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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好丈夫-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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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波四散了开去,渔娘们虽然觉得现在就歇息未免太大意了些,但轮值首领下令烧火就食的哨声很明确,她们便也放下了渔桨,开始在后甲板上生起小炉,煮起了鱼粥。
海面上,渔火点点,如同漫天的繁星闪烁。
季青辰站在货栈楼顶,远远看向了天地辉映的斑斓海面,看到战事已休,国使所在的海船上有船丁们打扫甲板,铺垫地衣几案,偶尔还能看到美丽乐伎的罗衣翩翩……
她知道,那位楼大人的武戏已经唱完,接下来就是文戏开场。
“传信给海兰,也把李先生整理出来赎三郎的财货单子传给她,让她呈献给国使,就说是三郎有眼无珠,冒犯国使大人,但却不是唐坊三万坊民心怀故土之意。”
夜风中,她抚去耳边细发,微笑着,
“唐坊留给那位楼大人的把柄,当然是越少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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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 烟雨画灯
小蕊娘把传给李海兰的鸽信放飞,季青辰收回视线,侧身抬手,向季妈妈打了个只有她们互相明白的手式,让她回内库准备。
她又向刚上楼来的李先生点头示意,让他留在季氏货栈主持坊务,安抚受惊的坊民。
安排好杂事,她和黄七郎一起转身下楼,一边笑语着,道:
“三郎的心思我知道,但这位楼大人对扶桑的想法我却更清楚——我虽然没生长在大宋,我却不信以赵官家的朝廷规矩,他们会对这扶桑小岛感兴趣。”
西边的西夏,北方的金国已经够他们忙了,更不要提将来还会有蒙古。
也只有三郎这既不生在大宋,也没有和她一样学过前世的历史课本,不会满心的忧虑都是蒙古南下的人,才会生起入侵扶桑的想法。
楼云是不可能支持他的。
黄七郎也明白她说得对,转念一想,官家明知有唐坊,也想通过唐坊知道高丽和东海女真的情况,却仍然只吩咐楼云出使时召坊中耆老上船询问,并没有让楼云在扶桑登岸的意思,官家当然是不想节外生枝的。
所以楼云不可能真的答应三朗入侵扶桑的愿望,否则回国根本无法向官家交待,那么他就不可能完全地用武力和册封,支持三郎做坊主。
更不要提公然登岸,以大宋国使之名纵容季辰虎插手扶桑内乱。
刚才福建海船上的火鸦枪齐放,就已经是他最大的支持了。
她的脚步刚刚踏进了货栈前堂,脚步一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皱着眉,手指抚过瓷盆上的兰花瓣儿,自语道:
“我倒是忘记了,这位楼大人还派了人在驻马寺里……”
泉州来的宋僧,她还曾亲自把他们送上驻马寺,为他们引见了空明大师的两位亲传弟子。
“怎么?泉州来的宋僧你不是早就安排了人监视?”
黄七郎正要疑惑催问,就见到大伙计季洪匆匆而入。
季洪不知遇上了什么事,面上微带惊疑之色,见她便脚步一停,禀告的却不是他顺利拿回四明王氏名下的码头货栈的喜事,却是叉手道:
“大娘子,陈家放了十条小船到东二水门外,派管事抬了彩礼来,说是向大娘子求亲了——”
“原来是想逼着我马上出嫁,好给三郎让出坊主之位?”
她一言中的,猜到了楼云的打算,不由得笑了起来,素手抚过耳边碎发,心里已经明白了这位楼国使的全盘计划。
既然朝中主和派人人都怀疑韩参政有擅权的嫌疑,楼云这般通过几枚铜镜就发觉了唐坊火器的精明能人,更会怀疑她三年前嫁回大宋的用心吧?
否则何至于万里迢迢,亲自来到了唐坊之外?
她不由得也想起了王世强提起过的,三年前他们之间的亲事不成是有外人故意离间,虽然她并不以为这男女间的情断义绝会与外人相关,但楼云未免也太多管闲事了些。
让人生厌。
他就和他那族妹楼大小姐一般,以为她这般远在唐坊的夷女只能任由他们摆布。
她不禁也冷笑了一声。
“陈家只派了一个管事来?去查查,来人里应该还有国使身边的人才对。”
她的话还没有传出去,唐坊东水门处,已经在准备迎接陈家派来求亲的管事。
那看守水门的坊丁头目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向水门内传递着唐坊独门信号,正落在了船中的骏墨的眼中。
他不着痕迹瞥了几眼,便看出这信号颇为复杂,几乎可以和他家公子楼云潜进金国境内,见识过的山东义军连环水泊山寨的防御条程相提并论。
回来后,公子把这些防御条程仔细记录下来的,他到公子身边后,也曾受教研学。
只是他分明记得,那山东连环水泊水寨的义军首领虽然是个智勇双全的精悍男子,但寨子的防御工事是由一名女头目负责,却不知这唐坊里除了公子颇为赏识的李海兰李姑娘之外,是不是还有藏而未露的美人?
楼大那些家将们围着李姑娘献殷勤,讨好打听她家中是不是还有姐妹们时,他骏墨可是躲在一边亲耳听到了,李姑娘说起她还有两个同母姐姐,不过大她一两岁,容貌才情样样都在她之上……
“骏哥儿,呆会进去的时候,还请以小人为主,骏哥儿为副——”
陈家的管事悄声开口,叮嘱着他,
“等会借着说亲时,两家要互相写明祖宗三代、官职、田产,商量聘礼、嫁妆单子的时候,骏哥儿按楼大人的吩咐找一个机会去这坊里的工坊看一看,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陈叔放心,我可不敢误了我们公子的事情。”
骏墨敬这管事年老忠心,又通晓扶桑的内情,也客气笑着点头,
“你也不用担心他们能看出来我不是陈家的人,按理,公子不可能不派一个人跟进坊里看看,他们也应该是知道的。”
脚下板船一震,板船终于通过了悬空高吊起的水门,在河道码头边泊了船。
他跟在陈家二管事陈欣的身边,眼珠儿四处打量着,果然发现河道两侧的货栈商铺边,都安排了坊丁守备,也不知道这是坊中正常的守备,还是专为了他们进坊而安插的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陈家跟随上岸的船丁们抬着的十八盒见面礼,他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少不了八珍斋的两枚铜镜。
按公子的吩咐,如果能探查到唐坊铜镜山寨货的制造工坊,就能查清唐坊工坊里有没有出产火器,以及参加制造的工匠人数。
如此,他回去才好向公子交差。
毕竟,公子千里迢迢从泉州回到临安城,用了手段谋到这个国使的差使,自不能空手而回,既然那季辰虎不肯把他的姐姐直接赶下坊主之位,唐坊里的火器工坊他也是一问摇头三不知,一丝口风也不透,大人满腹的妙计一时都用不上……
他就只好为公子深入坊中,来一招釜底抽薪了。
总不至于按陈纲首那胆小的主意,让大人使计诱这女坊主到船上,把她扣押下来,就算是大功告成。
真要这样,将来回国后能否让官家满意尚且不提,仅是这满船上的楼府家将,二三千的船民壮丁的脸面,全都要丢光。
火把摇曳,一行人在坊丁引路下,沿着河道向坊中走入。
河道边的长街中央,就是他们的目的地季氏货栈。
骏墨隐晦地看向了唐坊东面,在东坊宋商们四处挑起的招牌布幌间,仔细分辨着,终于,他在踏入季氏货栈前,如愿看到了一只做招牌的精致宋制烟雨水墨图画灯。
它挂在一处半挑高的商铺二楼屋檐下。
受公子之命,早就潜伏在东坊里做生意的小宋商,在坊里做的是灯、扇、伞等纸铺的生意,如今他也早已经得到了夜间在坊中行走的坊牌。
按约定,今天入夜后,这名小宋商会悄悄到那季大娘子所居的老街小院前,挂上一只同样的烟雨画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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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9 姐弟相争(上)
“大妹子,要不,你那山寨货的生意马上停下——”
季氏货栈里,黄七郎也有些忧心,“这样陈家也不至于全力支持楼大人,生意上的麻烦是万事好商量……”
她却摇了摇头,轻声道:
“我已经找到建船的密港了,也在托人从江浙一带请造船匠过来,还有半年就可以结束了。”
只可惜,在她还需要半年的时候,也需要和楼云协商雇请一批福建造船工匠才行。
但这个要命的时候,王世强闹着要娶平妻,楼云非要让福建海商返回东海,扶桑还要内乱,季辰虎更不让她省心。
脚步声碎,她转头,来的是也闻讯从后面院子里赶过来的汪妈妈。
还有扶着她的小蕊娘。
季青辰看到她们,向前一步,迎了上去,笑问道:
“妈妈,我知道你是向宋商们打听过大宋办亲事的规矩的,我听说两家说亲事,先写草贴子,说说各家的情况,这贴子我们已经有了,接着还要细写两家的祖宗三代、有官职写官职,没官职也要写清田产,好象聘礼和嫁妆单子也是互相要商量一二的吧?”
汪妈妈虽然大喜于季辰虎的归来,所以匆匆赶来,但也被外面的动静闹得有些忐忑不安。
她虽然为人刚强,又贪财揽事,但到底有了年纪,也不喜欢这样喊打喊杀,放火烧楼的动静,见着大娘子还是在考虑亲事,暗喜她不至于立刻翻脸,连忙应道:
“是,大娘子说得没错,这成亲的规矩老婆子都一清二楚呢,绝不会叫他们糊弄了。”
“如此,就请李先生和妈妈商量着,请陈家管事进来好好说一说了。”
前堂早已经掌了灯,她提裙向外走去,一边掩唇微笑,白罗袖暗纹流动,
“记得要不拘时辰,拖到明天早晨最好,也不要让他们有机会走出这货栈。”
“是,大娘子——”
汪妈妈和李先生对视一眼,同声应了,便有季洪去外面接那求亲的那陈管事。
只是这季洪又犹豫一步,回头道:
“大娘子,那陈家来的人里,俺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俊俏小后生,不像是陈家的公子,也不像是普通仆役,那打扮倒像和高丽书院里,公子们的小厮或是书童。”
黄七郎也不待他说完,问了几句那小后生的容貌,连忙就道:
“是楼大人身边的小书童,叫骏墨的小子,听说他虽然没有跟着楼大人去过山东,却也是从小在明州街头里胡混的泼赖小子,表面看起来斯文胆怯,性子却机灵,极是难缠,想必是过来看看坊里的动静了。”
“既然如此,就好好招待他们吧。”
她吩咐完了,压根也没有去见陈家人的意思,伸手牵了小蕊娘,出了货栈就要离开,黄七郎当然是担心他黄氏货栈的海船,赶着要去东水门看动静,却不明白她是怎么打算。
到了门前,他又一眼瞥到王世强身边的小厮左平,正等在了门外,他不由就问道:
“大妹子,你这是回季家小院等三郎回来?”
他也知道她这三年来入夜后不再理事的习惯,他倒是更明白她的心思。
三年前,她没能说服王世强成婚后留在唐坊,而是要随他嫁回大宋,而她一旦有了远嫁离开的打算,坊里两个兄弟身边的亲信当然就重新起了心思,等着她出嫁后争夺这坊主之位。
当初她借着备嫁妆在坊里理清帐目,何尝不是为了在两个弟弟里选一个做坊主?
既然是她自己的主意,本来一直支持她招婿进坊的老里正、老管事们也都默认了。
如今婚事虽然不成了,但她出嫁后让出坊主之位势头已经是不能改变,否则她不至于一桩接一桩地和福建海商议着亲事,这也是要让坊民们放心,她三年前的决定是不会改变了。
这些日子,她退居在季家小院,入夜后不再理事,把坊务渐渐交到季氏货栈手里也是同样的意思。
今晚季辰虎回来后,应该会回家去见长姐的。
——亲姐弟又有什么话说不开?
“哪里有心情去见他?见了也是我说我的,他说他的,我不出声了,他就怒了瞎嚷嚷,嚷够了就开始摔东西,摔完了东西就要揍我,我顶上去送给他揍,他的脾气就更大,家也不要了,摔门就走——”
她这般戏说着,惹得小蕊娘掩嘴而笑。
然而小蕊娘细看她的神色,感觉到大娘子有心事,便也不敢出声,只听她继续说着,
“他以前也就是走个三四天,也知道要回家,这一回半年了都不见他的人影……”
她叹了口气,知道季辰虎这一回不仅是真恼,还是因为十二条河道全都被二郎暂时掌控的事情,让他没有了财源在外面收买兵器、铠甲还有平安京城里更多的消息。
他就算不至于和她反脸成仇,却知道拉大宋国使这样的外援了。
好在,她也并不意外。
她向黄七郎道:
“今晚我不回老街了,我替三郎去一趟驻马寺。”
“这时辰你还要闲功夫去驻马寺?”
他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劝阻,
“大妹子,三郎虽然是你的亲弟弟,但他毕竟大了,不像当年他和二郎都只有十三四岁时,吃你的,穿你的,用你的,什么都听你的,就算两坊里火并,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你赶回来在他面前要死要活地哭骂上一场,他那时还会心软,收了刀子随你摆布,如今可绝不会了——”
“我明白的。”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知道他说的是七八年前,河道还在修建的时候。
当初,她到扶桑内地去游说领主,留下来的黄七郎被吉住商栈买通太宰府抓走那一次,她听到了坊中的紧急传讯,才知道被扶桑海商在背后下了暗手,黄七郎不在,坊中已经是大乱。
她虽然不明白传讯里说的二郎和三郎要杀起来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却也满心惊慌,日夜兼程赶回唐坊。
那时,她一脚踏进初开的坊街,就已经被眼前的人山人海惊呆,坊里十二条淤泥粗通,流水清亮的河道也让她不敢置信。
她万万没料到她不过离开了半年不到,唐坊人口竟然会暴增到二三万,更没料到十二条沼泽下的河道会全部挖通,只等着砌河道筑港。
她分明还记得,她离开时,二郎从北九州岛也只游说来了不到四百户,打算等到明年河道开到第三条时,再去劝说余下的几百户迁入唐坊。
三郎手下也只有他这些年在九州岛沿岸帮着她做走私时,纠集起来的不到一百人的小兄弟们,至多还有他为了争渔场,不打不相识的南九州村子里的许家六兄弟。
她这个长姐更不明白,季辰龙和季辰虎平常就算不是真正亲近的亲兄弟,那也是一起患过难的堂兄弟,怎么到了这马上要过好日子的时候,他们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丢下笠帽和行李,挤进人群里,远远看着他们两人各自被坊民们簇拥着,彼此都铁青着脸,站在土筑的第一座码头上,不知在争吵些什么。
她奋力喊叫着他们的名字,然而比她的声音更大的是坊民们的对骂怒吼声。
她看到身边的所有的坊民,不论男女老少个个都煞红着双眼,他们满身的淤泥还没有洗去,就已经操着挖河开拓的家伙,口沫飞溅地互相威胁,愤怒叫嚷着:
“二郎,大伙儿家也不要了,从北九州岛跟着你迁过来了,辛苦两三年,这河道凭什么叫他们南蛮子占了便宜——”
“没有俺们这些人,没有三郎,这十二条河道根本挖不通,凭什么叫你们拿了大头!三郎,你别忘了当初你带着俺们来唐坊时答应过俺们什么!”
“三郎,别忘了你答应过你能比汪家干得更好!不叫俺们再当奴口,让俺们天天吃米饭吃鱼干,今天你要怎么样,俺们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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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 姐弟相争(下)
在把她挤得挪不动脚的混乱火并中,她虽然没有见过三郎在南九州岛的杀戮,却亲眼见到了三郎那染血钢刀差点砍向二郎的情景。
如果那时她没有恰好赶回来,没有赶在南北两坊刚开始动手时就挤进了对峙的人群里,没有在惊骇之中忘记了恐惧,在人群中扑出去,狠狠撞到了三郎的胸口,一耳光甩到了他的脸上,把他推得倒退了两步。
——她不知道二郎和三郎那一天到底会如何收场。
她也记得,在还没来得及染满血腥的河道边泥地上,在她过于震惊的脑袋里,那时根本想不出别的办法去阻止坊民的内斗。
她背着扶桑海商,到内地游说各地领主破除官办贸易,是在挖他们的墙角,那天能一路平安赶回到唐坊,就已经耗尽她这些年积累的所有人脉。
过去几年里,她也从没想过要在弟弟们的手下里安插自己的亲信,
她只有孤身一人。
那时,她只能本能地像一个被逼到了绝境的乡下泼妇一样,抓着二郎不放,打滚哭骂,披头散发让季辰虎把她一块儿给杀了……
她还记得那时她哭骂的尖刻言语:
“忘恩负义的下贱种子,忘记了爹娘,忘记了祖宗!瞎了心的东西!为了几条河道,今日你就要拿亲兄弟开刀,明天你再拿亲姐姐开刀,后日大后日,你又容得住谁?谁又敢跟着你——”
三郎身边的那十几个最亲信的小兄弟,如今已经长大,吃过她的饭,穿过她的衣,自然不敢来拖她,反倒是那许家的六兄弟,居然还敢伸手来碰她,要把她拖走——
她那时也想不起什么古汉书里面看来的“谋定而后动,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这般的训诫,她接到坊中内斗的消息后,只来得及摆脱一路上不断出现截杀她的山贼,日夜兼程地赶回来。
她只看到二郎身边的渔户虽然增加了,也绝比不上三郎身边那上万的陌生面孔。
完全打破了她所有的预期。
更不要提,还有那要把她拖走,鼓动着三郎继续干下去的许家兄弟。
她只能拼命锤打着三郎,死抱住他的双腿在地上哭叫乱骂着:
“看看你造的什么孽,你还没死呢,你姐姐就要被人欺到头上来!爹娘在天上看着呢!你九岁的时候,我们逃出村,我被路过的扶桑山贼多看了两眼,你就知道有危险,能背着我一天一夜逃了几十里的水路,也没有忘了拉二郎一把,早知道今日当初何必又管我这个无用的姐姐,我当初还不如跟着爹娘一块儿死绝了,不用再睁眼看着你这没天良的王八羔子——”
三郎一直没有动弹,任她打骂,却也没有半点后退的意思。
倒是那许家兄弟吃了她当面唾过去的几口吐沫,因见着吐沫里带着血,不知道她是咬了唇还是咬了舌头,便迟疑了起来。
就这样疯子一般歇斯底里地哭闹着,只当他身后等着的那一两万持械渔民都是空气,她知道季辰虎已经骑虎难下。
但她更知道,她要是一松口,一后退,这已经争红了眼二万之众涌上来,真的会把身后的二郎,还有李先生那些邻居,那一万多的北坊坊众全都杀光杀败了,才会有个结果。
他们死了,接下来谁说不会轮到她?
以前她还能接济三郎的吃用衣食,现在三郎已经不需要她了。
三郎现在的眼神,实在让她想不起不过是几年前,他还是一个会在深夜里担心死而复活的阿姐被和尚咒杀,所以翻山越岭,偷偷到驻马寺寺奴寮舍里来看她的孩子……
然而,那一日,三郎终归是伸手,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由着她一边哭着,一边从他手上拿走了刀……
……
“季妈妈,我的嫁妆册子拿来了吗?”
她站在货栈门口,看着街道尽头,有内库坊丁打着火把,慢悠悠赶来了一头青帐乌篷的牛车,她乘坐去驻马寺。
车上,已经按她吩咐回内库准备的季妈妈,扶着坊丁的手,从车辕上走下。
她双手向她呈来了一只木盒,小蕊娘上前打开,可以看到里面厚厚几册分家后的嫁妆册子,还有册子上面放着的一枚私章,一串内库铜钥匙。
“三郎回来如果要见我,妈妈就把这盒子给他,让他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但只要我一天还是坊主,十二条河道就要在季氏货栈名下全权打理,他要是再不依不饶的,就击鼓,召开里老会重议坊主!我也知道他嫌里老会的人都没血性图安稳,你告诉他,他尽可以马上召集全坊坊民,看他们南坊人多势众却有几个人愿意跟着他进扶桑内地——”
说话间,她又叹了口气,把声音里的三分的烦恼给消淡了去,不等黄七郎疑惑她这会儿去驻马寺就是为了避开三郎,她抬头望向远外鸭筑山中灯火通明的驻马寺,听着那来回撞响的震荡佛钟,稍稍沉默,双手慢慢合什,轻声地默念:
“南无阿弥陀佛……”
小蕊娘便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悲凉寂寞的意味……
“大妹子,你这是——”
她睁开眼,看向疑惑的黄七郎,轻声道:
“黄七哥,这佛钟是二十四声,不是示警的钟声,而是寺里有高僧归天了……”
在天中渐升起的清寒月光下,她的神色间渐渐有了悲凄之意,
“是空明大师圆寂了……”
十年过去,当初在驻马寺里庇护过她的十二位大宋老僧,已经渐次凋零。
最后这一位空明老禅师高寿已经八十有三,他不仅在她十岁入寺时就帮助、保护过她,还曾经对季辰虎有再造之恩。
空明在她的苦苦哀求下,出面劝说同伴里的一名隐居老武僧,请他出了苦修斋,教会了三郎怎么在马上马下、陆上海浪里正确使用那一身蛮力,教会他怎么用呼吸调气来平息他渐来渐暴躁的脾气。
那一年开坊时的火并后,她经由王世强之力,在坊中引入宋商,开埠经商,南北两坊平分十二条河道,二郎、三郎两兄弟握手言和,没有再起冲突。
他们三姐弟仍然和以前一样,一起住在亲手搭起来的季家小院里,虽然谈不上相亲相爱,却也能互相做个伴,让南北坊民们之间也平平静静地相处。
然而三郎不知犯了什么病,偶尔会半夜里突然起来,在院子里乱挥拳头,后来便发展到夜夜如此,把院子里的瓜棚里都挥刀砍成了破烂。
不论是宋医还是巫医,她都请来给三郎诊了脉,却没有确切的结果。
她天天煎着清心的药让他服,看似安静了几天,没料到有一天夜里,三郎乱挥的刀砍在了二郎北屋的屋门上,逼得她只能以督促二郎学习之名,第二天就把他叫到了自己屋里。
因为三郎的病,二郎已经住在李先生家好几回了,再让他住出去,坊里又要起他们兄弟不和的流言,她只能带着他和许七娘子两个人,一起睡在了隔开了三间的东正屋。
然而三郎再次发病时,她却只能披衣而起,看着左右梢间里本就没有睡着的二郎和许七,一手拉着一个,坐在漆黑不敢点灯惊了三郎的屋子里,徒劳地安慰他们。
她感觉到了二郎微微的颤抖,还有许七茫然无知的傻笑……
她不知道许七在笑什么,也不知道二郎的颤抖传递出来的是恐惧还是愤怒,他是不是又回想起了十岁时尸横遍地的疫病小渔村。
这位已经快十五岁,最喜欢读宋书的少年,也许又回想起了那年疫病侵来时,三郎在村子里为了让父母姐姐醒过来所做的事。
季辰虎除了从二郎碗里抢过了也许能治病的草药,要喂给自己死去的亲人,还按照村子里口耳流传的神婆巫法,把没有死绝的重病村民割喉放血,把他们的尸体一个个堆叠起来,堆成了活人垒,为上天祈寿……
那个九岁的孩子,以为这样就能让父母和姐姐醒过来。
她也是在收容了季妈妈五个巫祝后,才在偶尔的谈话里猛然明白当初那小村子里堆起来的尸体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三郎每每担心她在驻马寺里被和尚咒杀是为什么……
在三郎心里,她是因为巫法延寿才活过来。
然而,更要命的是,也许二郎和三郎的不和在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不仅如此,三郎的狂症何尝不是那一次天灾疫病里遗留下来的祸根?
那个九岁的孩子到底是在怎样的恐惧中,残忍到下手割开了那些同为亲人的村民们的咽喉,他又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死守在父母亲人的尸体边,度过了那些日子,一直等到她的醒来……
……
为了三郎的病,她只能回驻马寺向空明老禅师哭诉。
尽管因为她在唐坊做山寨货的风声传到了老和尚的耳朵里,他已经渐渐不愿意见她,更不愿意被她接到唐坊来供养,只送了她一个“慧空”的法号,让她学会静心。
但他还是帮了她,帮了季辰虎。
他亲自为三郎诊脉后,出面劝说了老武僧,让三郎跟着老武僧学了三年的内息调养。
也是他,召了三郎亲自解说了治疫病的医术药草并不是巫法,她当时能重新活过来,当然是因为吃了他喂给她的药草,而不是什么巫术。
尽管她心里知道,空明大师的解释并不符合她重活一次的事实,但对于三郎,越早从那种巫法迷信里跳出来,才越有利于他摆脱十岁前的绝望记忆。
“妈妈,呆会和三郎说,等他有空了,也该去送一送空明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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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 宋地江潮
佛钟声在海面上余音渺渺,从唐坊的中坊大街上空,一直飘到了五里外的波涛中。
海面平阔,足以传音,大宋船队正中,是一字儿摆开的五条福建海船,海船甲板上,因为铺上了相连的木板,便连成了一个十分宽阔的水榭歌台。
弯月高悬,在深蓝海面染上一层薄金,银亮的十二条河道奔涌入大海。
楼云换了衣裳,卸了半臂铠甲,倚在二楼窗前。
他挑眼看到,唐坊西面最靠近太宰府方向的一张水门也吊了起来,应该是属于扶桑商人的三条大板船,装饰一新,从水门里驶了出去。
那是应邀前来的参加国宴,所以特意回岸准备的式部丞的船只,只见织着《源氏物语》宫廷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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