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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藏师-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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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这里,能够解答你所有困惑。”巴桑推开了低矮的篱笆门,大步走进院子。

    院中间有一口古老的水井,青石井沿上层层叠叠地爬满了墨绿色苔藓,一个系着麻绳的白铁皮水桶倒在井台上,似乎好久都没人用过了。

    “上师,客人到了。”巴桑站在草屋门外禀报。

    “进。”屋内有个苍老的声音回答。

    巴桑站在门边,向着关文做了个“里面请”的手势,同时举起另一只手拦住顾倾城。

    “没事,在外面等我。”关文告诉顾倾城。

    “有事就叫我。”顾倾城低声叮嘱。

    关文掀开门洞上挂着的皮门帘,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腻乎乎的酥油气味。一个白发苍苍的藏族老人蜷缩在地铺的一角,双手握着一本书,凑在自己眼前看。屋子另一角,盘膝而坐的竟然是才旦达杰,不过他明明听到了关文的声音,却头也不抬,只是低头诵经。

    “桑彻大师是本寺乃至日喀则地区的活字典,你脑中的任何疑惑都能在这里找到答案。关文,希望这能赎我昔日的罪。”巴桑的神色愈发黯然。他被青龙会笼络,差点在核桃神树下的隐秘地窖中断送了巴桑、宝铃的性命。幸而顾倾城出现解围,否则的话,误入歧途后的巴桑就回头无岸了。

    “谢谢。”关文诚恳地鞠躬致谢,然后走进屋去。

    关文闯入,桑彻大师的看书姿势丝毫不变。他的身上斜掩着一床薄被,被子原来的颜色早就被油污和灰尘遮住,反映出闪闪的油光。他的身边,是一口直径一米多的大瓷缸,一条黑乎乎的加长灯芯从缸底延伸出来,插入缸沿上的一盏古式八角油灯中。灯亮着,热烘烘的酥油味已经把房间里的一切都熏透了,包括桑彻大师在内。

第五十五章 说唱艺人

    “大师。”关文恭恭敬敬地深鞠了一躬。

    桑彻大师没有抬头,合上那本残破不堪的羊皮纸老书,沉默了一阵,忽然用藏语咿伊呀呀地哼唱起来。他的牙齿已经全部掉光,嘴唇撒风漏气的,极不清楚。

    关文静静地听着,努力辨析对方哼唱的意思,大略翻译过来,语意如下:“尼色日山的轮回转了又转,来的人来了走的人走了,死的人死了生的人生了,就像转经筒上的灰尘扫了又落落了又扫。兀鹰叼走的是英雄的血肉,留下的是英雄的传说,那传说飘到了扎什伦布寺,诵经声声召唤着他的灵魂……”

    他的歌声浑浊不堪,听起来极不舒服,不过当关文耐心听下去之后,思想变得无比沉静,渐渐忘记了屋外的一切。

    桑彻大师向地上的毡毯随意一指,示意关文坐下,眼皮都不抬,继续唱下去:

    “英雄抵挡不住背后的黑暗一刀,

    飞得再高也逃不过飞来的暗箭。

    英雄的血染红了尼色日山的断崖,

    他的爱人也变成了敌人的胜利果实。

    历史像轮回一样流转,

    说唱艺人的歌谣从古代唱到了今日,

    一声一声哀悼着死者的亡魂……”

    关文慢慢坐下,静静地凝视着对方。

    桑彻大师的脸上皱纹极多,肤色黑黄,应该是多年不晒太阳所致。他的眼睛睁着,但却看不到黑色的瞳仁,双眼呈现出完完全全的两片死灰色。

    唱完,他又翻开了羊皮书。他是个盲人,虽然保持着阅读的姿势,但绝对一个字都看不到。

    “大师。”沉默许久后,关文再次呼唤。

    桑彻大师终于抬起头,茫然地向着关文。

    “上师召唤我来,有什么教诲?”关文问。

    “不用别人召唤,轮回中迷路的人,自己就会到这里来,就像羊群追逐水草,兀鹰追逐野鹿那样。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也不知道你是谁。那缸油烧完,我就要离开。”桑彻大师自言自语地说。

    关文玩味着这句话,转头看看那大缸,酥油果然已经见底。

    “他要听的,就是英雄的故事。”才旦达杰说。

    “要他自己说才算,别人说的都不算。你听你的,他听他的,说唱艺人的曲子只唱给最合适的人听。”桑彻大师回答。

    说唱艺人是西藏十大不解之谜之一,在所有说唱艺人中,那些能说唱多部书目的优秀艺人往往称自己是“神授艺人”,即他们所说唱的故事是神赐予的。这些人常常自称在童年时做过神秘长梦,在梦中曾得到神或格萨尔大王的旨意,之后大病一场,病中或病愈后又经喇嘛念经祈祷,得以开启说唱格萨尔的智慧法门,从此便会说唱了。在藏区,有些从未受过启蒙教育的十几岁小孩大病痊愈后,竟能无师自通地说唱几百万字的长篇史诗,这一神秘现象至今无法解释。

    关文虔诚地俯首:“大师,我就是轮回中迷路的人,请不吝指点,解开我心头的疑惑。”

    桑彻大师沉默了一阵,再次开始了哼唱。这次,他哼唱的内容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哲理诗,而是连缀成一个具体的故事,其内容如下——

    “从前,雪山国的王子英俊不凡,力大无穷,智慧过人,他肩负着斩杀罗刹魔女的重任。为了获得勇者的力量,他下了雪山,来到日喀则,拜扎什伦布寺的高僧为师,*盟誓,甘愿为除魔而奉献生命。所有智者们齐聚一堂,商讨除魔计划,王子愿意辅佐高僧进入无底黑洞,舍弃生命,对决罗刹魔女。王子的爱人舍不得离别,约王子在尼色日山断头崖上见最后一面,没想到他们见面的地方,却成了敌人的伏击圈。王子被绑在铁柱上,承受千刀万剐的酷刑,曾经的好兄弟撕下面具,转眼间就变成了狰狞的魔鬼。王子凄惨地死去,他的爱人却消失在空气中,断头崖上只剩王子的残骸鲜血。这个消息传到了雪山国,举国上下哀恸不已,集合七千勇士赶到尼色日山为王子报仇,却中了魔鬼的埋伏,七千勇士全军覆没。魔鬼就藏在尼色日山,等待着魔女复活重生。历史的轮回转了又转,英雄的后代再没有消息,当尼色日山的井水变红之时,魔女的复活日子就要到达了……”

    这个故事能跟风鹤的“识藏”、宝铃的梦联系起来,既是说唱艺人的传奇故事,又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实事。

    关文记得自己第一次去见树大师之前,的确有井水变红事件发生。若是跟桑彻大师的哼唱相印证,或许罗刹魔女正在复活当中。

    “这就是那个英雄罹难的故事,虽然很多人觉得那只是捕风捉影的传说,可我们都知道,那是真真实实发生在断头崖上的事。关文,追求真理、除魔卫道不仅仅是一句口号,更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付出。你,准备好了吗?”才旦达杰低声问。

    关文握紧双拳,庄重地回答:“准备好了。”

    “很多人都曾说过同样的话,可是,那些人都让树大师失望了,包括冰秋寒在内。我真的担心,你会成为第二个他。”才旦达杰抬起头,凝视着微微跳荡的酥油灯火头。

    缸里的灯油不多了,灯火随时都会熄灭。

    “为什么?是因为宝铃?”关文问。

    才旦达杰点点头:“对。”

    桑彻大师的哼唱又响起来:

    “一个男人从东方来,

    他的画笔附着了神的灵魂。

    藏地的神树召唤着他的心,

    他的肩上担负着未来的使命。

    他日日夜夜辛勤学画,

    笔下的坛城变化成巨大世界,

    只差一步就要获得成功了,

    可他遇见了心爱的女人。

    那美丽的女人让他忘记一切,

    放下笔和颜料走出了院子。

    他们在高高的崖头相见,

    两个人的思想都变得像一朵雪莲。

    这是上天造成的错误,

    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

    坠入爱河不能自拔。

    那女人在一个黎明失踪,

    东方的男人也离开了寺庙。

    东方来的还要回到东方,

    就像大海的水变成**河流,

    还要返回到大海那样……”

    “那封信呢?”才旦达杰伸出手。

    关文把少年僧人送来的信取出来,递给才旦达杰。

    “这是最后的时刻——”才旦达杰低语,抽出信纸,“桑彻大师唱的,就是冰秋寒和宝丽珠的故事。他在藏地浪迹多年,看过太多善男信女间的悲欢离合。千万人中间,他唯独记得冰秋寒和宝丽珠那段感情。画中的孩子,就是今日的巴桑。巴桑是个好人,他的初衷不过是要打开通往黑洞的门户,寻求修行上的最大突破。”

    “青色的龙腾飞在西南的天空,

    它的爪牙已经张开,

    却不是为了给百姓降雨降福。

    它要撞破尼色日山的群峰,

    放出魔女的黑光,

    黑光照到的地方,

    人们就失去智慧和灵魂。

    我看到英雄就要出现,

    英雄把恶龙打倒在地,

    他的勇敢就像格萨尔王那样盖世无敌,

    他的智慧三千个神山仙女比不过。

    我看到藏地人人都在传颂他的名字,

    魔女在他脚下粉身碎骨……”

    桑彻大师忽高忽低地哼唱着,兴之所致,双手拍打着侧面的墙壁,发出富有节奏的“啪啪”声。

    “那英雄就是你,对吗?”才旦达杰凝视着关文的眼睛。

    关文有些惭愧,因为他想担当“除魔”重任,但却找不到新的线索,对于未来倍感迷惑。

    噼啪一声,灯芯发出轻响,那是即将油尽灯枯的预兆。

    才旦达杰把信纸凑近灯头,画着一老一少、一男一女的纸迅速燃烧起来。

    “桑彻大师,冰秋寒和宝丽珠的故事是怎样开始又怎样结束的?请明示。”关文问。

    桑彻大师茫然反问:“什么?”

    关文重复了一遍,桑彻大师摇头:“我只唱我的故事。”

    关文苦笑,他明白对方答语中的潜台词——“我只唱我的故事,我只说看到的事,却不会深究推演其中的道理。”

    所以,他只能从桑彻大师的说唱中猜测推断,而无法得到现成的答案。

    “大师,黑洞已经存在了数百年,如果没有新的线索,我们什么都做不了。还记得吗?高翔提到过暴力破解,想用*炸开进入地下的门户。也许,那是万般无奈后的最后一招了。请恕我愚钝,至今仍然不能顿悟黑洞的奥妙。”关文承认自己的失败。

    昨晚半睡半醒中,他已经绞尽脑汁做过无数次猜想,然后一一否定。

    “那肯定不行。”才旦达杰摇头,“就算用成吨的*削平尼色日山,也一无所获,因为前人已经设想过这个方案,几度验证,无功而返。”

    事实上,人人都能想到,尼色日山和扎什伦布寺存在了那么久,寻宝者无所不用其极,该试的方法都试过了。

    “我——”关文欲言又止,一瞬间头痛欲裂。他早就知道,若想当盖世英雄,就要承受更多,所以英雄没有时间自怜自艾,永远都是流血不流泪,奉献自己,成全世界。那么,他该在心底为宝铃留一个位置吗?若有这种私心,是不是就永远不能达到“除魔卫道”的大公无私境界?

    “走吧,到时候了。”桑彻大师坐起来,合起羊皮卷。

    关文的心一紧:“大师,你们要去哪里?”

    才旦达杰的神情变得异常萧瑟:“我是树大师最末一个弟子,负责看守那萤火虫的遗蜕。现在,遗蜕碎了、房屋倒了、巨树毁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应该离开扎什伦布寺。我和桑彻大师在十年前早有约定,巨树一毁,我就跟他云游四海,做说唱艺人的传人,跋山涉水,永不停步。”

    关文苦笑:“可是大师,除魔一事还没有结果,你就这样走了,对得起树大师的教诲吗?”

    才旦达杰忽然笑起来:“你错了,树大师要我做的,我已经完成了。在藏传佛教的教义中,一个修行者有什么样的智慧就做什么样的事,既不逾越,也不退缩。就像当年,树大师的智慧只能做退守、封闭、保密的工作,他就义无反顾地挑起自己的担子,而不是跟其它智者争抢进入黑洞。”

    关文咀嚼着“不逾越、不退缩”六个字,忽然有所领悟。

    “走吧。”桑彻大师再次提醒。

第五十六章 最后绝唱

    才旦达杰慢慢地起身,门帘一角卷起,一阵风吹入,油灯火头急骤地震颤起来。

    “师尊——”才旦达杰忽然向着灯头匍匐下去,五体投地,叩头不止。

    那阵风并未消失,一直绕着灯头旋转,虽然无影无形,但关文从火头的连续摇荡上就能感觉到。

    “师尊,你要告诉我什么?是要责罚我没能守护好遗蜕之罪吗?”才旦达杰惶然问。

    没人应声,火头忽高忽低,仿佛在与那阵风做无声的交流。陡地,啪的一声,火头炸开一个茶杯口大的灯花,灯芯里飞出无数细碎的火星,纷纷扬扬坠地。

    那一瞬间,关文心中像是绽放了一朵七彩礼花,以无垠夜幕为背景,冉冉盛开,飘飘四散,构成了曾经矗立于扎什伦布寺后面的那棵巨树的模样。随即,更多礼花接二连三地绽放,每一次绽放都将黑色夜幕照亮一次,而每次光芒的中心,都映出一张容颜垂老的脸。每一颗礼花颜色不同,映出的每一张脸也不同。

    “七十次闪耀,七十智者,树大师……多格嘉措前辈……”关文突然明白了,那阵风就是所有智者们的灵魂汇集而成,共同给予后辈们醍醐灌顶一般的启迪。

    “师尊,我懂了。”才旦达杰颤声低叫。

    那阵风忽然消失了,火头不再震颤,恢复平静。

    才旦达杰起身,枯瘦的脸上现出大义凛然之色。

    桑彻大师立刻问:“你想做什么?”虽然眼睛全盲,但他似乎已经感受到了才旦达杰的神情变化。

    “树大师告诉我,修行者的终极目标,就是无论此生做什么都要尽心尽力,无怨无悔。我在想,如果就这样走了,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扎什伦布寺。就像当年,一王二公主临终之前,也是放心不下西藏镇魔图上留下的罗刹魔女。我阅读过树大师留下的几百本古藏语典籍,一王二公主后半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面壁苦思解决魔女的终极方法。他们才是真正的修行者,比起他们,藏传佛教历史长河中,再无大智慧者。大师,我听说有一种方法可以使神授说唱艺人提前预言某件事的结局——”才旦达杰挥动仅剩的左臂,所有关节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豆声。

    桑彻大师沉默了一阵,再度开口,声音变得无比嘶哑:“不要做傻事。”

    才旦达杰低头,看着那已经见底的油缸,似是在问桑彻大师,又似在自言自语:“修行本来就是一件傻事,多做一次,又有何妨?”

    灯花又是一爆,火头渐渐缩小,大概很快就要熄灭了。

    “你既然知道说唱艺人的技能是来自于神授,当然也知道,就算你做出了某种牺牲,也不一定能换得神的启迪。两者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很可能白白牺牲,一无所得。”桑彻大师的喉结抖得非常厉害,声音如同从一只严重破损的老风箱里传来。他的脸本来是毫无表情、淡漠之极的,现在两腮的肌肉却一阵阵痉挛,显得十分紧张。

    “我必须试一试。”才旦达杰左臂一扭,从僧袍里退出来,上身完全袒露。

    他的右肩断处留着一个狰狞扭曲的巨大伤疤,那是为了研究骷髅唐卡的终极技艺而留下的永不磨灭的记忆。许久之前,他也像其他得到树大师召唤的绘画高手一样,痴迷于骷髅唐卡的神秘世界而不能自拔。最终,因为关文的出现,他迷途知返,彻底跳出了单纯追求画艺的怪圈,回到“除魔卫道”的正路上来。

    “你看,这就是犯错的代价。人的一生,只能错一次,不能一错再错,第二次误入歧途。从前,我留在骷髅唐卡的世界里是错误;这次,我轻易离开扎什伦布寺也是错误。所以,我决定了,不会再更改。”他说。

    关文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惨事,立刻出声阻止:“大师,其实我们可以从长计议,汇集更多人的智慧,研究破解黑洞的方法。”

    才旦达杰凛然一笑:“关文,还记得树大师容身的那个小小虫壳吗?其实,无论是智者还是百姓,都不愿令自己的灵魂屈居于虫壳之内,忍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岁月煎熬。谁都知道,人死如灯灭,骨肉一滩泥——死了,便快速进入六道轮回,转世投胎为新人,享受新的生活,那是一种生命的自然转换,轻松自如,毫无痛苦可言。那么,他为什么要独自承受那些煎熬折磨?从他身上,我看到了修行者的真正智慧,他为我树立了最好的榜样。在这一刻——就是在眼下这一刻,桑彻大师招呼我离开,或许我没有刚刚的思想一转念,也就起身离去了,与修行者自身的大升华、大觉悟擦肩而过……”

    关文无语,因为他从才旦达杰的话中体会到了大智者崇高的精神境界,此刻已经没有任何言语能够表达自己的敬仰、尊重、钦佩之情。

    门帘一卷,顾倾城倏地钻进来,右手插在口袋里,神情极为紧张。

    才旦达杰举起左臂,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巴桑立刻噤若寒蝉,放开手,紧紧地捂住嘴。

    “有没有事?”顾倾城揩去了脸颊上的冷汗,附在关文耳边问。

    “我没事。”关文摇头。从未有人如此关心他,他为顾倾城的满脸焦灼而深深感动。

    “没事就好。”顾倾城吁出一口气,放松口袋里握枪的右手。屋里那么多人,她只牵挂关文的安危,其余人熟视无睹。这份感情的性质,不言自明。

    沉默许久的桑彻大师轻轻地抬起头,眼窝里蕴含着浑浊的泪水,但脸上却带着笑意:“也许这就是我等待许久的那一刻吧,我们从降生直到老死,少则五六十年,多则**十年,如果没有灵魂的幡然顿悟,跟朝生暮死的小虫也没什么分别。顿悟即是永生,唯有永生,才能让藏传佛教的无私无畏精神永远传承下去。如果你不顿悟,跟着我走五年、十年、二十年,也不过是传承了一副说唱艺人的破烂衣钵,最终无声无息地死在藏地的某山某水之间。你这样做,很好,很好,很好……”

    才旦达杰走到油缸边,慢慢地盘膝坐下,将左臂搭在缸边上,神色冷峻地问:“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桑彻大师摇摇头,从身边的破布袋里摸索出一只脏兮兮的皮酒囊,颤抖着拔掉木塞,一股浓烈的酒气立刻在屋中散发开来。

    “好酒。”才旦达杰赞叹。

    “这一囊酒是用珠穆朗玛北峰岩洞里的千年寒冰跟雪山背面的血莲花酿成的,历时三年,三大缸酒反复熬蒸,最后只得到了这么多。我一直好好保留着,就是为了献给真正的智者和勇士,请吧——”桑彻大师双手将一巴掌大的酒囊递给才旦达杰。

    “其实,我很惭愧。”才旦达杰接过酒囊,转向关文,“还记得树大师说过的那些话吗?奋勇战死与百年坚守哪一个更容易些?我和你,岂不正是面临这样的抉择时刻?”

    关文当然记得,引领七十智者进入黑洞前,树大师的师兄多格嘉措说过这样的话。

    “死,很容易;生,并且辟除万难、除魔成功才是最难的。关文,我已经老了,这一次必须选择容易的去做,因为我能够全力承担的也只有这么多,对不起了。”才旦达杰没有喝酒,而是一边说,一边将酒囊递给关文。

    “大师,我一定不负嘱托,毕生之力全都奉献给除魔大业。”关文没再推辞,双手捧着酒囊,喝下了第一口。那种浓烈、醇厚的天然酒浆是他从未尝试过的,一股异香随着**辣的酒液直透五脏六腑,上下盘旋,左右回转,只一口酒就将他全身都醉透了。

    “好……酒,好……酒……”醉意上涌,他的头脑意识立刻变得迷乱,四周的人和景物慢慢旋转起来。

    才旦达杰第二个喝酒,然后把酒囊交还桑彻大师。

    “开始吧。”才旦达杰的手腕在缸沿上轻轻一划,立刻皮开肉裂,鲜血汩汩涌出,落入缸底。他的血与酥油混合在一起,通过灯芯,慢慢地到达油灯,火头再次旺盛起来。

    桑彻大师也喝了一大口酒,激烈地呛咳了一阵,慢慢地哼唱:

    “藏地永远存在两种颜色,

    好人喜欢纯净的白色,

    他们是大雪山的传人,

    他们在绿色的草地上放牧着白色的羊群。

    罗刹魔女居住在黑暗之地,

    她的党羽身披黑色的甲胄。

    黑与白的战斗永不停息,

    除非有一方被彻底消灭。

    我看见高山上镶嵌着红色的玛瑙,

    玛瑙下面是清清的泉水,

    引来泉水藏民们笑,

    通向战场的大门便打开了。

    没有人见过双头的妖,

    一男一女长在同一具身体上,

    一个哭来一个叫,

    魔兵铺满了半山腰。

    魔女的诡计多又多,

    轻易不会来上当,

    诱饵挂在了树梢上,

    魔女被引得离开了家。

    坛城风景美如画,

    魔女喜得笑哈哈,

    轰隆一声大炮响,灰飞烟灭结束了……”

    又一阵呛咳,桑彻大师手按胸口,无法唱下去。

    这一段,关文只听懂了文字,却想不通其中的意思。

    “什么是双头妖?诱饵又是什么?”顾倾城与关文心意相通,抢先替他发问。

    桑彻大师停止了咳嗽,白眼珠朝着顾倾城的方向,茫然摇头:“我说过,我只会唱,其它一概不知。我只唱给该听的人听,他听了,自然会明白。”

    关文努力地将对方哼唱的内容一字不漏地死记硬背在脑子里,就算此刻不理解,以后想办法慢慢寻求答案。

    “继续……吧。”才旦达杰说。

    灯芯已经变成了暗红色,空气中除了酥油味、血腥气,又多了血液燃烧后的奇异香气。

    “英雄们的胜利来得太快,

    魔女的反扑还会来。

    我看见藏王松赞干布出现在云端,

    高高地祭起了降魔宝刀。

    魔女的身子滑溜溜,

    左躲右闪跑得快。

    谁都知道除魔的是英雄,

    谁能知道英雄也需要好帮手。

    文成公主立在东,

    尺尊公主立在南,

    藏王宝刀守在西,

    只给魔女留北方……”

第五十七章 火焰供奉

    不知何时起,顾倾城与关文的手握在了一起,但这种亲密动作却无关乎男女感情。两人仿佛洪流中的结伴而行者,彼此的身体与精神互相支撑,发挥所有潜力,记录桑彻大师说过的原话。

    “东方的英雄像格萨尔王一样勇猛,

    他的光辉照耀着尼色日山。

    一王两公主没能完成的事业啊,

    在他手中做了最后的了断。

    一定要注意那罗刹魔女啊,

    她不是只有一条命。

    善良的人们只看到了炽热的太阳,

    却看不到月亮的阴暗一面。

    每个人的眼睛都遭到蒙蔽,

    因为他们没有格萨尔王的神眼。

    魔女发动了最后攻击,

    英雄的性命危在旦夕……”

    噗地一声,桑彻大师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摇晃了两下,无法坚持着唱下去,缓缓地向前扑倒。

    关文冲过去,扶住对方。

    “说唱艺人……不能泄露天机,否则就要承受天谴……我们喝下去的……这不是酒,这是突破神授唱词的药,借助它,我就能看到神不允许看的东西……”桑彻大师凄惨地微笑起来,本来暗黄色的印堂出现了一小块星星状黑晕,并急速地向下扩散,很快便蔓延到了他的鼻子与嘴唇。他再张嘴,却已经没有声音发出来,只有嘶哑的“啊”声。

    才旦达杰的血仍在无声地滴落,那灯芯已经变成了怵目惊心的血红色。

    桑彻大师转过身,提起酒囊,看着才旦达杰。

    “我懂你的意思——”才旦达杰脸上浮出意味深长的笑。

    桑彻大师挣扎着爬向油缸,双手攥着酒囊,身子靠在油缸上。

    “就在这里结束吧,一切都刚刚好。我的灵魂和身体应该完完全全地奉献给扎什伦布寺,就像树大师那样的一代先辈智者,抛弃本我,忘我而去,成为藏传佛教中最美的绝响。我已经准备好了,开始吧……”才旦达杰挺直后背,面带微笑,凝视着那越来越微弱的火头。

    桑彻大师再次拔开酒囊的木塞,囊里的酒倾斜而下,与缸底的酥油和鲜血混在一起。他回过头,右手按在喉结上,嘴唇噏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关文凝神盯着桑彻大师的嘴唇,一字不漏地读懂了他的唇语,那些话的大略意思是——“尼色日山下的世界等着你去拯救,那不但是藏传佛教的劫难,也是西藏大地和人民的劫难。一王两公主统治期间,从没有为自己祈求什么,只是潜心修行,以求得人民福祉为己任,这才是真正的大智者所为。我们的使命已经达成,再见了……”

    轰的一声,油缸内燃起了熊熊大火,火焰腾飞之际,不断舔舐着才旦达杰的独臂。

    “大师,快离开那里——”

    关文大叫,想要冲过去拉开他们,但随即被才旦达杰举手制止。

    “一切幻象,不是无缘无故而来,不是无缘无故而去,只为有缘人存在。关文,一个人的性命不过是沧海一粟、恒河一沙,不要看我,看那几千年来留在藏地的幻象,那才是你应该关注的……”才旦达杰的手指已经融入火焰之中,满屋都是皮肉焦糊的味道。

    火焰之上,蓦地出现了一个披挂着黑色铠甲的大将军,虎背熊腰,双手横提着一把银色长刀。他的面容黝黑粗粝,已经被藏地的朔风磨折得看不清本来肤色,但他的眉宇之间透露出无比激昂的浩然正气,双目炯炯地向正前方远眺着。

    大将军的右方,火焰一闪,一位遍体素白的女子也悄然现身。她的容颜皎洁如月,黑漆漆的长发直拖到脚跟,怀中抱着一捆半黑半红的两尺长竹签,如同雪山女神一般神圣纯洁,不可方物。

    关文觉得,如果这两人是情侣的话,实在是“美人配英雄”的最佳诠释。唯有她那样的美人才配得上顶天立地的英雄,而只有那威风凛凛、勇武无敌的黑甲将军,才能保护她、陪伴她,为她遮风挡雨,为她征战厮杀。

    才旦达杰的手臂已经燃到肘弯,剧痛令他满脸都是豆粒大的汗珠,但他脸上依然挂着微笑,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就是我要你……看到的,也是树大师……一切藏地的先贤智者要你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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