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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姝-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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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温渐渐升高,白色的雾气蒸腾而上,令小赵县令苍白的皮肤泛出粉色。男子垂头看了几眼,又站起来走了两圈,才似下定决心一般挽起袖子,去给他搓脚。他仿佛很少做这种事,又担心把人弄醒,颇有些慌乱无措。然而把小赵县令秀美双足放置在掌心把…玩的欢愉已超过了做贼心虚的紧张感,他洗着洗着竟从容起来,越发慢条斯理,不紧不慢。

    把每一根圆润的小脚趾都搓洗干净,又用银针轻轻戳破脚底的几个水泡,敷上药,他这才把人抱到床…上,轻轻脱掉外袍,盖好被子。看着呼呼大睡,且又流出许多口水的某人,他摇头莞尔,心中又是酸麻胀痛,又是欢喜无限。

    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斜倚在小赵县令身边翻看,待他踢被子了就盖一盖,魇住了就拍一拍,打鼾了捏捏鼻子,梦呓了揉揉唇珠,倒也乐趣无穷。男子越待下去越是难以抽身,竟连令牌亮了数次都不予理会,若非一只传讯符破窗而入,当真会直接住下。

    男子消失以后,没人替自己盖被子的有姝立刻转醒,先是在身边摸索,然后才迷迷瞪瞪地半坐而起。

    “我不是在洗脚吗?”足过了一刻钟,他才找回记忆,发现洗脚盆还放在屋里,水已经凉了却没倒掉,可见不是小厮过来帮自己把脚洗干净,然后弄到床…上。他们办事很周全,不会干一半留一半。

    “那是谁把我抱上来的?难道是我梦游?”他脑中隐约冒出一个猜测,心里顿时暖乎乎的,更为安然的睡了。

    ………

    灾情缓解过后,不仅仅是丽水一地,全国的受灾地区都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荡。这震荡来自于朝廷、新皇,起因皆与灾银有关。先皇性好奢靡、挥霍无度,以至于国库连年空虚。这次的赈灾款项全是五皇子从藩地运来的私银。以一藩之地供养全国灾区本就是杯水车薪,却没料这些银子十之八…九都没落到灾民头上,反而被各地官员中饱私囊。

    灾民们活不下去自然就会奋起反抗,一月之间,相继有五六个州府发生了大规模的民乱,若非五皇子的军队训练有素,战力强悍,大庸国早就分崩离析了。五皇子刚登上皇位就发生这样的祸乱,他的震怒可想而知,立即派遣心腹去各州审查灾银去向。

    丽水府也在审查之列,而且情况极为严重。上至知府,下至胥吏,都贪墨过赈灾钱粮,连钦差大臣也被腐化,与之同流合污陷害忠良。案情查明之后,王知府被判凌迟,钦差被判斩首,余等从犯或流三千、或徙经年、或免职查办,各得其咎。其他州府亦血流成河、人头纷飞。

    事毕,本还人满为患的县衙、府衙竟都清空大半,新皇立即写下罪己诏,诚告天地;然后连续加开三年恩科,选拔有识之士;又免了百姓五年赋税;并为先皇时期被迫害的许多忠臣、良臣、能臣平…反,命他们重新回朝廷效力。

    连番动作之下,岌岌可危的江山社稷保住了,惶惶不可终日的民心稳定了,除了贪官污吏,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有姝如今已搬到府衙办公,原以为王向才死后,自己或许会升任知府,哪料欧泰临走时竟又给他带来一张圣旨,说是让他回京述职。按理来说地方官员最短三年述职一次,“赵有姝”才到遂昌一年半,且此时正是官衙缺人的时候,怎会把自己调走呢?

    难道说皇上看重我的能力,想把我调到京城去?这位新皇对百姓兼爱无私,对官员赏罚分明,有仁者之风,亦有霸者之威,处事风格越看越像主子。这样想着,有姝立刻接了圣旨,准备入京,转而思及丽水的百姓,又犹豫了。

    欧泰明白他的顾虑,连忙安抚道,“小赵县令你放心,丽水府的继任者乃曾经的河东同知,因坚守本心,为民请命,被上峰栽赃陷害,免官流放,现已平…反,也是一位难得的好官。他必然不会让你的心血付诸流水,更不会让你的百姓蒙冤受屈。你若是还不放心,可以隔段时间回来看看。”

    有姝思忖片刻,终是决定前往京城。他不好对新来的官员指手画脚,只能把自己的治理心得写成小册子,当礼物赠送。一应政务交接完毕,他慢腾腾地走回后院,准备收拾行李出发。

    当初“赵有姝”贪墨的那些金银财宝,现在全被他卖得一干二净,唯余几件衣服几双鞋袜,还有两箱书籍。他在匣子里掏了又掏才摸出几两碎银,竟连上京的盘缠都不够,这才迟钝地意识到金钱的重要性。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没钱我怎么上路?”他坐在椅子上,眼神有些呆滞。

    恰在此时,阎罗王忽然出现,先是在杂乱无章的屋子里转了几圈,然后坐在他身边,一面查看他打了许多补丁的衣服,一面柔声询问,“怎么,没盘缠上京?”

    有姝本想点头,所幸在最后一刻及时打住,这才意识到对方又在试探自己。好狡猾啊,差点就上当了!

74。王者

    有姝的下巴虽然没点下去,但腮侧的肌肉…紧绷了一瞬又立刻放松,如此细微的表情照样没能逃过阎罗王的眼睛。他心里暗笑,面上却不显,在屋内走来走去,四处查看,然后频频摇头。

    “廉洁勤政、爱民如子”本是为官之本,这人的确做得很好,但对待自己却着实有些苛刻了。别的官员告老还乡或上京述职时,仅金银财宝就有十几车,更别提一溜儿如花美眷。然而他却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裹和两个半旧的箱笼,所有行李加起来竟不值二钱银子。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他把雪花银全用在百姓身上,自己临走却连盘缠都凑不齐。

    真不知该赞他才好还是骂他才好,不该拿的银子没拿,该拿的俸禄竟也捐出去,也不想想万一自己要应急的时候当如何?阎罗王长叹一声,似是十分无奈,却也万分疼惜。

    他本想摸…摸小赵县令柔软的发顶,却又及时收回手,见对方假作不知,拿起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翻看,且小身板绷得笔直,从表情到动作都十分僵硬,又忍不住发笑。罢了,他不为自己打算,总有人会念着他。

    这样一想,阎罗王曲指在他空空如也的钱匣上敲了敲,又招手唤来窗台上徘徊的一只花猫,令它将之拱落桌面。砰地一声闷响,匣子摔成两半,隐有金色光芒从裂缝中透出。

    有姝状似埋头看书,眼角余光却一直盯着阎罗王,见此情景,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对方一定是看出了自己的窘境,想办法接济自己。他如此慷慨大方,解人忧难,活着的时候一定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有姝感动万分,对于这份情谊也就安心接受了,忖道:来日攒够银钱便制作一些精巧的祭品,烧给对方当回礼。他捡起钱匣,从盒盖的夹层里翻出几片金叶子,换算成白银的话足有一百两,当真是一笔横财。

    一百两,是不是太多了点?有姝迅速把路上的花费合计出来:抵达京城,顶天也就耗银十五两,另有三十五两用来找地方安置,还有五十两结余。一下给这么多,他不得不怀疑阎罗王又在考验自己的廉洁度,于是便把多出的金叶子刨到一边,买了米面、衣服、布匹、棉被、蔬果等物,分别送往丽水府的几个育婴堂。

    见他如此行…事,阎罗王哭笑不得。多出的五十两本是让他拿去买点好吃的补补身体,他竟转眼就捐出去,真是榆木脑袋。然而他越是木讷耿直,阎罗王就越是欣赏爱重,便也只能随他去了。

    ……

    准备妥当之后,有姝雇了一名车夫送自己上京。他并没大张旗鼓,而是乔装改扮,默默离开,任谁也想不到这辆简陋的牛车内坐着的竟是救活了丽水府数万万百姓的赵青天。

    车辆晃晃悠悠行驶在官道上,两旁是炊烟缭绕的村庄,有耕牛和农夫在田地里劳作,还有小孩在田埂上嬉戏。有姝坐在车辕上,遥望这宁静美好的一切。似想到什么,他将精神力逼于双眼,抬头看去,只见原本怨气重重、鬼影森森的天空,现如今已是黄旗紫盖、风雨皆休,好一番乾坤朗朗的太平景象。

    他手搭凉棚望了许久,然后站起来举了举手臂,像是在触摸飘来荡去的秋风,然后傻乎乎地笑了。本已出现在另一边车辕上的阎罗王立即隐去身形,一瞬不瞬地盯着这抹鲜见的笑容。

    他从不知,当小赵县令真心实意笑起来的时候,竟会这样俊朗明媚。粉面桃腮、双瞳剪水,这些用来形容女子的词语,放在他身上亦毫无违和之处,叫他忍不住看了又看,更舍不得忽然出现,以至于破坏了这静谧而又美好的一幕。

    直过了许久,他才走过去,轻轻抚了抚小赵县令微扬的唇角。

    有姝分明感觉到脸上凉了凉,却以为是秋风所致,倒也没怎么在意。他举着双臂在车辕上站了许久,直等车夫和两旁的行人向自己投来异样的目光才悻悻然入内。这个时代的人没看过泰坦尼克号,真是不解风情啊。

    脑袋刚伸进车厢,他就僵住了,只见阎罗王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双目透出明灭亮光,神情十分莫测。他反射性地摆出从容姿态,在对方身边坐定,然后拿出一本书慢慢翻看,以掩饰紧张的情绪。

    阎罗王也不知打着什么主意,坐了两三刻钟都不见走人,害得他腰酸背痛,腿肚子抽筋。好不容易捱到正午,车夫找了一块临水的空地,让东家下来稍作休整,他这才得到解脱。

    有姝如蒙大赦地跳下车,伸伸胳膊,蹬蹬腿…儿,在河边来回走了两圈,活蹦乱跳的模样看上去不像父母官,倒像出门远游的学子。因他身上只有几十两盘缠,小厮、丫鬟、师爷等杂役均供不起,只得一个人上路,且那车夫还是在租牛车时一块儿雇的,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一路很清净,不用听旁人感恩戴德或谄媚讨好的话。有姝虽然性格开朗很多,但本质还是喜静。他拿出一块干粮,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慢慢啃,阎罗王站在他身边举目远眺,不知所想。

    车夫取出旱烟,点燃了吧嗒吧嗒地抽,神情很是惬意,“小后生,你是上京赶考的秀才?”

    “不,我去京城办事。”“赵有姝”乃神童,十八稚龄就中了状元,有姝接管身体大半年,现在也才二十岁不到,比绝大部分秀才还年轻,难怪车夫误会。

    “去办事啊。你是遂昌本地人?”

    有姝向来不会撒谎,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隐去,“我不是本地人,在遂昌暂居。”

    “那你看看咱们遂昌与外地有什么不同?”听说是外地人,车夫来劲儿了,得意洋洋地开口。

    “似乎没什么不同?”有姝没在大庸国生活过,哪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车夫急了,指着不远处的官道,“这你都看不出来?你瞅瞅咱这路,是不是特别平坦宽阔?告诉你,这次洪涝,南方绝大部分的州府都被冲毁,至如今还堆满泥沙,一片狼藉,百姓要吃的没吃的,要住的没住的,过得可惨。唯独咱们丽水,咱们遂昌,屁事没有。洪水刚过,小赵县令就亲自带领咱们重建家园,把屋子盖好了,堤坝修缮了,道路填平了,良种播下去已经发芽了,哪儿哪儿都是欣欣向荣,生机无限啊!过了咱们遂昌的地界你再去看,那简直是人间炼狱,旁的不提,官道简直是千疮百孔,沟壑难平,与遂昌大为不同!咱们遂昌的百姓就是有福,摊上小赵县令这样的好官,要我说,全大庸国的县令加起来,也比不上咱们小赵县令一根手指头!”

    有姝被车夫夸得面红耳赤,又见阎罗王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听着,还不时瞥自己一眼,越发感到羞耻,只得把脸埋进大饼里悉悉索索地啃。

    车夫是小赵县令的忠实拥趸,把小赵县令的丰功伟绩来来回回说了无数遍,末了才叹息道,“听说皇上很看重咱们小赵县令,已经下旨召他回京。他是好人,理当得到好报,咱们自然希望他越走越远,但真要说实话,咱们舍不得啊!他要是走了,咱们就像少了主心骨一样,整天没着没落的,心里怕得很。”

    见车夫说着说着竟哭起来,有姝连忙把干粮放到一边,宽慰道,“别怕,听说新任丽水府知府也是一位好官。以后的生活还会更好的。”

    “嗐,我知道新任知府是谁,原来在河东府当过同知。”车夫摆手,“他的确是好官,清正廉洁,但他未必有咱们小赵县令的能力。咱们小赵县令那是走一步看百步,他的种种布置你今儿看来觉得莫名其妙,明儿才知道他料事如神。他不但文章写得花团锦簇,还精通算数、土木、天文、地理,断案几乎不用审,一眼就能看出谁是谁非……”

    听闻车夫又开始来回讲述自己判案那些事,有姝脸颊通红,尴尬不已。若是只有他们两个,夸一夸也没什么,但阎罗王还在这里,总觉得不大自在。他窘迫之下掉了半张大饼,顺着岩石咕噜咕噜滚进河里,引来许多鱼儿啃食。他眼珠子一亮,提议到,“河里有鱼,不如咱们抓几条烤来吃吧?”

    车夫许久没吃过荤腥,立刻被吸引过去,“成,秋天的鱼儿正肥…美。我车上没带钓具,就用草藤现编一个网兜吧。”

    有姝生存技能满点,自然也会编织渔网,就扯了草藤与他分工合作,这才算消停下来。唯独阎罗王觉得意犹未尽,默默叹了口气。不知为什么,他很喜欢听旁人追捧小赵县令,尤其喜欢看他被人拥戴时脸颊红…润,眸光璀璨,唇角含笑的模样。任谁也不知道,真正的小赵县令远比他们口中描述的更优秀千万倍。

    不过,他认真做某一件事时,姿态也十分迷人,恰如此刻。阎罗王坐到小赵县令身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在藤蔓中来回穿梭的手指。

    有姝与车夫飞快编完网兜,又在底部扔了些干粮,然后放进水里,等着鱼儿自己往里钻。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打渔的人多了还是怎的,鱼儿非常警醒,只在外面来回转悠,并不上套。

    有姝原本只是随口一说,见鱼儿膘肥体壮,肚子溜圆,看上去十分鲜美,馋虫也就上来了,隔一会儿就去瞅瞅,隔一会儿就去瞅瞅,表情很是急迫。

    “我说小后生,你别总是跑去看啊,会把鱼儿都吓走的。”车夫无奈劝阻。

    有姝只得坐下干等,不时揉揉肚子。阎罗王见他这副馋相,顿时暗笑不已,本打算略施法术把鱼赶进网兜,转念又改了主意。用法力固然省事,但也悄无声息,小赵县令如何能知道是自己帮了他?

    做好人不留名显然不是他的风格,他之所以护送小赵县令上京,图的不正是他的感激,他的喜爱,他的亲近吗?思及此,他挽起裤腿,下到河里撵鱼。

    有姝本还想不明白阎罗王怎么好端端地跳下去了,待他弯腰把鱼儿赶过来才知,他竟是在帮自己张罗午饭,心里霎时满满涨涨,感动不已。因为在他看来,对方是不知道自己能看见他的,也就是说,他默默帮助着自己,却不图回报。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人呢?有姝傻乎乎地暗忖,然后弯了弯大眼睛,表情很是窃喜。

    神明不是用眼睛来观察四周,而是依靠神识。故而有姝自以为背对着阎罗王便可以展露真实情绪,实则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内。见他开怀,阎罗王也就越发卖力,很快把河里最肥…美的鱼一网打尽。

    一刻钟后,待那车夫去拉渔网,里面已经满得塞不下了,而且个顶个的活蹦乱跳,掉落在草丛里时发出清脆响亮的劈啪声,十分喜人。

    “好家伙,便是那些专门靠打渔吃饭的人,也没咱们捞得多!”车夫喜滋滋地感叹。

    “吃不完的放在车里,到了下一个小镇拿去卖,还能赚些回去的路费。”有姝挑出一条大鱼,用匕首麻溜地刮鱼鳞。他不能向真正的功臣道谢,心里十分惭愧。

    一无所知的车夫连忙摆手,“这鱼是咱们两个一块儿抓的,要卖钱也得一块儿分。小赵县令要是知道咱们遂昌人出了远门就爱占便宜,该感到面上无光了。”

    怎么啥事都能扯到我身上去啊?有姝颇感无奈,只得点头。阎罗王亦目中含笑。两人一鬼凑在一块儿烤鱼,气氛十分和乐。

    恰在此时,不远处驶来几辆华丽的马车,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领着一名身材婀娜、长相娇艳的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踉跄走到岸边,准备稍事休整。一群仆从浩浩荡荡跟随,有的铺垫子,有的生火,有的撑伞遮阳,还有的取出食盒一一摆放,看上去派头十足。

    车夫频频侧目,显然对那女子不避男女的行为颇有微词。有姝却视而不见,把自己的鱼吃完了就挑了一条最肥…美的,架在火上慢慢烤制。他厨艺本就超凡,随身还带着各种调料,洒了一点孜然下去,河岸两边全是浓香扑鼻。

    中年男子伸长脖子看了看,又耸着鼻头闻了闻,大声喊道,“哎,你那条鱼烤好了就给本员外送过来,本员外给你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买一条鱼,这无疑是天价,若是个普通人,早颠颠儿地答应了,有姝却摆手拒绝,“不卖!”

    “那你要多少银子?”中年男子以为对方想讹诈,不免露出轻蔑的表情。女子也翻着白眼,嗤笑一声。

    “我之所以在天灾中活下来,得亏阎罗王大恩大德放我一马,这鱼我是准备祭给阎罗王的,你吃不得。想吃你自己烤。”有姝不想惹事,让车夫送了一条活鱼过去。他不能明着感谢那位看不见的朋友,找个借口给他送祭品还不行吗?

    是的,他已经单方面认定阎罗王是自己的朋友了。他从来没交过朋友,生命中除了父母与主子,并没有其他人留下过痕迹。友情是什么滋味,他从不曾体验过,所以有些新鲜,又有些期待。

    中年男子听说是烧给死人的,脸色立刻黑了,摆手道,“滚滚滚,活鱼本员外也不要了!晦气!”

    女子娇嗔,“老爷,咱们走远一点儿吧,怪可怕的。”

    一群仆役连忙上前收拾东西,搬到远处去坐。周围终于清静了,车夫这才举起大拇指,低声道,“小后生,不愧是读书人,脑子就是灵活,三言两语就把那地主老财吓走了!”

    有姝也不辩解,继续认真烤鱼。

    阎罗王心情大悦,极想把小赵县令摁进怀里好好揉搓一番,却不得不暂时按捺。他原本想揭破他有阴阳眼的事实,但现在看来却是不必。这种“你不知道我知道你能看见我”的游戏实在是太新鲜有趣,令他渐渐上瘾,乐此不疲。

    有姝烤好鱼,按照上古的祭奠之法进行参拜,然后投入火中。火焰舔…舐鱼肉,发出吱吱声响,不过半刻钟就已烧成灰烬。

    车夫看得目瞪口呆,呢喃道,“你还真的是献给阎王爷的啊?火也不大啊,怎么眨眼就烧没了呢?难道阎王爷真能收到不成?”

    收没收到,用眼角余光一瞥就知道了。有姝抿着嘴,一派闲适,心里却颇为欢喜。只见高大男子正举着用木棍串好的烤鱼,不知该从哪儿下嘴。他咬了一口鱼腹,慢慢咀嚼吞咽,然后凑过去,低声道,“多谢。”

    浑厚嗓音在有姝耳蜗里打旋,然后往每一个毛孔里钻,令他手脚发软,心尖发颤。不能点头,不能答应,不能翘嘴,不能弯眼!他一再告诫自己才没露出破绽,末了不着痕迹地松口气。

    阎罗王直勾勾地盯着他,哪能发现不了他绯红的耳尖和遍布脖颈的鸡皮疙瘩,还有他比平时更为璀璨濡…湿的眼眸。这幅模样,明显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羞涩,逗弄小赵县令果然妙趣无穷。

    阎罗王边吃边暗笑不已,越发觉得这一趟来对了。

    两拨人休整完毕,因要赶到下一个小镇过夜,便相继出发。地主的马车虽然速度比牛车快,但箱笼多,负担重,反而渐渐落在有姝后面。有姝半靠在车壁上,正翻看一本游记。阎罗王斜倚在他身边,下巴磕在他肩头,一起阅览。

    他可以由实化虚,又由虚化实,故而并没有什么重量,只是让人略感森寒罢了。但有姝已经把他当作密友,很快也就坦然承受,心中还颇感新鲜有趣。他刻意放缓阅读速度,生怕对方看不完,待要翻页时就用指尖撩起下一页,见他往后瞅就翻过去,往前看就再翻回来,然后悄悄挤一挤小酒窝。

    阎罗王哪里是在看书,根本是在看小赵县令。对方自以为做得很隐蔽,实则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在他的神识监控之内。越是与小赵县令相处,他就越是难以自持,几乎每一个瞬间都能拿出来反复回味,暗生欢喜。

    世上怎会有如此有趣的人呢?他时常这样想,然后忍俊不禁。

    当两人自以为彼此不知道,却又暗暗享受时,牛车驶入一片密林,再往前就出了丽水府地界。车夫露出紧张的神色,盖因州府交界之地往往是盗匪横行之所,两边的官府都不想管,推来推去也就养出许多匪窝。

    正当车夫想提醒东家注意安全时,树林里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树上、草堆里、路两旁,忽然冒出许多拿着弓箭、砍刀的彪形大汉,喝道,“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下车下车,打劫来了!”

    后面的土地老财也同样被团团围住,正探出脑袋求饶。

    有姝早已把多余的银两藏在挖空的车轱辘内,包裹里除了几两碎银,几件衣裳,什么都没有。他见阎罗王站在车辕上盯视盗匪,指尖隐现黑光,这才明白他跟了自己一路,原是为了护送自己上京。

    想来也是,虽然新皇开始整顿吏治,但以前那些落草为寇的乡民还未招安,这一路若不雇佣镖师,轻则财失人伤,重则魂断黄泉,若无人护送,定然九死一生。有姝心中感激,眼睛就透出些许水光,看上去颇为可怜。

    匪首上下打量,见他穿得普普通通,身体也干瘪瘦弱,就知他是个穷人,想把他放过去。

    “头儿,还是搜一搜吧。有些地主豪绅为了躲避打劫,也喜欢装穷呢。”一位儒生打扮的土匪凑过去提醒。

    “搜,一块儿搜!”匪首觉得有理,命大家把车上所有东西卸下来检查。

    地主老财那边自然堆满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有姝这头除了一个小包裹,两箱旧书籍,再无他物。而阎罗王已站在他身旁,一只手将他虚抱着,一只手蓄着黑光,以防不测。

    儒生打扮的土匪觉得有姝长相俊秀,气质卓然,不似普通人家出身,所以亲自检查他的行李,却翻出一卷公文,一张路引,一个官印,一件官袍。他定睛一看,顿时脸色大变,“快快快,快把人放了!咱们竟把小赵县令给抓了,这是造得什么孽啊!”

75。王者

    落草为寇的一般是身体强壮的青年男子。他们跑了,父母兄弟、妻子儿女却还留在山下,不能明目张胆地与之联系,只能等到半夜偷偷摸…摸跑回去,送些钱粮。若是官府追查得紧,或许三年五载也见不上面。

    他们之所以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这些见不得天日的活儿,还不是为了自己的亲人能过上好日子?然而他们再如何拼命,也架不住地方官的压榨盘剥,天灾一来,赈灾银子被他们中饱私囊,粮食被他们高价倒卖,百姓只有淹死或饿死这两条路。

    故此,才有了丽水府各县官员被土匪灭了满门的惨案,唯独遂昌无一人来犯。因为土匪也曾经是良民,有亲人、朋友,看见自己的亲人朋友纷纷投奔遂昌,谋得一条活路,他们哪能不高兴,不感激?

    及至后来,遂昌县令掌管丽水府全境赈灾事宜,不过一月功夫就令颠沛流离的百姓有了居所,被淹没的村寨得到重建。他们时常站在山顶眺望家乡,看见下面耕牛缓缓、稻苗青青、炊烟袅袅,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心里莫不百感交集。

    他们很想放下武器,扛起锄头,回到家乡与亲人团聚,却又害怕以往的经历被官府查出来,牵连无辜,只得继续留在山上。然而,他们热爱亲人的心死不了,向往美好生活的祈愿灭不了,对小赵县令的崇敬与爱戴也少不了。

    那儒生打扮的土匪本是秀才,对读书人大有好感,更何况祖籍还是丽水,父母妻儿在小赵县令的帮助下安然存活,被王知府的家奴夺走的几十亩良田也已经归还,只需认真经营几年,好日子便又来了。他对小赵县令十分推崇,常常把他的事迹宣扬给一众兄弟们听,叫他们又是向往又是感慨。

    现在,传说中菩萨下凡一样的人物就在眼前,他们怎能不惊?顿时个个都围了过去,好一番打量。

    第一印象是瘦弱,但容貌气度却穆如清风,雨化万物,不愧为养活一方水土的父母官;第二印象是年幼,看上去竟似个没长大的黄毛小子,不愧为十八岁就高中状元的鬼才;第三印象是简朴,所有行李加起来竟不值几钱银子,传说他捐出全部身家用来安置灾民,看来并非虚言。

    这些盗匪在山中横行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不说富商,来往官员被他们打劫的也不在少数,搜出来的金银财宝能堆成一座小山。但像小赵县令这样两袖清风的官员却还是头一回见。

    “百闻不如一见,百闻不如一见啊!”儒生将官印收好,冲有姝纳头就拜。他万万没料到,这位风一吹就倒的年轻人竟是丽水百姓的头顶青天,心中日月。不必查证,只需看看他本人,再看看他的行李,便会知道坊间那些传言没有一句是假话,没有一句是言过其实的溢美之词。他远比他们想象中的更清正廉洁,大公无私。

    “小赵县令,您这点盘缠哪能走到京城啊?”拜完之后,他将包裹重新整理妥当,忧心忡忡地道。

    “果真是小赵县令!哎呀,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我这就代替兄弟们向您赔罪,请您莫怪!”匪首也认识几个字,看完路引,立刻跪了下去。众人也纷纷扔掉武器磕头,脸上莫不带着感激涕零的神色。他们大多数人祖籍丽水,妻儿老小全有赖于小赵县令才能安然在洪水中存活。毫不夸张地说,随便拉出一个丽水人,那都是小赵县令的忠实拥趸,甘愿为他赴汤蹈火。

    有姝十分窘迫,一面摆手推拒一面往虚抱着自己的阎罗王怀里钻了钻,惹得对方心情大悦。

    匪首起身后连忙解释,“小赵县令,与官府勾结的土匪全被朝廷军队肃清了,咱们这些留下来的曾经是良民,朝廷钦差正准备招安咱们。咱们只抢劫,不杀人,而且只抢富商、官员,不伤害平民。抢来的东西留下一部分自用,其余的全送给山下的贫苦人家。咱们这是劫富济贫呢,您千万不要误会!”

    “是啊是啊!”儒生打扮的土匪立即接口,“若不是您与后边那地主老财走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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