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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好丈夫-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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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当然听出了她一副谈生意的架式,知道刚才进坊时黄七郎的一路劝说才是真正摸准了她的性情,用旧情是打不动她的,威逼更是火上浇油,想要合好如初,还不如公平坦荡地和唐坊谈生意——他忍着不甘,微笑答:

    “薄有微名罢了,这船厂以往造出来的商船,是供咱们江浙六家海商纲首使用,也不时被明州府衙里购买、征用为官船,想来为唐坊造船也是足够了。”

    她也缓缓点头。

    他三年前成婚之后,因为娶了楼氏之女,不仅在明州港根基渐深,在江浙三千商里也是一呼百应了,所以才有如今唐坊外一百里的庞大船队。

    “王纲首,想来这一次你同来的船队里,不论是江浙海船还是福建海船,都是集中到了明州港,才在半年前一起出发往高丽去的?”

    “原来青娘早知道我们出海往高丽的消息了?陈家的那五条海船,相必是早就向你通信了?”

    他正要试探着,看她到底对他这番从明州港出发,率庞大船队赴高丽,回程时特意路过唐坊的事情知道了多少。

    毕竟他这一回路经唐坊,绝不是为了让陈家有机会来向她求亲。

    要不是陈家的海船上有一位让他不得不忍耐的人物,今日他压根就不会一肚子怒气闯到她家中,平白又和她吵了一回。

    “青娘,三年前的事,本是我的错——”

    季青辰微微皱眉,并不想再听他说起这些,正要开口截断,黄七郎又向她使着眼色,让她暂为忍耐,好在季家小院东北角的一张小角门,却突然推开,跳出一个**岁小丫头的身影。

    “姓王的,你们这些坏蛋!”

    她涨红着脸,鼓着腮帮子,一看院子里挤得没地方落脚的二十来个粗壮男子,就丢下手里的簸箕,抢步拦在了季青辰的面前。

    她瞪着王世强,一手叉腰一手直指着他的脸,愤怒叫道:

    “前两次你上门来,要不是大娘子拦住,季三哥早就直接烧了你们家的货栈,现在你仗着季二哥去了高丽读书,季三哥在海上打渔没有回来,又欺到了门上来,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当我们唐坊里的人都好欺负吗?”

    王世强一挑眉,诧异打量着眼前这从没见过的小丫头、

    她银盘脸,大眼睛,肌肤洁净,上衣下裤的月白斜襟唐服衣裳,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只是因为年纪不到十岁,脸颊的婴儿肥还没有消退,额顶头发被剃成了半圆形,露出西瓜一样的白头皮,看着就是一副不男不女的泥娃娃模样,配上她拦在女主人身前,亮出来一嘴参差不齐,还没有换干净的乳牙,顿时惹笑了满院子的粗野男人。

    “蕊娘。”

    季青辰显然也没料到会有这一出,收起了哭笑不得的神情,唤住了那勇气十足的孩子,“不是让你今日把帐替我算完,刚才又去哪里疯玩了?”

    “大娘子——”

    小蕊娘扭过头,眨巴眨巴圆眼睛,委屈不知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

    大娘子教过她,王世强出身的四明王氏,以往也是季家在唐坊里关系最紧密的宋商,不可以直接得罪;王家在唐坊里开了十几家的货栈,一向与唐坊联手在东海上独占海运生意,不可以直接撕破脸……

    但大娘子不方便骂的那些话,她不是可以替大娘子骂出来吗?

    大娘子不是也这样教她的:

    不可以让人欺到头上来,还不知反抗?

    何况,大娘子不是早就找到了密港,已经开始建船了吗?何必还和王世强继续打交道?

    “去吧,回屋里去替我算帐,否则晚饭可就没有吃了。”

    午饭也没有吃的小蕊娘吃惊地看了一眼水轱辘上准备宰鸡的老铁刀,又看到了院子角落里缩头的老母鸡,终于明白因为恶客上门,喝大娘子亲手熬的鸡汤暂时是没有了指望。

    她怨恨地瞪了一眼王世强和黄七郎,心里却毕竟领会了季青辰向她递过来的眼色。

    把南坊里的帐目整理好,叫外面那些因为害怕查帐而找借口闹事的坊丁们哑口无言,才是当务之急。

    她收拾起了刚才被她扔在了地上的一簸箕虾米,饿着肚子,脱鞋爬上了季青辰身后的板廊。

    她钻进屋子,负气地重重拉上了格门。

    外头成年男子们一阵哄笑声后,院子里便又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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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所谓平妻

    趁着这时节,黄七郎已经在王世强耳边嘀咕了几句,说明了这小蕊娘的来历。

    “是她大半年前从坊里收养来的小丫头,也是姓季。”

    “原来是她?”

    他早听说了她避居小院不出,只收养调-教一个坊中小丫头的传闻,想着那小蕊娘那一口柔柔转转,骂起人来也只觉得小孩儿心急可爱的宋语,她的口音显然带着些江浙味,而完全没有扶桑土腔,应该是最近被季青辰纠正过来的。

    他微笑点了点头。

    那女孩子想必是坊学里的出众孩子,才被她看中带在了身边。

    “这孩子看起来就是机灵模样,留在你身边,将来也能和二郎、三郎一般地出色了。”

    他虽然是为了挑起出海救老三的话头,说的却也并不是恭维话。

    这也是他王世强愿意娶她这样生长在外夷的女子的原因。

    建坊前的几百年中,中土遣民们因为代代远离中土,又不愿意迁进扶桑内地被同化,只能在海边捕鱼为生。

    他们生活贫困得连汉语、汉字渐渐失传,有些人连祖宗的姓氏都已经忘记,好在她带着两个弟弟流浪到筑紫后,不仅聚集坊民,在异国他乡开河建坊,也深知如果不想被本地扶桑人同化,不仅要让坊民们衣食温饱,也绝不可放弃开学兴教的举措。

    比如这小蕊娘的父母兄妹,就和坊中另外二三百户人家一样,因为没有姓氏所以在开坊之后归附在了季氏名下,成为了季家三姐弟的族人。

    他把眼光落回到了她的脸庞上,想要在她眸中寻找到三年前他们曾经同时闪耀过的点点悸动,却只看到她眼底的平静无波。

    他暗暗叹了口气,知道因为三年的毁诺另娶,他和她再也回不到从前,

    “王纲首过誉了。”

    她心里明白,时隔一年多,他突然又出现在她面前,当然不是为了救她的弟弟。

    只不过,季蕊娘突然跳出来的意外,让她心里有了一丝欣喜,激起了浅浅的回忆。

    她仿佛看到了前世里的自己,也曾经这样有着蕊娘这样小小的灵俐,比她还要天不怕地不怕,十三四岁初中毕业就敢在父母的安排下,跟着老乡从山区的贫瘠家乡走出来,到沿海城市的工厂里去做女工,为的就是寄钱回家供哥哥读大学。

    直到在城市里吃足了苦头,曾经摔得满身是伤,满脸是泪,她却也有着努力后的幸运。

    她在生产线上做过山寨的外贸鞋底,在夜市里摆过五毛一串烫菜的小食摊、在大学城马路边上向艺考生们推销过化妆品、在淘宝上开过三四家小网店,最艰难时还去工地上搬过砖,给医院进太平间的死人擦过身……

    辛苦艰辛中,她终于明白父母的偏心,也悲伤过自己太早的失学。

    但她只能依靠自己,别无他路可走。

    她之所以还能赶上前二波开网店的潮流,也是因为最无助的时候,曾经在大学城附近的黑网吧里,寻找别人告诉过她的,网上免费的中专、大学各类专业课程,她曾经漫无目标地游荡在网上,迷茫地以为自己能在数不清的网络公开课程里,学到一技之长。

    只为了在陌生的城市森林里,生存下去……

    “我明白王纲首的来意。”

    她的眼光扫过那九杠彩礼,经了小蕊娘的事,她终于不想再浪费时间,

    “亲事就不用再提了,倒是有一件正事,本就应该和王纲首商量。你同船而来的泉州纲首陈洪,他上年写信向唐坊提起亲事前,也提到了福建海商到唐坊来停泊的事情。”

    “青娘,我记得当初建坊时,唐坊就与我江浙海商订下了合契。”

    王世强这一次匆匆而来,当然为的就是这件事,

    “我们帮你建起唐坊,开坊之后,福建八家海商纲首,所有福建货船在每月五月初一到十月初一季风期里,不仅要用三倍停泊费才能在唐坊进港,而且船主也必须有江浙人的入伙才行,如今唐坊倒把这合契忘在脑后了?”

    他也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上年送信来的那条福建海船,正在季风期,船主与我们江浙海商没有半点关系,你却居然让他们顺利进了唐坊?”

    “怎么会忘?”

    她掩唇而笑,早有准备地谦逊回答,

    “我唐坊何时会言而无信?只是那回他们来的不是货船,而是僧船,为的是送几位泉州佛光寺的游学僧到驻马寺里来游学。大官人随意去打听一二,就能知道真假,那几位僧人受寺主所差,到扶桑寻回唐末战乱时流失在外的梵语佛经原本,租了陈家的船,又写信给了驻马寺里的空明老禅师,转托到了我的手上,我难道还能把大师们拒之坊外?”

    她不紧不慢,侧头回望着唐坊东面延绵起伏的墨绿荒岭。

    午后阳光下,鸭筑山山脉延绵百里,莽林如蛇,二十里外的一处山岭的半腰上,铜玲金闪,在浓绿树荫中露几角驻马寺的佛寺飞檐。

    那是她刚刚穿越重生时,为了生存而为奴三年的佛寺。

    而她把两个弟弟寄养在海边渔村,十岁进入这座唐末时建起的古寺,她在寺中的庇护者就是多年前从金国逃到扶桑来的十二位山西五台山大宋老僧。

    “说起来,就算今日王纲首不来,我也会差人去坊里的王氏货栈请王家人过来商量,我唐坊在开坊时,和王纲首签订了五年优惠进港合契,早已经是到期了,因为这两年事多人烦,都没来得及正式说上一句,今日把话说清,陈家那五条海船也是可以顺利进泊了。”

    她当然知道,他今日上门,是想借纳妾的机会,重新继订唐坊和三千江浙海商已经到期的进港合契,继续独占东海之利。

    “青娘,我知道开坊之后,这些年向你求亲的宋商人家就从没有断绝过——”

    三年前就应该续订的合契,却因为他与她有了私下的婚约,所以他也并没有急于续签。

    只想等他回大宋禀告父母,提亲与她成婚后,理所当然会继续唐坊和江浙海商在东海的合作……

    当初,正是由他王世强独具慧眼,在河道初开的时候就看中了唐坊将来的位置优势,经由黄七郎的引见与季青辰相识,订下了他们之间的秘密合契。

    合契约定,开坊后五年内,东海上无论是福建海商还是广州海商,都得不到最优惠的条件进入唐坊,从而无法与江浙海商竞争。

    唐坊由此取得江浙海商们的帮助,牵制了扶桑九州岛上管理外交和贸易的太宰府,以及和太宰府勾结的扶桑海商,破除了扶桑官办的鸿胪馆贸易,开辟了唐坊自由市场。

    而他王世强,也因为帮助江浙海商独占东海,先以庶子之身日渐掌握四明王家的家族生意,再保举了结义兄弟黄七郎成为了江浙六大纲首之一,今年,又在王家代代相传的纲首职务之外,由明州市舶司承认了他王世强第二个海商纲首之位。

    如此一来,江浙六大海商纲首,四明王家就独占了两名,再加上同为纲首的黄七郎因为他的救命之恩,结义之情,唯他马首是瞻,王世强已经隐然成为了东海上三千江浙海商的首领。

    只不过,对唐坊而言,进门做生意的宋商不论是从明州或是泉州来,本应该是越多越好。

    “如今让你嫁给我为妾,毕竟是委屈了你。”

    他匆忙而来,备着娶平妻的聘礼。

    然而大宋并不许人娶平妻,三百年前开国的赵官家又一改前朝旧例,把禁止奴婢人口买卖当成了祖宗家法,除正妻之外皆是租凭来的妾室,就算有富室官家为了避开法规,而把死契奴婢当成是养子、养女纳入户籍,养子女们打骂、售卖、收房皆随户主,这样也是拿不上台面的办法。

    至于市井之间所谓平妻,不过是因为商人奔波两地,按正室婚嫁之礼在外地娶了良人为妾,只要不闹出分家的官司,也无人多管闲事。

    “你在寺中三年为奴,七年前从驻马寺下山,游说南北九州岛近三万中土遗民,到此地来开河通商,你我两家也就有了协力之盟,如今这一桩亲事,是我慢待了你——但还请看在我江浙三千海商和唐坊这些年来的交情,暂且委屈几年……”

    “王纲首,如果没有江浙海商,没有四明王氏,没有王纲首你的鼎力相助,这唐坊是建不起来的……”

    这些都不是虚言,不提当初建坊时,她身负巨债,经由宋僧们作保,向驻马寺贷了三个山头的荒林做建坊的头期费用,季辰龙、季辰虎两个弟弟虽然愿意支持于她,却也和她一样只有十三四岁,更要不提迁来的坊民们,人人要吃饱,却一大半都只有一身力气,半点开河、筑港的技术都不知道。

    没有黄七郎、没有黄七郎引介来的王世强,没有王世强从大宋为她请来的工匠技术,她在这异国他乡,要和老乡们建起自己的容身之地,岂能如此容易?

    况且,要论起这一世里的社会身份,她是海外小岛有中土血统的夷女,他是上国大宋海商世家的子弟,就算是为妾,也是高攀了他。

    更何况三年前他们也只是私下约定成婚,并没有婚书,也没有正式告知双方的戚友。

    她虽然白白和两个弟弟说起了这回事,也白白辜负了他们的好意,精心准备了嫁回大宋的丰厚嫁妆,那怕明知道南宋将来免不了蒙古南下灭亡的大祸,她也要为唐坊六千余户,为他王世强赌上一次。

    但男欢女爱,愿赌服输,他既然已经娶妻,她也没有要死要活非他不嫁的闲情。

    “唐坊要维持下去,自然是客商越多越好,福建海船进港交易的事情我也已经计划了很久,陈文昌虽然不是海商,却也是海商子弟,而陈纲首亲自前来,正是为了正式商议此事,按理,我也应该把这事通报你们一声——半年后,福建八大纲首的海船,在我唐坊的礼遇与江浙海船一般无二,再没有区别。”

    说罢,她从腰上解下了宰鸡时系上的绣花围腰儿,压在了井轱辘上,“远客将到,我也要准备去迎接了,王纲首还是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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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旧情已断

    “青娘!”

    王世强不待她转身,断然喝止,见得她脚步一顿,面色平静地看了过来。

    “有些话,我想问你……”

    他正想向黄七郎示意,让身边的船丁、小厮们都退出院子去,他好向她私下说些旧话,把三年前毁婚另娶中各种不可以明言的原因说个清楚。

    “王纲首如果还有生意要谈,去请季氏货栈找李先生吧,如今我也不管事了。”

    她却只是瞥了他一眼,不再应付,转头提裙,笔直走出了小院院门。

    “……”

    不得已,他只得随之跟上,稳步跟着她走出了小院。

    她脚步不停,院子外是一条两人宽的石铺老街,街口停着她的青帐牛车,不过十几步长就下了坡,坡下尽头见得到筑前川的河水流过。

    因为这一带还属于鸭筑山的余脉,地势是坊中最高,道边矮松密立,海风吹得墨绿色松涛浪响,走在街中,抬眼就能看到无尽的碧蓝海面。

    二十里外无边无际的东海面上,有点点雪白鸥影,从大宋、高丽、冲绳国等地迈海驶来的一片片船帆,在蓝白相间的天际边时不时地映入眼帘,驶入唐坊港口。

    从这里,还看不到海外一百里的庞大船队。

    “王纲首是要和我一起去东水门外迎接陈文昌陈公子吗?”

    她终于皱了眉,在小街中停步,目视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的王世强。

    虽然这里的老街坊民都已经迁居到了下面唐坊河道两边的新街上,旧屋眼下只有她一个独居,左右相邻的坊民都是她的亲信,如今也是他们去工坊里做工的时间,但王世强这般紧追在她的身后,毕竟有些难看。

    他原本也不是纠缠不休的人。

    “青娘不用再去了。”

    他何尝愿意丢脸,脚步一停,双眼从海面收回看了她,他单手负腰,叹了口气“在我下船的时候,船队已经快要停下,最多不会前进到唐坊海面的五十里,你不用去迎接了。”

    她乍听得此事,也不惊讶,只是微笑道:

    “听王纲首的意思,停船不进的命令应该不是你下的,难不成外面那九十八条江浙海船和五条福建船,如今都不把王纲首的话当回事了?”

    “何必明知故问?唐坊对这片海上的事情还有什么不清楚?扶桑平安京城里的式部丞官已经坐船出了下关口,进了东海,我离开时,他已经登上宋船,迎接大宋国使。”

    他虽然心有不甘,还是不得不平静叙述,把他们这支庞大船队驶进东海的原因说了出来,“你也在明州城有分栈点,半年前,官家已经决定派遣国使前往高丽国,向高丽王传递国书的大事,你当然不会不知道。”

    她当然知道知道这样的大事,自从她多年前打听到中土现在的皇帝姓赵,京城在临安,已经传承了一百多年的事情后,就知道她来到了南宋年间。

    令人不安的是,她虽然能把初中历史课本的大事记背得清清楚楚,但历史课本里对南宋的记录实在是太过简单。

    她只是知道,蒙古南下后,南宋灭亡,最后一个小皇帝被忠臣背着,跳海而亡了。

    其他的一概不知。

    “式部丞?”

    她不禁有些皱眉,“怎么会是平安京城的式部丞去迎接?”

    身为唐坊之主,当然也听说过平安京城里的式部丞这个官职,他是专门负责国宾礼仪的御前官员,平常高丽、冲绳,甚至辽东海岸的东海女真有使者到扶桑港口的时候,虽然由九州岛上的太宰府全权接待,但国书传递到平安京城里,负责处理这类事务的正是式部丞。

    不过,不经太宰府出面,而由式部丞直接去东海上迎接大宋国使,仍然是例外中的例外。

    “原来王纲首的船队是随大宋国使大人出海,我还以为国使的座船从高丽离开后,已经回转了临安城——”

    “国使的座船不就是泉州陈家的五条福建船?”

    他也不再绕圈子,要不是因为这一次官家亲点的国使楼云,是泉州市舶司的提举监官,福建海商纲首陈洪又凭什么能把船开到东海上来?

    要知道自北宋末年宋徽宗三十五派遣国使出访高丽,想联合高丽国攻辽伐金,国使都是从明州港出海,征调的座船可都是江浙海商的船。

    其中十有七八,坐的就是他四明王家的商船,如今这载接国使的体面居然被福建子抢走!

    “我只是不知道,青娘今日准备迎接的是陈家父子,还是国使大人?”

    他沉着声,莫测的目光细细分辨着她的神色。

    然而她却始终是一派不变的温和笑颜,好象她完全没有在这三年里不断向黄七郎提供砂金和海珠,通过黄七郎在临安城的人脉打点朝廷上下,和他一样想推动官家向东海派出国使。

    她虽然知道大宋国使没有来扶桑的事由,却也想要请国使在出访高丽之后,能在回程里路过扶桑海面。

    不论是她去船上拜见,还是请国使驾临唐坊之地,对唐坊当然都有好处。

    “既然王纲首也知道是国使驾临坊外一百里,就算有扶桑礼官到海面上去迎接,所以国使大人下令停船不进,但我难道还能怠慢?”

    她抬手遥指天际边并看不到船队帆影的海面,艳红阳光已经开始西斜,

    “唐坊之外一百里海面,都是我坊民的渔场,我也已经收到了坊中渔娘的传信,慎重迎接岂不是常理?至于我迎接的是陈家还是国使大人——”

    她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王世强,尽管他素有城府,她却对他太熟悉,能看出他心中不仅对泉州陈家,更是对这位国使大人的暗藏恼怒,她笑语着,

    “他们不论哪一位都我唐坊的贵客,更何况国使大人是在泉州市舶司为官,他与陈纲首自然有几分交情,我当然也免不了写书信给陈纲首,请他劝动国使大人驾临我唐坊,虽然不知道成与不成,我去迎接不也是向大宋一表忠心?”

    这一世,她十四岁经黄七郎引介与他相识,十六岁相恋,十七岁听到他在大宋成亲的消息,到如今她年满二十岁,往事已经过去三年,她终于也等到了久候的时机。

    “青娘,看来你今日真正等着的不是陈文昌,甚至也不是向这位国使表忠心吧?”

    王世强忍着怒意,想起她不仅和陈家说亲,而她与陈文昌互换的相亲画像,居然还落到了楼云手上,再想到这一回他匆匆下船,不过是因为小厮左平偶然得到机会,窥探到楼云最近几日竟然一直把她的画像挂在舱房床头,他委实是忍无可忍,

    “你唐坊里建船的事我也知道,太宰府不许外国人建船,你一直有请大宋国使到扶桑为唐坊出面协商的意思,我本来也请我家中的堂伯父王老大人在官家面前保举了明州通判秦大人为国使,准备从高丽回来时路过唐坊,为你一尽绵力,却被楼云坏了事情,半路抢去了国使职务——”

    说到这里,他语气渐沉。

    他知道,她如今公然邀请福建海商进入东海,所有的一切不过只是为了给这位泉州市舶司出身的楼大人,留个好印象罢了。

    而且,她的目的不仅是建船,只怕还是要把他王世强从唐坊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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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 前事姻缘

    “青娘,楼云此人精明狡诈,极有城府,却又心胸狭窄,处处以他泉州市舶司的私利为上,泉州与唐坊相隔遥远,你虽然与陈家结交,他也未必会对唐坊伸出援手,帮你们建船,但我和黄七哥今年已经在明州买了一家船厂,可以在明州为唐坊建船——”

    他恳切劝说,对她这三年一直隐居季家小院,居然没有对他在大宋成婚有任何反应,他不能不万分戒备,虽然他心存侥幸,三次上门求亲希望与她旧情复和,却也早就知道后患不小。

    毕竟,毁婚之后,他七年前帮助她季家三姐弟建起唐坊的交情,已经半点不存了。

    院子里一直没有出来的黄七郎,他何等地会看人的脸色,早就唤住了船丁、小厮们缩在里头一声不吭,只等这一男一女自已解决旧怨,不要让他夹在中间难做人,更难做生意。

    “山高皇帝远,从唐坊到明州港就要七天海路,再从明州到临安城,沿河也要坐上几天,中间的风浪凶险不提,我如果一心指望大宋国使为我唐坊出面,只怕我坊中三万之众这十年也没办法合力建起唐坊——”

    她自然不会告诉王世强,她这一两年已经在扶桑沿岸找着密港,虽然还没有开始建船,却也并不需要一定外求于人,

    “我坊中之民都是中土血脉,久望故土,虽然不是大宋之民,却也没有明知国使到了我唐坊海面,却不出迎的道理——王纲首多虑了。”

    说话间,脚步声从老街的小小街口上响起,她和王世强同时住口,眼光微侧,看向了小街街口,来者是一个五矮身村,头系干红凹面巾,一身青衣短打的宋装坊民的身影。

    “大娘子。”

    他马脸狭长,面目焦黄,双目不知是因为什么病因微微凸突了出来,在院边连绵的青墨桑墙下一站,便像个吓煞人的地府马面恶鬼。

    他似乎也有自知之明,低头捧着一张泼墨名刺,恭敬道:

    “大娘子,李先生差小人送贴子过来。”

    王世强早有准备,便看出是季氏货栈里的大伙计季洪,她二弟季辰龙的心腹。他心中冷冷一晒,并不担心。

    他当然也有人在高丽盯住了季老二的动静,不虑他突然回来。

    而这季洪,一年多前跟在季老二的身边陪他去了高丽开京读书,每隔一个月就要回一次唐坊查问季氏货栈里的事务,今天也就是顺道替季老二向阿姐问安罢了。

    更何况,季二郎的心腹未必是她的心腹。

    “什么贴子?”

    她又转了脸色,笑着唤他走近,“你何时从高丽回来的?”

    “回大娘子的话,小人昨日回坊,二郎命小人向大娘子问好,小人还带了二郎呈给大娘子的土物——”

    他当然不会去提他昨日就求见,却被她身边的小蕊娘三两句话在门外打发了的事。

    早在开坊之时,他就曾因为违反坊规,得罪了大娘子,要不是二郎求情他几乎成了唐坊开坊后第一个被赶出去的人,所以一直不受大娘子待见。

    今日,他好不容易抢了一个上门禀事的机会,当然要亲眼拜见过了大娘子、送上礼物,他才好回去向二郎有个交待,免得二郎以为他不知好歹,还在记恨大娘子。

    “王家的十七公子王世亮,在坊门外投贴求见大娘子。”

    说话间,他沿着小街走近几步,腰间挎刀的黑铁刀柄撞击着他腰间绣红狮纹膊带上的铜质镶边,发出郁闷而间断的声响。

    “十七公子?”

    她偏头而笑,反问了一句。

    王世强眼光从他手上的泼墨名刺上扫过,他自然知道王世亮就是他那位嫡母的亲生儿子,他的六位异母嫡庶弟弟之一。

    看着她抬手接过了名刺,闻声从院子里走出的黄七郎已经露出了焦虑之色,他与季青辰相交多年,当然知道她为了唐坊的生意,就算知道王世强另娶,也绝不会和四明王家公然翻脸。

    但她与王世亮的交结,就是为了分薄王世强在唐坊中的势力,拿回她因为合契和感激,划到四明王氏名下的唐坊产业。

    这王世亮的船本来也在一百里外的船队里,居然紧追着王世强来了唐坊,可见是早有预谋。

    说不定是她暗中召来。

    “我记得这位世亮公子是王大东主的亲弟?这次是他第一趟走海?”

    她并不看向王世强,只是自言自语一般。

    王世强的眼光却有些散漫,不在意地落在季洪的身后。

    新到唐坊的宋商,按例是要由纲首作保,向坊主投贴求见,查验过大宋市舶司发出的勘合文书,证明过他经商的合格身份后,才能互相拉拉关系混个脸熟。

    季洪听她问起王世亮,只当眼前没有王世强这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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