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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歪传-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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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此事一旦泄露并不代表只是将平阳拉下马这么简单,其实最根本的是意味着我、母亲以及堂邑侯府与王太后双方便结成了仇家。王太后即便暂时面上不说,但这梁子一旦结下,将来必定后患无穷。而母亲虽则有太皇太后及窦氏外戚们撑腰,若是直接得罪太后,心中也必是不愿意。
是以,此事即便是告诉母亲,请她给我拿主意,她也必定是让我压着不要出声。而我平日除了跟她说说心里话之外,说的最多的便是刘彻。但是这事能告诉他吗?我十分极其不确定。因为我根本没把握他会不会跟着平阳一块来压制我,我想在他心里是多么需要有个机会来整治外戚,而我还没打算在此时就下台。
我抱着枕头辗转反侧,反侧辗转,真是纠结极了。
到了天亮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却又觉得身上十分地热烫,一时梦见平阳府里血水漫天,一时梦见有美丽的女子穿着红衣被刘彻呵护着走进未央宫,一时又梦见起火的大宅子,我在里头困着出不来,别人也进不去。而后有人在耳边不停喊我“娇娇”,语气甚是焦急。而我只是摸着滚烫的四周墙壁,哭着喊着救命,但根本没有人应我。
等到我从大片沙漠里惊醒过来时外面天色竟然尚且十分幽黑,一方积着冰水的帕子覆在我额上。而我的手被人紧紧握着,连动一动也是不能。我虚弱得连呼吸也甚艰难,汗水隔着衣衫涔涔往外渗出。微偏了偏头,正看见有人单手撑着下巴倚在床栏边,须发未理甚是憔悴,双眼闭着已经沉沉睡去。
我心情甚复杂,多半是梦境的缘故。
有些感情的确是时间堆积起来的,即使我从来都认为这与爱情无关。梦也并非全是假的,照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守在我身边不眠不休的这个叫刘彻的男人终会离我而去,他会有他深爱的人,而我纵然是出宫后过得潇洒,也很难再得一个陪伴了近十年的人来这样陪着我。
梦里我哭得那样伤心,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我轻轻侧过身,将手从他手心抽出。然后披了衣坐起,看着窗外幽黄的灯笼,下了地。
这一病想是病了有些时日,才走了几步我便觉脚步虚浮。微喘着到了廊下,抬目望去,天空十分深远,而万籁俱静。
晚风吹来时我方觉气息顺畅了些,摸了摸额头已不十分烫手。于是挨着栏杆坐下,任地面的冰凉稍微冲散过热的体温。几幅连续而来的梦境尚在我眼前回放,心里触动依然。
长廊尽传来细碎的脚步,是刘春披了衣悄悄走了过来,手里还捧着两碟点心,一碗清粥。
“娘娘,”见了抱着左膝坐在地上的我他就扁嘴哭了,腾地一下跪在地上:“全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不知轻重,害得娘娘病了这么久。是奴才的错,求娘娘狠狠责罚。”他放了盘子后索性哭得更厉害,袖子连连擦着眼泪竟然一发不可收拾。
我倒是想劝劝他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任他哭去,端起那碗粥来浅浅喝了两口。
味道倒是甚可口,不知是不是我饿惨了的缘故。
“我病了多久?”
他抽泣着:“前后都有五天了。”然后又呜咽。
我手指在膝盖上轻敲,回想着本要问他些什么事,忽地廊下一阵扑楞,有只十分欠扁的鸟飞落在我前方五步处。
此鸟左腿搭着右腿,靠在墙上歪着头看了我半晌,拿爪子沾了我的粥在地上划拉:“你还真没用,小小的发热居然就病了这么久!”
我看了它半刻,拿了块点心招手让它过来。等它以不屑的姿态傲然站立在我手掌心时,我终于想起心中要问的话,偏头问刘春:“拿去给张顺的春药,为什么会失效?”刘春愕然,猛滴汗道:“这个奴才也不知道。这几日正为这个事想得头疼呢!也不知哪里出了错,若不是药失了效,咱们就不会被追,娘娘也定不会生病的。”
我点点头,右手抚上鸟颈。“那,你拿药的时候有谁在场?”
他想了想,茫然摇头:“没有谁啊,当时那老太监就是在前殿侧廊底下给我的,除了树林里的鸟,绝对没有人瞧见。”
掌下的鸟身突然一阵哆嗦,而且作势想逃。
但是我早已拎住它的后颈皮,将它高高举起。
我呲牙看它:“这药是你换的,是不是?”
它果然死命摇头,两只眼瞪得有如碗口大。
我咬牙切齿,拎着它后颈用力往空中一摔,顿时只见满天彩羽纷飞,十分烂漫。我指着它跟刘春喝道:“去!抓住它把它全给我拔了!要一根不剩绑在御湖畔的甬道上,然后再去拿几颗赤霞丹给它喂下去!”
空中立时传来无数道呱叫声,刘春看懂了意思,立即奉命前去。
陈阿娇不发威,你会当我是菜青虫。
吼完我两眼发黑靠着栏杆坐下,却觉十分解气。
才缓了缓,又有脚步声渐近,“病还没好又跑出来,再着凉怎么办?”我尚未回头,刘彻两只长臂已将我拦腰抱起。我把他手扒开,依然下了地,“我不进去,我要在这里坐着。”他顿了顿,弯腰抱了我坐下,就在我刚刚坐过的位置,然后说:“怎么醒了也不叫我,我等着喂你吃药的。”
我闷声:“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会吃。”
“你知道你自己会吃。”他捏我的手心,“可我就是想喂你吃。”
我没好气瞥他,他伸手地拂我的散发,我由他摆弄。拂了几下后他把下巴搭在我肩窝,手指缠着我发梢说:“其实春花秋月我都可以陪你看,可气的是你总是认为我不能理解。”我背靠他胸膛望着夜空,半晌后叹了口气没说话。叹完又觉得自己很有些故作深沉,于是又咳了两下以作掩饰。
他把我整个人环进身子里,甚温柔地道:“是不是冷了?”
我摇头,很不习惯与他之间如此旖旎,“你守着我干什么?为什么不去陪韩嫣。”
他微嗤:“韩嫣又不是小孩子,做什么要我陪?”
我斜眼道:“难道说我才是小孩子?”
他咧嘴,把脸埋进我头发里,“不是。”完了又在我头发里轻轻道:“你醒了可真好。”
我心里一暖,扬唇将脸微偏了偏,贴住他的脸。
他也微笑,气息就扫在我耳边。
天边有光亮淡淡升起,两个人什么话也不说就这样坐着居然也十分美好。
直到两腿略显发凉时我想回房洗漱,推他他却不松手。
“曹寿死了。”
040 鸟人
我怔住,曹寿已死当然不是能瞒得住的消息,但是眼下我却又嗅到了另一种异常的气息。
他趁我怔忡时把我脑袋压下,贴着我的脸轻轻道:“你病了的那天早上,平阳府上传来噩耗,曹寿被人杀死。姐姐很伤心,带孝前来请旨要求捉拿此人归案。”
这瞬间我只觉双腿更加冰凉,在他压迫下抬起头来,他坐直了些身子,把我往胸前拉了拉。“姐姐说凶手是名十六七岁的少年书生,是夜曾到过他们府上。曹寿意欲跟那少年行不轨之事,少年不从,便举起案上砚石将他砸死。事后凶手趁乱逃匿,已然不知所踪。平阳姐姐的意思是捉到这名少年之后,她要亲自审理判决他,以为曹寿雪恨。”
我已经不能言语。
不得不承认用书生杀死曹寿的说法来掩饰真相,比起之前婢女们的胡扯来实在要完美得多,客观地来讲平阳也只有这样做才能真正做到令众人缄口。可真正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居然颠倒黑白至斯,前半夜对捡回去的书生爱护备致,后半夜过去后为了杀人灭口,已然恨不能将之千刀万剐,这份心计之深,已远非我所能窥觑。
我想之于她来说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我现在有着难以撼动的身份所以暂时无险,可是假若当天夜里真的只是个无辜少年闯进去碰见了这等倒霉事,到此时岂非已大祸临头?
我心里郁气顿时又涌了上来,紧揪着衣袖蹙眉坐得笔直。
他拉我,低声又道:“太监们说,当天夜里出宫接你时,你正是在平阳府里。是不是?”
我扭头望他,对视半晌后定定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的声音冷硬,绝不是往常玩笑模样。如果他敢问我是不是杀人凶手,那么不消等到天亮我绝对会就这么离去。宫闱之深之险我早有领教,如果连这份最后的信任也已提前失去,我还管它命运前程作甚?长门宫纵然未能使用,我便就此卸甲离去又如何?
然而他望了我片刻撑地站起,随后也将我拉了起来。“我想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希望你不要把我从你世界里隔离出去。也许生生世世在一起只是个梦想,但是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我都希望能保护你的那个人是我,而你最信任的那个人也只是我。”
他说得甚从容,仿佛这番话存在心里已久。而我讷然无语,不自觉就蹙起眉来。
跟他称兄道弟数年,之间的话题从来没有半句提到过永远两个字,更遑论什么生生世世。与他成天在一起不是打便是闹,不是凑在一起吃喝玩乐便是交流美色心得,生生世世这类情深款款的词语落在我们当中,岂不是太狗血太可笑了么。
“胡说什么呢?”我抚额瞥他,语气甚虚弱。“我这个人是不信什么盟约誓言的,况且也没什么事好瞒你。”
说完我转头往殿门走去,脚步已如落叶般虚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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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番病接连又拖了几日,高热直到第三天才完全退去。太医们成天在殿里忙着给我开药调理,丫头们也个个忙得脚不沾地。事实上我根本不觉得感冒伤风一场有多了不起,但她们似乎已经习惯了以这种方式表达忧心,除了按时按刻给我奉药,便是轮流穿梭来往于我跟前为我说笑解闷,因为他们认为我之所以会病得这么重完全是在外受了惊吓所致。
我想她们猜得倒也**不离十,只是有些话终究不好明说。于是闭口默认,药来了吃药饭来了吃饭,很是配合地当起了病人。
韩嫣偶尔过来看我,会投桃报李地学我带束花或者好看的树枝什么的来往花瓶里插一插。虽然还是腼腆地不肯多与我说话,连坐也只是坐在离我一丈远的位置,但我还是很开心,并邀他一同去看被挂在湖畔示众的小雕。
可是我不去还好,一去差点没把我气跌。这厮居然不知以什么办法买通了刘春,身上毛虽不见了,但全是拿剃刀给贴着毛根给刮去的,而春药也的确是吃了,只是鸟笼子旁边却多了几只含情脉脉迟迟不肯离去的母喜鹊。
我叫来刘春,刘春战战兢兢跟我解释前因后果。“钦天监大人说小雕浑身上下全是宝贝,要是拔掉的话只怕会伤及宫里的凤息龙气,所以奴才就只好改拔为剃,放过它了。”
我颤抖着指着树上那四五只眨巴着眼睛的花喜鹊:“那它们呢?也是史固那个老不死的捉来的?”
刘春擦着汗又道:“那倒不是,这都是它们闻着赤霞丹的味道自己跑来的。只是不知道小雕用了什么法子,没半日工夫就哄着她们去太医馆了,奴才好奇跟着去瞧了瞧,才知道居然是去药房里找解药。然后到后来……到后来就这样了。”
刘春冲我摊手,笼子里的鸟也贼溜溜警惕地盯着我,而我则再次无比希望能有人递给我支鸟枪。
韩嫣红着脸道:“神隼乃世间灵禽,怎么可以喂食赤霞丹。”
我咬牙望着树上:“是灵禽么?我怎么觉得它连禽兽都不如。”
韩嫣狐疑地道:“娘娘不觉得这只鸟实在太有灵性了些么?有时行为简直跟人的行为都很相似。”
我无语半刻,慨然道:“你不会真以为它是个鸟人吧?”
他拢着手摇头,稍落后我半步踱在花径上,叹了口气,很是高深莫测道:“世界事,许许多多都是我们参不透的。当我们以为它不是的时候,也许它正是。以为它不会发生的时候,它往往正发生。”见我停步,他冲我扬唇,“每个人身边都有些似是而非、或者似非而是的事情,其结果总会让我们大吃一惊,难道娘娘不这么认为?”
我觉得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偶尔说话时话拐弯抹角未免让人受不了。而且这番话果然让我陷入了沉默,因为我突然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
我叹道:“你说的也对。世上的事总是会让一部分人认为理所当然,而另一部分人难以接受,这大概也是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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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 丢失的玉玦
回到殿里晓风便迎出来:“娘娘,你及笄时太皇太后赐的那枚凤形玉玦去哪儿了?怎么这几日都没见了。”
我心里正想着方才韩嫣所说的话,便心不在焉挥挥手道:“不是在这件衣服就是在那件衣服,仔细找找就有了。”走了两步我又回头:“那日夜里出宫时我还配着的,找找那件侍卫服,兜里一定有的。”
她追过来俏生生两脚一顿,说道:“就是没有才问你嘛!那件衣服你回来那天我就翻查过,里面什么配饰都在,唯独不见了那枚玉玦。后来你又病了这么多天,我就把这事搁下了。刚才想着给您配上来着,才又记起。”
我站在廊下沉吟片刻,忽地回过头来。
那夜出宫时我明明配着这块玉玦,入平阳府前我曾把身上所有配饰尽皆取下,为的就是怕过程中被人瞧出身份。但是在曹寿要杀平阳之时,我扑上去将她拉开,的确是有什么东西从我袖里飞出,还曾发出一声脆响。只是当时情况紧急而且声音混杂,我一时未有在意。这枚玉玦虽并不罕见但也绝非寻常之物,上面的凤尾处尤其有我曾经碰掉的小片缺痕。若是被人捡去……那便十分不妙。
我站在廊下一时无语,晓风催促我:“娘娘,你想起来在哪儿了么?”
我猛咽了两口口水回神,握袖镇定道:“这枚玉以后就不要提了,就说我已经丢了很久,去年开始已经不见。”
晓风张口结舌,而我实在无法提供更多的解释。
曹寿的死当然传到了甘泉宫,太后们以及太主当即有番劝慰以及旨意,自是不在话下。但是汉室公主实在多得很,平阳虽是刘彻的姐姐,却也不见得有多么重要,所以该避暑还避暑,该赏赐还赏赐,并未造成太大影响。而我顶了个皇后的名份,当然也少不了下旨安慰这大姑子一番,但是立旨时那心情却是可想而知。
这天我跟韩嫣同在刘彻殿里玩棋,外面忽然有禀平阳公主请求见驾,我当即看住刘彻,听得他同意并宣见之后立即爬起躲到了帘子后方。
二人同表示莫明其妙,我也来不及多说,只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别透露我在这里。
没多久外头便飘来一阵香风,接着有太监高声呼喊,而后我透过珠帘便见到一身缟素的平阳稳步进了殿内,她脸上薄施脂粉,看上去还真有几分楚楚可怜,弯腰对着刘彻行礼的时候,刘彻就端坐在龙案旁,而我的位置正好就在他背后。
她坐下后我也捧着盘果脯坐下,边吃着边听他们在外头对话。
“平阳侯刚刚出殡,姐姐这几日不在府里歇息着,怎么又进了宫来?”刘彻很是关切地问。
平阳捧着茶碗顿了一下,答道:“侯爷过世,母后也不回来瞧瞧。我便只有往宫中走走,多少寻些慰藉。皇上倒好,反倒问起我怎么进了宫来?”她微侧过头睨他,语气甚是抱怨。刘彻于是掩口咳嗽两声,示意高斯执壶与她添茶。她接杯叹了口气,瞄着他又道:“我听说自太皇太后及母后去了甘泉宫之后,皇上与皇后甚是恩爱,成日里如胶似漆,怎么,今日只得你们二人在此玩棋?”
她边说边瞟着案上茶杯,又睃着朝嫣。我顺眼望去却是大大吓了一跳,因为除了刘彻及韩嫣的杯盘之后,分明还有我的碧玉杯摆在那里。
刘彻显然也有些失措,顿了一下才道:“皇后这两天有些不舒服,先前还在的,忽然又觉头疼,朕便让宫人们送她回去了。”
经过我的多年调教,刘彻撒起谎来也已十分利索。但平阳抬起头来,盯着他看,“哪里不舒服?怎么也不宣太医瞧瞧,这宫里没了长辈,你们自己可要当心着些才是。这会子我既进了宫,不如也瞧瞧去?省得落在人家嘴里显得我失了礼数。”
刘彻一愕,忙道:“姐姐慢动,那个——她应该正歇息,去了也见不着的。”
平阳笑了笑,复又坐下。
她此番一来便围着我打转,这使我立即起了警惕。我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么好兴致,居然跑到宫里跟刘彻唠起家常,心里总有些隐隐不安,却想不透她究竟想做什么。
我正胡思乱想,却见她忽然又道:“不知宫里这几日可曾有丢过什么东西?”
我手里盘子一歪,里头果脯全洒在身上。刘彻笑道:“宫里侍卫们很是得力,不曾有失过什么。况我们成日呆在宫中,何曾有东西可丢?”
平阳也笑,捧着杯十分优雅坐在那里,“没丢便好,我却怕皇后是因丢了东西落下的病根。”我手脚立时发凉,刘彻道:“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放了茶碗,慢悠悠抬头笑道:“倒也没什么意思,前些日子我正巧捡了个东西,瞧着像是宫里所用之物,所以来问一问你。”
我趴在帘下看着刘彻,一颗心几乎跳出喉咙口,刘彻顿了片刻后开口:“不知是什么东西,可否给朕瞧瞧?”
她微笑,当即从袖口里摸出件碧莹莹的物事,“便是这个东西。不过是块凤玦,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既然不是皇后之物,那么我便再回去问问,想来是谁去过我府上,不经意落下了也未可知。”
说完她款款站起,如孔雀般昂首与刘彻笑了笑,而后行了个退礼,走了出去。
直到她走出殿门我才扶着门槛站起,两腿犹如豆腐般发虚。世上的事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我连半点侥幸的可能也无。玉玦果然是落在她的手里,如此看来她已然对我有了怀疑,那么接下来会怎么样——我根本不晓得。
刘彻居然也没有对她的离去作出半点表示,仍自坐在那里若有所思。
我看不出他眼里意思,于是跨出来道:“我的玉玦早就丢了,那个不是我的。”他点点头,招手让我过去,“既然不是你的,为什么要避开?”
我抿嘴瞧着旁边韩嫣,韩嫣咳嗽着退了出去。而后我抬起下巴面向门口,甚大声地:“我只是不喜欢她,跟丢不丢东西无关。”
“你从来没有不喜欢过什么人,就算是董偃你也没这样做过。”他盯着我道。
我转身:“你能不能别老是动不动就扯到董偃?”真烦,上回说起写小说的时候也是突然扯到他身上。
他斜眼望我片刻,闷哼道:“你要是不在乎他,为什么怕我提他?”
我眯眼剜他,甚不忿地冲他呸道:“我还不想提你姐姐呢,难道我也在乎她?”
042 所谓的喜事
平阳来的这一趟真是让我不安了好半天,我虽然很瞧不起自己的胆小,但此时此刻也不由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这个女人简直有如蛇蝎心肠——当然,我这么样说在不知情的人面前,可能过于主观了些,但是,谁让我亲眼看到她杀夫了呢?你想想假如是我杀了刘彻——那我要么是连骨头渣子都拿去祭了他的冤魂,要么就是顺应母亲的心意力劈山河勇直前当了“女王”。
后者显然不太可能。不过也可见这世上王寇之间的距离是多么微小,完全在于老天爷的一念之间。平阳她神不知鬼不觉变成了单身贵族,从此以后可以让家里美男排排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比起母亲还要更自由。而且顺理成章接掌管了平阳侯一族的所有财物和人力资源,因她与曹寿已有个子嗣,按理封国属地是不需回收的,于是乎我想起她进宫时那副笑容来,真真是有如刻着志得意满四个大字。
可惜这番话我只能烂在肚子里,连个可以分享的人都没有。刘彻却跟我闹别扭,虽然我也甚气他吵起架来乱扯一通,但这几天都是我一个人在正殿里吃饭,也很是没意思。风花雪月虽然在,但她们却死也不肯喝酒,放着甚完美的月夜就这么白白浪费。
我举着酒壶靠着花亭对月浅抿,想得多了心里便就一横,即使平阳猜到了当夜的目击证人就是我,那么只要她不再出夭蛾子便算数,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算了,顶多我每到曹寿的祭日便给他多烧些元宝消消他的怨气。若是她不依不饶,那么我也不是吓大的。
“娘娘,娘娘!”
刘春屁颠屁颠跑过来喊我,脸上有着如同我从前学高等数学般不能理解的喜意,“娘娘!有件大喜事,你猜猜是什么?”
我说:“你婆娘找来了?”
他两条眉毛立时苦巴巴皱起:“奴才八岁进的宫,哪里来的婆娘?”
我作沉思状侧了侧头,老实道:“猜不着,是什么?”
他当即一拍大腿,两条眉毛又跳起来:“是小公子要回来了!听说明日到府,你说是不是大喜事?”
“……小公子?”
小公子便是我的弟弟陈桥,自小身子骨不太好,便父亲被送到了别处寄养,三年回来一次,我有幸已见过他两面。
在见到他之前,因听说他身体甚孱弱,我暗地里便自动将他归到了弱受一类,并准备将来定要好好善待于他。但自打见了他之后才方知我错了,我不该小看天底下所有打小就身体有病的人,我要是知道从小身体有病的人都这样那么我听到他回来绝对隐姓埋名逃得远远的。
他头次回来时很是低调,而我当时正捧着竹简坐在花园里扮淑女。猛一抬头时不知什么时候旁边站了个**岁长得甚白嫩的小正太,因家里平素来往人多,有小孩出现并不见怪,于是我邪心顿起,笑眯眯放了简,伸手便去勾他的小下巴:“小弟弟,你从哪里来呀?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念书?”
我力求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和蔼的大姐姐,但是他瞪大眼看着我,目光甚迷朦:“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我心花怒放,咳声道:“小弟弟,你也长得很好看。”
他摇头,甚谦虚说:“我没有姐姐好看。姐姐你能帮我个忙吗?娘给我装零钱的玉罐子打不开了。”
我十分豪爽,问他要来了罐子后看了看,他指着那裂了道口子的壶肚子说:“里面还有好几个钱,姐姐你帮我把它拿到石头上去敲敲就好了。”
于是我真的敲了,价值数百金的玉罐子,平常人家吃住用得花上好几年,可我真就有这么脑残,坚定不移地敲了。
正好敲开成两半时身后突然响起母亲的声音:“阿娇你在干什么?!又在抢弟弟的东西?”我顿时拿着那已成两半的罐子目瞪口呆,母亲一阵风似的地把它们夺了回去,而那看上去天真无邪的小正太真扁着嘴泪光晶莹,甚凄惋地摇她的手臂:“娘,姐姐想要我的罐子,我不给她她就要砸我的罐子!”
我无语凝噎,嘴巴张得足可飞进去整只麻雀。
面前这妖孽不但下套给我,而且居然是我的弟弟,这真叫我接受不能。
毫无疑问,是夜母亲便责罚我抄了十遍女戒,而就在我困得额头几乎点地的时候,我那弟弟如同老学究般背着手进来,甚郑重地拍着我肩膀说了句:“子曰,色字头上一把刀也!”
我:“……”
有了这次阴沟里翻船的教训,到后来我便小心了许多。
但是有句话叫做人算不如天算,如今想想,的确很是有道理。等他第二次回来时,不但我被糗,就连那时已经身为太子的刘彻也被糗得入木三分万般**。不过当中过程就不消说了,总而言之因那次是在河边的教坊里听新来的歌姬唱歌,后来整间教坊都被他偷偷买下来拆掉然后才封锁了内情。而街上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暗中风传新立的太子不但长相俊秀,原来还十分风流好色之类的传言,八卦风头一时无俩。
此时正沉浸在小资情调里的我突然听到他要回来,顿时脑袋有些不太利索,连那句讶问都显得有些咬牙切齿。
“他回来干什么?”说这话我都觉得自己愧当人家的姐姐,但是,谁让那个人是陈桥。
刘春拍掌:“当然是回来看望太主和侯爷呀!刚才侯府里已经来人禀过了,小公子已经到了洛阳,应是明日午间到府,侯爷请娘娘明日回家去聚聚。过几日小公子还得上甘泉宫去给太主和太皇太后请安呢!”
我扶着额头叹气,只感日子即将变得灰暗无比。
但我突然想起这件事很不应该由我一个人去应对,于是我想了想,唤住转身要走的刘春:“你去告诉皇上,就说,侯爷请我们俩明日回府吃饭,要他好好安排安排。别的就不用多说了。”
刘春微愣,而后恍然点头,屁颠颠离去。
043 姐夫
第二天早上,故意消失了几天的刘彻穿戴得跟去相亲似的来正殿找我。我还在磨磨蹭蹭地对镜梳妆,他站在我旁边咳声说:“那个,姑父突然叫我们回府吃饭,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婚后关于他怎么称呼我父母亲这个问题,我们很是苦恼了一阵。这个时侯虽有但还没有普及国丈这个说法,而且叫起未免太客套;可是若按民间叫法他就该随着我叫爹娘,或者叫声岳丈及岳母,皇宫里又没这个先例,因为皇帝是天子,是天之子,哪怕岳父母也是不能乱叫的。父亲听了之后断然摆手道:“还是随从前叫姑母姑丈便罢,显得亲近。”于是他便姑父姑父地一直叫到现在。
我看着晓花往我头上插簪子,说道:“我也不知道什么事。要不,你就别去了吧?反正这几天你也忙得很,好些天都不见人影,耽误了正事可不太好。”
他当即坐在我旁边,板着脸道,“那怎么行?是岳丈大人有请,我怎么能不去?再说,我已经忙得差不多了。”他瞟着我,继续板着脸。我很欢快,等晓花收拾妥当,扬扬眉起身。
我们同乘龙辇回了娘家,在辇上我估摸着陈桥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到府了,但我们进的是大门他进的是角门,应该碰不上。
果然一路畅通,刘彻左看右看心情很是不错。
父亲早在门口等候我们,因有刘彻在因而礼数周全。
我不及跟他说什么,拖着刘彻走进门,还没等到下廊,打旁边突然冲出个十四五岁半大小子,只见他头戴公子冠,身穿士子服,腰佩青龙剑,足登皂漆鞋,好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狼(郎)!此狼见着我们便即弯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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