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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罪心理-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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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一沙

    一沙一世界。

    ***

    春水街,是宏景市西南的一条老街。

    与这座城市里许多繁忙街道没有什么不同,这里的商店从长街一头铺向另外一头。夕阳切割着天空,街上像敷了层金色薄膜,空气里仿佛有鸡蛋糕蓬松的香气。

    路边的水产店里,一条鲫鱼在塑料盆里打了个挺,刚想游开,却还是被掐住肚皮,捞了起来。

    新烫卷发的妇人站在店门口,麻利地抖动嘴皮,和店主讨价还价,她从皮夹里掏出张破旧的十元纸币,为恰好抹去的零头而得意洋洋,还不忘欣赏下刚涂好的红指甲。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一辆汽车驶入水产店前的停车位里,车载收音机里,女播音员停顿了一下,收敛住轻柔的嗓音,“超强台风云娜将于12号夜间正面袭击我市,气象局提醒,今天夜间开始,请市民朋友们尽量减少外出。”

    像是为了印证什么,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春水街18号里,水果店主抬起头,看了看灰蒙蒙的遮阳棚,像是感受到空气中湿润的雨意又或是别的什么愿因,他忽然搬起特意捡出的半框烂苹果,然后尽数倒在最昂贵的蛇果里,有几枚水果不小心跌落了,他又赶忙转身去追。

    腐烂的水果顺着路面越滚越远,一只肥厚的脚掌,毫不犹豫地踩了上去。

    咔嚓一声脆响。

    “噢呦,几只烂苹果还要当宝贝。”卷发妇人王春花拎着条鲫鱼正好路过,见水果摊主一副抢宝贝的样子,抬起脚,踢开脚底的烂苹果,“我差点滑一跤。”

    摊主没有说话,只是将埋头捡起的苹果,全部抱回店里。

    “烂苹果还要和蛇果放在一起卖,你脑子是坏掉了啊!”王春花见状,跑到水果摊前,戳着一只苹果吊起了嗓子。她又白又粗的手指贴附在果皮上,好像一条正在蠕动的毛虫。

    摊主憋红了脸,什么说也说不出,王春花清了清嗓,刚要再嘲讽两句,刹那间,起风了。

    那风很轻,仿佛少女发丝,那风很软,好像母球的嘴唇。

    王春花站在遮阳棚下,温柔的风吹过她的碎发,拂过她的手臂,落在她的手指上,然后,她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手边掉了下去。

    她下意识低头找寻,地上多出了一截手指,剧痛是随后才传来的,她的右手食指被连根砍下,手上出现一个巨大而丑陋的豁口,她想放声大喊,却被一把掐住喉咙。

    狭长的刀刃抵在她的脸边,水果摊主那双眼睛红得吓人,她吓得拼命厮打,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却躲不过摊主用尽全身力气的一刀,她的眉头到唇角的皮肤瞬间崩裂,血污吞没她所有视线,她的耳边,只剩下丧失人性的喘气声。

    求生*激发了人类最大的潜能,王春花用力挣开束缚,连滚带爬逃到隔壁店里。

    店里坐着个老人,透着一股诡异的安详。她弓起上身,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爬进门槛,就在她要碰到老人裤腿的刹那,她再次被一脚踹倒……

    剧痛并没有如期而至,她回头一看,几个男人正用力压制住发疯砍人的水果摊主,围观群众脸上挂着惊恐不安的表情,细碎的言语蔓延开来,大多是“怎么会这样”“平时人挺好的啊”“看不出有神经病啊”之类的话语。

    王春花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几乎说不出话来。她的脸上手上都是温热的鲜血,她用手肘撑住地面,努力想要站起,只是还没等站稳,她的膝盖猛地抽疼,她又一个踉跄,正撞在圈椅里的老人身上。

    砰地一声,老人毫无预兆倒下了。

    王春花吓了一大跳,她坐在地上后移了两步,伸手抹了抹眼前的血污。老人依旧维持倒下的姿势,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身上是一套干净的藏青色旧制服,仿佛一尊诡异而安详的雕塑。

    王春花屏住呼吸,再次向前凑去,她小心翼翼地,用缺了食指的手推了推老人,老人顺势翻倒,摊平在地,一把白沙正顺着老人裤袋缝隙淌下,好像有千百只细小的白色蚜虫蜂拥而出。

    夕阳顺着窗棱,切割着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使脸上的死气更加诡异。阴影把上半边脸涂成了墨色,夕阳又让下半边脸变得柔和,老人的嘴角上,似乎还挂着抹微笑。

    春水街静得诡异,唯有车载收音机里,女播音员的声音还在徐徐传出:“警方最近表示,请各位市民注意出行安全,提高警惕……”充满磁性的嗓音,在整条街区上空回旋。

    当所有人目光都附着在老人身上时,没人注意到,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压低了帽檐,逆着人流,走出了这条刚发生命案的长街。

第2章 白沙

    宏景是座老城

    这里有不长不短的街道,不深不浅的河流,以及不大不小的学校。

    实验小学坐落在宏景市西北角的小山,茂密的树林包围着大半所学校,林辰在这里,做一名普通宿管。

    宿管几乎是这个城市里最轻松的工作之一,你只需要在晚上确认孩子们是否都在,时不时抽查宿舍,防止孩子们藏匿危险物品,便好像再没有别的什么事可做,当然,七八岁的小学生,所能持有的危险品,也最多是弹弓、削笔刀一类,所以宿管每日的工作,都闲得好像一盆清水。

    因此,当林辰接到电话,要求他带上钱,去颜家巷六号赎人时,他只犹豫了片刻否应该报警,就拿上钱包,坐公共汽车出门。

    绑匪挑选的日子很好,树很绿花很红,连沧水桥下的河水,都明亮得仿佛刚擦干净的玻璃。

    像是被定位着行踪,林辰刚走过桥,手机铃声便再次响起,绑匪的声音沙哑而镇静:“林先生,请左转,我在第六扇门内等您。”

    未等林辰开始思考关于六扇门的冷笑话,他就已经到了指定位置。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他抬头,看见门框里站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

    男人撑着门框,左手夹了支烟,他睡眼惺忪,眼睛依稀带着点湖水绿,他眼窝很深,虽然他大部分面孔都被胡须覆盖,但依旧可以辨别出刀削似轮廓和白得有些过分的皮肤。

    林辰被对方肆无忌惮从头到脚扫了很多遍,依然好脾气地开口:“我来接您屋里的小鬼回去,谢谢您收留他。

    他说完,只见男人缓缓将手抬起,把大拇指食指中指贴在一起,竟然还轻轻搓了搓。

    这是明显的讨钱动作,但在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做来,虽然无赖到了极点,但也英俊到了极点。

    林辰把手伸进工装裤的口袋里,掏出张缺了个角的暗紫色纸币:“正好五块钱。”

    男人接过钱,再次揣进裤兜,半点不害臊,他抬手吸了口烟,然后朝旁边挪了挪,手却依旧撑在门框上。

    林辰微微躬身致谢,从男人手臂下,挤进了内,径自向里面走去。

    在靠河一侧的木板床上,他看到一个撅起的小屁股。

    “逃学不是件好事。”林辰在床边坐下,伸手捞过装鸵鸟的小胖子,把人放在床上摆正然后弯下腰,拿起地上的鞋子,套在小胖子脚上。

    “是男人的话,偶尔犯点错误都可以理解。”他边耐心地系着鞋带,边说:“但问题是,首先我不喜欢出门,其次我真的很穷……”他顿了顿,抬头看了眼刚走进屋的男人,继续说:“所以,比起打电话给我,偷偷溜走是更恰当的处理方式。”

    他声音很轻,小胖子望着门口胡子拉碴的男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林辰看了眼小胖子,又看了眼似笑非笑的男人,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他牵着小胖子的手,转身就想走。

    擦身而过的刹那,他感到手腕一凉,一副银色镣铐,正正好好套在他的手腕上。

    林辰看着小胖子,很无奈地说:“不过,如果你惹了警察,就不要溜了,撒娇卖萌抱大腿会更恰当。”

    一旁胡子拉碴的警察先生听到这句话,慢条斯理地开口:“林先生真是个妙人,一起去喝杯茶怎样?”

    “我并不很适合去警局。”林辰认真想了想,然后这样回答。

    男人抽了口烟,笑了起来。

    ———

    如果能靠撒娇卖萌解决问题,就千万不要闹到警局,因为这里的的审讯室,总是很阴森很压抑。

    窗上会拦着铁条,正对你的墙上,会贴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几个大字,你会面对正气凛然的警察,同时,你还有可能被人偷偷围观。

    张小笼站在单向玻璃外,监控审讯室里那名嫌犯的一举一动。她时不时低头,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力争给新领导留下好印象。或许是因为她太认真,直到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传来,她才意识到身边不知何时来了两个人。

    “怎么样了?”

    望着新队长的侧脸,张小笼的脸很没出息的红了,但作为受过严格训练的警校学生,她迅速调整了心态,汇报道:“他已经坐了一个小时十三分钟,就那么看着照片!”张小笼赶忙看了下表,又唰唰翻了两页笔记,“按您的要求,没人跟他说话,就半小时前有人进去送过水,但他没喝。哦,他看得最多的照片是第三张,真的很奇怪,队长,这人一定有问题!”

    小姑娘按了两下圆珠笔,看着审讯室,有些激动地说道。

    审讯室里,坐着个穿白衬衣的青年。

    青年发色很黑,眼瞳更是黑得深不见底,他有些瘦,身材也并不高大,但或许是那平静的面容又或许是那认真的眼神,让他显得郑重而安稳,仿佛山间的松又或是湖边的竹,风一吹,便有干净至极的气息。

    而在他面前的木桌上,摆着三张照片。

    第一张照片上,是位面色安详的老人,老人躺在床上,穿宝蓝色寿衣,看上去好像只是陷

第3章 游戏

    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人,被质问,总会不高兴。

    可付郝很谦虚甚至有些羞愧,他双手合十、眼巴巴看着林辰,就差过去抱大腿。

    不得不说,这招非常管用。

    原本不苟言笑的青年,竟低下头,很不好意思地拿起桌上的证物袋,认真回答:“这些白色石英砂,应该来自沙盘。心理治疗中有一类疗法,名叫沙盘游戏,大致就是利用这样的白沙和许多摆件,探索和整合人类心灵。”他仿佛在思考什么,说得很慢,很仔细,“如果在没有淘宝之前,一整套沙盘疗法的器材售价在两万元以上,生产厂家和经销商都屈指可数,但现在,你要追查白沙的来源会非常困难。”

    青年说话声音有些清淡,但无论是那平和的眉眼还是端正的姿态,都令一旁满脸胡子的警官目瞪口呆。

    该怎么说呢,在绝对的专业面前,一切妄加猜测都显得太过小人之心了。

    刑从连很难得地,有些羞愧。

    只是,他的羞愧维持了短短数秒,便被青年接下来的话所打破。

    “你放我走,保证以后不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告诉你这些沙从哪来。”

    “好啊。”刑警半点没犹豫,很爽快地回答,说完,他单手撑着下巴,饶有兴味看着乖乖坐在审讯椅上的青年。

    这下,换林辰诧异了,他认真盯着刑警深绿色的双眼,似乎能够从里面看到真挚和诚信,他于是说:“小胖子手里的沙,是从我房里偷出来的,但其余尸体旁边的白沙,我确实不知情。”

    刑从连点点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林辰没有再说话,他看了眼自己的师弟,站起身来,想要离开。

    刑从连靠上椅背,双手抱臂,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青年略显瘦削的背影,并没有其他动作,看上去,好像真的要遵守承诺。

    就在这时,轻微的震动声同时从他和付郝身上传出。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接起电话。

    “林先生。”刑从连按住话筒,忽然叫住林辰,“我们等会去中心公园,正好可以顺路送您回家,您稍等一会儿。”他说得顺其自然,毫无破绽,令人无法拒绝。

    如果知道所谓的顺路,是先去凶案现场的话,林辰一定不会坐上刑从连那辆吉普车。

    案发地在中心公园,死者是30岁左右的年轻男性,在公园里锻炼,从吊环上摔下来,死因可能是颅底骨折。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光线稀薄,公园里的香樟树轻轻随风摇曳,夜色中,警方拉起的黄色警戒线格外清晰。警戒线外围了很多人,以至于完全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刑从连踩了脚刹车,把车停人群外,他脱掉警服、拉上手刹、放下车窗,未等车里的人反应过来,他就敏捷地下车锁门。

    “林先生,就麻烦您再等会。”他说着,朝车里坐着的人飞了个吻,潇洒跑远。

    林辰坐在吉普车里,夜风横贯车窗而过,付郝完全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胆战心惊地说:“师兄,你别生气,刑队长大概就是想送你回家而已。他人不坏,就是因为有四分之一俄罗斯血统和四分之一意大利血统,所以为人比较奔放……”

    “这两个血统混起来,基本出不了正常人。”林辰凝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这样说。

    刑从连当然听不到林辰对他的评价。

    作为血统复杂的人类,他完全是能屈能伸的典范,他抓了抓头发,点了根烟,混进围观人群,然后站在一个穿广场舞裙的大妈身边。

    “阿姨,这怎么回事啊,这么多警察。”刑警

第4章 行为

    虽然林辰明显表现出拒绝与刑从连交往的态度,却架不住混有战斗种族和嘴甜满点种族血液的刑警队长的强势与热情。

    具体来说,是在刑从连再次上车后,林辰就拉开车门,表示要自己坐公交回家。

    但刑从连反应更快,他先是咔哒一声锁上车门,然后满脸惶恐地说:“这么晚了,让林先生一个人回家,我的母亲一定会责怪我。”

    他说着,却把车开向与学校相反方向。

    等再次停车,三人已到了大排档外。

    “今天冒昧请您到警局协助调查,我内心万分愧疚,请千万答应让我请您吃顿便饭。”刑从连扭头,态度诚恳而真挚。

    付郝用了拍着椅背:“请我师兄吃大排档,老刑你太不要脸了!”

    上回是请喝茶,这回是请吃饭,但幸好不是牢饭。

    虽然台风将至,但宏景的夜市依旧开得很好。

    霓虹灯下,烟雾都被着上了迷离的光色。

    刑从连翘着二郎腿,在大排档里剥小龙虾。

    四周是杯盏交错的热闹声响,大排档老板在油锅里撒了一大把辣椒,呛人的白烟飘得到处都是。

    付郝环顾四周,被呛得连连咳嗽:“好歹是有身份的人,你能有点品位吗?”

    “还有案子没破,这个月的奖金都没了,必须提前省点。”刑从连端起啤酒杯,和付教授轻轻碰了下,余光却一直在看林辰。

    林辰完全没有想象中那般挑剔。

    他很认真夹着花生,剥龙虾的动作也毫不含糊,甚至还端起一次性塑料杯,喝了口啤酒。

    街灯昏黄,林辰眼神清澈明亮,嘴唇因为麻辣小龙虾变得有些红润。

    “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刑从连举起杯,与林辰轻轻一碰。

    “我不知道。”林辰喝了口酒,却回答得很干脆。

    “医院的事情无所谓,就算是有些神经病把死人摆个pose,这种案子随便扔给哪个部门都可以。可如果再加上菜场的尸体和刚才摔死的市民,这些事情加起来,可就不那么简单了吧?”

    刑从连眼巴巴看着林辰,他眼睛本来就好看,睫毛长度又有天生种族优势,甚至连仰头角度,都与方才付郝对林辰卖萌时一般无二。

    付郝几乎在一旁看呆了,他也是没想到,刑从连居然连样照抄,不要脸的程度远超想象。

    林辰也很无语。

    但刑从连远不止如此,见没有回应,他依旧锲而不舍:“那你能给我讲讲,怎样的人,会喜欢玩弄尸体?”

    “心理变态。”

    “当然是变态,不变态还能搞这?”刑从连敲了敲桌。

    “所谓心理变态,是指人的行为偏离社会认可的准则,你必须追溯行为背后的产生机制。”大概是倍轻微的酒气侵袭了神经,林辰鬼使神差给刑从连解释起来:“造成这样行为的原因,大概有三种。第一种是仪式,它代表了某种诉求。第二种是幻觉,出自于大脑错乱的神经元活动。”林辰顿了顿,好像在考虑第三种可能性,“第三种,也是最难以捉摸的一种,这是犯罪行为本身的一个环节。”

    “犯罪行为本身的环节,什么意思?”

    林辰清冷的目光投向远处,厨师在锅里倒下细密的配菜,“或许是土豆丝,或许是青椒,谁知道这盘菜,到底是什么呢?”

    林辰的话十分隐晦,刑从连却像得到了点拨,他拎起外套就说:“走,去医院看看。”

    付郝反应更快,刑从连跑出没两步,他就冲上去勾住刑从连的脖子,大喊:“又想逃单是不是!”

    “付老师付老师,我真没钱啊!”

    “老子明明在你钱包里看到过运通黑卡,你这个死土豪!”

    “那是马克笔涂黑的道具啊!”刑从连很无辜地说。

    两人打打闹闹,等再回过头,桌边却没有林辰的身影。

    付郝要去找人,刑从连却一把按住他:“老付,你老实告诉我,那到底是谁?”

    ———

    路灯下,年轻宿管衣衫单薄。

    树影幢幢,或许是台风将至;天气变化极快,空气中有湿润的水意,雨也似乎要淅淅沥沥下起。

    林辰和门卫打过招呼,移门喀拉喀拉挪开,他的手机声也随之响起。

    屏幕上是个陌生号码,林辰看了眼来电地址,接电话的动作有些许迟疑。

    电话接通前三秒,两边都有数秒沉默。

    “陈先生,您好。”林辰靠在门卫室后墙上,单手提着电

第5章 三问

    暴雨如期而至。

    天并不非常暗,然而雨很大。噼里啪啦的雨点落在树木和叶片上,发出巨大的,仿佛野兽呼嚎般的声响。

    林辰管理着学校一、二年级所有的寄宿学生,寄宿的小学生本就不多,并且大部分孩子都被担忧的父母们提前接走,所以留下来的孩子不到十人,他们与高年级的同学一起,被统一安置在集体宿舍里。

    一整晚,林辰就在忙这些事情。

    他清点好人数,帮孩子们整理好书包及换洗衣物,甚至连每人惯用的玩偶都记得拿好。

    宏景的孩子,也不是第一次遭遇台风,因此没人显得过分恐慌担忧。

    大大小小的孩子聚集在两间大宿舍里,或许是宿舍一角摆放着满满的零食和饮用水,以至于窗外不见五指的黑夜和黑夜里怒号的风声,都显得不那么可怕了。

    将近天亮时,孩子们都才再次安睡,林辰与值班的宿管打过招呼,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风越来越大,雨却好像暂时停了。

    屋外,芭蕉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硕大的绿色叶片哗啦啦抖动,在墙壁上投下凌乱的阴影。

    林辰打开灯,白色的光瞬间照亮这片狭小空间。

    房内陈设简单,显得有些清贫,甚至是清贫得过了头。

    这里除了书桌和床,便再没有其他任何家具。

    书桌前的窗不知何时打开了,书面被雨水打得湿透,变成汪洋一片。

    然而,就在那片汪洋里,似乎飘着一艘粉色的小船。

    那是一封信,粉色的,被折成了爱心形状,它是那样可爱,与简陋的房间和简朴的木桌,是那般格格不入。

    林辰快走几步,从水里捞起那封信。

    信封被雨水浸得湿漉漉的,林辰看了眼信封上自己的名字,习惯性想要放下,忽然,他的指尖摸到信封里有团*的东西。

    那东西很硬,又似乎很绵软……

    林辰飞快拆开信,映入眼帘的,是一团粘附在信纸上的沙。

    那团沙是白色的,被雨水浸泡后,丑陋地凝固在一起。

    林辰轻轻地,掸开信纸上的白沙,底下模糊的字迹露了出来。

    望着那些模糊的字体,林辰突然感到,有一股凉气顺着他脊柱,缓缓弥漫到头顶。

    “亲爱的,我终于能平静地面对死亡了/我不再犹疑、胆怯和恐惧/死神双臂温柔,眼神迷人,他那乌黑瞳仁绽放出湿润的花朵,我终于嗅到了它的芬芳/我看到他的指尖伸出无数根系,一头扎进人世间,你可不可以摸到?”

    信的边缘早已模糊,黑字柔软化开,好像丝丝雾气卷缠在整张信纸上。

    所有的感觉,都是那么熟悉。

    ———

    暴雨倾盆而落。

    雨丝很细很密,然而也很急切,被狂躁的风一吹,伞柄便东摇西晃,甚至连人,也无法站稳。

    刑从连坐在靠窗的位置,手边的现场勘查报告已翻了数遍,他合上文件,桌上的茶水已冷。

    他能读懂这份报告上的每一个字,却无法读懂报告背后的东西。

    医院穿戴整齐的男尸、水果店伤人案、死去的老人、公园断裂的吊环……

    这一切,似乎毫无关联,却又因为沙子,紧密又牵强附会地联系再一起。

    他不可遏制地想起那位安静的宿管,想起对方平和的双眼和极度镇定的言辞,他非常想站起来、冲入雨幕、跑到对方面前,问一句:“你到底知道什么?”

    他这样想着,随即便站了起来。他拿起钥匙,提上外套,站在了警局门口。

    风雨中,四野茫茫,有人自远方而来。

    那人撑着把黑伞,伞骨一边有些塌陷,仿佛摇摇欲坠。

    然而那握伞的手很稳,走路的脚步很稳,甚至连落在伞面上的雨水,都发出沉稳的声响。

    望着雨中的人,刑从连忽然想抽一支烟。

    林辰踏上台阶,收起伞,抖了抖身上的雨水。

    他浑身湿透,整个人像从水里捞起。

    看着面前的刑警队长,他似乎毫不意外。

    没有寒暄或是闲聊,他微微抬头,望着刑警队长清澈的绿色眼眸。

    “你想破案吗?”他问。

    “想。”几乎是毫无迟疑而不问缘由地,刑警队长很干脆地回答。

    “

第6章 感受

    信任,本就是个很古怪的词。

    初次相识,并未深交,说起信任,便有些可笑了。

    但林辰说,如果你信任我。

    刑从连想,我当然信任你。

    要求是如此简单,回应也更加直率,甚至无需缘由。

    刑从连安排手下在全城布控,搜寻于燕青。

    但于燕青一未犯案,二未被报告失踪,所谓的布控也只是监视她的身份证和各种市民卡、□□信息,通知她暂住地和公司附近的民警注意,一有情况便向上级汇报,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但这,确实也是刑从连能做到极致。

    刑从连撂下电话,回望林辰。

    林辰微微垂首,双手捧着姜茶,小口小口缀饮,仿佛感受到刑从连的目光,他抬起头,说:“带我去医院看看。”

    宏景市第三人民医院,是一切故事的开端。

    如果想要完整这个故事,那么必须回到这里。

    因为台风的关系,医院里没有什么人,狂风一下下撞击着大门,送入一张又一张担架。

    四周是冰冷的白墙和比白色更暗些的烟灰色地砖,因台风意外受伤的病人被安排在急诊大厅内外,那些低沉的哀嚎在空间里回荡,极度痛苦烦躁又极度冰凉可怖。

    林辰照例放下伞,掸了掸肩上的雨。

    医务人员在病患间忙碌,所以接待林辰与刑从连的,是医院保安科科长。

    保安科长体型巨大,走在前面引路。

    将近楼梯拐角时,林辰没由来感到一阵寒意。

    在他身后的电梯门突然打开,电梯内的光亮得刺眼,穿白大褂的医生第一个冲出电梯,他的手努力按压着呼吸面罩,两个护士推着仪器,紧随其后。

    病床被飞快推向手术室,大门打开又自动合上。

    许多人围在手术室门口,焦急地脚步低沉的谈话,是那样不安而迷惘。

    不多时,心脏起搏警报器的尖锐声响,穿透手术室大门,令所有人都为之一窒,死神的呼唤几乎要刺破人耳膜。

    有人开始哭泣,有人安静坐着。

    唯独有一人,施施然地离开了纷乱的人群,他若无其事地四处看了看,然后找了排座椅,继续躺下睡觉。

    在上楼梯前一刻,林辰的目光,便停留在那张排长椅上。

    “那是医院的护工。”像是看出了林辰的疑虑,刑从连解释道。

    “很奇怪。”

    “奇怪什么?”

    “有人即将离去,他却没有任何悲伤情绪。”像是遇到了极困扰的问题,林辰这样说。

    “看多了,当然就麻木了。”一旁陪同的保安科长回头看了眼那护工,不以为意道。

    “看得多了?”

    “那是当然,我们医院和劳务公司签约,清洁工、护工一类都是长期工,他们在医院时间比有些医生还长……”

    林辰忽然停下脚步,他与刑从连心有灵犀般地互看一眼,刑警队长敏锐地问道:“和你们医院签约的劳务公司,是哪家?”

    “‘好家’啊,市里最大劳务公司就他们家了。”

    林辰收回视线,刑从连果断打起电话,向手下吩咐:“把于燕青的照片同曾出入三院太平间的嫌疑人作比对。”

    他电话打得极快,挂断后,他便和保安科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然而,大医院的科长,又怎会对一个女孩有太多印象,他并没有得到什么同于燕青有关的信息。

    刑从连下意识搜寻林辰,发现林辰在他身后,走得很慢,并且,林辰真的只是很认真在走路,甚至没有东张西望,窥探四周。

    “想什么呢?”受不了沉默的刑警队长终于开口,“想于燕青是不是那个在医院摆弄尸体的人?”

    “不。”林辰摇了摇头,“在想,为什么是这里?”

    “选这里,肯定是因为这个地方很特别。”刑从连答。

    林辰点头,问:“那么,特别在哪里呢?”

    “我不知道啊,可能是这里的某个人、曾经发生的某件事、甚至他就是看上这里了,这个答案太宽泛了……”刑从连越说越觉得难以理解。

    “也并没有那么宽。”

    林辰停下了脚步。

    在他们面前,是扇普通白色木门,门牌上,写着“太平间”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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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回忆

    暴雨还在下,乌云浓重,白天与黑夜的界限,不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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