木真的耳畔——合撒儿呀,你来射死我吧。我可不想死在蔑儿乞惕的贱种手下。
虽然铁木真也曾这样试着说服自己:那只不过是别克帖儿自知难逃一死,而在最后一瞬间说出来刺激自己的谎言而已。然而,无论如何,每当他一停下来沉思的时候,这句话就会跳出来,再加上之前双方争吵中别克帖儿的另一句话——你这蔑儿乞惕的贱种,你不是我父亲也速该的儿子——汇在一处,在他的脑海中三番五次得响起,挥之不去,趋之不散,最后几乎成为了他生命的魔咒,令他达到了寝食难安的程度。
“莫非他是珊蛮吗?”铁木真甚至这样想,“据说珊蛮法师会在自己被人杀害前将诅咒借着某种东西附在杀他的人身上,让这个人一辈子不得安宁。”
旧日听来的种种妖谭异论,此时也一齐涌上心间,令使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之意。
他所恐惧的,并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对方在自已最在乎的出身上所提出的可怕的异议,而这种异议对自己长久以来已经形成的家族观和血脉观产生了非同小可的挑战。
“我不是也速该的儿子,而是蔑儿乞惕人的后裔?怎么会这样呢?母亲是月伦,父亲却不是也速该,这又意味着什么?还有,也速该不喜欢自己,要把自己送给翁吉剌惕人,这又是从何说起?”
接连不断的问题在他的头脑中盘旋莹绕,纠结缠绵,直是无休无止。在别克帖儿顶撞自己的那些话中,诚然不可尽信,但唯有其中的一句最是击中铁木真的要害——父亲也速该不喜欢自己。
铁木真发现,自己正在有意识得按照别克帖儿划出的轨迹,一点一滴地回忆着父亲也速该生前对自己的种种态度。也速该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举动,甚至一个细小的眼神都成为他需要冥思苦想的问题,希望籍此来找出个所以然,以反驳别克帖儿留给自己的那些话,从而成为自己破解诅咒的钥匙。
可惜,即使他为此绞尽脑汁,弄得身心具疲,也无法从中获得更进一步的,哪怕是微乎其微的提示,反而使他陷入了极大的苦恼之中而无法自拔。
心力交猝的他,晃忽间竟然真得产生出这样的感觉:也速该在对待自己的态度方面,或许真得和其他弟妹有着某种细微的不同。这么想来,心目中父亲的形象和铁木真过去所了解的生活中的也速该却实有着迥然不同的差异,而这差异所带给铁木真的直接后果就是:每当自己闭上眼睛,父亲的形象就会以各种恐怖的形式出现于潜意识之中,在那里大声喝斥他、咒骂他窃据了属于自己亲儿子的家长地位。而当他终于凭着意志摒弃掉这些后,在睡梦中,父亲又会出现,将巨大得可怕的影象投注在他的身上,做出种种交牙切齿的狰狞姿态来恐吓他、威胁他将要为杀死别克帖儿的行径而付出代价。这些侵袭而来的恶梦翻来覆去地搅扰他的睡眠,直至他大叫一声,带着满头虚汗从梦中惊觉过来。虽然梦境与冥想之中,父亲说的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楚,但他相信,在那样的表情下,是不会有什么亲情与关爱存在的。
“莫非父亲真的在憎恨自己?他憎恨自己的又是什么呢?杀掉了别克帖儿?可是做为一个儿子杀掉的是另一个儿子,原不该疾恨至如此呀。难道是……”
铁木真不敢再想下去了。
“可恶的别克帖儿,居然在临死前给我种下这样的诅咒!”
然而,之后不久所发生的另一件事情却终于将这种内心的惶恐与迷惑推上了新的高潮。
一次山间射猎之时,合撒儿的胳膊不小心被尖利的山石角刮破了一个小口子。铁木真在为他裹伤的时候忽然灵机一动,用衣袖从伤口处抹下一片血藏起,又在合撒儿离开后偷偷割破自己的胳膊,将两片血迹在阳光下细细比较。起初,看不出什么不同,可是盯得时间长了,慢慢开始觉得有些问题了。
合撒儿的血是暗红的,有一股新鲜的腥气;而自己的血则呈现黑紫色,闻上去有淡淡的臭味。
“真的不一样!”
铁木真渐现狂态。
“苍狼的血是生动的,而蔑儿乞惕人的血却是沉积的腐败。”铁木真痴狂得偏执起来,“怎么办?真的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
他大叫着,无休无止得叫着,然后在灿烂的阳光下晕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当他被弟弟们发现并抬回帐幕之后,整个人就始终陷入到一种昏乱的错觉之中,每日缩在帐幕的角落中喃喃自语着:
“不一样啊,不一样!为何如此?为何如此?”
是诘人还是自诘,他不知道。偶尔清醒的时候,也是两眼发直,默不作声,心中反复思索着关于父亲生前的种种行为。
“父亲将我寄放在翁吉剌惕部中,那是什么样的意思呢?莫非他一开始就想把我随便丢给某个部落,让我在那里自生自灭吗?自已虽然最终还是回来了,可是如果父亲不死,是不是自己就永远被丢在那个兴安岭脚下的营地中,再也回不来了?这样做符合长生天的旨意吗?我的血……我的血……”
昏乱再度降临。
看到铁木真这个样子,月伦原本仇视的眼神也终于收敛了起来。她开始每天端坐在铁木真的面前,慢慢开导着他。可惜,收效甚微。
“看来,他这是心病。除了自己想开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她叹息着离开铁木真,向黑臣女仆说道。对于这个儿子,月伦感到一种无可奈何的无力。因为他的精神力太强了,内心的封闭层层叠叠,无论以怎样的办法去尝试,都只能以失败而告终。
“如果他能自己走出来,他将是所有儿子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否则……”
后面的话,月伦噙在口中,再三掂量了一番,终于没有说出口。
※※※※※※※※※
时光荏染,天地的严酷却依旧。南下的冻雪和北上的热风依旧如期拜访这片荒野,将刺骨之寒与炽烈之火投射向这片土地。即使是这样,也不能阻止这些继承了古代坚强种族血脉的孩子们在母亲的悉心照料下渐渐长大。看到他们一天比一天强壮,全身总是有着使不完的气力,母亲月伦的脸上便会露出欣慰而自豪的笑容。然而,当她回头看到铁木真时,那种笑容便会渐渐收敛,不安的阴霾就会悄然浮现在她的眼角眉梢。
令月伦所担忧的是,铁木真的昏乱症依旧没有好转,虽然已不似去年那样经常缩在帐幕角落里或发狂、或噫语,完全表现出一种精神错乱的状态。但是,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闲下来便时常坐在帐幕外望着天空痴痴发呆。
铁木真为自己的身边没有人能帮助解开心中的迷团而感到苦恼和遗憾。不知有多少次,他都想直截了当得将内心的矛盾与疑问向母亲和盘托出,但是他终究没有那么做。他生怕自己的提问会刺伤母亲的心,而且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其结果势必将使得刚刚趋于好转的母子关系再度回落至冰点。
但是,再这样下去,自己终有一日会精神错乱的。所有的线索与推论暧昧难明,混乱不堪,可是无论怎样整理下去,最终的指向都难以得到乐观的结论。纵然自己在心中反复提醒着:我是蒙古人,父亲是也速该,而不是蔑儿乞惕甚至是其他什么部族的后裔。可是,这样的声音却终究无法理直气壮。
每当此时,另一个声音就会用危险的语气为自己勾勒出一副同样危险的残酷现实:
如果别克帖儿的指控是确凿的,那么自己将失去的不仅是一家之主的地位,更将与上迄苍狼与白鹿、下承也速该在内这前前后后几十代前辈英雄、神明圣兽变得毫无关系了。再之后……铁木真的眼前一片黑暗: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幽暗;来自头脑之中的绝望;构筑于精神世界之中的地狱颜色。
那些自幼年时代就已深植在他心中的蒙古源流传说,铸就了铁木真支撑着过往一切的精神支柱,也是他如今赖以生存的信念基础,更是右左着他长远未来的思想路标。
如果从现在开始,自己被夺去了苍狼的血脉,那么以上的一切将会无可避免得坍塌陷落下来,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将被无情得否定,那么自己过去又是怎样活下来的,现在又为何要存在,将来还有什么样的理由继续生存下去呢?没有任何理由了,回首也好,四顾也罢,举目向前瞻望都同样是茫茫无际的黑,荡荡无边的空。
“难道自己的体内真得连一滴属于苍狼和白鹿的血都没有吗?”铁木真颓然得想着,“那两个美丽的灵物留给草原众多的贤才与勇者,射手与战士,自己的血就注定与他们之间何任一个都没有丝毫缘份吗?合撒儿、合赤温、帖木格、还有被自己一向视为无能的柔弱女子帖木仑以及同父异母和别勒古台乃至死去的别克帖儿,他们的身上都有着蒙古的血统,都能与苍狼和白鹿连上血脉的线索,而偏偏是身为长子的自己却连一点点都得不到呢?长生天为何会如此安排自己的命运呢?”
最后,铁木真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他以命令的形式对自己说:“不许再妄想下去了!你是蒙古人,不管怎么说,你都必须是蒙古人!”
在一连串的自我责难与心思彷徨之中,新一年的春天踏着轻柔的脚步飘然降临于铁木真的身边。这一年,他十五岁了。
这个春天,对于小小的营地来说,是平淡无奇、波澜不惊的,但是对于铁木真本人来说,却因一次偶遇的小事而意义非凡。
事情发生在一个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的天气里,铁木真独自在斡难河滩的草地上放牧——关于血脉的疑问令他染上了孤僻症,渴望离群索居的念头日甚一日,他躲开所有的亲人,甚至连一向倚重的合撒儿都无法与他接近。他怀疑自己的亲人们已经看透了他的秘密,只是谁也不先说破而已。
就他正被心病所困扰,低头陷入沉思之际,耳边响起了一个嘶哑无力的声音:
“有水吗?”
铁木真倏然抬头,发现眼前站着一个衣衫破旧,形容憔悴的陌生人,手上挽着缰绳,拴着立在背后的一匹瘦马,显然是位正在进行长途旅行的过客。自从与本部族的人分别后,这片草地仿佛也被世人所淡忘了一般。在这附近,一年中难得看到几个人影。铁木真怀着一种亲切的心情,仔细打量了那人一番后,不但给了他水,还将自己身上带得肉干也分给他吃。
二人坐下来一攀谈,居然发现彼此都是蒙古族人,而共同的回忆又让他们互相认出了对方。
“豁儿赤大哥!”
“铁木真!长这么高了呀,好久不见了。”
在铁木真的记忆中,豁儿赤在族中的风评并不好。人们都说他是浪荡子,不务正业的懒坯子,看见漂亮女人就走不动道的花花公子。他很少在营地里出现,据说长年在草原上到处流浪,去各个部落里沾花惹草。铁木真小时候也只见过他有数的几次面,是以对他的容貌并没有很深的印象。不过觉得他比部落中大多数的成年人都要和气些,而且,也正是因为他的性好游荡,使之没有参与两年前的背叛事件。从他那毕恭毕敬的态度中,铁木真只感到了对本族的怀旧之心,而无一点憎恨的情绪掺杂其中。正是基于这样的印象,又是在这种荒凉凄惨的环境中相遇,铁木真心中对他的亲近感油然而生。
“这一定是长生天安排下的巧遇啊!听说全族的人都离开了你们家,投向泰亦赤兀惕人那边了。这几年,你是怎么独自活下来的?”
豁儿赤简直不敢想向,这孩子是怎样在脱离部落后,孤立生活,还能长得如此健壮。因此,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惊讶。
铁木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你最近回过族里的新营地吗?”
“回去过。”
“大家过得怎么样?”
“怎么样?”豁儿赤苦笑道,“你看我这样子,认为我过得怎么样?”
“看上去不怎么好吧?”铁木真问道。
豁儿赤叹了口气道:“失去爪牙的老虎,折断翅膀的苍鹰,比草丛中的田鼠,树林里的兔子都不如。如今呀,失去也速该的乞牙惕家族,被塔尔忽台他们踩在脚底下,连地上的泥巴都不如呢。”
豁儿赤的话印证了铁木真的猜测。听到这样的消息,他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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