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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与白鹿-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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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铁车:那珂通世解为“以铁裹车轮”;洪钧解为“以铁钉密布于车轮,庶行山路不易坏”。照此说来,颇似如今为行走下雪山路的汽车轮胎上缠绕铁链的防滑措施。
关于蒙古如何得到打铁技艺的,又见《黑鞑备略》言:“鞑人初始草昧,百工之事无一而有其国,除孽畜外,更何所产?其人质朴,安有所能?只用白木为鞍鞒,裹以羊皮,镫亦剜木为之,箭簇则以骨,无从得铁。后来灭回回,始有物产,始有工匠,始有器械。盖回回百工技艺极精,攻城之具尤精。后灭金虏,百工之事于是大备。”其大意为:蒙古人最初是原始落后民族,除了畜牧以外,不通任何手工技艺。马鞍与马镫都是用木头随意制作的。箭簇是骨头制作的,根本没有打铁这门技艺。直到西征灭掉花拉子模后,才得到了回教国家的能工巧匠,造出了许多战争工具。后来灭掉金国,得到了中国的工艺后,才成为一个可以制造各种物品的国家。这个考证有误。成吉思汗造铁车应在西征花拉子模前十三年。得到名为回回炮的巨型投石机则在西征之后。
蒙古真正得到铁原料与铁匠技艺,据《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中说:“鞑靼止以射猎为生,性悍勇,然地不生铁。故矢簇但以骨为之。辽人初置市场与之回易,而铁禁甚严,至金人始驰其禁,又刘豫不用铁钱,由是河东、陕西铁钱,由云中货于鞑靼,鞑靼得之遂大造铁钱云。”这个大意是说,蒙古原来没有铁,辽国人在与他们做交易时,铁属于禁止交易的。直到金代才渐渐放松了控制。金国人所立的汉奸皇帝刘豫废除了铁钱,因此山西与陕西的铁钱纷纷通过设在云中(今内蒙古托克托东北)的边贸市场流入蒙古。从此以后,蒙古人开始使用金属弓箭兵器了。同样的说法也可参见《建炎以来朝野朝野杂记》,所言均类似。可惜两本书都没有对铁车的外观以及制造方法进行记述,因此这铁车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依旧无从获知。
(4)本诗根据《秘史》原文改编,与原作略有出入。
(5)地在垂河(即今之楚河)北岸巴尔喀什湖西部。
(6)关于札木合之死,《拉施特书》有不同记载。铁木真将处死他的任务交给他的侄子亦勒赤台(《秘史》作阿勒赤台,Altchidaï;)。他出自对札木合的恨意先活生生得砍断了札木合的四肢,然后再结束他的生命。《多桑书》也采此说,并指出札木合对这加诸己身的酷刑并不反对。认为这样很公平,如果铁木真落在他手里,也会这样对待。也许,《秘史》在这里对于铁木真与札木合之间的安答友情进行了一厢情愿得进行了渲染,而《拉施特书》与《多桑书》才是对那个时代草原民族的对待敌人的野蛮残忍进行了真实的描述。不过,喜欢读英雄史诗的我还是宁愿相信《秘史》里面那一幕两雄告别时从心灵到头脑碰擦而出的闪亮火花。历史,往往也需要这种英雄传奇,不是吗?
【中篇完】
第三篇 大海的怒涛 第四十六章 大海——成吉思汗
晨光,是蒙古人的号令。当东方黑暗四合的天际中透出第一抹微光的时候,勤勉的牧人们便开始了他们日复一日的忙碌。今天也不例外,牧人们甚至比住常更早得进出各自的帐幕。男女老幼们纷纷穿起只有在节日里才会上身的礼服,眉目间充盈着庄重而又喜悦的表情。没有人喧哗,也没有人交谈,熟人之间碰面也没有往日的寒喧客套与粗豪玩笑,只是彼此心照不宣得用目光对视而已,即使是平日最调皮顽劣的孩童也屏息凝气,乖乖得跟在大人身边,迈着轻快得步阀向着那面立于斡难河滩上的九足白旄大纛(1)下聚拢过去。
聚于大纛之下的不但有身为主导民族的蒙古乞牙惕部,更多的则是那些陆续归顺过来或被征服的泛蒙古与非蒙古的从属民族——克烈亦惕、塔塔儿、札只剌惕、蔑儿乞惕、翁吉剌惕、乃蛮、泰亦赤兀惕、火鲁剌思、巴阿邻、兀良哈台、朵儿边、别速惕、阿鲁剌惕、伯牙悟惕、速勒都斯、亦乞剌斯、撒勒只兀惕、哈塔斤、巴鲁剌思、主儿乞、札合剌惕、格泥格思、捏兀歹、斡罗纳、那牙乞、斡勒忽纳、别述惕、兀鲁兀惕、忙忽惕、晃豁坛、豁罗剌等等,包括新近归附蒙古并结了亲家的汪古惕部在内他们共聚在大纛下,静静得等待着他们的共主铁木真的出现。
以十三岁丧父成为不儿罕孤儿为起点,到征服乃蛮为终点,铁木真穷三十年之功,凭借其无与伦比的坚韧信心、英雄气慨与谋略手腕,踏过无数人以鲜血和白骨铺就的通天大道,终于走上了全蒙古的致高无上的权力巅峰,跻身于历代游牧民族伟大首领的行列,结束了自十世纪回纥帝国崩溃以来长达三百年的草原乱世,将北亚草原失控的历史野马重新纳入时代的轨道。为了纪念那过去的三十年艰苦卓绝的岁月,更是为了将自己从此君临草原的消息召告于天地万灵,召告于蒙古历代祖先,召告于散居在整个草原上的诸部,他建起了象征着毡帐民族至高无上权力的九足白旄大纛于斡难河边,并在今天举行这个盛大、庄严而又神圣的典礼。
早在自乃蛮回军的路上,铁木真已经开始考虑要举办一个规模空前的典礼来纪念这个伟大的时刻。他认为,这不仅仅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至尊权威,更是为这三十年血雨腥风做一次总结。惟其如此,方可告慰那些如今已长眠于九泉之下的英灵。
在铁木真的心目之中,这些英灵所函概的层面是相当广阔的,其中既有为自己奋战捐躯、鞠躬尽瘁的蒙古勇士,也包括其他各族之中与自己逐鹿草原的敌手。汪罕也好,札木合也罢,甚至于脱黑脱阿、塔儿忽台、不亦鲁黑等人亦有其可资纪念之处。如果将这场历时三十年的草原争霸比作一出波澜壮阔的大剧,那么身为主角的铁木真在行将谢幕的时候,确实有必要请出这些配角来共享所有的荣耀与欢乐。
因为有了他们,可敬的敌手们!自己才能步上绝顶颠峰,迎接辉煌的新时代。正是他们精彩出演,造就了自己,也造就了今天——铁木真如是想。
秉承铁木真的意愿,两位众人之长——博儿术与者勒蔑会同众多执事人员花费一月之功来筹备这次典礼。眼前这个气度恢弘,井井有条的大会场即使在昨日还显得那样纷繁杂乱。来自四面八方的运送特产与贡物的车辆、马匹、骆驼以及民伕源源不绝地汇聚而来,全草原上的能工巧匠与与壮丁们为搭建看台与彩篷而彻夜忙碌。这些看台与彩棚从斡难河畔一直延伸到不儿罕山脚下。
近几天来,不计其数的屠夫、厨师、侍女和造酒师父们穿梭来往于营地与会场之间,为庆典后的大宴张罗着美味的饮食:几十口足以生煮整头小牛的大镬中冒出的白色蒸汽,弥漫于整个营地的上空,形成了大片的蒙蒙雾霭;数百把切肉剔骨的利刀锐斧一齐做响,其声可传数里之外;沿着会场的外侧,搭起了百余间帐篷,里面摆放着数不清有马奶酒桶,直待大库勒里台召开之际,任与会者狂斟豪饮。这景象落在观者的眼中,即使是那些最年长的老者,任他们如何见识广博,也是有生第一次见到规模如此宏大的宴会。三百年来,草原上的毡帐民族从未有过同在一面旗帜下共饮的盛举,这种情况只有在统一后的和平年代中才会出现。
※※※※※※※※※
当金色的阳光将不儿罕山的起伏有秩的群峰染作富丽的金翠色时,一队盔明甲亮的骑兵列着整齐的队形沿着斡难河边的茵茵绿草驰入会场,有见识的人立刻认出这便是蒙古精锐之中的精锐,直属铁木真汗的怯薛军。骑兵们在统领阿儿孩的率领下绕场一周后兵分两队,在正中的观礼台前左右分成两队,在台的两侧做燕翅形分列。骑乘者故然具是马术精绝的勇士,而那些坐骑亦是训练有素的良驹,虽然一路疾驰,却几乎没有淌起半点轻尘。人如苍狼之迅捷无伦,马如白鹿之轻翔灵动,二者搭配,相得益彰。看到他们的到来,众人都知道铁木真即将出场了。
果然,在他们入场不久后,以几十面象征着草原诸部的旌旗为先导,铁木真在大队人马的簇拥下如众星捧月般出现在会场之中。在他身后是母亲月伦与妻子孛儿帖;紧跟其后的便是四个儿子:术赤、察合台、窝阔台和脱雷;再之后,是以忽阑为首的诸位别妻:也遂、也速干、合答安答勒都儿罕、古儿别速等人;随在她们身后的是月伦额客以心血扶养得来自草原各地的四大养子:失吉忽都忽、孛罗兀勒、阔阔出和曲出;行在这四名业已成长为健壮有力的青年身旁的是铁木真的几位弟弟妹妹:合撒儿、别勒古台、合赤温、帖木格以及已经出嫁的贴木伦,在她的身后半步远行着她的丈夫不图;队伍的最后是以博儿术、者勒蔑、木华黎、赤老温、沈白、者别、速不台、忽必来、主儿扯歹、月忽难、豁儿赤、蒙力克、锁儿罕失剌等数千名那颜和别乞所组成的队伍,他们有的是在多年战争中为新帝国建立功名的谋臣名将,有的是德高望重的前辈老人,还有来自各个部落的代表人物。他们象征着草原诸部从今而后,正式团结在以铁木真为首的蒙古乞牙惕部落之下,形成了新的游牧人帝国的政权。
当他们来到彩台前下马,登台就坐后,选举铁木真为蒙古共主的大忽里勒台便宣告正式开始。众人一致认为,蒙古汗一名已不足涵盖铁木真之功业德望,应该向他献上一个更为庄重威严的尊号。因为如今的他,不仅仅是蒙古人的可汗,更是整个草原上所以毡帐人的王者,而如此重要的称号,必须通过一位珊蛮巫师来向万能的长生天来求取,于是众人公推来自晃豁坛一族的与四养子之一阔阔出同名的一位巫师来进行这个神圣的祈祷活动。此人修为有年,多现神迹,据说常乘一灰斑色马至天上,并能与神通话,因此有通天巫(帖卜腾格里Teb…Tengri或Teb…tenggeri)(2)之称。
在台下数万观者的众目睽睽之下,这个身材修长,面色清癯的神秘人物摇摇摆摆得走上了会场中心的祭坛。炙烤牺牲的烈火在他身前霍霍燃烧,腾起的黑烟在他的面前盘旋往复,使他整个人愈发显得神秘莫测。见他出场,铁木真侧目去看坐在不远处的蒙力克,正好那老人也将头转过来望大汗,二人目光交汇,彼此心照不宣得点了点头。其实,之所以选择阔阔出作为盛典的主祭,完全是因为他与蒙力克的父子关系,有此一层关联,至少可以保证上尊号的仪式可以一帆风顺得进行下去。
“苍天降命,
草原安宁。
百姓和庆,
万畜充盈。
奋其威灵,
惩凶罚佞。
扬其武英,
寰宇清净。
其功沛于天地,其德播于四野,宜上尊号以彰其功德,上达万能之长生天。”
通天巫口中念念有词,每一句的末音都拉出长长的尾调,在鸦雀无声的会场上远远近近得发出阵阵回声。这时,一旁有一名助祭双手捧着一柄雪亮的钢刀走到他面前,跪下,将刀搞搞托起。通天巫接刀在手,向那头已经被烤得焦黄的作为牺牲品的羊砍去。“嚓”的一声,羊头落下来,掉在早已摆放其下的托盘中,打了几个旋,停滞不动。
通天巫复又数刀,很快便将那羊支解完毕,刀尖一挑,将一块髀骨扫落火堆。他在台上动作之时,其他的珊蛮祭法师们则围绕着祭坛开始有节奏得载歌载舞起来。旁观的上万名牧民则纷纷跪倒在地,不停得呼叫着长生天的名字,顶礼膜拜。通天巫扫视全场一圈,忽然将手中的刀向后一抛,自己也开始跳起那富有神秘韵律的舞蹈。看台上,以铁木真为首的众人也跪倒在地,开始向长生天祈祷。整个全场,只有这些珊蛮巫师们还在站立,而通天巫本人此时更是高高在上。
通天巫舞了一阵,忽然止住身形,将手向火中一指,立刻有两名助祭跑过去,其中一人用铁钩将那块羊髀骨从火中钩出,另一人则用铁钳夹起,又飞快得跑上台来,放在通天巫脚下。通天巫蹲下身子,反复研究着骨头表面被烈火烧灼形成的裂纹,看了一时,忽然挺身而起,双臂一摆,台下的歌舞立时停止。刹那间,偌大的会场上鸦雀无声,人们的眼光都凝聚在通天巫一人身上,静听他宣告天神的旨意。
“长生青天(3)命铁木真为草原之王,他将带领我毡帐百姓达到前代所未达之地,直到四面的大海。故此,长生青天命我代传其旨意,铁木真宜上尊号为——”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逡巡一周,这才震气吐声,发出长长的四个字:
“成——吉——思——汗!”
会场静了一刻,倏然间爆发出暴风雨般的欢呼:
“成——吉——思——汗!成——吉——思——汗!(4)”
铁木真重新站起身来,面带微笑接受百姓的朝拜。从此以后,整个草原上的各个部落都将在蒙古代名字下统一起来,都将以成吉思汗这个名字作为自己的主君来敬仰、崇拜与效忠。
人们的心中充溢着无比欢喜,因为成吉思的意思是大海,而蒙古人作为内陆游牧民族是从未见过大海的。大的湖泊都会被他们称为海。只要想象一下这个世界上还有那比湖泊还要广大,还要壮阔的水域,任何人都会因这种心驰神往而陶醉其间,不能自拔。欢呼的声浪愈响愈烈,几近声嘶力竭。
铁木真——不——从此应该以成吉思汗呼之。他缓步上前,以不断的挥手致意来回应这些热情的臣民。如今的他已人到中年,然而除了鬓边添了几丝银霜和颌下留起的那副蒙古人中罕见的黑色长髯之外,身材还依旧保有当年的剽悍和敏捷,同时举手投足之间却保持着厚重的威仪,表现出与年轻时代大相径庭的王者之风与万丈豪情。明丽的阳光辉映着他那宽广的额头,使之熠熠生辉,燃烧于眼中的火光则透露出蕴藏于四肢百骸之中的无穷活力。
在他眼前,蒙古已经呈现出作为一个完整国家的雏形。这个帝国的幅员东起大兴安岭脚下,西及阿勒台山之西,北临腾汲思海沿岸的森林,南越瀚海大漠,可谓广袤。繁衍生息于这片由高山、丘陵、森林、草原、河流、湖泊、戈壁、沙漠所构成的土地上的两百万牧民都将以蒙古帝国臣民的身份听从于他统一领导。以畏兀儿文字为蓝本的蒙古文字正在塔塔统阿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得创造中;军队制度则经过历次大战后的总结后得到了相当的完善,在此次大会后便可着手整编;各个部落种族之间的关系也日趋融洽,草原一家这个曾经近乎妄想的理想如今行将成为触手可及的事实。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与那只盘踞南方的金国巨兽较量的日子也屈指可数了,到那一天的时候,定要实现俺巴孩汗当年的遗嘱,将所有的新仇旧恨以流血方式倾泻于高傲的阿勒坛汗头顶!蒙古人秃十指,断十甲的岁月至此一去不复返,剩下的只有复仇,将金人淹没于血海之中。
成吉思汗每向前迈出一步,台下的欢呼就会高潮迭起,一波盖过一波,而新的、更为宏大的声浪又会以排山倒海之势压上来,淹没整个会场。这所有的一切只为一个名字:大蒙古成吉思汗!
这种声音借着草原上一年四季飞驰的风不断向四野传播出去,大有威压天地,力撼八荒的声势。成吉思汗置身其中,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眼前的这些人都已心甘情愿得将从内心到身体的全部交予自己支配,只要自己发出召唤,这些人便会毫不犹豫得将他们的力量与生命交给自己,集合在自己的左右,跟从他跨越万里长城,直捣金国腹地。成吉思汗觉得,与金国人作战,认他们流血是自己身为苍狼与白鹿之子孙的不可推卸的责任与义务,也是万能的长生天赐予自己的荣耀与使命。
他翘首仰望浩渺的苍天,但见云淡风清,万里澄明,连阳光似乎也受到地上这些人们心中热情的影响,逐渐变得强烈起来。成吉思汗站起身,在人群的欢呼声中缓步向前,直来到彩台的边缘才站住。人们发现自己心目中最可尊敬,最可爱戴的领袖此时此刻居然靠得与自己那样近。虽然他的目光是投向全体人,但是每个个体却又感觉他是在单独凝视自己,那目光神圣中孕育宁静、威严中带着慈祥。沐浴在这样的目光中,人会感觉到身体通泰,心情舒畅,力量百倍、意气飞扬。不知是谁突然发了声喊:
“这是尼伦的圣光啊。”
原体欢声雷动的人群渐渐得平息了下来,人们开始静静得感受这目光所带给自己的心理变化,体验着这种圣光的无穷魅力。成吉思汗乘此时机,将自己成为大可汗以后的第一次演说对他们发布了出来:
“忆我久远之年代,万能的长生天降命生下青色的狼,它遇到了银白色的母鹿并结为伴侣。两位神灵涉过北方的大湖来到不儿罕神山,相亲相爱生下了我们蒙古的祖先巴塔赤罕。从此,我蒙古以苍狼白鹿之子孙传于世间,存续根植于这片辽阔的草原之上。今二十一部之民携手聚会于此,成就我大蒙古之一统,共推我为这草原之国的大可汗。尔等将以我之言为言,尊我之命为命,视九足白旄大纛为进退,可愿意否?”
“诺!我等今拥戴你为大蒙古之可汗,以你之言为言,尊你之命为命,视九足白旄大纛为进退。此心此情,万能的长生天为证。违者轻则没其家产财帛,逐他于旺野;重则断绝其后人,斩他于草莽。”
数万人所组成的海洋中几乎同时发出了海啸般有回应。
成吉思汗满意得点了点头,待声浪落地后续道:
“今日之尔等即是我蒙古之狼群,我将带领尔等越过长河高山,冲破险关隘口,直达那四面以大海所围绕的世界尽头,从那些曾经渺视过我们的定居人手中夺取他们的财宝。用蒙古的刀剑为蒙古的羊群夺得更多的牧场,以蒙古之箭簇为蒙古的百姓谋求更富庶的生活!
“我们有权这样做,我们必须这样做,而且我们一定能做到。相信吧,这不是梦想,而是不久以后便能够达成的事实。我们要有属于自己的文化与文字,富足与安乐,尊严与骄傲以及一切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那时,我们的草原将是世界上最令人陶醉的地方,别乞与那颜们将过上帝王般的生活,诺古特(5)个个都要比畏兀儿大商人更富裕,即使是最底层的孛斡勒也会穿起绸子衣服来。为了实现这些愿望,你们必需听从我——你们的新可汗的命令,尊从于我,我必给你们以幸福;效忠于我,我必赐你们以荣耀。把你们的力理借给我,共同创造一个伟大的新蒙古的明天,我的刚毅而勇猛的新国家蒙古的狼们啊!请回应我!”
“尊从于你,为你尽力行事;效忠于你,为你冲锋打仗!说到的地方就到,去把坚石粉碎;说攻的地方就攻,去把硬岩捣毁;把高山劈开,把深水断涸,这样勇敢地杀敌!”数万人的呼啸声中,传出了以豁儿赤、蒙力克和锁儿罕失剌等老人所吟唱的那首在蒙古人心中响过千万遍的歌:
“上天降命生苍狼,
其妻白鹿伴身旁。
共渡大湖来此乡,
幹难河畔不儿罕。
同生同息难同当,
巴塔赤罕是儿郎……”
这歌声逐渐吸引了众人,不久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和着这耳熟能详的曲调同时引吭高歌,最终形成了全场的大合唱。这不但是一首追溯蒙古人先祖传说与业绩的赞颂之歌,更是贯穿于蒙古人生命与血脉之中的灵魂之歌、精神之歌。当成吉思汗幼年时代居于乞牙惕帐幕一角,聆听着那皓首如雪的睿智老人讲述着苍狼白鹿的传说、千里眼都蛙锁豁儿的传说、圣女阿兰豁阿的传说、海都汗的传说时,总会不时听到这首歌夹杂于传说之中反复出现,但成吉思汗本人却从不跟着吟唱,只是默默聆听,直到如今他依然是这样。成吉思汗微阖双目,任那歌声在耳际、心间流动,将儿时记忆中的歌声重现于脑海来与今日的歌声作着比较。也许两者之间在代代传承的曲调上并无任何差异,但歌者与听者的处遇与心境却是完全不同的。那时的歌者们正处于本族最为黑暗的日子中,难免会将心中凄凉之意借助这歌颂祖先的曲子表达出来,形成一种末落颓唐的怀旧之感。而时当今日,大一统的圣光重临草原上空,那些“星天旋转,诸国争战”的岁月已化为不堪回首的旧梦而一去不复返,未来不可限量的辉煌正对这些苍狼白鹿的子孙们绽开它最为灿烂的笑容。这是每一个草原牧民都应铭记在心的日子,都有应欢欣鼓舞的日子,都应放歌纵酒的日子,因为他们不但恢复了祖先的光荣,更超越了那些光荣的祖先。于是,这首歌也就成为了他们笑对祖先,傲视天下的进行曲!
待众人一曲歌罢,铁木真下令开宴。这酣畅淋漓的酒宴不单只是在会场内的人才佩享用,便是会场外的那些男女老少亦无分贵贱,来者有份。这是一场无分黑夜与白昼的酒宴,一如蒙古狼们在战场上那样,只要敌人还未倒下,战斗就不会因为夜晚的到来而结束。不过,今天的酒战对手却是与自己一同从刀枪林里摸爬滚打活下来的袍泽弟兄。数万名来自各个部落的人共饮在一起,而不是互相敌视与厮杀,这便是统一所给予的冠绝草原的奇观。白日里,诸部中的英雄好汉们比武角力,表演精绝的骑术与箭术;夜晚,他们用不同的曲调和语言歌唱、起舞。广场上多如繁星的篝火之光直冲天际,将月色染得火样通红。酒宴经久不衰,人们醉意朦胧,他们跳跃着,歌唱着,百无禁忌得尽情欢闹,将一碗又一碗的马奶酒灌入自己或同伴的肚子里。对于这些三十年来九死一生为新国家奠定基石的蒙古狼们来说,这样欢愉的时刻并不多见。
“尽情得享受这一刻吧,未来等待我与你们的还有更多的战斗啊!我们要面对的敌人是比泰亦赤兀惕、塔塔儿、克烈亦惕和乃蛮强大十倍、百倍的敌人啊。”
成吉思汗步出宫帐,独自走上会场旁的一座小丘,俯视着这些正在享受着快乐一刻的蒙古狼们。想到自己将在不久的将来率领他们去攻打强大的金国,那又会是一场规模空前的大血战。至于斯时,眼前这永远无畏无惧的狼群中,将有那些长眠不起于异域土地之上,那些又将荣归故土,重饮这可口的马奶酒。
忽然,他看到不远处的一堆篝火前,母亲月伦正在和一群与她年龄相仿的老妇们手挽着手共同起舞欢歌。那是一种草原上故老相传下来的舞蹈,此前她们不知跳过多少次,唱过多少回,而成吉思汗本人也就不知看过、听过多少次了。然而,只有这一次对他所造成的心灵震撼却是前所未有的。即使是已经贵为可贺敦的母亲,其穿着亦不能称作华丽,她头上所戴的固姑冠仍然是当年在全家被遗弃于不儿罕山麓时采山果、挖野菜时的那顶,岁月的沧桑使之敝旧破败,桦木骨已不知换过凡几,销金红绢的顶子早已减褪为一种近乎深黑的颜色,包边的青毡多处破损,露出了粗糙的纤维。也许,月伦保持着这样的穿戴只是为了提醒自己和二字们不要因为今日的成功而忘记过去的艰苦岁月,因满足而松懈。然则,这样的情景落在身为人子的成吉思汗眼中,却有着某种截然不同的意味。
是啊,草原统一了,然而人民的生活却并未因此而得到过多的改善。自己的领土诚然广大,却无比贫瘠,征服的这些部落民族也没有哪一个特别富足。乃蛮或许相对繁荣些,但是那一点财富相对于广大的牧民而言,无疑是杯水车薪。如果自己不能以实际行动来给予人民更多的财富,带给他们更为美好的生活,那么无论怎样的豪言壮语都不过是轻飘飘的风,抓不住的影子罢了。眼前的这些衣衫褴褛的母亲们不正是对自己鸣响的催阵战鼓吗?她们是蒙古的白鹿,却被艰难的生计和繁重的劳动摧残去所有的美丽,变得如此憔悴,如此凋敝。在她们的外观上根本看不出体内会拥有那种神圣的血脉,哪怕是一点白鹿的俏影也无从寻觅。即使是为了她们,自己也必须尽快再跨战马,挥舞大纛,去为她们夺来美丽的衣饰装点她们,用财富将她们供养起来,不教她们再为辛苦的劳作弄脏身子。
成吉思汗就这样无言地伫立于小丘之上,在这个原该欢庆歌舞的时候,在心中默默得计划着未来的战争,计划着如何跨越传说中的万里长城,攻击那头穿金戴银,因吸食蒙古人的鲜血而脑满肚肥的名叫金国的巨兽。
“快些将蒙古建设成为一个真正的国家吧!然后开始战斗!蒙古必须要战斗!只有靠战斗来完成属于它自己的富强之路!”
当成吉思汗在心中向自己下达这个命令的之后,他便转身大步走下小丘,背映着烈烈火光,消失于无边的夜幕之中——
(1)这是新蒙古帝国的国旗。蒙古人以九为神圣,白色为吉祥。其式样为“白旄有九尾,即是说,其端有九”(yesunkö;l…tutchagha’antouq)。符拉基米尔佐夫说:“正是旗之神灵,即保护神,领导着蒙古人去征服世界。”
(2)贴卜一词起加强意义。腾格里意为“天”、“天神”、“属于天的”、“上帝”(科瓦列夫斯基《词典》,Ⅲ,1697页)。
(3)Kö;kö;MongkaTä;nggri。蒙语中的“Tä;nggri”或“Tenggeri”与突厥语中的“tä;ngri”或“tengri”同指“天”或“天神”。“mongka”、“mö;nghä;”或“mö;ngke”的意思为“长生”,等同于古突厥词“mä;ngku”。蒙语中的“kö;kö;”在突厥语中为“kö;k”,意思为“青”,前文曾提到一个地名“阔阔那语儿”意思便是“青水湖”或“青海子”。由此可见,蒙语与突厥语之间有很多共通之处。
(4)《拉施特书》认为,成吉思汗这个称号早在他击败克烈亦惕后便已拥有,时在回历599年,即纪元1203年。《秘史》则认为,成吉思汗早在十七年前,即第一次被推举为蒙古汗时(纪元1189年)便有此尊号,从那时起,《秘史》就以成吉思汗之名呼之,然而又在第123节说,成吉思汗(Tchnggis…khan)是汗而又有着成吉思可汗(Tchnggis…qaghan)的头衔。《元史》则说,在1206年的大库勒里台上铁木真被加以成吉思合罕之称号。这个中文头衔有着皇帝(pâ;dichâ;h)的意味,而且在“汗”(国王)与“合罕”(皇帝)之间经常浮移不定,大约有身后追尊为帝的可能。《萨囊彻辰书》则认为,成吉思汗的称号并非得自帖卜腾格里,而是由一种天鸟(应该是白色海青鸟)所宣示的。
(5)音:nö;kud。自由人一词的复数。第三篇 大海的怒涛 第四十七章 论功行赏
在预定持续九日的大宴接近尾声的时候,成吉思汗再度升坐于斡难河源的高台之上,发布了自他成为新帝国皇帝后的第一道重要诏命:论功行赏令。
长久以来,他始终思索着如何彻底消除阻碍蒙古统一的旧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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