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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你还在吗-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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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小点声吗?”我怒斥道。
她收了声。
我继续跟叔叔说:“我知道她难,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大一个孩子,心尖上的肉,全世界她最痛苦!可是不是她痛苦,就不该小心翼翼!这不是丢了钱包买错了股票,这是自己儿子的一条命!你下棋,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可以从头再来,人要是死了,你就算眼睛哭瞎,都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叔叔红着眼睛点着头。我走到张恒礼的堂哥面前,他连直视我都不敢。
我说:“你看看那个女孩,她只是一个朋友,这二十几天,她把全世界都放下了!听起来是不是觉得我夸张了?不就是二十几天什么都不干,待在医院吗?那是因为你们有家人,有后盾!你不工作他养活,你有困难他帮忙!可是她呢,她是个孤儿!你们知道这些年她能活下来,是多么地不容易吗?你们有家、有家人、有父母、有兄弟姐妹、还有一大家族的亲戚,她什么都没有!她的全世界,只是你们拥有的一小部分,你们认为她只付出的那一丁点,就是她的全部力量!她把张恒礼这个朋友看得很重,她要救他!”
我冲进到张恒礼原来的病房,把张恒礼床下的折叠床和被子拖来,扔在他们面前:“你们看看,她这些天就是这样睡的,这种床,这么薄的被子,不分昼夜地照顾张恒礼!张恒礼不能吃盐,她就陪他吃没点咸味的饭菜!她不跟我说,不跟你们说,一个人照顾张恒礼,不寻求任何人帮助,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她是谁,她连他的女朋友都不是!可是你们呢?”
我指着缩得跟我一样身高的那个男人,和一旁长凳子上的女人:“你们仗着自己是家人,仗着自己有不被问责的身份,第一天来医院,就把她这么多天的辛苦和心思付之一炬!”
“我不是故意的啊!要是我的小礼死了,我也不活了啊!”张恒礼的妈妈压着声音哭着说。
“你伤心,你老公的伤心比你少吗?你痛苦,你儿子现在在鬼门关呢!”
“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冤枉啊!我的心疼啊,跟针扎一样啊!”
我站到她身边去,弯腰直视着她的眼睛,我觉得我就像武侠小说里走火入魔的人,什么道德、礼貌、悲悯、将心比心都不复存在了,我只记得心里的怨恨,好像一抬手,就能毁她容,一张嘴,就能喝她的血。
我字字清晰地告诉她:“我不想多费唇舌再跟你讲什么道理。我就告诉你,从昨天你抓张衣头发的那一秒开始,你跟我,这仇,算是结下了!”
“你想怎么样?”她颤颤巍巍地问。
“张恒礼醒不醒都好,此仇,必报!”
张衣坚持要呆在医院,我却一分钟都不能再待下去。那里面仿佛没有了我能呼吸的空气。
我走在大街上,寒风瑟瑟,马上就十二月了。这是一个死亡的季节,草木死、人死、心死、希望死。活着真的很没有意思,这么多的不如意、这么多的磨难,人负人,天也不帮人。绝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主宰了我们的生命!
我并不想哭,可是又有眼泪和树叶一起,飘散在寒风中。大概是风吹的吧。
今天已经太晚,信已经不能送到看守所了。还是给易续写下了这封信,明天再送:
易续,倾巢之下,还有惜佳!
他们回来了
2012年11月28日
清晨。洗脸刷牙完毕走到客厅,吓了一大跳。家里仅剩的那几把椅子和电器,都被布包起来了。
soeren在阳台上做仰卧起坐。阳光洒在他的身上,随着他一仰一卧,金黄色的光线缩短伸长。
原来皮肤白的人,阳光一照,会变成金色。
“你在看我吗?”他喘着气调皮地问我。
“真好看。”我说。
阳光的颜色和味道好像被我遗忘很久了,原来冬天不止有寒蝉凄切。
“我?”
“阳光。”
“一定是我!”
“你为什么要用布把椅子、空调包起来?”我好奇地问他。
“因为冷!长沙十分冷!我觉得它们没有穿衣服,比我更冷!”他边做边说。
“冷你就开空调啊!”
“空调是坏的!”
“胡说!”
“三天前我们知道了。你今天忘记了。”
“那你可以烤火啊,我们家烤火的那炉子放哪儿了?”
“你没有告诉我。你回家不跟我说话,你说长沙人回家以后不说话。”
这几天我太过劳累不堪思绪混乱,总是像石头跌入了枯井,几乎已经忘记家里还有个叫soeren的客人。
“我说了吗?”我有点愧疚地问。
“你还说长沙人的生活方式就是‘摘’。”他说。这么快,他就能均匀地呼吸了。
“摘?摘什么?”
“不知道!”他委屈地说:“你说我应该一个人出去看长沙的样子。”
“哦!”我恍然大悟:“不是‘摘’,是‘宅’!”
“什么意思?”
“stubenhocker!”(德语,蹲在家里的人,类似于中文的‘宅’)
他哦哦地点着头。我觉得我就是个巫婆啊,人家也算是个客人,我就是这么敷衍他的。
我走去阳台,小区里有老人在缓慢地散着步,阳光把他们的头顶照成了银色。
“我带你出去吃早餐。”
“真的吗?great!”
我咬着油条问他:“你不是冬天不怎么运动吗?你不会想到长沙的哪个山顶上去露营吧?”
“不是。”他委屈地说:“你的厕所不能坐,我已经三天没有了。”
中国南方的厕所大都是蹲式的,不跟德国一样是坐便器。
我看着津津有味地喝着粉汤的他:“三天没上大号啊?”
“大号?abignumber?”
“no,跟厕所有关的,你猜是什么意思?”
“哦!igetit!”他直点头,不设防地笑着:“yes!howbaditis!”
“切!”我一摆手,“这也算事?“
他坏笑:“那天,你的生病的朋友说你不是人!”
我不屑地哼一声,起身找烤火炉。
“这几天玩得怎么样?”
“长沙的中国人比广东的中国人还要奇怪!”
“哪儿奇怪了?”我边找炉子边问。
“长沙的人喜欢很长很长的队,已经很冷很冷,还要很长很长的队,为什么不去旁边的地方吃饭,那里没有人!”
“没有人的,会被默认为不好吃,谁愿意花钱去吃不好吃的东西呢?”
“我吃了,好吃!”他反驳我说。
“就靠你这种没有品位的人去拯救他们了!“我取笑他。
心隐隐触动一下,soeren和易续之间居然有个共同点。
“还有别的没?”我问。
“有。长沙人很喜欢这种,像动物的brain一样的!”他露出害怕的表情,滑动着手机。
我一看,皮蛋。
“没口福!多好吃啊!明天就带你吃!”我说。
“你也吃?”
“当然!”
他马上端着他的面碗躲到另一桌去,好像我是一颗暴露在外的动物的脑子一样!
我们吃饱回家,倒在沙发上不到两分钟,居然有人拿钥匙开我家门,我定睛一看,空气瞬间凝固了。
我爸妈回来了。
我和soeren像触电一样站起来,我爸妈也石化在门口。
“怎么回事啊?”
我妈打破沉默,鞋都不脱,边往里冲、边用尖到云霄的声音质问我,“沙发呢?茶几呢?餐桌呢?”
我赶紧跟在后面:“妈妈,你听我说。”
“来了强盗了?”她问我。
“没。”我说。
“那是怎么回事啊?”
“你不是说现在喜欢藤的家具吗,我就先帮你把空间给腾出来了!”
“什么?”我爸惊讶道。他比我妈稍微镇定一点,他是换了拖鞋再往屋里冲的。
“你卖掉啦?卖了多少钱?”我妈愤怒地问。
“哎,你看你跟我爸,风尘仆仆的,先洗澡先休息啊,新家具有时间我们去买,只买你喜欢的编藤的!”
我连忙把他俩的箱子往房间里推。
我妈也跟着进了她的房间,打开柜子一个一个检查:“你还卖了什么东西?”
“你喜欢的,我都留着。”我说。
她还没检查她的首饰,冲向了我的房间。
“不敢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倒要看看……”
她打开我的衣柜门,突然定住了。
“怎么收了个泡菜坛子在衣柜里?”
我立刻跑过去,一把抱起易续妈妈的骨灰坛,冲出门外!等不了电梯,跑向楼梯间。
不一会儿soeren叫着我的名字出现在我身后。
“哦,我忘了你了!”
“没关系。”
“我爸妈看到你了没?”
“看到了。我sayhi了。”
我摆摆手:“不say也没关系。”
“我们现在去哪里?”
“你带钱了没?”
“你看!”他说。
我回头一看,他身上背了两个包。
“哇,你怎么做到的,这么处事不惊?”
“没听懂。可是,你爸爸给我的。”
我捂着胸口:“跟你介绍,我老爸是菩萨。”
“你妈妈呢?”
“阎王。”
“什么?”
“我说错话了,对了,你为什么喜欢门?”我突然想起一个可能性。
“因为我可以照顾好它们。”
我掏出手机给我爸打电话:“我去张衣家住几天,等我妈气消了再说,别担心我哈。”
“因为你14岁第一份兼职工作是修理门的,对不对?”我问soeren。
“对。”他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说,“你记得。”
“我还记得,你说你会开锁对不对?”
“对!”
“不破坏锁的情况下?”
“当然!”
“像电影那样,很快?”
“对!”
“不需要把整个锁都弄下来,用卡片或者别的小东西就能打开?”
他拍拍他的包,表示里面有他的工具:“是的!”
“我再问你,你这一次来中国,安排了这么长的时间,也到了这么多城市,你是不是以后都不打算来中国了?”
他充满期待地说:“还有很多国家没有去,所以会很久不来中国。你在汉堡也去很多地方看一看,你会去unitedstates,franceandbrazil,对吗?我们可以去那里见。”
我无法回答他。我没法现在告诉他,我逛遍汉堡的想法就是离开德国后,我就一辈子待在易续身边了,黏着他,他去哪儿,我去哪儿,他不去哪儿,我也不去哪儿。美国、法国、巴西,去不去无所谓,一辈子不出长沙,都无所谓。易续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他又摇摇头,说:“还有northamerica、southamerica,和africa。”
我动了下嘴角,也不知道够不够形成一个微笑。就算是假装,也笑不出来,他这么单纯、这么天真、这么无忧无虑,而我,打算利用他,冒着要害他的危险。
break in
我爸让soeren帮我拿出来的包里,居然还有阿姨的遗体领取证明和火化证明。我不能带着soeren和骨灰翻墙,soeren要被抓也必须在开了易续家的门之后,墙有点高,我也怕打坏骨灰坛子。翻墙只是第二方案。
我把身份证和两份证明书给门卫,他要求soeren出示护照,顺利放我们进去了。
易续家的门,我早就想进去。是马律师一直不同意。他说那里面不可能再找到什么能帮到易续的东西。跟案情有关的证据,早就被警察带走了。我要是闯进去,万一被抓,留下了案底,到时万一律师需要我的证词,法院也不会采信。
可是现在我没有地方可以安放阿姨的骨灰。而且,我需要钱。马律师说,政府指派的律师,从政府那边收到的不过是500块的费用,谁的手里不是大把的挣钱的案子,没有谁愿意花过多的精力在政府派的案件上,谁遇上谁就是倒了血霉,500块,坐计程车都不够,完全的亏本生意,所以都只是走个过场,在庭上把相关资料和条例读一遍而已。到时候,还是得马律师出马,献计策、谈技术、垂帘听政。十二月了,我也该给易续存钱了。我知道他还是不会用,我就是想告诉他,我没有哪一天想放弃他。
也就是说,我至少还需要准备五万零五百块。
还有,我在庭上能给的证词,之前有顾虑,这两天突然想明白了,我在庭上能做到的,林木森也能做到,而且他能比我做得更好。第一,他跟易续明面上是工作上的敌人,对易续做出正面的评价,可信度高。第二,我不在长沙的这两年,林木森在,对一个人的评价,总是时间越接近越具有说服力。第三,我只认识易续,林木森却认识另外两名死者。第四,林木森能证明易续在工作上的冷静、公平与出色,小珊瑚事件能证明易续把道德摆在利益之前,公司这两年的成绩有银行账户和各种数据、凭证、资料来支持,就算易续尴尬的在校的学习成绩或者出勤记录被提出来,也能毫无悬念地碾压。第五,我这个女朋友的身份,能让法院相信我的多少话?
所以我需要拿到易续的银行卡。我想好了,只要拿到卡,就找个体积小、有重量的东西,跟银行卡一块儿,用个塑料袋包着从阳台上扔下去,阳台下是一大片灌木丛,主要能砸到树底下去,不会轻易被人发现。就算人被发现,关几天,出来了也能找回卡取到钱。
何况我们还抱着一个骨灰坛子,只要soeren三下五除二能让我们进去,邻居就算看到了也只会认为是亲戚或者朋友。那儿的邻里关系这么冷漠,我不弄出大阵仗,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所以我跟soeren要冒的险就是开锁的那几分钟有没有被人怀疑。最坏的结果是,我们被抓,在局子里待个三五天,soeren被遣送回国,十五、二十年内不允许再来中国。这个险,我不能告诉soeren,告诉他他就不会帮我了。
“这是谁?”soeren在电梯里问我。
“一个很重要的人。”我故意垂下眼帘,语焉不详企图蒙混过关:“很重要很重要,她死了。”
“是你包养的那个人吗?”他惊讶地问:“是旧的还是新的?”
我们在深圳放烟花时,我告诉他手上没钱是为了养活另一个人。他以为是我的新女友。
“哎,反正我需要把她送回家,这是她的心愿,可是她家里没有人了,我进不了她家的门,你得帮忙开个门。”我们走出电梯。
“breakin?”他担心地问。(非法入侵)
“nonono,事先被她和她的家人允许过的。”我指着易续家的密码锁说,“只是我不小心把密码忘了。”
“这个,不可以。”
“你不是说任何锁都可以吗?”我懊恼地低吼道。
“可是,这个,不是任何的。”他挠挠后脑勺,无辜地说。
我把他拉到楼梯间,虚弱地坐到地上去:“你这个骗子!”。
脚上的一只拖鞋飞得老远。
“可是,我们可以试一试。你的数字很好对不对?”
“数学。”
“哦,数学。”
“别在中国问我的数学成绩。”我心虚地说:“这跟数学成绩有什么关系?”
“我可以看得到。”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冲回密码锁旁,正用自己的手机照着那个密码锁。
我也连忙站起来,凑过去看。
“你在看什么?”
“0、1、2、7、8总是……嗯……”他的睫毛几乎要躺在密码锁上了。
“被用得很多?”
“yep。”
“我怎么看不出来?”
“因为我最喜欢‘门’,你不最喜欢‘门’。”
“你还能看出什么?”
“没有了。”
我把他拉回楼梯间。
“你的意思是让我把这五个数字排列组合,然后一个一个地试啊?”我问他。
“我有一点没听懂,但是我觉得你说的对。”
“你能肯定密码是五位数,没有重复的吗?”
“五位数?”
“意思就是0、1、2、7、8,这五个数字只用一遍。密码只有五个数字?”
他想了一下,又拿起手机回去继续照。
“1,最多。”他回来说。
“那有几个1?两个还是三个1,或者四个甚至五个?”
“不知道。”他摇着头:“可是为什么你不知道是几个数字?你不记得是哪几个数字,也不记得是几个数字?”
我错了,其实他的中文不是半吊子,有相当高的水准。我不该以中国人的水平衡量他。
我把这几个数字写在纸上,真懊悔当年来易续家应该厚脸皮问一下密码,哪怕只是留意一下密码是几位数也好,不至于现在没丁点头绪。
“是生日吗?”soeren问。
“不是。他们的生日特别好记。一个是1008、一个是1006。”
领取尸体的那张通知书上,有阿姨的身份证号。尾数是19661006,她比易续大22岁加两天。我看一眼就记住了。
我突然想起,当年易续设置我们俩的密码时,问我要不要用两个人的生日组合。我说生日太容易被别人猜到了,哪天陌生人捡了身份证都能猜出密码,太危险。易续说当然不用身份证上的生日,如果身份证上是阳历,密码就用出生那年的阴历生日,如果身份证上是阴历,密码就用出生那年的阳历生日。后来我们的密码取材更复杂,我跟易续的名字中都有x和y,分别排在英文字母的24、25位,我们都出生于1988年,我们相遇在06年,相爱在07年,我们的银行密码都是245867,qq等其他密码就是yxjyx245867。易续把我的首字母简写放在了前面。
但是如果当年是易续设置的这个密码,他真的很有可能按照他说的那个规律用生日设置了密码。
我拿出手机,查1988年10月8日那天的阴历日子。8月28号。
01278,有2,有8。
我一阵欢喜:“我有可能找到密码了!”我说。
“什么方法?”soeren问。
“kennstdudenmondkalendernicht?”(你知道农历吧?)
“nein。”(不知道。)
“einfachgooglen,ichwei?,dassdueinenvpnhast。”(google一下,我知道你有翻墙软件)
阿姨的身份证上是1006。我不能肯定是阴历生日还是阳历。但是她是上一辈人,用阴历生日登记出生日期的可能性更大。
阴历的1966年10月6号,是阳历的11月19日。
1119,0828,阿姨的阳历生日和易续的阴历生日刚好包含了0,1,2,7,8这几个字,soeren说“1”被使用了很多次,是的,每一次输入密码:“1”都被摁了三次。
这样,其实就是11、19、08、28这四个数字的排列组合了。
在我看来,11190828和11081928的可能性最大。
易续给我俩设置密码的时候,把我的名字放在前面,那妈妈的生日也会放在他的前面。
11081928这样的组合比上一个更复杂,却不杂乱,容易记。
“我去要试了!”我说。
soeren也不再盯着自己的手机:“啊,好的。”
“你就待在这儿,别出来。”我嘱咐他。
我也没把握需要试几次,锁没开之前,最好别有邻居注意到我们。
“我为什么不能去那里?”他不解地问。
“我怕邻居误会我们是去偷东西的,你知道,我跟她的邻居并不熟悉。”
“可是他们一定见过你,你可以先跟他们说。”
也对啊!我要是先跟那些邻居打招呼呢?
“你说得对!”我朝他伸出大拇指:“虚张声势啊!”
“别跟着来,知道吗?他们只见过我没见过你。”
我笑一笑,抱着骨灰,一家一家去敲门。只有两家有人在。
其中一家门一开,我说:“我是908的亲戚。以前来过的,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今天送骨灰回来,先跟您打个招呼,怕您和您的家人吓着。”
她瞪一眼骨灰盒:“哦”了一声,关了门。
另一家门都没开,从猫眼里看到我。
“谁啊?”她问。
“我们是908的亲戚。今天送骨灰回来,先跟您打个招呼,怕您和您的家人吓着。”
“知道了。”她说。
后面还气愤地接了两句话:“还送回来,嫌不够害人是不是?”
我妈好早以前就说过,在乡下,方圆十里都是邻里,在城里,走出十米,谁认识你?
我看了下角度,这两家的人必须出门才能看到易续的家。
我正大光明地去试密码。当我按完11190828,再按“确定”键,噔地一下,锁开了。
soeren一瞬间蹿到我身后:“oh,my………你为什么第一次就成功了?”
“因为我太了解他了。”
**
我抱着阿姨的骨灰坛走进去,soeren拎着我遗忘的那一只拖鞋跟在后面进来。我将阿姨的骨灰恭恭敬敬放在她的床头柜上,像供上了一颗价值连城的珍珠。我轻轻合掌于额头,诚心诚意地磕了一个头。soeren似乎在说着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清。
床头的上方,有一张阿姨的照片挂在墙上,她穿着黑色礼服,身材玲珑有致,巧笑倩兮,背景是星空,美得像刺绣在天鹅绒上的图画一样。衣柜里还是有那么多漂亮的衣服。那件差点被易续扔给裁缝改掉的礼服也还在。
这个家里,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完全是我记忆中的样子。褐色的软皮沙发,曾经我跟易续坐在上面看电视。这个餐厅、厨房,我们曾经在这里做饭,这里发生了我们“湘菜加接吻等于川菜”的初吻。
客厅的整面墙上挂着易续小时候画的画。橘色的天空,黄色的草地,紫色的房子,蓝色的道路,绿色的人脸。小时候的易续看到的世界就是这样的颜色,因为总是用不对老师要求的颜色,被两个绘画班开除,妈妈就鼓励他自己画。他画的画,妈妈都说好,还把那些画挂在墙上,从以前房子的墙到这个家的墙,挂满了易续的整个成长。
易续的房间,红黑色床单和被套,这是他对ac米兰的爱。书架上各式各样的书都有,大部分是关于动物的。易续的衣柜,比之前多了些衬衫和西装。这两年他已经从一个胡乱抓一件t恤就能往身上套的男孩变成西装革履的男人了。他第一次穿上西装,还视频通话给我看,他说:“惜佳,你看,我人模狗样!”。
昔日之声,还历历在耳。我摸摸那件西装,似乎还有他的温度。与其说我是站在了易续变化不大的家里,不如说我是跌到了刻骨铭心的回忆里。时无重至,逝如朝霞,风一更,雪一更,思君念君梦不成,此屋如前生。
“heyheyhey!!”soeren不耐烦地推我一把,“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我惊醒过来:“说!当然说!你说什么?”
“我有问题,他们是谁?”soeren指着一张照片问我。
客厅靠墙的一个长桌子上摆放着易续小时候跟阿姨的合照,和易续画的一些素描。
“这是易续,这是阿姨。阿姨就是我们抱回来的那位。”
“他多大?照片不是新的。”soeren说。
我拿起另一个相框,抚摸着照片上易续的脸:“他跟我们一样大。他不喜欢照相,所以没有新的照片。”
“这是他的妈妈?”
“是。”
他睁大了眼睛,说:“他长得像他的妈妈。”
“现在不像了。”我说。
“现在像爸爸?”
我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他没有爸爸。”
“为什么没有爸爸?”
“他一岁的时候,爸爸就离开了。”
“死了?”他这样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大概就是易续当年跟我约定不谈爸爸的原因吧,话题开始总是容易,问题的答案却是难寻的。
“去俄罗斯了,后来没有消息了。”
“她为什么对你是重要的人?”他指着阿姨的相片问我。
我将相框放在胸口,贴得紧紧的:“因为她的儿子是我的男朋友。”
“谁?”
“就是他。”我指着另一张相片上易续的笑脸说。
soeren从上到下地打量我:“你不是……”
隔着相框,我依然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对不起,我撒谎了,这是我已经爱了六年的人,我不是gay。”
我一直认为,我们俩不算是朋友,只能算熟人,因为我从第一面就刻意跟他保持了距离。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抢了丘比特的箭筒,见到女孩就胡乱发射,直到今天我也没有见过他正经的女朋友。我一度有点怕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意大利血统,总觉得他有点儿肌肤饥渴症,特别喜欢跟人搂搂抱抱,他每次想跟我来德式双面亲吻式打招呼,或者想拥抱一下我,我都躲掉。
有次过马路他突然抓着我的上手臂,把我安全地护送过去,他以为这是绅士的举动,作为一位男士将一位女士安全地送到了马路对面。可是我又不是不会过马路,不弱智也不残疾,这个动作对我来说太暧昧了,你又不是易续,所以我严肃地说,“nevertouchmeagain!”。因为funny的关系,我们也会用英语对话。
他很震惊,对于他来说,没抓着一个女人啃,就不算是“touch”,他觉得荒渺至极,又突然恍然大悟状,指着路边的一个一个男人问我,“willyouallowanyofthemtotouchyou?”(你允许他们任何一个人碰你吗?)
我当然说no!后来我给张衣打电话,骄傲地告诉她原来我有着传统的女性美德,除易续以外的男的,都别想靠近我,我是最好的那一种女朋友。以前在中国,长得普通人缘更普通没机会知道,到了德国有了机会,发现自己真的对其他的男人任何的走近都不稀罕。张恒礼不列入男人的范围。
soeren听罢就跟我拉开了距离,转而问,“areyouagay?”。(你是同志吗?)
我忘了我之前是否跟他提过我有男朋友的事。可是我想起了我刚到德国时遇到的一个德国人,让我明白这片土地跟中国似乎有些不同,你说你有男朋友,并不起什么作用,他想对你怎么样,还是会怎么样。
我刚到德国时,生活是相当惬意的。上午拿着学生票从汉堡市中心出发,东西南北逛街拍照,下午去见一些中国学生会的学长学姐。每天头发尖都蹦腾着新鲜感,心情那叫做很舒畅。当时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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