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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与白鹿-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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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赤温与帖木格去侦察来犯者的阵营和人数
“注意迂回行动,不要被敌人发现!”
“省得!”
博儿术应了一声,三人便向斜刺里策马而去。三人方去不久,忽然,前面的逃难队伍中发出了惊呼:
“前面也有敌人。”
铁木真心中一动:
“被包围了吗?”
不及多想,铁木真大喊道:
“者勒蔑、合撒儿、别勒古台,带好队伍暂时别动!待我去引开对面的敌人后继续前进!”
听到前面传来者勒蔑的回应后,他便带着沈白和赤老温纵马向前,正沿着营地外围的木栅栏一面奔行,一面小心地观察着情况。果然,透过雾气的遮蔽,铁木真发现对面果然有憧憧人影在晃动。在不明敌人多寡的情况下,他不敢多做停留,只是与两名随从一起对着雾气之中连续射出几箭,然后拨转马头,向营地东侧疾驰而去。
这一招果然有效,对方发了声喊,便尾随着追了过来。铁木真等三人仗着马快,一溜烟似的飞奔着,不久后便在晨雾的掩护下甩掉了追兵。这时,他看到前方有人影在晃动,心中暗自吃惊:
“敌人难道将各个方向都封堵住了?”
不过,他立刻就认出了那正是自己适才派遣去打探敌情的博儿术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当下不再怠慢,飞马赶了上去,不多时就与三人汇合在一处。他们飞马越过营地的木栅栏,隐身在十余丈开外的小树林里,觑着敌人的动向。
不久后,约在四、五十骑左右出现在营地前方的河滩上。看了一时,发现这些人没有进攻的意图,只是在那里东窜西跑,来回绕圈,向一窝没头的马蜂一样,偶尔向营地里放上几箭,显然是没有首领在指挥。雾气中,这些敌人的影子倏隐倏现,飘忽不定,如同一些幽魂幻象般难以捉摸。
铁木真想:“如果就这么点人的话,可以突然杀出去,借浓雾给他们来个突袭,很可能会令对方立时崩溃。”
然而,正当他思犹未绝之时,敌方的阵势又在倏然之间发生了绝大的变化。又有一队人马从意想不到的方位悄没声地杀出,用一排整齐的箭射向营地。同时,营地北方,自军撤退的方向传来了一阵惊惶的喊声,铁木真立刻辨明,这喊声来自己方的女眷中。
“不好,果然有埋伏。敌人故意示弱想引自己的人马出去好一举歼灭,这计策虽然没成功,但是却让自己的大队中了埋伏!”
铁木真立刻命机灵的沈白返回营地追上大队,向者勒蔑等人传令躲避敌人的伏兵。自己则依旧带了其余的人隐身树后,观察敌人的下一步举动。看着沈白的瘦小身躯迅速消失在雾色之中,铁木真暗自向天祝告:
“但愿还来得及,别损失太多。”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铁木真发现敌人似乎没有更多的后继手段了,这才招呼两个弟弟和赤老温、博儿术一齐返回营地,迎面却正遇传令沈白的带着合撒儿与别勒古台回转来。原来,月伦额客担心铁木真人单势孤,特意将这两个兄弟也打发过来帮忙。
铁木真问他们大队形式如何。合撒儿答道:
“有者勒蔑带着呢。母亲有人保护着,没事。虽然有小部分人被敌人的伏兵冲散了,不过大部分人都安然无恙。”
铁木真点了点头,也来不及问损失情况了,便带着他们几个凭借着营地的帐幕与木栅栏,和前面的敌人主攻部队交了锋。
最初,双方都是以飞箭来互相攻击,敌人大队大约也是因为形势不明,恐怕贸然杀入会中埋伏,因此以弓箭来试探虚实。因此,营地前的斜坡上没有一人一骑的影子。过了不久,敌人似乎从铁木真方回射的箭支密度上判断出抵抗者人数不多,便有小股的人马开始发动试探性的冲锋。很快,栅栏外隐隐出现了几个敌人骑兵的影子,但也没有翻越护栏的意思,只是向里面射几箭便纵马跑开。片刻,又有几个骑兵出现,再射几箭,又飞速脱离。看来,敌人的指挥官是个慎重的人,也怕铁木真他们来个故意示弱,一旦全军突击,会中埋伏。
就这样,双方的箭支你来我往,都采取远距离攻击,而没有肉搏事件发生。不久,铁木真听到营地的西面和东面同时响起了大股部队的马蹄声,他立刻明白了,原来正面的敌人是在等待派出的伏兵回来,好聚合更大的力量,一举击败己方的抵抗。
此时天光已经亮了起来,但雾气依旧未散。这对于人数处于绝对劣势的铁木真一方而言,是非常有利的。
迷雾中,博儿术忽然喊了一声:
“他们是蔑儿乞惕人!”
这时,铁木真才明白,原来对手不是泰亦赤兀惕人,而是生活在草原中北部,背靠贝加尔湖的半森林半游牧民族蔑儿乞惕。他心头大震,蔑儿乞惕这个多年来折磨着他的名字,再度以实体的方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且是这样毫无征兆得倏然出现。
“他们是来报复当年父亲抢来母亲的仇!”
铁木真立刻对这次突然袭击下了定论。只有这些与克烈亦惕人有旧仇的人才不会害怕脱斡邻勒汗的保护誓言,而敢于对自己发动进攻。
正想之间,营地的东南方向和西南方向同时射来了一片密集的箭羽,而正面敌人的箭簇也越来越密集了。别勒古台不小心在左肩头上着了一箭,却咬牙忍住没叫出声儿来。但是铁木真也立刻判断到,这是敌人要发起总攻的信号了。再逗留下去,不但无济于事,反而会有被敌人包围的可能。他当即命令撤退。博儿术当先开路,合撒儿保护着受伤的别勒古台中间跟进,铁木真亲自在断后,八个人且战且走,向北去追大部队。
出了栅栏,铁木真举目四顾,见没有女眷们的影子,却也没看到地上有尸体,猜想是者勒蔑保护着他们业已去远。
这时,合撒儿大喊一声:“大哥小心!”
铁木真不及细想,凭本能向斜侧里带马奔行,只听耳后金风响动,回首一看,适才自己立马的地面上,正有十几支羽箭落下。若非合撒儿眼神好,反应快,自己早就成了刺猬。很快,杂沓而迅捷的马蹄声传来,敌人的追兵正从左右两个方向包抄而来,立时将他们这一小队人都冲散了。
单说铁木真,此时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只有催促坐骑加速,顺着草原向北而去。胯下的银合马似知道主人正身陷危局,卖命的狂奔不止。一路上,铁木真的耳畔除了劲急的风声之外就是敌人的喊叫声。他盘算着路程,在绕过一片树林后,忽然圈转了马头,向另一个方向急奔。果然,他借助树林挡住追兵的视线,然后突然变向的行动确实出乎敌人的预料之外,很快听不到人声。当他登上不儿罕山麓的一处坡后,才勒住了坐骑,凝神向山下观望着。
此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金色的阳光将雾气渐渐驱退,视线已渐渐清晰了起来。铁木真这才定下心来,借着微弱的晨光搜寻着自己的兄弟和部下。很快,他便看到两个黄豆粒儿般大小的身影正分别沿着左侧山梁纵马飞奔,很快便可以辨认出他们正是合撒儿保护着受伤的别勒古台。再向右边看时,一条山沟里闪出了合赤温与帖木格的身影。他们大约也发现了铁木真,便朝着这个方向跑来。惟独没有看到博儿术与沈白、赤老温这两兄弟。这令他很担心。不过,很快的,这个担心就解除了。山脚下的斜坡上传来了一阵骚动,却是他们三个正在用弓箭阻击试图登山的二、三十个蔑儿乞惕追兵。
铁木真说声“不好”,便飞马奔向那里。半路上正好和合赤温和帖木格汇合在一处。铁木真觉得这样冲下去不是办法,就带着两兄弟下马去砍了些树枝绑在马尾上,这才继续冲锋。那些树枝被马拖曳着,荡起了大量的烟尘,使得山下的追兵大吃一惊,以为山上有重兵埋伏,连忙虚放数箭,掉头撤退了下去。
博儿术等人也不敢追赶,回过头来奔向铁木真。他们六个汇合在一起,便继续向山上跑去,不多时又追上了合撒儿他们。他们绕着山环四处寻找母亲等人的踪迹,直至天将傍晚,才与者勒蔑带领的大队人马碰了面。
者勒蔑一看到铁木真他们,立即开口问道:
“见到孛儿帖了吗?”
“孛儿帖?没有。你们走散了?”铁木真反问。
“糟糕!”者勒蔑懊悔得将马鞭丢在地上,然后跪了下来道,“铁木真,你惩罚我吧。我把她和黑臣给弄丢了!”
“别着急,先起来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情。”铁木真用手搀起他。
者勒蔑用悔恨的语调开始诉说双方分开后发生的事情。
原来,当者勒蔑带领大对女眷刚刚出离营地,没走多远便遭遇了蔑儿乞惕的伏兵。一排冷箭射来,孛儿帖的马中了一箭,当即蹶倒,所幸者,她反应机敏,没有受伤。眼见无马可以换乘,月伦额客便命黑臣扶着她返回营地,在后门前上了一辆车。车里堆满了刚刚剪下的羊毛,黑臣让孛儿帖钻进去藏好,然后牵来一头花牡牛驾辕,自己赶着,想扮成普通牧民混出蔑儿乞惕人的包围圈。因为她们起步晚了,所以掉了队,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铁木真用温和的语言安抚了者勒蔑,同时盛赞他指挥有方,让大队摆脱被围歼的危局。然后看望了母亲和幼妹,见他们安然无恙,心中放下心来。月伦悄悄告诉他,别勒古台的母亲也失踪了。有人看到她的马落了后,被蔑儿乞惕人抓住衣服后领,生擒了过马去了。由于当时一片混乱,根本没办法营救。让铁木真小心安抚别勒古台,不要让他冲动而发生事端。
铁木真听到这个消息后,只是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不动声色得走到者勒蔑跟前,命令他带领大家找来许多榆树枝和柳树条搭建起宿营的窝棚,然后派合撒儿、别勒古台、合赤温和帖木格四人做警界哨。他很明智得让工作占据别勒古台的思想,防止他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然后在全体部民都安顿好后,悄悄凑到别勒古台跟前,伸出胳膊揽住他的肩头,低声道:
“去看过你的速赤吉勒母亲吗?”
“还没有,这么忙,哪有功夫呀。”
别勒古台道。这豪壮的汉子在安营的时候,始终忙着奋力砍树搭帐篷,一派情绪高昂的样子。
“那你知道孛儿帖失踪的事情吗?”铁木真又问。
“知道。哥哥,你别担心,嫂子会没事的。要不一会我去给你下山探探虚实,找找她好了。”
不知就里的别勒古台反过来安慰起哥哥来。
“不用了,眼前最重要的是全族的安危,其他的事情都要先放下。蔑儿乞惕人肯定还在山下,我们要小心。”
“我知道了!”
别勒古台点头同意哥哥的看法。
铁木真又道:“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那么我告诉你,速赤吉勒妈妈也失踪了,为了全族,你不能冲动。知道吗?”
“这……”
别勒古台眉头耸动,身子一颤,但他立刻明白了兄长话里的意思,很快平静了下来,然后说道:
“多谢大哥的提示,我会对此保持冷静,不会闯祸的。”
“也别怨恨者勒蔑,昨晚那么乱,他已经尽力了。”
“诺!我知道,他确实已经很不容易了。”
别勒古台再次点头保证。
“这就好。只要我们兄弟同心,会渡过劫难,然后找回速赤吉勒妈妈和孛儿帖的。”
“哥哥,我知道你心里其实比我更难受,更着急。我会以全族为重的。你能忍得,我也能忍得!”
“好,一切会好起来的,别泄气。”
说完这话,铁木真拍了拍别勒古台的肩头便离开了他,继续去忙着指挥部众安歇去了。
※※※※※※※※※
次日,他将营地事物委托给合撒儿与者勒蔑,自己骑上银合马,带着赤老温和沈白在整个不儿罕森林和草原以及裸露的岩石地带去寻觅孛儿帖的身影。然而,当他将所有的地方搜了个遍,也没发现孛儿帖的丝毫踪迹。
直到第四天头上,他才垂头丧气得回到营地,又派博儿帖带着别勒古台、者勒蔑出去继续搜寻,同时侦察山下的蔑儿乞惕人的动向。三天后,他得到了一喜一忧两个回报:喜的是山下的蔑儿乞惕人已经悉数撤离,而袭击者是来自三个蔑儿乞惕部落,三部首领分别是:亦都兀惕族首领脱黑脱阿、兀洼思族首领答亦儿兀孙以及和阿惕族首领合阿台答儿麻喇。这三部和称三姓蔑儿乞惕。他们围着不儿罕山麓转了三圈,被沼泽和矮树林所阻,找不到铁木真他们的踪迹,耗了几天后没了耐心,就解了围回他们在北方的驻地去了。此时山下,再无一个蔑儿乞惕人的踪影;不好的消息是:孛儿帖与豁阿黑臣确实已经落入他们的手中,同时被俘的还有别勒古台的生母速赤吉勒。敌人此行的目的确实如铁木真所猜测的,正是为了报复当年也速该从他们部族中抢走月伦额客的仇恨。正是铁木真那盛大的婚礼招来了他们的觊觎。这次行动的主要目标也正是孛儿帖。之所以当时没有出动,只是为了不得罪翁吉剌惕人而已。
孛儿帖是怎样落入他们手中的呢?博儿术也打探得明明白白了。原来,那晚孛儿帖与黑臣乘了牛车,没走出多远就被蔑儿乞惕人的骑兵给截住了。最初,他们没有发现藏在车上羊毛中的孛儿帖,只是盘问黑臣。
机灵的黑臣告诉他们,自己仅仅是铁木真营地中的一个女仆而已,刚刚为铁木真家剪完羊毛,正想回家。
看着面前的老妪和一车羊毛,蔑儿乞惕人相信了她。又问她铁木真跑哪里去了。黑臣随便给他们指了个方向,把他们骗开了。可是,很不幸,她们没走出多远,又再次被蔑儿乞惕人给拦住了。这次带队的凑巧是当年被也速该抢了妻子的也客赤列都的弟弟赤勒格儿孛阔。兄长的仇恨他至今没忘,也正是因为他的奔走,才最终促成了这次突袭。因此,他是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铁木真族下的人。他仔细盘问了黑臣,终于看出破绽,命人将孛儿帖从车上的羊毛堆里揪了出来,俘获了她们。为了奖励他,同时也是为了报复铁木真,蔑儿乞惕三首领公议将孛儿帖送给他做妻子。当头晚上,赤勒格就强暴了孛儿帖,现在又将她带回北方去了。
博儿术在汇报的时候,始终小心得打量着铁木真的脸色,生怕他因为压抑不住悲愤而做出什么傻事来。不过,自始至终,铁木真的脸上依旧沉静似水,虽然从他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拳、手背上迸起的青筋以及发白的骨节上可以看出,他正在强自压抑心中的疾风暴雨,但是,直到博儿术将全部事情讲述完毕的时候,他都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
沉默许久,铁木真只说了一句:“告诉全体部众准备,明天下山。”
这夜,由于孛儿帖等人的不幸,整个营地都陷入了黯淡无光的境地之中。在族中,除了那些原来跟着她从翁吉剌惕部来的人们为她而哀伤外,大多数与她相识并有过接触的人们也都因为她的温柔、美丽与贤淑而心生怜惜。至于铁木真本人,则整夜做在营地外的山石上,不言不动,只是将目光望向遥远的北方。月光下,宛如一条失去白鹿伴侣的受伤的苍狼。
天亮的时候,铁木真的背后响起了部民们忙碌得拔营起寨声。他忽然转过头来,对背后的博儿术道:
“我要在离开前举行一次酬谢不儿罕山神的祭奠仪式。”
※※※※※※※※※
燃烧的柴堆上,做为供品的羊只被宰杀后,烤做金黄色,摆在临时用木头搭造的祭坛前。铁木真手捧一碗马奶酒,庄严肃穆得在全族人的注视中,大步来至祭坛前,跪了下来,将酒碗高举过头顶,朗声祝告道:
“万能的长生天在上,仗着那位有着金鼠般的尖耳与飞狐一样的远见的豁阿黑臣老人的提醒,我们才能从敌人的屠刀下逃得性命;凭借着不儿罕神山的威灵,庇护了我们这些如虱蚤蝼蚁般微弱的生命!自今日始,我们每个早晨都要向不儿罕山顶礼膜拜!每个白天我们都要向不儿罕山祈祷敬谢!我们的子子孙孙都要将这一行为延续下去,一日不可忘却,一日不可怠慢,否则,他将不再是乞牙惕的子孙!”
说罢这些,他将手中的酒撒在祭坛前,然后站起身,面向不儿罕山连绵起伏的山麓,向着茂密的丛林,崎岖的河谷,坦荡的草原伫立良久。他的腰带盘绕在项上,左手托着帽子,将另一只手放至胸前,奋力敲打着,仿佛要将刚才的誓言锤入自己的胸腔,使之铭刻于肺腑,常驻于心间。再之后,他再度面向太阳的方向跪倒下来,叩首;然后再起,再拜,前后九次。口中一边呼唤着长生天的名字,一边高呼:
“万能的长生天万岁!仁慈的不儿罕山万岁!以黄金命名的部族万岁!”
所有的部民,包括月伦额客也同他一样,九拜九叩,异口同声得喊着:“万能的长生天万岁!仁慈的不儿罕山万岁!以黄金命名的部族万岁!”
这声音划破长空,响彻行云,震荡于辽远宽阔,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久久不曾散去……——
(1)鼓风皮囊是蒙古铁匠的必备物品,一压则出气而扁,一放则入气而鼓,用以扇风。
(2)备马开门,这是蒙古人典型的效忠方式。
第一篇 黑暗的日子 第十七章 札木合安答
长久以来,铁木真第一次感觉到,如父如母般围拥着自己的大自然,此时看上去居然显得如此黯淡与颓唐。自从失去孛儿帖的那个时刻起,他的身心便迎来了痛苦的日子。翁吉剌惕部中的深情缱卷,不儿罕山下的柔情蜜意,此刻皆如流水般无情远逝。失去白鹿的苍狼,开始孤单得自我痛恨着:为何当时不将她紧紧护在身边?为何要在最关键的时刻丢开她,自己逃走?
当然,这个问题完全可以用一个冠冕堂皇的回答来搪塞:我要保护的是整个营地,我不能在所有人面临为难的时候,只关注自己的妻子。母亲月伦也对自己如此开解着:
“你是我们全家的希望,你不能有闪失。只要你在,全家就在。只要你能保全性命,不愁娶不到好媳妇。”
铁木真只是默然地听,口头上也不置可否,但是在心中却对母亲的言论并不认同。他甚至觉得母亲这样说即使是出于劝慰的好意,也未免过于冷酷无情啦。孛儿帖是随便任何女子可以代替的吗?至少在自己的心中是不能。她的美丽,她的贤淑,她的聪明,她的大度……这一切的一切,又岂是寻常女子可以相比的?
他又想起豁儿赤曾经说过——草原上各族之间将妇女抢来抢去,是很普通的事情。可是,这种事一旦落到自己的头上,其中的滋味就难说了。总之,在铁木真而言,这绝非是一颗能够轻易咽下的苦果。
营地中对他的同情者也大有人在。几个弟弟都纷纷要求立刻整顿军械,追上蔑儿乞惕人的队伍,将孛儿帖抢回来。铁木真又何偿不想这样做?他恨不得现在就跨马抡刀,一口气砍死所有的蔑儿乞惕劫匪,救出自己的豁埃马兰勒。可是,为什么世间尽多可是!铁木真烦躁地来回走动着,在头脑中反复琢磨着沈白带回来的消息。
头大如斗的沈白独自离开营地,蹑着敌踪探察了三天,刚刚回来向他做了报告。这次侦察并非出自铁木真的派遣,而是他自己主动去做的。因为他觉得不能坐视铁木真独自伤悲,而自己却不能为他做点什么。沈白的追踪术已经炉火纯青,三天来不停地偷窥敌营,都没有被对方的警戒人员发现。唯一可惜的是,他带回来的消息并不幸运:
“蔑儿乞惕的部队大约有千人之众。他们一路向北而行,沿途戒备森严,每次宿营后都会派出三拨人来巡察。除非可以象野鼠那样打地洞,否则休想靠近一步。”
听罢沈白的话,铁木真的心彻底凉了下来。看来,蔑儿乞惕人的首领已经预料到自己可能会采取小部队偷袭的策略,因此加强了防范。现在,连最后的一丝希望就此破灭了。
硬抢吗?对方有一千人,自己的营地内即使算上老弱妇孺,也不超过一百人。双方的力量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不计后果的盲目行动,结果只能是以卵击石。眼前的这一点力量,可是自己好不容易才集合起来的。
“忍!还得忍!”
铁木真在心中做出这个痛苦而又无奈的决断。自己忍耐着泰亦赤兀惕人已经十年了。拿孛儿帖与整个家族相比,这样的忍耐也是可以接受的。母亲的想法虽然冷酷了些,但是却是出于一颗冷静的心所做出的判断。自己虽然不必立即就去另觅新欢,但是也毋需象发情的公马那样暴跳如雷得在草原上横冲直撞。毕竟自己如今是一家之长,一族之首,往往一个错误的决定就会令族人流血,乃至付出生命。尤其是因为自己的个人私事,这样的流血就更不值得了。
沈白依旧不放弃自己的侦察工作,他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这项活动之中,三天两头都跑出去搜集蔑儿乞惕人的行踪动态,即使每次带回的消息都不足以振奋人心,却已将对方的一举一动都了解得清清楚楚,甚至今天有没有新马驹诞生这样的消息也不放过。现在,虽然营救孛儿帖的事情毫无进展,但是如果有人问草原上谁最了解蔑儿乞惕,铁木真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是我们家族。
烦恼丛生,岁月绵延。时间匆匆,残年瞬逝。铁木真在无限思念与伤痛中迎来了自己生命中的第二十个春天。然而,在身边缺少孛儿帖陪伴的日子里,铁木真显得无精打采,一筹莫展。虽然他每天都在筹划着复仇,筹划着夺还妻子,筹划着蔑儿乞惕人的末日。在他想来,蔑儿乞惕人可以花上二十年的时间来等待,自己却不能这样。除了营救妻子外,等待着他去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家仇、父仇,桩桩件件都要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中做一了断。因此,每当他夜里的睡下之前,都会在心中向长生天默默祈祷,希望机会就在明天清晨醒来的时候出现。那时,他会将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地砍入蔑儿乞惕人的脖子,他的箭也会立即射向蔑儿乞惕人的心窝。
铁木真每夜闭上眼,都会看到孛儿帖幻化各种姿态不同、表情各异的影子,在他眼前或喜或嗔、如泣如诉、忽远忽近、飘来荡去。褥榻上,她的气息长久不曾消散,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浓烈,渗入了自己的骨髓与心肺之中。每到中夜时分,他会被自己强烈的咬牙声所警醒,随即感觉到牙龈在作痛,有时甚至会咬出血来。心中强大的愤恨与极度痛苦的煎熬令他食不甘胃,寝不安席。
营地中的人们,对孛儿帖的事情,从来是绝口不提的。这个女子的名字已经成为了家族中的禁忌。合撒儿不提,最小的妹妹帖木伦也不提,奴婢们就更不敢吱声了。每当铁木真来到他们面前,他们都尽量装作一幅平静的表情,生怕因一个微小的疏忽将铁木真的愤怒指向引到自己的身上。他们这样做,并非是害怕受到责罚。如果能让兄长稍解忧烦,自己纵然一死,又有何惜?他们唯一承担不起的是做出在兄长的伤口上再揉进一把盐的行为,无论有意或无意。如果兄长哭泣,他们的心也会跟着淌血的。
就这样,众人小心地维持着这脆弱的平衡,直到那一天,沈白再次打探消息归来,却落例没有主动向铁木真进行汇报。这个异样的变化立刻引起了铁木真的注意,他预感到沈白这次所探得的消息必然与孛儿帖有着重大关联,而且……
铁木真不敢再想下去了。过了很久,他才鼓足了勇气,命人将沈白招开自己的帐幕之中。再三追问下,沈白终于用极为低沉的声调说出了自己所知的一切。他每说一个字,都要停顿上许久,每一个字在他口中都仿佛有千斤之重。
“昨天,蔑儿乞惕人为一个叫赤勒格的男子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从对方的表情上,铁木真已经意示到这场婚礼的实质。但他还是低声问了一句:
“新娘是孛儿帖,对吗?”
沈白低下头来没接话茬。
铁木真追问:“是她,对吗?”
他的意思更为明显,目光也一刻不瞬得盯视着沈白,令其无法掩饰。
沈白咽了口唾沫,喉头鼓动了几下,似乎在心中下着某种决断似的,半晌方吐出两个字来:
“是她。”
随即,他又很快地补了一句:“她是被迫的,我看见她在婚礼上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她的手上好像还捆着绳子……”
说完这话,他抬起头,却发现铁木真已经不在眼前,帐幕的门“噗嗒嗒”得一响,铁木真的身影一幌,已不见踪影了。
※※※※※※※※※
铁木真在营地中失踪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大家都很着急。纷纷要去寻他,却被月伦额客拦阻住了。她对众人道:
“铁木真不会出事的。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在这些事情完成之前,长生天不会让他死去的。他只是要找个地方自己想清楚一些事情而已。你们该做什么就继续做下去,等他回来做决断吧。”
果然,三天后,铁木真突然出现在营地中,并立刻招集起四个弟弟和博儿术、者勒蔑、赤老温以及沈白,然后开门见山得说道:
“让全族中可以作战的男子们都集合起来,带上最好的兵器,准备进攻蔑儿乞惕人!夺回孛儿帖!”
“诺!”
没有人反对。大家其实早就在心中等待着这句话。
全族都动员起来了。男人们倾巢而出,留守营地的任务就全部交由妇女们负责了。铁木真认为,与其因留下一部分人来看守营地,还不如倾尽全力来与蔑儿乞惕人决一死战。留下的人多了,进攻的能力必弱;留下的人少了,也不济什么事情。
月伦额客对这个决定深表赞同,并主动担当了这支女子守备队的首领。这一点也正合铁木真的心意。当他看着母亲全身戎装,手持秃黑的英武姿态,十一年前那个部落离散之夜的情景便再度浮现于眼前。但是,此时的母亲身边并不孤单,幼小的妹子帖木伦也拿起了武器,象一只机灵的山猫一样,护卫在母亲身边。
看着母亲与妹妹,铁木真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用力得向她们点了点头。心中默默得道:
“白鹿们,是你们担当苍狼们的守护者之职的时候了!”
月伦也向儿子点了点头,其实她也很清楚,这一刻迟早会来临的。她目送着铁木真他们上马,整队,开拔,同样一言不发。就那么久久伫立,久久凝望,直到儿子带领的部队消失在茫茫草原的尽头……
※※※※※※※※※
铁木真出兵后,部众们才发现他们并不是向北进发,而是折往西行。在那个方向上,有日夜不息的土兀剌河。
他当然没有冲动到要以这区区几十人的部队去向三个蔑儿乞惕部落组成的大营地公开挑战的程度。他心中很清楚,这样的营救活动,如果没有强大势力的援助,是根本不可能获得成功的。而这个强援,自然是自己此前曾经拜访过的脱斡邻勒汗。
他们这一小股部队,沿着鄂儿浑河溯流而上,经过几天的行军后,在接近土兀剌河口的地方,遇到了克烈亦惕人的一个营地。这个营地的首领,正是脱斡邻勒的弟弟札阿敢不(1)。在他的引导下,铁木真顺利得见到了脱斡邻勒汗,并向他陈情求助。
“三姓蔑儿乞惕人抢走了我最爱的妻子,父汗,我如今只能向你求援,请你发兵助我。”
脱斡邻勒依旧用冷峻的目光扫视着铁木真,一年多不见,他几乎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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