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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不想活了-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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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岑睿低低道,忽而一笑:“你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只是不明白,岑瑾若有心争夺帝位,又为何在当初会因痴迷书画而被先帝贬为庶民?他以明王冤案设得局,难道他真是明王后人?”岑睿喃喃道:“不会吧,以我老子的疑心病,被人戴了绿帽子还不知道?”

帐内没有声响,岑睿偏头看傅诤,却发现他凝神研究着战报,便也安静地卷起本书,不再打扰他。

这一拖就将近拖了一月有余,两边隔空打打嘴仗,时不时拉出兵阵互相示威一番,谁也没有前进一步,谁也没有退后一步的迹象。但岑睿知道,京中仓储供给有限,拖延下去的结果只能以岑瑾的失败而告终。虽然那时,京中或许已经饿殍遍地,尸骨成山……

在死而复生的卫阳侯突然重现军中,率军击退南疆叛军的消息传来后,岑瑾议和的书信几乎立即送到了王师大帐内。岑睿看都没看那玩意儿,这皇位本来就是老子的,再说这战还没打,议个屁和。

傅诤让金陵王拖,一直拖到魏长烟将南疆料理得差不多了,才不慌不忙地传信给岑瑾“我们来好好谈一谈吧”。

“他若不来怎么办?”岑睿问。

傅诤闲闲作答:“这点气度他还是有的。”

重光门开启的那日清晨,地点设在京外十五里处,离两边距离相当。

岑瑾由祝伯符领兵一路护至议和大帐,帐内傅诤与金陵分两边而坐,没有任何携带武器的兵士,而帐外也仅有一队兵卒守着。岑瑾扫过傅诤背后的屏风,那里隐约现着个端坐人影,他大致猜得出是谁来。岑睿果然还活着……

两边不痛不痒地交流下意见,当然没什么实质性进展。陷入僵持阶段后,金陵王突然盯着岑瑾问道:“长兄,你……真的是明王之子吗?”

岑瑾浮出抹嘲讽笑意:“这是当然……”

“放你娘的狗屁!”风尘仆仆的魏长烟架开祝伯符的长剑,一挑帐帘大步入内。胡子拉碴的脸朝四面转了一圈,显然也看到了岑睿,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最终牢牢定格在傅诤身上:“明王后人确实存在,但却另有其人。”

82【捌贰】维护

阖帐俱静;金陵王云里来雾里去地望着这一幕,看向不言不语的傅诤;一个清晰而可怕的念头渐渐在脑中成形;眼睛瞪圆;不会吧……

岑瑾从惊骇中醒过来;好像是听到个天大的笑话;鼻孔里哼出个蔑然嗤笑:“明王之后?傅诤?”双掌轻击几下:“太傅大人,现在的局面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联合卫阳侯演上这么荒唐的一出来?”白面无须的脸倏地冷了下来:“

“演戏?”魏长烟从怀里掏出牛皮纸紧裹着的一叠;重重甩在案上:“这是当年明王冤案的来龙去脉。史料上只记载明王满门皆被抄斩,却没有记上明王麾下有个名叫傅槐的谋士趁乱抱走了明王的幺儿。”他似讽非讽地看着岑瑾:“明王仅有二子,长子伏诛;幺儿当年尚在襁褓之中,再怎么算与你的年纪也对不上吧。”

岑瑾脸色渐变,尤做镇定道:“若想用这个来骗我,手段未满也太拙劣不入流了些!”

魏长烟像看只滑稽的戏猴一样睨着他,而后又将眼神锁定住低头一页页翻看的傅诤:“太傅大人,啊不,现在该称呼您一声殿下了。你隐瞒身份潜伏在陛□边这么多年,若说没有图谋,任谁也不会信吧?”

“够了!”屏风被人从左向右推开,岑睿双颊微白,眸光却利如箭矢,令魏长烟梗住了话。她没有看傅诤,也没有看他手里残破旧黄的纸页,面对岑瑾道:“事到如今,你已无路可走,拘着一城百姓和文武百官给你陪葬实在没有必要。朕答应你,凡你家中七十以上、十岁以下者皆不会因你谋反而受牵连。”

史上谋反失败者无不以诛九族论处,岑睿开这个口日后也知或会留下隐患,但她不想重蹈先帝的覆辙,与其赶尽杀绝留个漏网之鱼,不如放在眼下时刻监视着。因为这个世间有太多的变数,现下就是最好的证明。

“家人……”岑瑾盯着傅诤,仍撑着强硬之色想要辩驳。

岑睿长长呼出浑浊之气,像要把心间那些纷乱抑郁一同排解出:“现在追究是不是明王之后有意义么?你只是想要替谋反作乱找个说服自己的理由,说到底你不过是记恨先帝将你赶出宫而已。”她轻声道:“先帝再不是,他对你也有几十年的养育之恩吧。”

这场迅速发生,又以同样速度结束的政变以岑睿逆袭的一面倒优势告终,恭国人民觉得理所当然的同时又觉得皇帝陛下这胜出得轻松过头了。

“我都没看到战火纷飞的影子啊!”

“那是因为我们离京城有八千里远的缘故吧……”

“……”

“我一直把你看成是亲兄弟。”魏长烟看着被押入刑场的祝伯符,眼神复杂:“你不该是这样。”

“在我没被功名利禄诱蒙蔽双眼之前,我也把你当做兄弟。”祝伯符笑了起来,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反倒有一种即将解脱的轻松:“我与你,终究是两种人啊,长烟。很少有人能如你一样,在何种境地之下都能光明磊落,保持初心不变。”

魏长烟唇角动了动,道:“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祝伯符抬头看着湛蓝高穹,带着些微遗憾:“若是那年战死在北疆沙场就好了……”

刑场上刀起头落,血溅黄沙,参与谋反的岑瑾与支持他的所有朝臣一一伏诛,告示从京城发往恭国的每一个城镇角落,让所有人谨记篡夺皇位的下场。

“这真是我写过有史以来最详细的罪状。”誊写新纸的大理寺小郎官捶着又酸又麻的背部,看着上面的行文:“是不是有点太直白了?”直白地向天下宣告,这就是顺我者逆我者亡啊,况且明王案子仍是一团迷雾,没理清哪。

坐在他对面的令一人磨着墨:“上面的意思就是要直白,省得后人分不清对错,辨不清是非。想起来了,你妹妹的红包我已经备好啦。”

小郎官苦不堪言道:“大理寺忙得都将你我从户部借调过来了,能不能赶回老家还是个未知数呢。”

“哈哈哈。”

┉┉ ∞ ∞┉┉┉┉ ∞ ∞┉┉┉

“陛下,秦大人的伤都是外伤,没有大碍。臣已经开好方子,派了医官去照顾了。”张掖刚从秦英府中回来就被岑睿召入养心殿。

“那就好。”岑睿松下一口气,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既然来了,也帮朕搭个脉吧。”

张掖称是,弯腰上前仔细诊了许久,神情愈来愈凝重:“陛下在寒水中泡过?”

岑睿点头:“逃出京城时不慎落入江中,”她瞟了瞟张掖神色:“直说吧,有多严重?”

“水中寒气入体刺激了陛j□j内的蛊毒,现在毒入肺腑……”

“没救了?”

“有是有,只不过,”张掖抬起眼看向岑睿:“要以毒攻毒,两毒发作时痛不欲生不说,且要彻底根除的话,时间难以计算。或许一年,或许十年,或许要陛下一辈子。”

岑睿眸里悲喜难辨,淡淡道:“朕明白了。”

大变之后,朝里官员任职也同时经历了一次大换血,升的升,贬的贬,六部忙得一团糟。而助皇帝归京的两大功臣,傅诤与魏长烟却置身事外,用谢容的话来说就是清闲得令人发指啊发指。

魏长烟交上的证据被岑睿拿走,束之高阁,知道傅诤身份仅有那日在场的几人。很明显,岑睿不想再让这件事流传出去。魏长烟第一个表示不服气:“傅诤是逆臣之后,留下他只会后患无穷。陛下您……绝不能感情用事。”

岑睿喝着药,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眼眸低垂:“你是不是要有别的事瞒着朕?”看着魏长烟纠结的表情,她就明白自己猜得没错:“你也学会别人那一套同朕玩虚的了?”

魏长烟受得了岑睿无视他,却受不了她怀疑他,立马现了原形:“我才没有!”胸膛起伏下,一口气倒了出来:“傅诤的养父傅槐说是明王的幕僚,其实是某人安插在明王府中的棋子。”向门窗处看了一眼,声音轻了下去:“后来的明王案也是他交出所谓的证据,使明王落马。这都是上一代的恩怨了,与你无关,你不要想太多。”

想不多才怪!岑睿无力地快要撑不住额:“我爹最后做了皇帝,你让我怎么能不想多?罢了,这些话不要让我从第三个人那听到。”眸里泻出一抹冷光:“听懂了吗?”

“傅诤不是岑瑾!”魏长烟对到此刻岑睿还在维护傅诤又急又怒:“你真不想做皇帝了?!娘的,我就知道你被他迷得连祖宗江山都忘了!!你下不了手,那我就替你动这个手去!”

“魏长烟!”岑睿厉声喝道:“你在动他之前想一想你魏家上下!”

魏长烟僵硬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岑睿,震惊之余满是失望,冷冷地嘲弄道:“岑睿你照照镜子看看现在的你,现在的你就是个被傅诤迷得鬼迷心窍的昏君!”

岑睿急得咳喘不止,脸色涨得通红,半晌喘着气,嘶哑而坚定道:“朕,就是要为了他做一回昏君。”

┉┉ ∞ ∞┉┉┉┉ ∞ ∞┉┉┉

同一夜,傅诤跪坐在傅夫人对面,目光静然:“母亲就没什么想对儿子说的吗?”

“该说你不都知道了么?”傅夫人修建着瓶中花枝,垂着眼帘:“你出生时被王爷的政敌下了蛊毒,王妃为了救你特意派人从南疆请了我过去照看你。后来王爷遭人陷害,背负通敌叛国的污名。抄家之时,我趁人仰马翻乱成一片抱走了你,由你的养父带着我们逃出了王府。”搁下剪刀叹了口气:“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本想着让你如普通人一般过完一生。但……”

傅诤跪直的身体几不可察的晃了一晃,涩然问道:“母亲已经知道阿睿的身份了。”

“是。”傅夫人毫不否认,眼神如炬看着傅诤:“她是个好姑娘,我很喜欢她。但你想一想,你父王一死登基继位的就是她的老子!这其中因果你想不通吗?!我知道你对她的情谊,并没强求你去争权夺位,但王妃的知遇之恩我却不得不报。”

傅夫人的话让傅诤想起在南方时岑睿始终没有血色的脸庞,她频频皱起的眉,他以为她是长途奔波疲倦所致,万万没有想到会是他母亲下的手。垂在膝前的双手握成了拳,沉默很久,他平静道:“先帝是先帝,阿睿是阿睿。”

“你与她是兄妹啊!”傅夫人激动地站起来。

“对我来说,她只是岑睿。”

朝堂堪堪结束混乱的人事调动,各项事宜逐步重回正轨之中。徐师依旧坐着他的左相,脾气和他发起福的肚子一样越发圆润随和,一天到晚就和政事堂打杂的小吏吹嘘自己在政变时多么泰然不惊,多么英勇无畏。秦英在家养伤,他的侍中一位由谢容暂时兼职,现在最忙的就当属谢容了,政事堂、门下省两头跑,偶尔还要提醒左相大人处理公务。

“微臣真的是要忙死了。”谢容往御书房里一坐就摇着扇子长吁短叹:“臣才二十有余啊,头发都快忙白了。”

岑睿看着他送来的折子:“能者多劳,再忙个几年,升官就不远了。”

谢容眼底微光一动,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你来得正好,”岑睿看完了披了行字又把折子丢回给他:“给朕拟道旨。”她顿了小半刻,道:“算了。”

“……”铺开纸,拿起笔的谢相大人有种受到陛下恶意调戏的愤怒感。

留着谢容一同用了午膳,岑睿才要躺下小睡,来喜兴冲冲道:“陛下,太傅大人来了。”

岑睿却是一怔,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咦,来喜摸摸头,陛下好像不是很高兴?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岑睿歪在美人靠上翻起一本书,笑道:“我正要睡呢。”

“才吃过就睡对胃不好。”傅诤挨着她坐下,看了眼塌边的药碗,抿抿唇:“睡得还好?”

岑睿往他身上一歪,顺着滑了下来,枕着他的腿:“张掖给开了安神助眠的汤药,好多了。”那日的事好像从没有发生过一样,在她脸上寻不到半点踪迹。

傅诤抚过她的脸,暖是暖却仍然苍白得单薄:“晚上吃少些,也不要熬到深夜。”

“嗯嗯嗯!”岑睿听话地点点头。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一会话,似快眯着了岑睿忽然道:“傅诤,你走吧。”她仰起脸,凝视着他幽黑的眼眸:“离开京城吧。

83

被政变摧残过的朝臣们渐渐从阴影里走出来;忽有一天有人发现,他们似好久没在朝上见过太傅大人了。陛下对在这次谋反里护住有功的臣子各有嘉奖;侍中秦英与卫阳侯更是封赏无数;加侯进爵;独独少了最大的功臣傅诤。

“太傅大人去哪了?”所有人的目光齐聚在队伍前列某个空荡荡的位置;可岑睿闭口不提,连两位相爷也在装聋作哑,余下的人自是没胆子问的。

时日长久,百官的疑惑被数不清的公文与琐事所冲淡,傅诤的影子与那桩轰动全国的史案逐渐尘封进匆匆流逝的光阴中。偶尔会有人训斥下属时;冒出一句:“呦呵;还不服气?要是首辅大人若还在;你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同本官说话?”

“大人又骗我!朝里只有二相;哪来的首辅?”小郎官抱着被打得啪啪啪响的脑袋泪汪汪问。

礼部尚书横眉竖眼,作势继续抽他:“打嘴!首辅大人乃陛下帝师,给陛下听到你这话,别说当官,你小命也别要了!”

小郎官双手猛地捂住嘴,心里却嘀嘀咕咕:大人要吓我,拿两位相爷吓我就是了,何必扯个莫须有的人物出来。

有的人忘记了傅诤,有的人却仍心心念念记着他那又一次被“赶”出去的亲传徒弟,并对幕后黑手一恨就恨了两年整。

“老爷子,这是今年宫宴的帖子,连同侯爷的份,陛下刚遣人一并送了过来。”魏如如获至宝地将帖子捧到魏老面前。

“不去不去!老子不去!”魏老爷子抱着碟瓜子背过身去,看都不看一眼。

魏如望着极度不配合的魏老爷子,抽抽鼻子道:“陛下还传了句话来,老爷子您不去就不给公子赐婚。”

“……”魏老爷子像被火烧了屁股倏地跳起来,一脚踹翻凳子骂了几句娘:“给老子!”

魏如默默叹了口气,陛下真是英明神武啊,每次都一打七寸打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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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叔叔!”“皇帝哥哥!”换上新衣的岑煜与阿昭一早踩着雪来东暖阁给岑睿拜年,两张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

打两年前岑睿就将内寝搬到了这里,除了来喜外,其他宫人皆不给入内,愈发得幽寂萧条。今日有些例外,一早暖阁内就传出了低低说话声。

岑煜牵着阿昭不禁好奇地往岑睿身边那个女子看去,约是二十来岁的模样,梳着妇人髻,眉目温婉和悦。虽穿着寻常人家的衣裳,对着岑睿却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岑煜又看看岑睿,小叔叔的脸上竟难得一见地流露出激动之情,覆在那女子腕上的手也微有颤抖。

“阿昭,”岑煜晃晃牵着她的手小声道:“这是小叔叔纳的新妃子?”

阿昭傻傻地看着那女子,忽而哽咽叫出声:“知敏姐姐……”

徐知敏侧首望来,如多少年前在这里的每一个清晨一样,朝着阿昭温柔地笑道:“皇后娘娘。”

阿昭扑入她怀里嚎啕大哭:“知敏姐姐,你去哪了,阿昭好想你。”

岑睿向里偏了偏头,垂下眼帘掩去眼底湿热,再转过脸时已是神色如常,从枕下抽出两个红包,向略有点不知所措的岑煜招招手:“来。”

徐知敏拿帕子擦去阿昭的泪,一看岑煜忙起身向他行了个礼:“太子殿下。”

岑煜来宫里时,徐知敏已嫁去北疆,故而摸不准她的身份。但看阿昭喊她姐姐,料想不是个普通妇人,朝她浅浅揖了个平礼。又忙撩起衣摆,与阿昭一同恭恭敬敬地朝岑睿磕了三个响头,唱和了新年的祝祷词,才接过红包起身坐在一旁。

岑睿适才与徐知敏聊到她这些年来的状况,始知现在的乌恩汗在当年来恭国之时就对她起了觊觎之意,故而起兵造反那夜早生了戒心的徐知敏乔成下人躲在牛羊间趁着兵荒马乱逃出北疆。在恭国边境她与本应战死的前可汗重逢,这才知道她之所以能顺风顺水逃脱出来,原来是图可思汗一路跟在后面拦着追兵,护她至此。

徐知敏说及此,微笑的眼中隐隐泛出泪花:“不瞒陛下,嫁去北疆我心底终归有些许缺憾。但当落魄到躲在马棚里的我看见他出现在面前,朝我伸出手时,那些不甘与遗憾忽然就全部释然了。也许,我们女子就是这么容易被打动,饥寒交迫时、惊恐无助时、孤独落寞时,有一双手将你拉起,护在身后。就觉得嫁给这个人,一生足以不悔不恨。”

岑睿微微握紧她的手,半晌,低低道:“是啊。”

阿昭和岑煜一来,与徐知敏的谈话只能暂时搁浅,岑睿揽着阿昭揉揉脑袋,对岑煜道:“今晚有宫宴,你父王和兄长都会来。你早点回去准备下,朕让他们提前进宫与你见上一见。”

岑煜面上划过一缕显而易见的喜色,平手朝岑睿拜了个大礼:“谢陛下。”

岑睿淡淡笑了笑,对阿昭柔声道:“皇帝哥哥与知敏姐姐还有两句话要说,你先和阿煜去花园里玩一会,待会让知敏姐姐找你去。”

阿昭乖乖点了点头,跳下榻。岑煜拉着她朝岑睿拜了一拜,又向徐知敏颔首示意,出了暖阁。

“太子殿下的神采风范颇有陛下的影子。”徐知敏望着岑煜的身影感慨道:“从背后看,更是如此。”

岑煜这两年来个头蹿得飞快,不仅超出了阿昭,身量体型也从孩童的滚圆拔长到少年的修长。因时时随在岑睿身边,言谈说话间不自觉地肖像着岑睿。

“有谢容教着他,不会像我的。”岑睿笑着摇摇头:“烂好心、没志气,成不了个好皇帝。不过他的心啊,还是不够狠……”

徐知敏着意看了岑睿一眼,慢声道:“陛下,您与首辅大人还好吗?我进京至今都没见到他……”

岑睿吐字很慢,但却很清晰:“他走了,朕将他贬黜出京了。”

徐知敏手里的帕子乍然落地,岑睿像是生了倦意,慢慢躺了下去:“我小睡片刻,你……”她又睁开眼,小心翼翼道:“你在这陪我一会,好吗?”

泪水终从徐知敏脸上滑过,她握住岑睿的手低低道:“好。”

┉┉ ∞ ∞┉┉┉┉ ∞ ∞┉┉┉

新年宫宴照旧是岑睿召了几个亲近的臣子在麟德殿的水轩设宴,今年燕王父子亦有幸入宴。两年前大败乌恩汗那一战,垫定了燕王响彻四方的功勋威名。今上对燕王的荣宠有目共睹,册封了他的次子为太子,封赏流水一样送入燕州府。

今夜宫宴,一开宴,岑睿更笑着对左下燕王身后的岑珏道:“珏儿今年也有十五了吧?”

岑珏直身,并手称了个是。

岑睿问了他几句明经史纲,岑珏对答如流,岑睿赞了他几句道:“煜儿有你一半省心就好了,平时就知道带着阿昭胡闹。”

与阿昭低声说笑的岑煜冷不丁被点到,愣了下,触到岑睿淡淡责备的眼神与岑珏微有得色的脸庞,神情一黯:“阿煜知错。”

燕王察觉出岑睿用意,眉一皱便要开口,却又被岑睿的话阻断:“珏儿年纪也到了,朕寻思着给他封块地,兄长你看如何?”

封地即是封王,岑珏今年十五即得王侯之位,表面上看着是天大的恩宠。但幽云六州已有了个燕王,断不会再出第二个藩王,这即是明着赏赐,暗中逼燕王让退给自己的儿子。燕王担心的却不在此,他担心的是……看着岑煜如岑睿一般敛尽所有情绪的脸庞,岑睿让他放弃的不仅是王位,更是珏儿。

他日煜儿登基,岂能容得自己的兄长盘踞北疆,只怕第一个拿着下手的,就是珏儿。

岑睿不容燕王多少犹豫,笑问道:“珏儿不愿意吗?”

燕王一手按住即将起身的岑珏,握紧酒杯的手缓缓松开,拜谢岑睿:“陛下圣恩浩荡。”

与燕王寒暄过后,岑睿的眼神落到魏老爷子旁空空的两个席位,咳了声:“卫阳侯呢?”

“与老臣的孙媳去看花灯了!”魏老爷子不愠不火道。

“孙媳?”岑睿这回是真笑了:“六礼都没行,魏老这孙媳叫太早了吧。”

“……”魏老爷子憋了一肚子的火,正要发作,宫人在外通报,道是卫阳侯来了。

纱幔撩开,魏长烟黑漆漆着张脸大步进来,后面跟着个怯生生的襦裙女子。魏长烟看也不看她,径自在席上坐下,一落座便被魏老爷子狠狠敲了下头:“只顾自己走,也不照顾下媳妇!”

“老子说了多少遍了,她不是我媳妇!”魏长烟一吼,发觉全席人的目光霎时聚集过来,又看到那女子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硬按下一头火,侧身道:“坐!”又遭了魏老爷子一记狠手:“温柔点!”

女子小媳妇样地在魏长烟身边坐下,魏长烟压低声音,有怒不得发:“装,你就装吧!泼妇!”

女子端起金盏,抬袖掩住唇下冷笑:“你再喊一声泼妇试试,信不信我让你这辈子都不举?”

“……”魏长烟脸和脖子憋得通红:“妈的,你个娘们说话能秀气点么?下毒就下毒,说的那么、那么……”

岑睿咳了声,让那两人注意一下自己的存在,含笑道:“你们的声音还能更大点。”

“……”

宴散后,岑睿独自坐在空荡荡的长案后,看着右侧自始至终的空位,她高高举起酒杯相敬,饮下酒后喃喃道:“今年你又欠了我一份生辰礼物。”

来喜在外等了一会,催促道:“陛下,夜深了麟德殿水风大,早些回去吧。”

岑睿松开捂住眼的手,撇净眼角湿润,才扶膝而起。

与来喜往回走了一段,忽然看到前方灯火晃动,一片混乱。走近,才瞧见魏老爷子赖在台阶上撒泼打滚,死活不肯出宫:“我不走我不走,陛下说要赏我家宝贝孙子做国公的!”

魏长烟承袭国公位还在岑睿没登基前,他口中的陛下应该是先帝吧。岑睿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两难的宫人退下:“朕与老国公说会话。”

魏老爷子瘫在台阶上,头一歪看见岑睿,哎呦哎呦地蹭过去,亲热道:“陛下啊,您来啦!”

岑睿黑了黑脸,把腿从他双手里使劲j□j,踢了踢他:“这么大把年纪了,也不嫌丢人!”

“臣这是替陛下高兴啊!”魏老爷子嘿嘿嘿地谄媚笑道:“贵妃娘娘刚给陛下添了个大胖小子,老臣看了,足足有八斤重啊!陛下真真料事如神,起的名字将将好,唔,‘睿,智也,明也,圣也。’好好好。”

“……”岑睿心头肉一跳,掌心渗出薄汗:“你说什么?大胖小子?”

“是啊!”魏老爷子疯疯癫癫地比划着道:“才抱出来老臣就瞧了,这么胖,带把的。哟陛下,您这是高兴坏了吧。哎,陛下您怎么走了!不去看贵妃娘娘了嘛!陛下,陛下……”

风里悠悠飘来魏老爷子的呓语“唉,那小子心中还是放不下之前喜欢的那个姑娘啊。”

岑睿丢下所有人,无知无觉地往前走了不知有多久,霍然停下脚步,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泪水滑落。

┉┉ ∞ ∞┉┉┉┉ ∞ ∞┉┉┉

一年后,恭帝岑睿因累于国事、病骨支离,命谢容为首辅及左相、秦英为右相,卫阳侯魏长烟掌天下兵马,后传位于太子岑煜,新皇尊岑睿为太上皇。岑睿退位后不久,迁居于偏都明光宫静心休养。

次月,在众人眼光皆被新帝登基大典所吸引时,无人注意,一辆马车悄然出偏都……

84

五月淮郡;春水碧波徜徉百里,家家户户墙头摆上了艾竿,街头巷尾飘满了雄黄酒的辛烈味。傅小书起了个大早去集市上挑了捆新鲜艾草与一小篮水灵灵的粽叶,又在河边船家处提了篓鳝鱼与龙虾,心满意足地满载而归。

“少爷!我回来了!”傅小书抱着鱼篓进了家门;喊了两声;院里静悄悄的。放下鱼篓;在书房和厅堂转了一遍,搔搔脑勺,啊想起来了!少爷说过今天要去文老板那取书。

傅诤提着书箱走出店门,隔壁一户店主正带着四岁的小女儿将雄黄洒在墙角。小女童的左臂缠着五色丝结,抱着个小小的酒坛笑咯咯地绕着她阿爹跑,一不留神撞在了傅诤身上。傅诤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店主忙丢下雄黄小跑过来,作势在女童屁股上轻拍了巴掌:“叫你乖乖别乱跑,撞着傅先生了吧!”训完又向傅诤赔了好几个不是。

傅诤浅浅到了声“莫在意”,看了女童一眼,弯身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臂膀上歪掉的丝结理正。

店主沾沾女童怀中的雄黄酒,指头在她额头画了个王字,笑呵呵道:“先生这个年纪也有孩子了吧?”

傅诤眸里的色泽微微一沉,摆了摆头,告别离去。孩子……

——“傅诤,要个孩子吧。”她说这句话时的每一分神情恍如昨日般清晰鲜明,而现在,她却是与他天南地北,锦书难托。

“都到中午了,这鱼也不新鲜了,便宜点呗。”

“你个小姑娘忒厉害了,几个铜板的事呀?算了算了,便宜给你了。”

傅诤的脚步蓦地一顿,又听那聒噪的声音叽叽喳喳地奉承了船家一通,其间夹着一两句“陛……小姐好丢人啊好丢人。”傅诤站在巷口,静静地看着她,竟是有些近乡情怯,不敢上前。

倒是岑睿有所察觉,松开裙摆站起身,回头看去,一双明眸弯成皎然新月:“哟,夫君。”

来喜拎着鱼险掉进河里,絮絮叨叨道:“陛……”赏了自己一巴掌,这不长记性的嘴:“小姐,矜持啊矜持!”

傅诤看着岑睿三步并两步蹦到自己面前,人是瘦得厉害却很显精神,顾盼间觅不到一丝曾经的沉郁压抑,像是压在冰霜厚雪下的枯草终于破土重生。傅诤望了她良久,只吐出简单的三个字:“回家吧。”

“嗯。”岑睿去牵他的手,才一触到他的掌心,自己的手就被牢牢握住。握得很紧,像是怕她下一刻就凭空消失了样,这个人原来也没看上去的那么冷静嘛。

┉┉ ∞ ∞┉┉┉┉ ∞ ∞┉┉┉

傅小书煮上了饭,扫完了院子,傅诤仍迟迟不归。他抱着扫帚坐在树下转着片艾叶,唉,离开京城后夫人也走了,少爷又重新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逢年过节更是冷清得要命。少爷是打算一辈子都这么过下去么……

“你就这么跑出来了?”特意给傅诤留了着的院门伴着他的低语被推开。

“少爷!”傅小书跳起来,在看清他身侧人时目瞪口呆,半天呢喃道:“少夫人?”

“张掖说三年过去,我体内的毒清得差不多了,我一个人在明光宫里快闷出病了,你又不去找我,我就来找你了啊。”岑睿振振有词,一点都没当初就是她把人赶走的内疚,一见傅小书,笑嘻嘻地捏了把他的脸:“小书的嘴还是那么甜。”

傅诤不动声色地按下她的小爪子,脸色温凉温凉。

傅小书欲哭无泪,少爷,我是无辜的!无辜的!少夫人您是做男子做惯了,都忘记自己还是个女子了么!

岑睿斜了眼傅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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