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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池霜-第1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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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陈池微垂眸,脸上有点尴尬,“我……唉,我要是不出差,我家里人要过来,这天太热了,冷一点更好。”
“这样啊,陈伯伯陈伯妈一定是想你了。”陆晴拖着腔俏皮打趣,又关切道,“陈伯伯陈伯妈最近好吗?春节的时候,我看到他们,哇,他们好年轻啊。”
陈池不由轻笑:“我妈一定很高兴听到别人这么说,他们挺好的。”
陆晴抿着酒窝儿,一路都很欢欣,和陈池走了几步,便又接着话题道:“我妈今年退了,也想来看看我,把我吓得呀,赶紧找各种理由。这天儿确实太热了,去哪儿都害怕。”她谈兴浓,叽里呱啦说,“自己爸妈还好,要是亲戚找上门就烦心了,明明自己忙着上班确实没空,但就是不能坦白说我招待不了你们,很郁闷的呢。”
许满庭和宣春花一人拿着矿泉水,一人撑着暗紫色的太阳伞,汗水淌淌下。
“是这里吧?”宣春花是个怕热的人,一热就不耐心,口中直埋怨,“你把名片放口袋里干嘛?拿在手里不好吗,再对对路牌。”
名片是陈池的。当初他做女婿时,办事很周到,留了一张名片在老丈人家,倒不是显摆在公司里做管理层,而是给老丈人多留一个联系方式,有紧急事情时,万一手机打不通,可以打他办公室座机。
宣春花翻出了这张名片,按地址要寻到陈池公司。
她等不了,许霜降哭了整一夜,房间里闷着关了整一天,今天眼泡消下去了,一早起来到厨房拿了宣春花买菜用的布袋子,说是要去买菜,还说这几天一日三餐都她来做,叫爸爸妈妈尽管开菜谱。
宣春花哪受得了女儿这份乖巧?许霜降就是仍旧做回许家的娇囡囡,啥事儿都不做,她和丈夫也照样疼。但遭了这么大变故的女儿回娘家只哭了一场,就抹干眼泪装坚强,卖力来干活,宣春花的心疼得呀。
她可等不得陈家父母来主持公道,谁家的娃谁家疼,陈家两口子可不会把陈池撕给她看。
她对许满庭说,走,我们找他去。
婚姻非儿戏,女婿必须再表个态。宣春花不说,许满庭也是准备自己要找一趟陈池的。但他其实不想带上宣春花,就想和陈池用男人对男人的态度好好地严肃地谈一场。要知道,宣春花总是会抠在小细节上,大方向常常忘了把握。不过,这回是挡不住宣春花的,事关女儿的终身,夫妻俩同来讨个说法也好。
许满庭虽则也不信陈池这么赶巧就出差,但他是老实人,按常规办事方式,准备傍晚时分堵在陈池住处的门口。
不,傍晚才见人,谈完回去就晚了,霜霜要着急的。宣春花从李婷婷的案例里学到了李家师母的高招,她哼着鼻息道,反正陈池不可能出差,中午就突击到他公司楼下,给他打个电话,叫他出来谈,中午吃饭人人有休息,他总能拨出一点时间给我们吧。
其实她还有更切实可行的后招,陈池要是敢避而不见,她按按电梯就上楼,到时候他在与不在,一目了然,看他能避到哪里去。哪怕真不在,她也能找他同事问得出他的行踪,堵着他是迟早的事。
这不,两夫妻背着许霜降,上了地铁,又下了地铁,顶着太阳,一路走摸过来。
还没找着陈池的办公地点,宣春花目光一凝,横肘连连捅着许满庭:“哎哎哎,你看,前面这个是不是陈池?”
许满庭手中的名片差点被撞掉。
“路那边。”
许满庭转动脖子,抬眸望去,眉头皱起来。再一瞄宣春花,她瞪出眼珠子,已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前方梧桐树道上,路的另一侧走着两人,男的身材高拔,大夏天里穿得一本正经,衬衫西裤牛皮鞋,正是风流倜傥的好年龄,手中拎着一个纸袋子,步态轻适。女的身姿婀娜,藕白衬衫,淡绛色红花点包臀鱼尾裙,远看就是个秀丽妩媚的女子,撑了一把小花伞,那个袅袅样。
许满庭没来得及表达观点,宣春花就气势汹汹下了路肩,要横穿马路。他忙紧追上去:“太阳大,不要走到伞外去,当心车子。”
陈池正听着陆晴从亲戚造访讲到朋友旅游的经历,眼神忽一滞,盯着马路斜对面眯眼一瞧,顿时情绪复杂起来。
正午,行人不算多,马路被烤得白花花的,斜对面的梧桐树下,拉扯着两人,貌似等着穿马路。
“黛茜,”陈池打断道,“你先走吧,我有点事。”
“啊?”陆晴没反应过来。
“你先走。”陈池撇下陆晴,朝马路两端张望一眼车辆情况,大步穿过去。
第557章 再见我的城
宣春花瞧着陈池小跑向他俩,那女子撑着伞在路另侧,似乎有迟疑窥探之意,顿时更来气:“你拍照没有?”
“嗯?”
“你总是这么不开窍,刚刚他们走一起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拍照,给他父母看一看,他们的好儿子干的好事。”
“爸,妈。”陈池未到近前,先扬声招呼。
“好啊,陈池,那是谁?”宣春花劈头盖脸问,她手中拿着矿泉水瓶,指头没法戳过去,下巴就朝对面马路猛一甩,额上的汗贴着发跟流下来,鼻腔一张一张地喷粗气,眼神就像要把陈池活吞了。
“我同事,中午去那头的面包店碰上了。”陈池朝街角指一指,顺势微侧了身,挡住了丈母娘的半边视线,这下宣春花即使要戳指头,也只能戳到他的胸口。他也不问丈人丈母娘怎么过来了,一如以前那样对他们体贴,“爸,妈,别站在马路下,我们上去两步。”
“站上去,站上去说。”许满庭顾虑着安全,拉上宣春花的胳膊。
“作啥要听伊啦?”宣春花怒冲冲朝许满庭板脸,以往她在女婿面前,总是和和善善讲话,这下压根儿也不顾了,直接飙脾气。
陈池仍关切道:“爸,妈,你们吃过饭没有?那边有家面店,还有家饭店,蛮清爽的,我陪你们先去吃饭。”
“用不着献殷勤。”宣春花呛道,跟着许满庭移上了人行道,扭头再朝路对面看,那顶小花伞已经走开一段距离了,伞下的背影越窈窕,她的肝火就越旺:“那只女人是谁?”
“我同事。妈,我们去饭店吧,先吃饭。”
“陈池,我们过来,不是要吃你的饭。”许满庭沉着脸道,“你不是说出差了吗,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离婚才两天不到,大中午就来不及和女人轧马路了,自己花心不承认,说我们霜霜有问题。你摸摸良心,”宣春花气得口不择言,“狗都不要吃你的良心。”
陈池嘴唇微蠕,最后还是敛眸不语。
许满庭盯着陈池,忽地喝道:“春花,不要跟他讲了,我们走。”
宣春花一怔,瞅瞅许满庭,他扭头就走,几十年的夫妻,宣春花哪里不明白,许满庭火真大了。她稍稍犹豫一瞬,斜眼瞥向陈池,重重哼一声,赶紧跟上丈夫。
“爸,妈……”陈池在后头喊道。
夫妻俩头也不回。
阳光白得辣人眼,陈池默默站在原地,眼瞧着丈人丈母娘撑了一把伞,相伴而去,转过了街角,消失不见。
“我真是瞎了眼,当初他上门,我怎么不拿扫帚把这个没良心的小畜生赶出去?”宣春花咬牙切齿道,“长得一点都看不出来有这么坏,说变就变。”
许满庭虎着脸,没说话。
又过了半晌,宣春花问道:“我们就这样走啦?”
“春花,我许满庭的女儿,还没有这么不值钱。”
宣春花瞟了两眼铁青脸色的丈夫,又瞟两眼,闷声不响。夫妻俩一路饿肚子走着。
“这年头,结婚不是一辈子的大事了,什么都可以讲个从头开始,大家都有这个肚量,几婚几婚的,看得上的人多了。”宣春花突然幽幽道,一半是恨陈池婚后还有人和他搞七捻三,居然过得挺顺,心里又怒又酸,一半是想到自己的乖囡,以后要成离婚女子待嫁,不知着落何人,心里又忧又疼。因此,她这话,竟然语气复杂得难以描述,一如幽微处的树荫,半晃着,不知想摇碎阳光,还是想拢起这斑驳光影。
“过一阵,等霜霜心情好些,我就去社区活动中心问问,那些老阿姨们有没有认识的好一点的男青年。”宣春花恨恨道。
许满庭对宣春花这急吼吼的主意没表示反对,只交代道:“我们今天碰到陈池的事,不要让霜霜晓得。”
“我又不是傻的。这种下流胚,说给霜霜听做啥?”
夫妻俩顶着大太阳又走过一程,宣春花将各种滋味拌在心里反复忖量,忍不住再叨叨出声:“哼,同事那么多,怎么就跟一个女的一起走,还不让我指,摆明就有猫腻,真当我们都傻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就是去搭野花了,你看看他,我们在他面前立这么久,他问都不问霜霜一声。”
“以后不要提他,跟陈家也不要再打电话,”许满庭**道,“我们陪着霜霜过日子。”
“他们假惺惺来电话,我接都不要接。”宣春花越说越气道,“名片呢?这人的名片呢?”
她从许满庭手里一把接过来,将陈池的黑色烫金名片团在手心里揉皱,把刚刚没有打到陈池身上去的那把子力气全数用上了。
“以后我们家没这个人了。”宣春花将皱巴巴的一坨纸扔进了垃圾箱。
陈池回到公司,在茶水间门口遇到了陆晴。
视线相对,陆晴翘起唇角。
“陈哥,你先来。”茶水间无其他人,陆晴便仍沿了这称呼,笑意盈盈站到饮水机的一旁。
“谢谢。”陈池低头接着水,没有攀谈。
细小的水线轻哗哗地注到杯底,陈池的眼角里有那缀着红玫瑰的艳丽鱼尾裙,他却目不斜视,心神飘在他处。
“我好了,你来吧。”杯子八分满,他这才抬眸说了一句,转头就走了。
身后,陆晴的笑意里带着几分琢磨。
陈池径直进了办公室,一个人时,他抬手揉着眉心,这个下午,他总觉得会接到一个电话,随时都在等着。
许霜降有时候挺凶悍的,丈人丈母娘回去后,如此这般向她一描绘,她一定会兴师问罪。
但直到他下班回家,夜里十点吃完方便面,夜里十二点躺到床上,都没有接到她的质问电话。
他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任何消息。
五天后的傍晚,陈池用出差未归的借口继续敷衍完一心要奔过来看看的父母,喝着啤酒看着不知所云的电视,同一时刻,几公里外,许霜降在火车站,拖着硕大的行李箱。
“爸,妈,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们要保重身体。”
“霜霜,你干吗非要去啦?”宣春花眼眶泛红。
“霜霜,到那边,要是缺什么就打电话回来,爸爸给你寄过去。”
许霜降微笑着向父母挥挥手,走进了检票口。
暮色四降,火车轰隆隆地开,她告别了这座城,和城里的人。
第558章 您不在服务区啦
“陈池,最近还好吗?”
“好,一惟,你呢?”
“和以前差不多,就是忙忙忙。你稍等。”顾一惟挑眉看向推门进来的方莹莹,等她将一份文件轻悄悄递过来,他斜瞥了两眼,拿起笔龙飞凤舞地签好字,递还过去,方莹莹知机得很,见他正通话,便没有像以往那样进来就要有事没事凑趣两句,含着笑意掂手踮脚退了出去。
顾一惟这才又轻快地开腔:“我这边安排好了,下一周我们可以去办理退股。”
“好,那我们下周碰面,到时候一起吃顿饭,淮扬菜怎么样?我请客。”
“我请,我请,叫许经理一起来。”
陈池一滞,听到顾一惟在电话那头爽笑道:“许经理最近在忙什么呢?对了,她在苗圃那里种的紫苏越来越旺了,我听苗圃阿姨说,她想用来蒸螃蟹吃,这时候螃蟹该有了,我叫阿姨把紫苏采下来,下周拿给你们。”
陈池失神片刻,忙扯起嘴角,笑声里听不出一点异样:“不用,不用这么麻烦。”
“不麻烦,这本来就是许经理自己种的,当然是要给她。”顾一惟侃道,“别人都不好意思采。”
陈池不知道自己敷衍了些什么,放下电话后,他坐在椅子上,无意识地望着办公桌上的笔筒,四五分钟都没移过视线。
然后他心忖,紫苏虽然是不起眼的小物事,超市菜场都买得到,但许霜降亲手种的,要不要,该问问她的意见。她如果想要,他就转交一下。
能退股了,也应该知会她一声。许家若有想法,可以提出增补意见,是他当日说的。
陈池拨了一个电话。
“对不起,您拨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候再拨。”
陈池愕然,从离婚到现在,两个多月过去,他们一直没有联络过,今天第一次有事打她手机,不意会巧成这样,莫非她正在地铁上,还是搭车经过了哪座桥洞,以至于信号不好了?
他便开始猜,今天是工作日,此时是上午十点半,才上班是不太可能的,那她找了什么样的新工作,需要外出办事?
陈池看向大玻璃窗外。
窗外,秋高气爽。天,澄蓝澄蓝的,云,洁白洁白的。
许霜降怕热,四季里,她说她最烦夏天,没有空调她会活不下去,可是走在外面,汗流浃背时听到满世界的空调外机呜呜声,或者被外机吹出的热风喷个正着,她就会更加躁狂。
让她不喜的夏天算是过了。现在外头的天,是她喜欢的那种,灿烂得令人心旷神怡。
这时候她在室外,十有**会抽个机会抬头眯眼看天空。
也许她去了林虞那间公司帮忙,两人合力,红红火火开展业务?
陈池这个念头冷不丁冒出来,立即掐断,端起水杯不辨滋味地喝了一口,放下,再拿起喝一口,垂眸看报表。
下午,陈池忙过一阵后,又打了一次电话,仍然是这样的回应。他怔忡一下,抬手揉了揉脸,默默地把手机放到一旁,继续工作。
这种感觉有点熟悉。春节时许霜降从他父母家不告而别,也是这样,有意屏蔽了他的电话。现在他们离婚了,她大概更有理由这么做。
她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其实有点像丈母娘。把谁当自己人,就会贴心得不得了,从头到脚都要絮絮关照。真要是厌恶谁,一点好脸色都不情愿给。陈池以前留学和刚回国工作那会儿,两人分居两地,他总怕她太耿直被人欺负,就叫她要圆润些,遇见什么看不惯的人,别当面撂人什么气话,那些都没有用处,悄悄地敬而远之即可。
他把她教得很会,如今使到了自个身上,离婚后,她没有一点声息,静悄悄地将他剔除到通讯录外了。
紫苏这件事,陈池就此颓然想放下,一时还不能痛快放下。
顾一惟十分客气,办手续那天,真叫人现采了新鲜的紫苏,还送了两盒大闸蟹。
“陈池,许经理怎么不和你一起过来?顺便来和老同事聊聊天嘛。”
“她……”陈池绽开笑,“有事回我丈母娘家去了。”
顾一惟抬眉瞄向陈池,随意聊道:“她现在在哪里高就?”他点了一小瓷盅茶,双手递过去,再瞄一眼陈池,口中自然地换了调侃,“还在学缝纫呢?怎么样,技艺大成了吗?”
“没有。”陈池笑着摇头,接过茶抿了一口,“好茶。”
“香味还正,哈?”顾一惟掩下了目中的那抹探究之意,放松地靠向椅背,转而说道,“我们再稍微等一等,办事情要用的一些材料放在柜子里,钥匙在方小姐身上,她出去办事,把印章也带走了。刚刚她打电话回来,现在在半路上,大概还要二十几分钟进公司。”
“不要紧。”
“怎么样?以后有什么好的项目,有机会再一起分享?”顾一惟开玩笑道。
“这话应该我说还差不多。”陈池放下茶杯,也笑。
两人都没有提及顾一惟现在风风火火启动的生态农庄项目,打着哈哈聊了一些客套话。
“顾总,”方莹莹微喘着出现在总经理室门口,眼一瞥,笑容更大,向陈池热情招呼道,“陈总,你好你好,好久不见了哎。”
十分自来熟,比陈池第一次见到她时不知大方开朗了多少,穿得也更有职场气质,剪了利落小短发,穿了一袭粉绿小洋装,踩着高跟鞋,眉眼涂敷得又周到又精致,越发像那种很能来事又会撑场的女主管,应对有度。
“方小姐,好久不见。”陈池含笑颔首。
“陈总气色这么好,忙得都比别人意气风发。”
“方小姐太会说话。”陈池笑应着,方莹莹在顾一惟的办公室里能这么招呼人,让他略微意外。
“把东西都给我们准备好。”顾一惟交代道。
“都准备好啦。噢,车钥匙给你。先前停在银行门口的时候,差一点点被抄罚单。”
陈池注意到了方莹莹和顾一惟对答中那一丝随意熟稔的俏音,他不动声色地喝着茶,心中讶异,看来这位方小姐越来越受顾一惟重用,似乎不仅仅做行政事务了。以他对业务的敏感,他猜想方莹莹沾手了财务工作,也或许是顾一惟在张总入股后加强了对财务的控制。不过,慢说以前陈池是股东时,他都不会细问顾一惟公司的人员管理情况,现今双方中断合作,他就更加不会去好奇多问。
陈池和顾一惟走出办公室时,正巧瞧见一个中年男子端着水杯走到原先许霜降的办公桌边坐下,不由忖道,这大概是顾一惟在许霜降走后找来的继任者,一时恍惚开去。
办好退股事宜,应酬完晚饭,陈池提着大闸蟹和紫苏回家。
第559章 紫苏螃蟹精
黄黄的廊道感应灯随着电梯门打开的的响动倏忽亮起。陈池的目光投向自己家的暗朱色铁门,不疾不徐地走着。
邻居都门户紧闭,这条短短的廊道,悄无声息,犹如一条午夜的昏暗小径。其实白天也寂寥,周末他休息在家,偶尔出去买份快餐,几乎也碰不着什么人。只有隔壁的那个退休阿姨,曾经对他说:“你老婆好像好久没看见了嘛。”
他没老婆了。
自从一个人住后,他再也没有过匆匆跨出电梯。每次走在这条廊道上,就像穿行在幽径。
以前,家里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但电梯上到这一层停下,他跨出电梯,好像不由自主就会加紧脚步。
忽然,陈池的眼睛一眯。暗朱色的门上,贴了一张薄透的纸。他微顿后,快步来到门前,才看清是一张水费的催款单。
他读了读,将它扯下。也不知那敬业的催缴人员刷了什么浆糊,催款单粘得十分牢靠,大半被陈池扯下,边缘有两条仍顽固地贴在门上。
陈池住了这么久,竟不知欠费催缴原来是这么办的。
钥匙转进去,家里永远是黑暗的,清冷的。透过玄关的黑,还有更大团的黑浸染了满屋子,就像一只张开口的黑布空袋。
陈池点亮了灯,进了客厅,习惯性地环视一眼,家具摆设一成不变,今日如此,昨日如此,前日还是如此,这些物件沉默镇静得永远不会和人气沾边。早上他洗完澡,搭在餐椅上的大浴巾仍旧垂荡在那里,桌上的一只餐盘撒了点点面包碎屑,一只玻璃杯残留着白色的牛奶渍,旁边,来不及收的牛奶盒敞了小口。
陈池没什么表情,搁下紫苏和大闸蟹礼包,抬手几下扯脱了领带,随便地扔到沙发上,解了衬衫袖扣,胡乱撸起袖子,将牛奶盒拿起摇了摇,里面晃晃荡荡似乎还剩一小半。
露了一天了,微生物都不知落了多少在里头。有个声音在他脑中响起,那声音嘀嘀咕咕,再想回味时便如夜里春蚕在桑叶间的沙沙作响,百爪挠心。陈池明明知道它不存在,依然失神顿在那里,想着许霜降说这话时应该会敛着眉鼓起腮。她很有意思,牛奶盒忘了收进冰箱,要是她自己干的,她很小声地懊恼两句,要是他干的,她可得绕着他多埋怨几句,给他加深印象,以后不能再犯。
陈池垂眸顺着那牛奶盒小撕口往里望,却瞧不清楚什么,他原本想塞回冰箱的,主意一改,就照她的处理方式倒进了水槽里冲走。
通常,许霜降一边惋惜着浪费食物,一边会用食物的剩余价值和一次诊疗费作比较来自我安慰。
水线哗哗,陈池静静地将餐盘和玻璃杯都洗了。杂活干完,他放下衣袖,人坐进沙发里。
回家后若是没工作带回来,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茶几上,那两盒大闸蟹隔着纸箱,传出来一些极细微的咕噜咕噜的吐泡声。紫苏足有一大包,绛红叶子探出了塑料袋外,看着没白天那样水灵了。
陈池不出声地注视着这两样。
以前,他下班从公司里拿回点东西,有时候是公司发的节假日礼品,有时候是客户送的,许霜降就会像只欢快的百灵鸟,一准儿扑过来细瞅。他只管拿回来,她就管分配。其实他们也没别的亲戚朋友好分,她就自己咂摸半天,留一点给自家,其余都等周末拿去给丈母娘家,有时候全部送过去。到了丈母娘跟前,总会叽叽呱呱把东西的来历说一遍,这是陈池拿回来的。
陈池总是受丈母娘的赞。
他特别同意丈母娘的那句话,女儿是贴身小棉袄。
有时候他看着她乐颠颠将水果呀茶酒呀搬回娘家,仿佛就像看到小松鼠将米粮拖回最深最放心的洞穴里藏着,他曾取笑她,这亏得她嫁了他,要是婆家也在左近,分东西的时候可不得把她愁死?
她瞪着眼睛说,你爸妈来住的半年里,她可没有拿什么回娘家。
陈池还真没有注意到这一层。
人情世故啊,她忧愁地叹,不懂也懂了。把他笑得抑不住。
屋里安静得只剩下纸箱中大闸蟹的咕咕声。陈池忖着,许霜降要是在,这回绝对会全部送到丈母娘家去。她喜欢吃,但要命地怎么都不会煮,连拿出来看都害怕抓,更不用说清洗。
丈母娘弄这些水产品最精道,她只能无限推崇,学是不行的。丈母娘忧愁着以后他们年老,她自己不会弄,只能去外头解馋。“吃这种东西,在家里才惬意呢。”丈母娘将她拉进厨房,给她指点料理方式,没多久她就呼哈着乱叫一气,把客厅中的老丈人和他都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怎么了?”
“吓死人了,妈妈叫我看锅,螃蟹爬出来了。”她吓得花容失色,跳着脚不敢落地,往他身后钻。
“没绑好吗?”
“妈妈解开带子刷螃蟹壳,没有重新扎牢。”
老丈人弯腰随意地把螃蟹捏了起来,她便嘎地静了音。回了他们的小闺房,她扯着他的衣角问:“你怎么不抓?你会抓螃蟹吗?”
“会。”
她便松口气,放了心,感觉以后她还有可能在家里吃到螃蟹。
“我抓过螃蟹精。”
她没听懂。
纸箱中,螃蟹的咕咕声,是这空旷里的唯一音。两盒共有二十只,他拿回来,没处可分。
良久,陈池探出手,拍了拍纸箱,又捻了捻紫苏的叶面,敛眸抓起了手机,看了看时间,夜里九点半,正是每晚三集连播的电视剧唱完片尾曲的时候。
紫苏特殊的冲味儿沾染在指尖,贴在耳旁袭上鼻端,陈池摒着呼吸,听手机里的嘟嘟长音。
“喂?”
“……爸。”陈池犹豫一下,开腔道。
那端沉默的时间比他更久。“有什么事吗?”
陈池听着许满庭淡淡的声音,又停顿了一瞬,才答道:“霜霜以前上班的公司送来了一袋新鲜紫苏,说是霜霜种的,给到了我这里,我想问问霜霜要不要。”
“谁啊?”那头传来丈母娘的声音。
手机里忽然很静。陈池略一转念,就知道老丈人捂住了听筒和丈母娘说话。静窒的时间有点长,他脑中浮现着那间客厅,喉结滚动了一下。电视剧看完,坐在沙发上的一家子便活动开来,通常老丈人去关阳台门,丈母娘去厨房看要不要烧水,而许霜降,会伸着懒腰趿着拖鞋去洗漱,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洗完走出卫生间,和她妈妈一起围到客厅里。
“喂,紫苏不要了,麻烦你处理吧。”
手机里有了声音,却只有这么一句,陈池刚接收完,就听到哒一声,那头的电话挂断了。
他握着手机坐了一会儿,默默起身将大闸蟹和紫苏都拿进了厨房。
“他什么意思?”
许满庭瞅一眼宣春花,挥挥手道:“霜霜单位给的东西,他来知会一声,还有什么意思?洗洗睡了。”
宣春花没亲耳接到电话,判断不了陈池的语音语调,她立在电话机旁,琢磨半晌,撇嘴冷哼:“看看,单位都比人有情有义,霜霜走了还记挂着霜霜。”一会儿又后悔,“我们该说要的,这是霜霜种的,还是我买的籽呢,拿回来看看长得怎么样。我正好上门去,再骂他一通。”
“好了,别说了,闹上去他会少块肉?吵一架了把紫苏拿回来,你会吃?”
宣春花滞住,愤愤不平道:“霜霜就是被他逼走的。”
第560章 夫妻的味道
陈池刚下飞机,取行李时接到了房东电话。
“陈先生,我前面给你打电话,打不通。”
“不好意思,我在飞机上关机了。”
“原来是这样啊,”房东笑道,“我还给你太太打电话,也是打不通,我刚刚倒有点急了,心想你们换号码也不会两个人一起换嘛。”
“哦……”陈池听到太太两个字,目光在行李转盘上顿了顿,一错眼倒瞥见了自己的黑色行李箱。
“陈先生,有个事情要和你说。是这样的,我这个房子呢,准备要卖了。”
陈池盯着行李箱朝自己慢慢传过来,十分意外。他和房东签了一年合同后,第二年合同到今年七月结束,房东说就按原来的合同条款续着,大热天也不要特地碰头签合同了,陈池已住了两年,他十分省心,信得过。当时陈池刚离婚,本就没有心情考虑杂事,便就这般操作了。
此时听得房东要售房,他愣过后立即应道:“那我另外找房子,最迟一个月搬走,行吗?”
“行的行的。”房东客气地笑一下,“其他没什么事,那就这样啊。”
陈池取下行李箱,心道,国庆假期倒是有差使了,找中介换房子。
或许不租了,趁这个机会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索性买了,以后住定下来,不用搬来搬去。
这念头一起,他不可遏制地就想到许霜降。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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