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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夫-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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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1 重来

    管沅听着外面的杀声,指节惨白地抓着裙摆。

    “他们来了是吗?”她声音清亮,此时却再无半分平日的柔和,而是微不可察的颤抖。

    刚锁上门窗的大丫鬟灵修红着眼睛:“锦衣卫的人已经杀到内院了。”

    管沅眸底一片哀凉,静默了片刻才将压在古砚下的砒霜拿出来。

    她嫁到靖安侯府近半年,却从没见过夫君真面目。

    成亲当日,夫君靖安候世子盛阳连她的盖头都没掀,就去了西北大营,一直不曾回京。

    现下靖安候盛巍战败,皇上下旨满门抄斩。

    说是皇上,其实这枚昏君压根没过问此事,把持朝政下达命令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瑜。

    管沅惨淡一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结局都是一样的,整个靖安侯府,连一只猫都不会放过!

    外面突然响起绝望却愤怒的喊声:“没根的东西忘恩负义!要不是老子帮你,你能有今天——”

    喊声戛然而止,管沅听到了刀锋入肉的声音,不由一阵心悸。

    唯东厂马首是瞻的锦衣卫,杀掉了盛阳的叔父盛嵩,也阻断了盛嵩的叫喊。

    管沅却蹙起眉头,盛嵩的话里,似乎透露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然而她已经没时间细想,何况就算想出什么来,等在她面前的一样是死亡。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她明白得太晚……

    管沅眼角噙泪,将砒霜分成三份,分别递给陪嫁丫鬟灵修和灵均:“与其等下受辱,不如自行了断解决。”

    两个丫鬟心里一清二楚,都毫不犹豫吞下砒霜——既然都是死,就要清清白白地死!

    管沅颤抖地紧握两个丫鬟的手,泪水涟涟。

    她此生只有“一败涂地”四个字可以形容。被堂姐管洛陷害,灰头土脸去了庐陵外祖家,却在之后外祖家失势,又遭遇这样的婚事,连性命都赔进去!灵修和灵均却一直跟着她,无怨无悔。

    到底是她连累了她们呀!

    管沅的视线渐渐开始模糊,杀声更近了,眼前似乎染上血色,淹没了她的意识。

    ……

    空气中弥漫着丝丝寒意,像极了早春时的料峭,却掺杂着几分清新的气息。是淡雅的百合香?

    那样的香,让管沅想起定远侯府的豆蔻年华,久远得已然忘记。

    “沅丫头的风寒怎么也不见起色,该叫老太爷换个太医来瞧瞧。”

    是二太夫人的声音!这个声音,管沅就算死了一百回也不会认错。因为当年,就是二太夫人毫不留情地把她从定远侯府,赶去了庐陵的外祖家。

    怨愤涌上心头,管沅倏地睁眼,却在看到眼前景致时愣住。

    杏色的纱帐,墙角的楠木桌上摆着珐琅香炉,旁边,是大表哥画的香山红叶竖轴。

    大表哥杨安比她年长四岁,是大舅舅的长子,年纪轻轻就才华横溢,书画皆通。别看这样一幅不大的竖轴,若是拿到京中的字画行,能卖个好价钱。

    可惜后来大舅舅杨石瑞被迫致仕,杨家遭到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瑜的迫害,大表哥受了打击,会试落第,一病不起……

    只是,这幅画明明是挂在她定远侯府闺房的,她怎会再次看到?

    这样想着,管沅陡然一惊,又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所待的地方,不正是定远侯府的闺房吗?

    帘子打起,听到声响的管沅赶忙闭了眼装睡,心中却一直在惊疑这是怎么回事。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老太爷的意思,是多用几服药看看情况,如果还不好,再换太医。”

    母亲杨氏温和的声音越来越近,让管沅心中隐忍多年的悲怆爆发出来。

    母亲,是母亲!自己有多久没听过母亲的声音了?

    她被撵去庐陵后,二太夫人就以管教不当为由,夺了母亲作为世子夫人掌管中馈的权力。后来父亲管进战死大同,母亲失女丧夫,郁郁而终。所以当日定远侯府一别,母亲的音容笑貌,就成了她难以企及的奢望。

    而母亲,还活着?

    “也罢,既然老太爷有打算,就听他的。”二太夫人淡淡道。

    杨氏扶着二太夫人出了屋,一边交谈一边远去。

    管沅这才睁开双眸,疑惑地打量四周的情况。

    到底是风寒没好,她禁不住咳嗽出声,屏风后宴息室里守着的灵均听到动静,走进内室。

    “姑娘,”灵均喜不自胜,“姑娘终于醒了!姑娘昏睡了好多天,把我们几个都好一通吓!”

    管沅怔怔看着灵均。

    十二三的年纪,正是豆蔻好年华,纯净的眼眸除了发自内心的喜悦,再无其他。

    灵均和她年岁相近,性子明快清透,却在困苦的生活中磨砺出了不属于本心的深沉。

    然而,眼前的灵均并不是那样的灵均——灵均不是已经死了吗?她不是已经死了吗?二八年华死在被灭门的夫家靖安侯府,为什么会看到如今的一切?

    所有的情景在管沅脑中融合再分解,分解再重组,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她回到了从前?

    “灵均,”管沅深吸一口气,“我昏睡了多少天,现在是什么年月?”

    灵均抿了唇笑:“姑娘风寒还没好利索,要多休息才是,刚过正月,马上开春了。世子夫人还担心姑娘赶不上二月十二的花朝节呢……”

    管沅靠在绣枕上,双眸盯着微垂的杏色帐幔出神。灵均后面絮絮叨叨的话,她已经听不进去了。

    花朝节,她生平只去过一次花朝节,就因为那次花朝节,她被管洛陷害抄袭诗文,结果身败名裂,乃至于后来被赶去庐陵。

    管沅已经确定,她回到了弘治十八年,那一年,她十三岁。

    既然回来,她不容许自己像前世那样一败涂地!她要在定远侯府站住脚跟,要给自己挑一门好亲事,要安安稳稳活下去!

    前世和靖安侯府定亲时,她身在庐陵,也不知是谁做的主。如今看来,这真是一门顶好的亲事,好得让她就此殒命!

    这一次,她定要把命握在自己手里,不会再任人摆布!

    灵均说着话,就看见管沅紧咬的牙关和阴沉的双眸,不禁吓了一跳:“姑,姑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灵修正在煎药,马上就好。姑娘喝了药,再多睡一会儿吧。”

    “不用了,”回过神来的管沅长舒一口气,眼中恨意消散,恢复淡然的神采,“我没什么大碍,就是躺了太久不舒服,你扶我起来走走吧。”

    管沅的含露居,在定远侯府西北角,远离喧嚣。

    阳光暖暖照耀着嫩黄的迎春花,花下女子披着湖蓝的羽缎斗篷,坐在回廊的美人靠上,天水色的裙裾随风轻动,清淡却令人耳目一新。

    轻飘的脚步由远及近,管沅从书中抬头,看到那个令她痛恨入骨的身影。

    “听闻三妹妹病得厉害,我赶忙过来看看,”管洛一双灵活的妙目,半刻也不安分地在管沅身上打转,“二太夫人还念叨着要换个太医给三妹妹瞧瞧,没想到不过个把时辰,三妹妹气色就这样好,居然来院子里看书了。三妹妹躲懒事小,让长辈担心可就不好了!”

    管沅是定远侯世子管进的独女,在定远侯府这一辈的三个姑娘里排行第三。长姐管洛是二叔管达的嫡女,比她年长一岁;二姐是管达的庶女,却在出生不久后夭折。

    合上手中的《楚辞集注》,管沅忍下心中翻滚的怒意。

    管洛向来与她不和,占着长姐的名头对她处处压制教训。这不,话里的意思,暗指她装病躲懒,让长辈白白担心?

002 偷诗

    管沅很想把手中的书砸过去,却也知道简单粗暴不顶用。

    于是,她调整好自己的心绪,才抬起头看向管洛,病弱中带了几分浅笑:“多谢长姐挂心,我这几天病得昏沉,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还好长姐提醒,等我略好些,一定去给二太夫人请安道谢。”就这么装傻充愣敷衍过去。

    管洛却不打算放过她,径自在对面的美人靠上坐下:“三妹妹,侍奉长辈要勤谨!你如今能下地走动了,就该去给二太夫人问个安,赶紧去梳洗换衣裳!”

    管沅偏过头,美眸笑意渐深,不过细细看去,就会发现那笑意十分森冷。

    方才二太夫人来看她,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过个把时辰,就能跑能跳去请安,二太夫人心里会怎么想?

    况且她大病初愈,便这样折腾,风寒反复也不是没有可能。还有十天就是花朝节,管洛想让她缺席吗?

    上一世她可是一直病到花朝节五天前才好利索,管洛估计也是趁着她久病动的手脚;这回提前好了,管洛又想动什么脑筋?

    “长姐也说了,侍奉长辈要勤谨,我正是为了那个谨字,”管沅故作认真,“我今日就忙着去给二太夫人请安,把病气过给二太夫人了可怎么办?长姐放心就好,我娘平日里就严格要求我的礼仪,妹妹绝不会给定远侯府丢脸的。”言下之意是,我还有娘教,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堂姐了?

    刚想低头继续看书的管沅,却听到管洛的挑剔质疑:“礼仪?孝道大于天,最基本的请安都做不到,还说什么礼仪,大伯母就是这样教导三妹妹的?”

    管沅眸色阴沉下去。

    管洛对她说三道四也就罢了,却把她母亲也牵扯进来,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想指责母亲管教不力,还轮不到管洛!

    “长姐,”管沅声音极其平缓,听上去却冷飕飕的,因为实在太平缓,“长辈的事情,是我们可以谈论的吗?府里还有二太夫人做主,长姐若是不满意母亲如何教导我,尽可以去二太夫人跟前,且看二太夫人怎么评价——擅议长辈这样的礼仪。”

    话音刚落,灵修端着茶盏放到管洛面前,笑容满面:“大姑娘见谅,含露居的厨房小,只有一个灶,还要供着三姑娘的药,一时间也没有热水冲茶。这冷茶,大姑娘还请将就一些!”

    管洛被这主仆两一气,哪里还忍得住,正要发作,只闻得管沅淡淡出声:“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於人,是谓妇言。”

    管洛的双手捏成拳:管沅居然拿《列女传》“妇言”说事,让她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深吸一口气的管洛忍了又忍:“既然如此,三妹妹还是好好喝药吧,只别缺席了过几日的花朝节!”才勉强维持着难看的笑容,离开含露居。

    “灵修,”管沅看着管洛的背影渐渐远去,便放下手中书卷,“我知道你们一心向着我,想气大姑娘。可下次再遇见这样的事,我希望你们不要出头。”

    含露居的小厨房,的确只有一个灶。可屋里还有炭盆,未必不能烧水冲茶。灵修显然是故意和管沅一唱一和,要给管洛下马威。

    可管洛是什么身份,灵修又是什么身份?今日侥幸管洛没有追究,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她或许也保不住灵修。

    “你们记住,别和比自己身份地位高的人硬碰硬,我感激你们的忠心,所以更不想你们出事。”

    灵修显然没料到,管沅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让他们出头,越发愧疚起来。

    “姑娘,”灵修微微低头,“实在是大姑娘太……姑娘病的这些天,大姑娘每日都来。听闻二太夫人还夸大姑娘爱护弟妹来着,可大姑娘每日来了就指手画脚,搞得含露居乌烟瘴气!”她暗暗咬牙,只觉得委屈。

    管沅的视线停留在墙外的新柳上:“每天都来?她做了什么?”既然知道管洛包藏祸心,不得不防。

    灵修怨气难平:“样样都管,煎药、炭火,就连屋里的摆设也要过问,简直把含露居当自己的地盘折腾……”

    管沅突然想到什么:“她去过书房吗?”

    “去过!”灵均接话,“大姑娘前天还去书房转悠了一圈。”

    “我们去书房。”管沅站起身就往含露居正屋西面的书房走。

    前世管洛盗走她的诗集,然后誊写了一份,把原稿毁掉。后来花朝节出事,她因为没有证据,而管洛手中的诗集字迹证据确凿,让她当了窦娥。

    莫非管洛就是趁她染风寒这段时间,把诗集盗走的?

    “姑娘,真的找不到,”灵均的声音带了几分焦急,“明明前些日子还在书架上的……”

    管沅坐在书房旁边的靠椅上,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那就不必找了,研墨吧。。”

    “姑娘的意思是,”灵修脑中闪现一个可能,“大姑娘拿走了诗集?”

    “不是拿,是偷。”管沅毫不留情地纠正。

    灵均忿忿然:“那还不赶紧禀了长辈,抓她个正着!”

    “抓?”管沅唇边露出讥讽的笑容,“她一个‘借’字就能搪塞过去,何况,你们不想想,她为什么要偷呢?”

    灵修和灵均对望一眼,茫然不解。

    管沅淡淡出声提点:“还有十日,就是花朝节了!”

    灵修恍然大悟,又有些难以置信:“难道,大姑娘要盗用姑娘的诗?她有这么大的胆子吗?”

    “也许还不止,”管沅信任灵修和灵均,她们是上辈子陪她走到最后的人,“灵均,你现在盯紧了含露居的其他人,发现不对劲,马上告诉我;灵修,你专门盯着灵氛。”

    前世,丫鬟灵氛吃里扒外,咬定自己帮她偷了管洛的诗,坐实了她的罪名。

    既然重来一次,这些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现下管洛已经把东西偷走了,她不如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庐陵三年寂寞如水,她每日除了读书练字,根本没有其他消遣。因此如今的水准,和从前相比不可同日而语。既然管洛这么喜欢她的诗作,那就让管洛抛砖引玉好了。

    自己只要在十天内赶出一本形似神似却技高一筹的诗集,到时候就看管洛准备怎么解释。

    夜晚的风依旧刺骨,管沅的书房还亮着灯。

    她伏在大书案前,笔尖下清丽姿媚的台阁体一气呵成。

    静谧的夜里,窗外突然“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下。

    管沅抬头停笔,向灵均使了个眼色。

    灵均纳闷又心慌,随即想到这是定远侯府,没有哪个贼这么不长眼色,便大着胆子走到窗前,看见窗台上的两本书册。

    “姑娘,”灵均疑惑地拿起书册,“是两本书。”

    管沅接过书册,眼底愕然——这是她的诗集,还有管洛写了一半的誊抄本!

    谁帮她偷回来了?

    她在窗口四下张望,只见星光闪烁,漆黑无月,哪里能看到什么人?

    目光回到手中书册,她翻开自己的诗作,扉页夹了一张纸条,颜楷字迹隐隐含着内敛的锋芒——

    狗嘴夺象牙,悉数奉原主。

    管沅“扑哧”笑出声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人把管洛比作狗?真是痛快!

    灵均喜上眉梢,双手合十念起佛来:“姑娘,有人帮您偷回来了,真是菩萨保佑万事大吉!”

    可管沅的笑容渐渐冷却下去,半分喜色全无:“这是好事?我怎么看不出来。这个人是谁,怎么知道管洛偷了我的诗?是要帮我还是害我?”

    一一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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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倒忙

    灵均怔住,这才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管沅瞥一眼愣愣的丫鬟:“即便暂不理会这人什么目的,我设的局怎么办,证明管洛盗诗最重要的证据消失了,就这么便宜她?而且,如果管洛发现这两件东西不见了,她会怎么做?会不会想到我们已经发现了,要鱼死网破?”

    “那,这人到底是要帮我们还是害我们呀?”灵均焦急地问。

    “我也不清楚,”管沅摇头,“不过此人神出鬼没,要害我不必这样大费周章。但就算是帮,也是帮倒忙。”她咬牙愤愤。

    灵均讪讪低头:“那现在该怎么办呀……”

    管沅咬唇,有些懊恼地叹息:“我也想知道该怎么办,如果就这么放弃,我不甘心。灵均,你明早去大姑娘的桐青苑,送个琉璃摆件过去,就说感谢她这些天的探望照顾,然后趁机把这两本东西放回桐青苑,一定要去的早些,小心行事!”

    如此一来,也能博个“知恩不忘”的名声,让二太夫人挑不到毛病。

    二老太爷管跃当年为救祖父定远侯管路战死沙场,故而祖父对这个亲弟弟的遗孀子女都关照有加。前些年祖母过世后,内宅的事基本就是二太夫人说的算。

    故而她就算再不喜欢势利小心眼的二太夫人,也必须讨了她喜欢,才能在定远侯府立足。

    当初管洛可是把二太夫人哄得七荤八素,这辈子她定会给管洛上足了眼药,不可能再让她如鱼得水。

    “姑娘,万一不成,婢子该怎么和大姑娘解释?”灵均十分担心。

    “万一不成,那就是造化弄人,你见机行事,只记住我们占理,犯不着怕他们!”管沅鼓励道。

    只希望这人不是要针对她,别再出手帮倒忙了。

    翌日,灵均一大早就去送琉璃摆件,偷偷将两本诗集放回了桐青苑。

    看见灵均平安回来,管沅大松一口气。

    再去给二太夫人请安的时候,管沅便得了夸奖。

    “你这孩子,病刚好就巴巴地来,”二太夫人微闭着眼,笑容不深不浅,“你病着的时候,你长姐照顾了你好几天,是该有点表示!”

    管沅暗自腹诽:照顾好几天?到底是照顾还是找麻烦还有待商榷。何况定远侯府什么时候成了那破落户,连丫鬟都请不起了,要她去照顾人?

    “您说的是,”管沅笑容谦逊,“长姐照顾我,光是送点东西怎能报答这份恩情?最要紧的是姐妹一心,有困难一定要互相帮衬着。下次长姐要是病了,我也会洗手奉药,照顾长姐的。”

    管洛听着直咬牙:什么叫下次长姐病了!管沅是在诅咒她么!

    刚想出言挑刺,管沅却没给她机会:“二太夫人还亲自来看我,我真是受宠若惊,您如果不嫌弃,我想好好抄几本佛经为您祈福。”

    二太夫人闻言,终于睁开双眼,和蔼地看着管沅:“沅丫头的字向来漂亮,你有这份孝心,我就知足了!”

    “是您教导有方!”管沅笑容诚恳地给二太夫人端茶。

    管洛讥讽地看了管沅一眼:也不知这死丫头什么时候开的窍,居然开始讨好二太夫人了。想吃独食?她才不会给管沅这样的机会!

    “下个月就是二太夫人大寿,”管洛脚下不动声色一勾,“抄佛经的事三妹妹别落下我,也算咱们小辈的心意。”

    话音未落,管沅脚下一顿,手中茶盏一个不稳,滚烫的茶水“哗啦”泼下。

    瓷器碎裂的声音传来,管沅只觉得脚面一阵灼热的刺痛。

    管洛绊了她!

    然而情况不容许她马上查看伤势甚至喊疼,第一时间便是跪下认错:“对不起,早知道我大病初愈手脚还不利索,就不该这样胡乱揽差事!我一心惦记着长姐的教训,才不知轻重……”边说边垂泪。

    因为脚疼,这眼泪倒是“吧嗒吧嗒”就下来了,丝毫不费劲。

    但是真的很疼!

    二太夫人刚从方才的变故中醒神,就听到管沅这番话里最核心的那几个字,眉头微挑:“长姐的教训?”

    管洛连忙想要争辩,却被二太夫人扫过来的眼风制止:“沅丫头,怎么一回事?”

    管沅依旧低着头,想看又不敢看管洛,沉默了半晌才声如蚊讷:“昨天在含露居,长姐就说我侍奉长辈不勤谨,仗着自己病了就躲懒,还说是母亲没有管教好我……我哪有这份心思,都是我不好,让长姐误会了,还连带着让母亲受了误会,所以就想着让长姐知道我没有这样的想法……”

    管洛看向跪在地上的堂妹,眼中都是愤怒:这死丫头什么时候学会打小报告了!

    长姐教训堂妹事小,可是怨怪长辈就是大事了,她一个小辈,哪有资格对世子夫人杨氏说三道四?

    “叔祖母,”管洛连忙站起来行礼,“三妹妹兴许是误会了,孙女没有这个意思。昨日孙女的确去了含露居,但也只是提醒三妹妹恪守礼仪,没有别的意思……”

    二太夫人没有出声,但她身边的安嬷嬷却开口了:“三姑娘先起来吧,地上还有碎瓷片,小心伤了膝盖!”

    管沅美眸含泪,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偷偷看一眼二太夫人的神色,这才起身,跌跌撞撞行了个礼:“多谢安嬷嬷。我这就把屋子打扫干净。灵均,你回含露居,把那套宣德的青花茶具拿来,仙鹤腾云的样式,也只有二太夫人压得住。”

    果然,势力爱财的二太夫人,在听到那套茶具时,看着她的神色缓和了许多,心也微微偏向管沅那边——

    杨家可是江南望族,世子夫人杨氏和两个子女那里,有的是好东西。

    而此时,正低头捡瓷片的管沅,突然“咦”了一声:“长姐,你鞋面的珠子怎么掉了?”

    众人的目光马上聚焦在一堆碎瓷片中,那颗虽小却圆润的珠子,接着又看向管洛的鞋面,果然少了一颗。

    管洛还以为一直没表态的二太夫人,会将此事揭过去就算了,却陡然发生这样的变故,心头一惊,便听到管沅似乎松了口气:“阿弥陀佛,原来是长姐的珠子掉了。不过那珠子也粘的太不结实,长姐下次该好好用功做鞋。幸好是我踩上去,要是叔祖母踩上去了,那可怎么办?”

    她方才跪在地上的时候,趁人不注意,就把管洛鞋面上的珠子绞了下来。

    绊了她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二太夫人果然脸色暗沉。

    她也是多年媳妇熬成婆,过来人。内宅的小伎俩只要不伤大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也就罢了。

    但今日的事,她隐约明白是洛丫头做的手脚,想让奉茶的沅丫头摔倒。

    况且,沅丫头也不会空穴来风,责备杨氏的事,就算没有十成十的真,也有七八分的影子。管洛昨天敢对自己的大伯母杨氏有微词,今天敢故意绊倒自己的堂妹,明天说不定就会对她指手画脚。

    不教训立威,恐怕那些小辈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二太夫人冷冷看着管洛:“洛丫头,德容言功,你平日都学到哪去了!枉你是长女,半点稳重全无,越大越不规矩。花朝节前,你就待在桐青苑,好好抄女诫!”

    管洛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咬着牙,恭恭敬敬行礼:“是,孙女知错。”然后眼神怨毒地瞥了下红着眼眶收拾碎瓷片的管沅。

004 花朝

    夜里的含露居,灵修拿着烫伤药,一点点抹在管沅通红的脚背上:“幸好瓷片没伤到姑娘,可这烫伤,看上去也不轻,希望花朝节那天能走路。要不,叫太医来瞧瞧?”

    话出口,灵修才反应过来不妥——男女有别,就算叫了太医来,能给姑娘看吗?最多也就给点烫伤药,说不定还没自家府里头的好。

    “好好上药就是了,”管沅忍着上药的痛,“我跪下去的时候,也是看着的,没那么傻自己往刀山跑。”

    “真是便宜了大姑娘!”灵均忿忿不平,“居然拿脚绊姑娘,也只得了抄书的惩罚,咱们还赔进去一套宣德的青花茶具!”

    “唉,”管沅忍不住笑了,“盈亏不是这样算的,我虽受了点皮肉伤,可总算让管洛吃下了自己种出来的苦果,二太夫人心里开始膈应管洛了。而且,那套茶具真的不亏,至少每次二太夫人看了都会开怀,都会想到是我送的。做人要为长远计,心眼小的人很好打发,贪小便宜的就更好打发了。最难的,是对付无欲则刚的人。”

    灵修和灵均似懂非懂。

    含露居的灯火渐次熄灭,定远侯府黑暗的角落中,现出两个人影。

    “她的伤到底如何?”少年身姿挺拔,黑夜中只看到他宽背窄腰拉出的鲜明背影,面容看不真切,一双眸子却如刀锋,十分锐利,却带着焦急忧愤。

    另一人腰背微弯,中等身材,声音十分恭敬:“三姑娘只叫丫鬟拿了烫伤药,应该只是烫伤,并没有被碎瓷片割到。小的那浑家已经按主子吩咐,把烫伤药换成了主子配制的,想必花朝节前就能好。”

    本来听到管沅并无大碍,少年应该松一口气,可是他的心愈发地揪紧,半晌才闷闷吩咐:“她若有什么不适,马上告诉我。”

    他烦躁地蹙起眉头:好好地待在内宅,都会出状况受伤,他该怎么保护她?

    他握紧双拳,指甲嵌入手心,仿佛那样才能压抑住自己心中的痛,才能坚定地告诉自己,前世的一切不会再发生。

    她不会再被冤枉,不会再像被世间遗弃了那般避世庐陵,不会再有受牵连殒命的结局……

    为此,他必须保护好她,必须!

    “打探清楚她用人的喜好。”他要挑一些能保护她的人放到她身边,虽然这很有难度。但他势在必行,无论多么困难。否则再遇到这样龌龊的内宅手段,她顾不上自己受伤,就得想办法解围——

    他恼怒无比!

    真不明白那些妇人是什么想法,简直不可理喻!

    脑海中浮现她淡柔的笑意,悸动却又苦涩的情绪涌上心间。她还要在这样的地方挣扎,可他能做的实在太少。他还需要让自己变强。

    “小的明白,会让浑家打听清楚。”语气恭敬认真。

    “注意她身边的人,那个叫灵氛的丫鬟,不是什么好东西!”少年冷冷撇下话,挺拔的身姿,在黑暗中离去。

    春日阳光正好,含露居的书房,百合香淡雅芬芳。

    灵修伏在管沅耳边,低声禀告:“姑娘,灵氛有几样首饰来历不明。”

    “可查到她和什么人接触过?”管沅低声问。

    “没有,目前什么也没发现。”灵修摇头。

    管沅想了想:“那就继续盯着。”

    灵氛显然是被收买了,可是具体的证据她却无从下手。也许,还需要时间。

    证据还没等来,花朝节如期而至,而管沅的烫伤也痊愈了。

    “洛姐姐今天这身衣裳,配上桃花春景,简直妙不可言。”礼部右侍郎焦孟的嫡孙女焦婉妍微微抬头,笑吟吟打量着管洛水绿的纱夹棉兰花绣袄。

    仁和长公主府遍植桃梨,每年初春时节,一片粉白如烟似云,美不胜收,故而花朝节年年在此。一般京中有头脸的人家,都会收到二月十二的请柬。按惯例,到了豆蔻年华的小娘子,都会由家中女眷带着出席——就快到议亲的年纪了,正是该出来多走动的时候。

    此时这一片粉白烂漫中,管洛鲜艳的水绿色格外出众夺目,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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